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6)
限了。剩下的,盡歡也無力去涉獵了。
她想,或許這其中還有更為、更為詭異的故事呢?
只可惜,她再也沒有時間去妄自揣測了。
第二日天色微微亮,她就已經被兩個身着暗色官服的人給帶走了,盡歡想,這是要上京了,要同着賀蘊和霍問昕一行人回長安去了。
她最後又忍不住看一眼那嚎叫了一夜的女子,在最後一刻,仍然還是虛心感嘆了一聲人各有命,雖然她的命也沒有比這個女子好到了哪裏去。
一路被壓倒了大堂之內,她始終沉默着低頭走着,總感覺有那麽幾道熾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知道那是誰,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将頭埋的越來越低,直至再也擡不起來。
而後她被押近了一輛馬車中,說的是馬車,卻是一座被精心改良過的小型可移動牢房。
被人粗暴了推了進去,她身子不穩跌坐在地上,四周是銅牆鐵壁般的鐵栅欄,她往裏躲了躲,對方看了她一眼,随手鎖上了門。
就這樣,在一路颠簸的馬車中,她就要踏上回京的旅程了。
時隔兩年,她又回到長安了。
倒真是令人感嘆。
所走的路并不順暢,而她所坐的馬車也不是什麽多麽精良的,于是一路上便不可避免地颠簸了許多。
走了兩日,她只能從一日三次固定的官差送飯之時開的小口看一眼外面,她人生中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漂泊在外的,因而對于外面倒也不算陌生,路過的熟悉的景觀告訴盡歡,長安已經越來越近了。
而一切,終于要有一個終結了。
這一夜,外面下了大雨,一行人只好停了下來待雨停了再繼續趕路。
賀蘊似是十分急迫地想要盡早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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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魏青已死,任務完成,身邊又有一個終日深不可測的霍問昕,這一切都使得賀蘊惶恐,只盼得能早日歸京,卸下這吃力不讨好的重擔子。
但也幸虧如此,賀蘊将一切的心思都放在了同行的霍問昕身上,終日對他的一言一行都謹慎的很,再也難關注到其他,絲毫沒有對隊伍末端的盡歡的身份感興趣,滿心以為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刺客。
因而,對于盡歡的看守,其實并沒有多麽的嚴格,賀蘊或許是看在盡歡這麽多天都表現良好,一點沒有想要逃跑的意思,派給她的守衛也不過兩個。
這給了霍子聆一個很大的機會,待到他輕輕松松用遲百年給的藥粉将馬車外兩個官差給迷暈了之後,掀開馬車踏進去,一眼就看見了裏面上了手铐腳铐的盡歡。
她正閉目養着神,聽見了動靜睜開眼瞧見了眼前霍子聆面帶了驚訝:
“你......”
霍子聆一身黑衣,面帶了得意,瞧見了她,先是噓了一身,而後蹲了下來,說了句:
“你小聲些,遲百年的藥效只有一刻鐘,所以現在你仔細聽我說話便是了。”
盡歡點點頭,甚是乖巧。
“你前幾日不是問過我臉上的傷是不是我自己所劃的?”
她看着他,不言一語,而後看見霍子聆睜大了眼重重點了點頭:
“你說的沒錯,這傷的确是是我自己所致,當時眼見着你離我而去墜入萬丈懸崖,我自覺自己委實沒用的很,就連一個小傻子也保護不了,心智受了很大的沖擊,便只好選擇了這麽一個方式來懲罰自己。”
而當時的情況,要遠比他這三言兩語要複雜的的多才是,盡歡之死,帶給他的沖擊太大,尤其是這一言兩語可以概括而成的。
但眼下,他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說。
“我問你,小傻子,你可知道我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盡歡只看着他,面色平靜的很。霍子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捏捏她臉龐:
“我這麽做,當時心裏只以為你已死,畢竟在那種情況之下.....你死了,讓我怎麽可以繼續安然活在這世上?
因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同你感受這份一模一樣的痛楚,親手毀掉我最為得意的東西,作為對你的祭奠。”
這是霍子聆鮮少的,如此袒露心扉的時刻。
他看看盡歡有了些許動容的臉色,突然語調放緩了,帶了連自己都未察覺到的輕柔語氣。
“盡歡,你是我從小玩耍到大的玩伴,是我霍家最為重要精心守護的一人,是我眼中獨一無二的小傻子,你這人啊,委實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小時候受了委屈也從不說出來,問你,你也不開口,逼得急了,你就要生氣,偏偏生的還是悶氣!讓人窩火的很!”
說到從,好似是一場對于她的抱怨會似得了:
“從小到大,你想要什麽,是從來也不肯說出口的,總得有人一路小心翼翼留意着,看着你的那些個奇怪的喜好,為你一一買好了。若不然,以你這個悶騷的性子,怕是過了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了。”
“你啊,可是委實有些難伺候的哦。”霍子聆笑嘆一聲。
“我說了這麽多,你可明白我真正想說的是什麽?”
盡歡竟然罕見的點了點頭,但霍子聆卻有些不以為然:
“非也非也,你這榆木腦袋,凡事是都要別人給你點破了才明白的,你怎麽會明白呢? ”
他停下了,而後換上了嚴肅些的語氣:
“盡歡,你對我們都很重要。”
像是總結性的一句發言,她輕輕擡了眼臉,直直對上霍子聆溫柔的眼眸。
“雖然你向來都只敢躲在角落裏望着我們,但你确實,對我們,對霍家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一個存在,我不知你從哪裏來的那些個詭異的想法,認為自己在霍家是被隔離開的,從今往後,你也給我好好忘記了!無論是我還是我大哥,或是問昕,都早已将你當做霍家一份子。
當然,這其中也包含了我爹娘臨終前的托付,關于你的身世之事,當時我爹娘為保護剛出生的問昕,選擇了對司徒将軍見死不救,你也可以說,我們在為了這件事兒贖罪。但是盡歡,你要知道,我們可不是這麽好心的人。”
無論是霍長奕,霍問昕或是他,理論上來講,都是情感淡泊之人,只是有個先後與淡濃之分罷了。
“我大哥當時逼你離開,雖是早已想好的萬全之策,但也是因為當時陸遙已經盯上你了,他想要以自己涉嫌來救你,卻萬沒有想到你在得知了真相之後也願意舍命相救。你的死,這兩年來對于我大哥,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盡歡,你可明白?”
“我明白的。” 她竟然回答了。
“咦?”這下輪到霍子聆驚嘆了:“你明白?”瞧瞧她平靜的臉色,也不像是在說話,只是這句我明白是指的什麽?又明白了什麽?這下輪到他些許的困惑了。
莫不是盡歡和他大哥之間,還做了什麽大家都不知道的交易?
霍子聆湊近了打量她,心裏的好奇之心做了祟,非要從她臉上看出了什麽東西出來,但無奈盡歡很淡定,實在看不出什麽端倪。
這樣就更奇怪了,獨特的第六感告訴霍子聆,眼前的盡歡和霍長奕之間,定然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可具體到底是什麽事,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咳咳,他幹咳兩聲,做了總結性發言:
“我今日來呢,是想要告訴你,你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大家都很需要你,黎辄如今那樣,屆時便直接接到家中養傷就是了,有遲百年在你還用擔心什麽你呢,問昕總能想到辦法将你救出來,你便還是我青衣府中的一員,一切都當做什麽都未發生,你可明白?”
這一番話,說的委實有些心虛,偏偏霍子聆面上說的還是很稀疏平常的。說完之後,便細細觀察着盡歡反應。
她靜靜聽着,突然微微皺了眉頭,又笑了笑:“怎麽可能還同以前一樣呢。”
“你不懂的,我現在變得貪心了。”
她又說出了一句,讓霍子聆有些許困惑的話。
“一刻鐘到了,你快些離開,若是被前面的人發現了不妥,屆時就糟了。”
說完這麽一句,她又閉上眼,做了一副不想再說些什麽的模樣了。
喲呵.....這小傻子兩年來脾氣倒是見長了。
這其中,肯定瞞了他不少的事情!
霍子聆狠狠瞧她一眼:“你這小孩子,一點也不可愛!”
全然忘記了剛才是誰對着他口中的‘小孩子’一番深情告白的。
小傻子睜開了眼,也學聰明了一些,學會了用溫柔的笑來讨好他了,雖然這笑還是僵硬的很,一點都不自然,但這也足以讓霍子聆無奈原諒他了。
“你這小孩子,倒是學聰明了不少嘛。”
他走過去,伸長了雙臂抱住她,蹭蹭她柔軟發絲。末了,又站直了身子報複性的捏捏她臉,這下可是下了狠手的。
盡歡眉頭也不眨,用端正明朗的眸子看着他。
霍子聆來去一陣風,一刻鐘後也離開了。
馬車裏又留下了她一個人。
外面傳來兩位官差困惑醒來的聲音,他們拂開簾子看了看盡歡,見她一切如初并無什麽異常,表情惑的又退出去了。
他們哪裏知道,就在這過去一刻鐘前,可發生了一件不小的事。
待到一切如常了,盡歡安靜坐在那裏。稍微動了動手,手上用來限制她行動的鏈子便已經叮當作響了起來,她低頭望了望,又無奈的笑笑了。
霍子聆說,你對我們都很重要。
她無法去分辨這句話真心的程度,但也隐約知道霍子聆用了怎樣的認真同自己這般促膝長談。他的真心,其實不難去發現的。
但還不夠........
她屏息。
仿若正處于一片虛無之中,四周是看不見的銅牆鐵壁,霍子聆仿若是來救她走出這片虛無的....他的一言一行,都重重打在了盡歡心上,但這力度還不夠.......
她的人生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正如她對着霍子聆所言,一起都已經不一樣了。所以她需要的,是更多、更多的東西。
而這更多、更多的東西其實只是一件,一件她早已渴求了好久好久的、好久好久的心願。
她很清楚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麽。
黎辄告訴她,你現在也要為了自己所活了,竭盡心力的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以往是不願去思考這些個問題的,但再經歷了這麽多之後,她的心境亦早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于是她現在,也終于開始遵從黎辄的教誨,開始為了自己而活了。
她在賭,從重新遇見霍問昕的那一刻,就在做一個人生中最大的一個賭注。
是贏還是輸,結果從來都不掌握在她的手中,但她依舊這麽做了。
因為由始至終,她想要的東西,從來都只有那麽一個罷了。
所謂的,她真心熱愛,并且渴求的東西。
盡歡坐在那裏,如一尊即将圓寂的大佛,面上一派安然,但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的心裏,那始終波瀾不驚的心髒,此刻是多麽地,多麽邪惡地叫嚣着。
☆、最大一賭
馬車在寂靜的馬路上又行駛了約有三日,從三個小時前其中一個官差将饅頭遞給她的那些許的空隙中,她瞧見了外面的景色,已然是進入長安境內了。
而三個時辰過去了,盡歡估摸着她也該下車了。
果不其然,轎簾一下子被拉開了,來人是這幾日早已看眼熟了的官差,那官差一向對着她是不甚溫柔的,眼下只動作粗暴的拖着她下了馬車。
她的腿因為在馬車裏跪了許久,已經失去了知覺,此刻被這麽一拖便直直落了地,跌在地上撲通一聲。
那官差俨然也吓到了,四處瞧了瞧,瞧見賀蘊之時面色也是一變,又慌亂的将她拉了起來,竟然還十分和善的問了句:
“怎麽樣了?”
盡歡很緘默。
當時顧客鄉刺殺之時是說了話的,她雖可以模仿男嗓,但再怎麽像,也只是像而已,若是貿然開口被賀蘊發現恐再生端倪才是,眼下雖帶了這張□□,但總歸也要小心些。
萬不能讓賀蘊到了這裏,也還起了疑心。
畢竟這已經到了長安。畢竟半個長安都是陸遙的地盤。
因而這一路,她一直都未曾說過一句話,眼下也自然。
只是當她一擡眼,瞧見霍問昕正看着自己的目光時,也不免身子突的一顫,迅速地低下了頭去。
霍仙人在看着她,他在那頭,看着這頭狼狽不堪的自己。
這種感覺委實算不上好的。
這種類似的情緒在上次雪地客棧裏也出現過,那時她無意間撞到了一個人,被對方刁難,跪帕在地上為了黎辄的藥而折腰的醜态也像現在一樣,被他看見了。
那時她尚且是為了黎辄什麽都願意的,哪裏顧得上什麽自尊不自尊的呢。但眼下呢,盡歡想,她又是為了什麽呢。
正胡思亂想間,那官差已經拉着她走了,許是因為忌憚霍問昕的緣故,那人拉着她的動作明顯輕了不少。這倒是因禍得福了啊。
盡歡突發奇想,又被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依舊天馬行空的腦袋而無奈了。
天牢還是天牢,不過是四面都被遮擋了的一個牢籠,無論是在西北之地,還是在長安,本質上都是一樣的,就連布景,都是一樣的簡陋。
一被送了進去,盡歡便已經無視了身邊人的刻薄言語,只靜靜在那裏打着座,一派和諧的模樣。
官差就是見不慣她這無欲無求的模樣,口中罵罵咧咧了好幾句之後,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也不甘心地走了。
進來的時候是天色微微亮的清晨,但若是像她那樣靜靜候着,好似時間也過的十分飛快,再次睜眼,已經是日暮黃昏之時了。
面前擺放着不知何時送進來的饅頭和一碟小菜,她抿嘴一笑。今兒的菜品竟還多了一頓菜。
慢吞吞吃完了那早已變味的饅頭,再擡頭看窗外時,已經是夜深了。
盡歡緩緩眨了眨眼睛,緩慢站了起來,從地上拾起一個小石子,在牆上用力刻下了一個一字。
刻完了,她又像一個沒事人一樣了,對着那硬邦邦的床板躺下去,雙手交叉着放在腰上,閉眼不過半刻,已經緩緩閉上了眼。
第二日清晨,喚醒她的是牢門被打開的聲音,金屬與木頭的聲音十分獨特,她幾乎是一瞬間便醒了過來。
依舊是那個冷眼看她的官差,用力将一碗清粥丢在了她面前,盡歡接過去,乖巧地一口喝淨,那官差哼了一聲,像是對這什麽嫌惡的怪物般瞧着她,收了碗立馬便走了。
吃了飯,她又繼續坐了下來,毫無意義地重複着前一日的動作。
不知不覺間,這一天又這麽過去了,到了夜深,她擡頭望望窗外,拾起了昨日的那顆小石子,又在牆上化了一下。
第三日,一切照舊,不管是官差對她的嫌惡還是其他一切,只除了牆上又多了一道劃痕。
而靜靜坐在那裏冥想顯然成為了盡歡唯一能做的事情。
偏偏她又并非在想着什麽生死存亡的大事,本就是腦袋空空之人,眼下也當真只是在日複一日的空想着,靜靜等候着。
她在等什麽呢。
這樣的日子重複了七日,到了第八日的時候,盡歡已然十分習慣了,就連那個官差,好似也習慣了似得,雖對她對不上熱情,但至少這幾日送來的饅頭再也沒有其他奇怪的味道了。
這也是一個不錯的改變啊。
一轉眼間,又是夜深了。
和過往七日一樣,并沒有什麽異常的夜晚。她照舊地拾起了那顆小石子。
小石子的尖端已被堅硬的牆壁磨平,也沒有第一日那般好用了,害的她要刻很久,才能在牆上刻出一道可以入目的深痕出來。
她擡起手了,正欲開始。
這時平常在這個點早就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響的牢房裏突然生起了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正确來說,那是兩個人的腳步聲,一個偏快,一個偏慢。
先進來的自然是偏快的,十分熟悉的一張臉,是那個官差。雖是十分熟悉的一張臉,但那臉上的表情卻是十分古怪。
竟然熱情的同她打了招呼,問了好,與之前冷淡刻薄的态度截然不同。官差和那天一樣,總會在什麽大人物出現時對她友好那麽片刻。
而今日造訪的這位大人物,能讓這位官差大人對她對此笑顏以對,看來真的是很大的一個人物了。
盡歡默默丢下了手中的東西,小石子落地的聲音清脆嘹亮,很好的掩飾了她心裏砰砰砰,幾乎無法自持的心跳聲。
看來今日,她不用再辛苦地在牆上劃上一筆了。
那走的慢一些的人終于進來了。
一旁的官差對着他點頭哈腰搖尾不止:“霍大人您進來了?這牢裏濕氣重,又透不了什麽光,可委屈您了!”
盡歡始終沒有瞧他一眼,但即使如此,霍問昕的存在感在這狹小的牢房裏依舊強的過分,即使她已經縮在了角落裏,依舊是,再難躲避過他的光芒。
霍仙人啊霍仙人,我足足等了你八日。
那官差搓着手又道了:
“霍大人,您看我是在這兒等着您呢還是——”
霍問昕打斷他:“不用了,你出去吧。我同此人還有些話聊。”
“是是是。”
官差點頭哈腰的出去了,牢房內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盡歡由始至終坐在那裏,好似一點未受影響,同往常一般,盤腿坐着,閉着眼,将萬事萬物抛在了腦後。
但這顯然是不成立的,因為她清晰的聽見了,身體先于頭腦所作出的,無條件性的對他的關注,他聽見了他靠近的聲音,聽見了他緩慢的腳步在這牢房裏走過了一圈。
像是在審視過去的七天裏,她都住在一個什麽樣了的環境裏。
他每走動一步,都想一記重錘擊打在她心上。
直到她走近她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前的黑暗讓盡歡在無法忍耐,平靜地同他對上眼了。
霍問昕看着她,他的目光向來是讓人看不真切的,她沒有這麽本事,更不會什麽洞察人心,眼下同他對望着,既看不清他眼中的一星半點,也漸漸将自己心思給飄遠了。
啊 她真是太沒用了。
正欲收回目光,耳邊卻傳來他淡淡的聲音:
“半月前在那家客棧,你是主動朝我們走過來的,你算準了遲百年和我總有一人會将你認出來,因而故意選擇了暴露在我們身前,為的就是讓我找到你。”
他聲音清清淡淡,遙遠如霍仙人。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一句話,讓她如墜冰窟,四肢僵硬到不能自已。她緩緩擡眼看着他,同霍問昕平靜的眼眸對上,只覺得眼前的人,離她好遠,好遠。
霍問昕并不打算結束。
“在木屋裏讓我不要再來尋你,故意說出絕情狠心之話,其實是在孤注一擲,心裏對我存了一絲希冀。你真實的目的卻與之相反,算的上是大相徑庭。”
一字一句地,一點點,将她那佯裝堅強的狼狽樣擊垮。
“顧客鄉之事,其實在事發之前,他的決定早已可見一斑,熟悉他如你,不可能未察覺到他的異樣,而你卻選擇了漠視,甚至心裏到了些許的僥幸。顧客鄉刺殺失敗那夜,明明夜深,你屋子裏卻燈火通明,恐怕是早已料到了有事情要發生,特地讓顧客鄉回到木屋,之後選擇替他頂罪回到長安。”
他邏輯清晰,頭腦理智,仿若在面無表情地說着什麽無關痛癢,但又鐵铮铮事實。
也徹底粉碎了盡歡心裏那始終緊繃着的最後一根弦。
她不該有過多的期待的。
花了無數的時間來習得這個道理,卻每每還是要栽在這句話上。
☆、如此癡戀
霍問昕每多說一句,盡歡的身子便要冷上一分,心寒到了最為底線的部分,反而生出了一種奇異的力量出來,使得她能夠依舊平靜的同他對視着,接受着他那些足以将自己一顆心轟炸到灰飛煙滅的話語。
她又怎麽可以同他玩什麽小手段和心機呢?下場也只有像現在一樣被無情的看穿罷了。
“顧客鄉說過,你臨行前對他說過自己在打一個賭,我想這也與這個賭有關。那盡歡。”
他頓了頓,對着她眨了眨眼睛。
“你所謂的賭是什麽,又為何要如此。”
如此的問句,既然是霍仙人在發問了,那她也要好好地回答了才是。
盡歡驚奇的發現自己竟然還能保持着鎮定,而沒有變成一個縮頭烏龜,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她深深呼了一口氣,回答道:
“沒錯,你說的都對,這一切都是我故意所為。在更久之前,我就已經在客棧遇見了你們暗中觀察了好幾日之後,某一日,明知你們會認出我,我依舊選擇了走到你們身邊,為的就是同你們相認,告訴你們我還活着。”
“而我對你所說的那番話,也是為了試探你,試試你是否.......而客鄉之事,我雖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麽察言觀色,但正如你所說,總歸是感覺到了些什麽的,明知道客鄉心中一直存有積郁,卻沒有即使解決這件事的我的确有錯,而你最後所說的頂罪一說,我的目的一是救顧客鄉,二也是聽說了你即将回長安,因而是為了與你同行而想出的一個辦法。”
語畢,盡歡停了下來,驚訝于自己此刻的思路清晰,驚訝于自己竟能這樣臉不紅氣不喘的對着問昕。
看來是有了一種哀莫大于心死的心情了。
此刻的腦子,倒是清醒的過份。又或者,她等着今天,像這樣一般同他說出這番話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在心裏早已反複練習了無數次,無數次,直到可以如此順暢地将它表達出來。
而她顯然做到了。
心裏沒了其他雜念,腦子倒是轉動的快了些。
“問昕,這樣的答案你可滿意?”
最後,她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殘忍的将自己擺在了判決臺上,任由他來評判自己是對是錯,是生是死。
霍問昕突然低下了身子,同盡歡平視着。
從方才的居高臨下,到如今的同一高度。好像改變了許多,但唯一不變的,依舊還是他與她之間從來近不了的距離。
霍仙人就是霍仙人,他太聰明了,聰明到沒人可以在他面前耍上任何小手段,聰明到即使到了現在,她都無法去真的肖想能夠得到他。
有些人天生是要低到塵埃的,有些人卻似天生要高高在上如天神的。
這麽巨大的差距,可不是霍子聆簡單的一句話“大家都很在乎你。”可以彌補的。
她需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一句話,而是另外一句,那固執地在追尋着的一句話。
為此她願意去賭,去學着為了自己的幸福最最後的一搏。
只可惜,看來她要輸了。
她靜靜等待着霍問昕她等着霍問昕給她最後的一擊,讓她徹底心死,從此自霍問昕這三個字中解脫出來,等了半晌,卻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他反而是問了一句:
“為什麽呢?”
這個問題在這麽個節骨眼上被抛出來,委實是有些奇怪的。
霍問昕暗裏說早就問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她在他的一番嚴謹的話下也早已丢失了最後那一點點的希望與籌碼。這難道還不夠嗎?
為何他還要步步逼人至此地步,就連她最後的一絲殘留的東西都不放過,他怎麽會不知道呢,這麽聰明的一個人,對着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是早已爛熟于心了。
但問昕卻偏偏要她說出來,□□裸地,在這可悲的牢房裏,将自己最後一絲的心意這樣袒露出來,任他處置。
但她卻是不排斥的,反而詭異地生出了些甘之如饴的意味。
她對于問昕那濃烈的情感早已經深入了骨髓,刻入了她每一寸每一分的肉裏,若要硬□□,只會兩敗俱傷,倘若來個軟招子,首先過不了的就是自己這一關。
她太愛他了,甚至到了超越生命,超越生死,超越倫理,超越仇恨等等一切因素的地步,如此一來,倒真是沒有什麽可怕的了。
于是盡歡,也很平靜,很平靜的說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已經再也不用再害怕些什麽了。
她坐在那裏,望着他,目光澄澈,光潔的臉上緊繃着,但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卻又整個人輕松了起來,那常年都緊繃着的臉上也恢複了光彩,如同一個初生的嬰孩般,目光幹淨的過份,沒有一絲的雜質。
她好似下一秒就要重生涅槃一般,帶着極度熱烈地的蜂擁而來甚嚣塵上的情感,心中即将要沖破那最後一道栅欄,一切都在寂靜中無聲行進着。
如此多的情緒被糅合在一起,像是被她用溫暖雙手放入一個牢籠之中,在那片牢籠中,做着最後的困獸之鬥。
然而如此複雜的情緒中和之後,卻形成了一句十分簡單,簡單的過份的一句話。
她說:
“大約是因為我太愛你了。”
一句話,雖短,但也十分充足地囊括了她這麽些年來,數年如一日的對他的,無盡的癡戀了。
她第一次,如此明朗的表露了自己的心意,卻沒有想到是被逼到如此絕路之後。
事已至此,也該平靜些等待着自己的結局了。
她擡眼坦然望向他,卻見霍問昕直直望向自己,他又是緩慢地眨了眨眼,盡歡等着他那一貫的漫不經心與從容,畢竟眼前的人是問昕。
但他在緩慢眨了眼睛之後,卻突然嘴角一咧,對着盡歡輕柔一笑。
當真眉眼如畫,雙眸似水。
即使這這樣心境下的盡歡,依然是看呆了。
這樣的霍問昕,這樣的表情,委實十分不正常的。
他突的偏過頭去,忽的站起來。聲音聽起來鎮定了不少。
“你在這裏再等幾日便可,切記,不要多言。”
這叮囑聽起來,也是十分善良且疏遠的。
他善良,是因為她那莫名與他綁在一起的身世與命運,他疏遠,是因為這是唯一問昕可以給她的東西了。
啊………
夜已深,她也該睡了。
☆、所謂失戀
自那日之後,牆上的刮痕數量永遠的停留在了七。
她每日每日的,依舊很平靜,習慣着偶爾隔壁牢房裏傳來的奇怪的聲響,承受着官差大人對着她忽好忽壞的态度。但那平靜,明顯是不同于尋常的。
這一天,牢房裏送來了一個新的犯人,也許又是街上哪裏哪裏逮住的一個小偷,她本就不甚在意這些東西,眼下就更事不關己了。
但直到觀察押着那犯人進來,兩個人走過她身邊時,聽見那熟悉的一聲嘆氣,她驀地睜開了眼,瞧着面前人止不住的詫異。
被手鏈拷住的人用食指抵着唇向她做了一個襟聲的動作,盡歡心底歲震驚的很,也只有暫時壓下了滿腹的疑問,靜靜候在一邊。
看着那官差将顧客鄉押近了她隔壁牢房,鎖牢了門,看了她一眼,這才大搖大擺的走了。
官差一走,盡歡立馬按低了身子走過去挨着牆角,這邊顧客鄉也頗有默契地貼在了牆角。
“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在這裏?”
顧客想在那頭啧啧嘴:“我早就說過了,姐姐你去哪,我便要去哪,眼下我不就來了?”
這麽語帶随意,倒是顯得很愉悅?
盡歡壓低了聲音:
“胡鬧,你明明知道我.....”
“我和黎辄一起來的,就在你從西北出發的時候,我已經一路尾随着賀蘊的軍隊。”顧客鄉忙解釋道:
“只是我一個人,帶着他,路上難免耽擱了不少時間,因而前幾日才到了長安。”
怪不得了,怪不得她還在心生疑慮為何這次顧客鄉會這麽聽話,原來是早就做好了要随他們一起到長安的決定!
“你又為何會在這裏?”
“這個啊..”顧客鄉頓了頓:“我來到長安幾日,首先要先把他給安頓好,因而又耽誤了一點時間,待到時機成熟了,我也該來找姐姐了,你也知道的,想要進這牢裏真的太容易了。”
的确容易,甚至只需一個小小的小偷小摸便可。
“那他呢?你把他安置在哪裏了?”
這一次,顧客鄉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又開口了,略帶了一點點抱怨的成分在裏面:
“被霍問昕給接走了.....姐姐,你與那個霍問昕,還說是什麽舊識,你們之間的關系,哪是什麽舊識兩個字就可以囊括的?西北之時為何你不向我說實話?
你可知道,那一夜,若是沒有他,我早已被賀蘊抓走了,哪裏還有這麽一出呢?不過我現在啊,還寧願被抓走的人是我,也不願姐姐你在這又濕又暗的牢房裏待着!你現在腿可還好?”
說罷又急匆匆問道,恨不得一拳打破阻擋在彼此之間那層厚厚牆壁,見盡歡沒有回答,心裏又焦又急。
“姐姐,你的腿這幾日可還好?有沒有犯病?”
她終于開始穩穩自己的心神了。
盡歡默了好一會兒,深深呼了幾口氣,才終于接受了這麽個事實。
顧客鄉和黎辄都來到長安了,黎辄現在在相府,而顧客鄉為了她自己進了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