第74章
容決還能怎麽,他黑着臉将杯子握在手裏,看起來好似跟這瓷器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
——昨夜就不該脫口而出那句“是又如何”,原本他從西北回來之後,薛嘉禾就已經不再斟酌着和他笑臉相迎,今日開始更是蹬鼻子上臉,以後還了得?
容決又喝了口寡淡無味白水,啧了一聲,“好好喝藥,有什麽要用讓管家去買,想出府話我有空了帶你出去。”
薛嘉禾看了他兩眼,突而笑了,“我沒想過攝政王殿下還能有如今這張面孔。”
先帝駕崩時,是薛嘉禾第一次見到容決。
那時她雖面上一步不讓,心中也是被這個男人渾身氣勢吓了一跳。
尤其是初見那天容決似乎連眼神裏都帶着刀光劍影,要将靠近他身邊人都攪成碎屑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薛嘉禾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得那天自己頗為勇敢,居然對着那樣容決都敢接下賜婚遺诏。
可那會兒,薛嘉禾壓根想不到,容決會有在她面前吃了暗虧也不吭聲這天。
即便只能看幾日,薛嘉禾也覺得十分新鮮。
容決擰眉,“什麽面孔?”
薛嘉禾望了他一會兒,又笑了起來,“趙白同我交代了,攝政王殿下似乎早先就救過我?”
藏身在旁趙白打了個哆嗦,這一刻就已經遇見到了稍後被容決處罰場面。
容決一愣,而後下意識地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
薛嘉禾跟着瞧過去,自然是什麽也沒看見——但這不妨礙她知道趙白應該就在容決視線落點附近。
照這麽看,容決武藝比趙白還要高超,難怪人人都說他武能定乾坤,戰神之名到底不是白來。容決能有今日地位,也是在軍中一步一步殺上來。
“……咳。”容決也不能當場把趙白怎麽着,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喉嚨,“有這事?我不記得了。”
薛嘉禾揚眉,“那趙白還說,在我見到你之前,你早就在暗中看了我許久了?”
趙白:“……”這是污蔑!!
容決果然将眉皺得更緊,沉默半晌,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胡言亂語。”
薛嘉禾又道,“可你昨夜不是也在無人時進了我屋裏嗎?”
容決掩飾般地舉起杯子一口氣将水喝了個見底,定了定神,冷聲道,“我不曾打算驚醒你,只是聽見了動靜才進來看看。”
“所以,昨夜只是個意外,是第一次?”
容決直覺地知道他不能點頭跳入薛嘉禾圈套,皺眉生硬地轉移了話題,“餓不餓?到用飯時候了。”
薛嘉禾将雙臂都放在桌上交疊起來,她也不應答,就看着容決,全神貫注目不斜視,好似要将他說不出口心裏話都用那雙眼睛逼出來似。
容決握緊杯子忍了半晌,到底是忍不下去,幹脆伸手捂住了薛嘉禾眼睛,沒好氣道,“看什麽看。”
薛嘉禾下意識地閉了眼,視野一片漆黑,容決貼在她眼上掌心微微發燙溫度卻格外引人注意。
她沒用什麽力道地伸手按住容決手背,像是一聲嘆息,“若是有選擇,我并不想當你鎖鏈。”
容決和她本就是兩個世界人,即便有陳夫人和幼帝等等将他們聯系在一起,到底是間接。
此番幼帝計劃要是成功,薛嘉禾想自己此生恐怕都不會再見到容決了,這也好。
容決卻道,“當也不是不行。”
薛嘉禾沒掙脫他手,想不到容決說這話時臉上是什麽神情,心中又确實帶了三兩分退避心思不想去看,動了動嘴唇,最後道,“……多謝。”
“我要是你一句‘多謝’?”容決這麽答着,過了一會兒才将手放下。
薛嘉禾微微眯了眼,再度出現在她視野裏容決面色早就一如往常,看起來終于将剛才些微窘迫收了起來。
她這句道謝意思,恐怕容決還要過段時間才能明白吧?
……
幼帝很快收到了通過綠盈之手送入宮信件,以及薛嘉禾傳來一句極短口訊。
“時機到了。”少年皇帝自言自語地說着,動作小心地将信紙疊了起來,又忍不住笑了,他道,“我很快就是當舅舅人了。”
侍立在一側大太監也跟着笑起來,“恭喜陛下。”
幼帝喜滋滋地想了一會兒自己能升級為長輩将來,又嚴肅地将笑容都收了起來,正色道,“不過不能讓容決知道。”
動不動就拿捏薛嘉禾軟肋威脅她容決想當他姐夫還差得遠了。
大太監細聲應了是,問道,“陛下,這便傳令麽?”
幼帝坐正了身體,面色平和穩重,他淡淡道,“傳吧,不要讓皇姐等太久了。”
……
在将最重要口信送去了宮中之後,薛嘉禾便不再關注幼帝和容決之間明争暗鬥,她窩在西棠院中,十分平靜地等待着最後結果。
她知道幼帝收到信之後一定立刻便開始行動了。
沒過幾天,自從西北回來之後,就沒有一天夜不歸宿過容決奇跡般地連着兩日沒回到攝政王府。
不過攝政王府中有管家打理,又是一批極有分寸下人,府裏頭倒是仍舊風平浪靜一片。
綠盈倒是出府上街了一趟去給薛嘉禾買酸梅,回來時道,“陛下好似占了上風。”
薛嘉禾嗯了一聲,并不驚訝。
容決兩日沒有回轉,想當然耳地是事務纏身。
還是西北事?
“對了,殿下您看這個。”綠盈将酸梅都收到陰涼處後,又取出個小紙包放到了薛嘉禾面前,她笑道,“我經過朱雀步道時,李仲黃老爺子認出了我,讓我帶給殿下您。”
聽見李仲黃名字,薛嘉禾揚眉打開紙包,果然在其中又看見了一支小面人,是條龍,卻和先前容決帶給她十二生肖那套不同,是條幼龍,看起來稚氣未脫憨态可掬,張牙舞爪之間卻已經有了些威嚴。
“這是什麽意思?”薛嘉禾失笑,她碾動竹簽讓小面人滴溜溜轉動起來,纏繞于上幼龍便仿佛有生命似上下盤旋,看起來栩栩如生。
李仲黃曾經是先帝心腹,可李仲黃兒子卻是明明白白支持容決。
這條顯然是在暗示幼帝小龍究竟代表了什麽含義?嘲笑幼帝畢竟只是個孩子,還是誇獎幼帝已頗有乃父之風?
“他沒說什麽,只讓我将這面人帶給殿下,說祝殿下萬事順心。”綠盈道,“我原想留下錢,被他拒絕了。”
“萬事順心……”薛嘉禾眯上了眼,心道難道這人老成精李仲黃已經猜到了她也是幼帝計劃中一環?
不過既然這禮是大大方方送過來,薛嘉禾倒也不會回避,将這第十五個面人和之前十四個存放到了一起。
合上蓋子之前,薛嘉禾垂眼将它們一個個瞧了過去,心道或許很快就要和它們永別了。
雖說不是什麽太值錢貴重物品,但薛嘉禾并不打算留有和汴京相關念想,自然也就不會帶走什麽念想之物。
和汴京有着聯系一切,她都準備安好地留在汴京。
薛嘉禾将裝着面人盒子蓋上,視線從那一隅大大小小幾十個箱子上掃了過去。
——別不說,這些要帶走也太重了,她真正離開汴京時才沒有那麽多閑工夫和空間,定然是快馬加鞭恨不得能飛起來,怎麽會帶這些累贅之物。
薛嘉禾按着耐心又足不出戶地等待了數日,從綠盈口中得到了一個消息:陳禮被大慶官兵捉住,正在押送返回汴京途中。
乍聽到這消息時,薛嘉禾自己也是一愣:陳禮要反,這是季修遠說,容決也默認了。
但陳禮離奇地從西北大營中消失,顯然是容決不露痕跡地使了手段,這薛嘉禾猜得到;但時隔半個月,畏罪潛逃陳禮被重新抓了回來這點,薛嘉禾是萬萬沒猜到。
她幾乎是直覺地意識到:在這十日不到時間裏,幼帝和容決恐怕已鬥到了頂峰,很快就要決出勝負了。
在察覺到這一點同時,薛嘉禾也生出了幾分緊張之感。
陳禮被捕兩天後,一行人僞裝成流寇襲擊外出毓王府衆人,毓王不幸重傷而亡,承靈公主險些受傷,襲擊賊人當場伏誅,事後查明他們曾是西北大營士兵,正是先前陳禮悄悄派出去軍力之一,不知怎麽成了漏網之魚,還釀成了大禍。
陳禮被捕五天後,陳禮被押送至汴京,三司會審,幼帝親自旁聽斷案過程。
陳禮被捕十天後,大理寺判了陳禮叛國之罪,斬立決。
薛嘉禾聽聞陳禮要于午時被斬首消息時,想卻是另一個問題,“容決難道讓陳禮留在了離汴京不遠州府?”
“殿下這話怎麽說?”
“若不是如此,陳禮怎麽會在被捕之後,僅僅五天時間就被押送到汴京?”薛嘉禾道,“囚犯又不能騎着馬一路趕路,五天時間能走多少路?”
這簡直就像是……陳禮早就落網,只是在最合适時機才被拿了出來。
綠盈想了想,“這倒也是——陛下費了不少心思呢。不過陳禮那等狼子野心想造反人,确實該砍頭。”
薛嘉禾回憶起陳禮兇神惡煞模樣,對此人确實沒什麽好感。
再者,容決放跑陳禮,想也是猜到了若是不如此,陳禮便會得到今日這般下場吧。
“我常聽說容決在戰場上是個心思缜密人,”薛嘉禾又道,“他處理陳禮後手卻留下漏網之魚這點,也有點怪異。”
綠盈卻道,“殿下如何知道攝政王和陳禮真不是一路人?”
薛嘉禾愣了愣。
好在她不必回答這句,因為季修遠匆匆步入西棠院,朝薛嘉禾行了一禮,“見過殿下。”
見到季修遠時,薛嘉禾心中便明了一片:這一次,容決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