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7)

真是些,複雜的情況,好似一下子又回到了二年前,起點在長安,終點也在長安。

但這明明又不是兩年前,所以現在這都是些什麽事呢。

她自己都哀莫大過于心死了,眼下是再也不想管這其他那些個破事了,黎辄說讓她自在一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她現在就難得任性一次,就這麽什麽也不管不顧吧。畢竟現在她可是一個剛剛失戀的人,是該有這個權利的。

想到邊做,盡歡這次動作倒是迅速了不少,耳邊再也聽不見顧客鄉的句句叨擾,她自己默默一個人退回了牆邊,就着那鋪了稀疏幾根草的席子躺下了。

什麽也不想,就這麽望着灰蒙蒙的上方,按理說心靜自然涼的,但是眼下她可深深體會到了這句話是有多麽的不适用了。

還涼什麽涼呢,眼下她心裏可熱乎乎的像個高溫熔爐,一點點的,五髒六腑都要熔化掉了,但這句話也并不是沒有一點用的,因為等那熱度過去後,最後也的确是算得上涼,

只是帶了些徹骨的寒冷罷了。

翌日,一大早,盡歡這次不是被官差進來的聲音吵醒的,也不是被那些個奇奇怪怪的聲音給吵醒的,而是被昨晚的新隔壁給活生生叫醒的。

“姐姐,姐姐,你昨夜是怎麽回事?為何說着說着就走了?難道是生氣我就這麽跟着你到了長安?

這也沒辦法嘛,西北之地本就苦寒,現在你都不在了,我們自然是要轉移陣地的了,只是沒想到居然住進了相府就是了....好姐姐好姐姐你就不要生氣了嘛,恩?”

盡歡朦朦胧胧地睜開了眼,這次鐵了心的要灑脫好幾日,竟是一句也不答,一點也不回應。只滿心沉靜地在哪裏,頗有些我欲成仙的意思。

她在給自己一點點時間來消化心裏那片空蕩蕩,雖然她也不曉得這一點點時間具體是要多久,但眼下也只有這麽一條路了。

尋常女孩子家失戀是什麽樣的她管不着,也不想去管,但現在偶爾去想一下也會想要知道那些人心中的鈍痛是否如她這般,連呼吸都帶了些困難的。

或許別人比她還要痛上幾分呢?因為她向來都心思遲鈍,說不定就連這心痛,也是要來的遲一點的。

但轉念一想,說不定別人是沒有她這種心痛的,畢竟天底下哪裏再去找像她這麽一個傻姑娘,癡癡愛了問昕十數年,還愛的這麽狼狽的呢。這委實是不能比的,不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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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私心地為自己頒了一個獎,而這獲獎感言嘛 ,就說她乃是這世間最為癡情的女子吧。

就這麽想着,在那一片悲涼之中的,倒也生出了幾分玩笑性的安慰。

但點安慰也會完全不足挂齒的,因為她還是很難過。

霍長奕曾經告訴她,要遠離問昕,說的好似她在問昕心底有多麽重要似得,黎辄也說,霍問昕要比你想像中的更愛你。

但這些都是旁人的閑言兩三句,若要追根究底的話,其實是沒有什麽具體的依據的,畢竟問昕是個完整的人,有自己獨立的思想,不是她扳着他嘴巴就可以從他嘴裏撬出句喜歡的。

說的再多,霍仙人還是霍仙人,委實是高不可攀的。

她在對于問昕的心意這方面,雖近幾年來好像彼此之間的距離真是靠近了不少,但在盡歡心裏,始終還是存在着那麽一點點的敬畏在裏面的。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再近幾分,再近幾分,若是達不到彼此心意相通的地步,那再近的距離也是虛無的。

她原來一向是對此事看到很開的,因而才能那麽不動聲色地在他身邊呆了這麽多年。

那是她拼命壓制的結果,現在,這東西因為別人的三兩句話開始蠢蠢欲動了,她也開始變得孤注一擲了起來。

于是他順着霍長奕的話,遵守着和他的約定,做了這最後一個賭,但這個賭,眼下也輸了個透徹。

所以她是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

霍長奕委實還是有些太高估她了。

罷了罷了,就這麽過着日子吧。或許再過兩日,她就已經能走出這破牢籠了。

因為正如遲百年所說,她堅信問昕是注定是會将她從這個地方給弄出去的,因為她是司徒家的遺孤,因為她身上還有最重要的,足以給陸遙致命一擊的證據。

他們是不會疏忽了這個的,那這樣至少她今後的日子會過的不那麽糟心,她與黎辄,顧客鄉,三個人至少是可以衣食不憂的。

這是她最後一個籌碼了,能夠換來其餘那幾人下半生的圓滿也委實是一筆十分值得的買賣的。

眼下,她便就這麽等着吧。

這一等,又是兩日。

盡歡在看見那向她走過來的官差又帶上了谄媚的笑容之時,她也知道,這一天終于來臨了。

官差臉上堆滿了笑,恍惚間似是對她說了句苦盡甘來,她聽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再沒有什麽其他的話,一路倒是順暢,解了手铐腳铐,落的了一身輕松。

眼看就要走出去了,盡歡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朝着顧客鄉的方向望了一眼。

顧客鄉望着她,一臉的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不能說出口的,但憋在心中又委實不痛快,便學了前幾日看到的那唱劇的主兒般,突然揉尖了嗓子開始唱起了小曲。

盡歡停在耳裏,只聽出了他最後八個字。

“風雲巨變,萬事小心。”

她對着他無聲說了句保重,就已經随着官差走過黑暗而長長的通道,一路因着她腿傷不便的緣故,走的極其緩慢,官差竟也一點不耐煩都沒有,陪着她這麽小碎步般的走着。

霍仙人真是了不起的霍仙人,就這麽一句話,就能讓這官差狗腿至此。

她就這麽慢吞吞地走着,路再長,也有個盡頭的。

恍惚間一下子瞧見了藍天白雲,倒是閃眼睛的慌。

令她略微有些驚訝的是外面竟然沒有一個人候在外面,但這驚訝也只是片刻,如今對這些東西委實是早已看的雲淡風輕了。

畢竟是生活了多年的長安,她自己一個人走回相府還是問題不大的 。

這樣想着,她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在感受到脖子上一涼之時,盡歡想要反抗也已經來不及了,一記不算重,但也足以讓她陷入昏迷的手刀披在頸上。

她在最後一刻想,

這人定是武功十分高強的了,若不然,怎麽會在她身後這麽久了,盡歡都沒有發現呢。

☆、事有轉機

盡歡醒來的時候,一瞬間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香味,在那片藥味之中,又夾雜些許的其他的味道。

待到她分辨出那是誰的味道時,方才才蘇醒過來的身子又要癱軟下去了。

膝蓋上熟悉的溫熱感告訴她,自己的這雙殘腿,又在被他治療了。正想着,那悅耳的聲音又傳來了:

“醒了?”

霍問昕走過來,神色平常的很,每每都是如此,搞得她現在也心如死水般,再也不想去追究為何是霍問昕一掌把她打暈了,又費盡心思将她帶到了千裏之外的青衣府。

她是再也不會傻到去依賴內心那一點點的希冀了。

于是盡歡醒過來後,便只是直直躺在那裏,看着霍問昕走過來,他走過來,首先先是将敷在她腿上藥包取下,而後膝蓋上只冰涼了一小會兒,已經又被一陣溫熱覆蓋。

她的腿其實已經好多了。但若是問昕願意,她到也是不介意的。

他又走了,盡歡淡淡瞥他一眼,瞧見他端正坐在了書案前,提手揮筆正在寫着什麽。至于那內容嘛,誰知道呢。

寫啊寫,即使是寫給他人的一封信,那也未免是太長的一封信了。終于等到他停筆了,恰巧膝蓋上的熱度也漸漸冷卻下來。

霍問昕走過來,又替她取走了膝蓋上的東西了。時間掐的如此之準,盡歡都要懷疑他身上是不是随時藏了個打更的老頭,每時每刻都在他耳邊通風報信了。

再然後,她看見霍問昕走到了門口,拉開了門,隐約可以看見外面是站了個人的,霍問昕将那封信交給了她,對方發出了一聲嗟嘆:

“哎?”

正式這聲嗟嘆,讓她認出了門外站着的人乃是遲百年。

她躺在床上,聽見的對話不算多清晰。

遲百年好似抱怨了一句:“哎?霍大人,你可不能這麽壓榨勞動力啊。我這才回了江南幾日啊?眼下你怎麽又...”

“.....”

“我算是看明白了啊,你這人真是,就是眼瞅着這個機會,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要逮着我和玉公子團聚的時候送!小心思捏的真準!”

“......”

遲百年:“.......”

霍大人都露出這種臉色了,她也不想再推脫了。

于是只好妥協了。

“好吧好吧,我送,我送,這還不行嗎?不就是塞北嘛...”

塞北?這不是當年陷害她父親與敵軍串通買國之事的起始地,燕國的所在地嗎?盡歡皺了眉。為何好端端的,要去到塞北?

說罷,遲百年又忽的一轉頭,一眼便瞧見了躺在裏面的盡歡:

“她怎麽樣了?這些天在天牢裏如此陰暗的環境,腿傷定是加重了不少,霍大人你可得好好治治!藥呢,就那幾味,雖不能治本,但暫時緩解疼痛嘶是足夠的,眼下我這一趟遠行怕是也要十天半個月的了,她這腿,早已傷及筋脈,可是再也出不得一點差錯的。”

說罷,又憂心忡忡的朝裏看了眼,瞧見她躺在床上,以為是疲憊不堪睡着了也并不上去打擾,臨行前,只是又湊到霍問昕耳邊叮囑了一番。

“你這麽匆忙,怕是已經把那司徒将軍留下的密號給解了出來,即使如此,那盡歡她....總而言之,霍大人啊霍大人,你聰明絕頂凡事是不需要我多言的,她真正想要的,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而後,門又被不輕不重的關上了。

盡歡無意間往窗外一瞥,竟然已經是深夜了,這距離她從天牢裏出來,究竟已經過了多久了?一覺醒來,自己已經從長安,到了這青衣府,恐怕是已經過了至少好幾日了。

她初初想來,這才開始思考這麽一個問題了。

一想到這麽個問題,頓時便再也躺不住了。顧客鄉還在牢裏,黎辄也還生死未蔔地躺在相府裏,他們皆需要她。

她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身上許是昏睡了幾日的緣故,一點力氣也沒有,即使是尋常的起身,也難以做到,只勉強可以擡擡手罷了。

她看見霍問昕走過來了,只要簡單問一句,問他一句“顧客鄉可還好?你有沒有将他從牢裏放出來?”

亦或是詢問是否還安然無恙,被用心照顧着的黎辄。

只是簡單一句問話罷了,但是她發現自己真的問不出口,生平第一次,如此的不願意同問昕說話,只怕一開口,萬事都會真正的塵埃落定,一點翻轉的餘地都沒有了。

即使心裏焦急如焚,她唯一的選擇也只有這樣等候着,候着霍問昕先開口。

她看見霍仙人走過來了,但是卻沒有等到他開口,因為他忽然開始長臂一曲,伸至腰間一拉,腰帶已經就這麽滑落了下來。

他開始脫衣服了。

盡歡初初還能保持着鎮定,直到瞧見失去了腰帶的支撐,他最外面的衣服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滑落了下來露出裏面潔白勝雪的中衣之後,她腦子裏始終藏着的那一片煙花,終于這麽劇烈的轟炸了開來。

只剩下一片迷茫。

偏偏就連開口的勇氣也沒有,不,應該是說她已然失去了說話這麽一個權力了,眼前的景象和腦海中蹦然而出的想法打亂了她的心智,毀壞了她最後一點點的冷靜,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困惑與驚駭在腦子裏不停,不停的盤桓着,肆意的穿行着。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倔強的的偏過頭去閉上眼,壓制着內心的蠢蠢欲動。

所幸,耳邊并沒有傳來任何聲音,說明他的動作停下了,這給了盡歡一點點喘息的機會,本以為這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她本想趁着這一點點時間找回些理智。

但這時,卻突然傳來床板下陷的動靜和感覺。

剛剛轉過頭來,已經被近在咫尺的問昕的臉給覆蓋住了。

唇上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盡歡倏地睜大眼,瞧見他盡在眼前的眼鼻,鋪天蓋地的,問昕的問道傳過來萦繞在鼻尖,差一點就,又毀滅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那麽一點點的理智。

正是這一點點的理智,提醒了她她正處于一種什麽樣的局勢之中,正在正在發生着什麽,不久之後又将發生着什麽....

正想着,一只手忽的來到她胸前,解開了衣帶。霍問昕略帶了冰涼的手指拂過她光裸的肌膚,明明是微涼的,但落在她身上的效果确實如同高溫灼熱般,幾乎要将她皮膚不留一寸地給灼燒了一般。

這麽熱烈。

意識到這點,她的心又沉沉地往下墜了幾分,一個鬼怪的想法突然浮現在腦海中,使得她本就早已死了的心又活了過來,只為迎接下一輪更為劇烈的,更為疼痛的生剝活刮。

幾乎是使出了最後一點點的力氣,她用力偏過了頭去。逃離了這個充滿了□□的吻。

“你...你不要再戲弄我了。”

這下是再也不能在強裝沉默了,霍問昕只需一個吻,便已經打破了她保持了許久的沉默。

盡歡偏過頭的眼裏,此刻真真算是上是了無生氣,雖是如此,但任是誰,也能看出她整個人所散發出的,那些個悲傷的情緒。

真正算得上是可憐,可嘆。

她本是個如此冷面而沉默的人,卻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淪落到情感如此外洩到人人都能看見的地步。

這世上唯一能讓她做到這一點的人是他霍問昕。

他停下來,細細感受着心裏那股細小如清泉的情感細細流淌着,自心底,流淌至周身各處,雖不劇烈,卻緩慢的,數年如一日的,占領了他的身心,從此再無他人。

他們有的是時間,不急。他停下來,只靜靜等候着她接下來的動作。

盡歡忽的轉過頭來,坦誠同他對上眼,好似下了一個多大的決心,語氣到底是假裝的冷靜,但那眼裏的波瀾,卻是一點也掩不住的。

“你..你若是為了我身上的證據,大可不必做到如此。”

她微微別過身去,在霍問昕注視的目光下,緩緩地拉下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自己光裸的背脊。

在那靠近肩膀的左背上,俨然刻着一個醒目的圓形圖案,眨眼一看,那圖案十分複雜,但若是湊近了,就會發現與其說那是一個圖案,還不如說是與一些梵文的組合,那些圖案皆是奇形怪狀,讓人摸不着頭腦,更不用說那些諱莫如深的文字了。

當年,司徒正衍交給黎辄的東西,有兩樣東西。

一是那個卷軸,上面記載了些許當時司徒正衍在塞北時瞧見陸遙的一些所作所為,後來被黎辄給陸陸續續添加了不少新的東西。

另外一個,便是這個詭異的圖案。當年司徒正衍臨死前無論如何都交代他要好好保管的東西。

若說那卷軸上所記載的是陸遙的面上的行動,那這個被司徒正衍聰明地隐藏起來的圖案,才是真正他冒着生命危險,在那消失的幾日,幾番周折得到的致命的證據。

特才故意将證據隐藏在了這個圖案中,避過陸遙的追查。

當年黎辄謹記了教誨,在将彼時還年幼的盡歡交給那對老夫婦之前,已經将這個隐藏的圖案刻在了她後背之上。

一是為了日後與她走失,有個相認的記號。

二是,将她作為扳倒陸遙的最大籌碼,小心隐藏着。

但當年的黎辄,委實是不太能願意這麽做的。

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瞧見心愛之人與司徒将軍在自己眼前慘死,委實是願意一輩子就這麽耗着和陸遙同歸于盡。

但盡歡不一樣,他是那兩人的遺孤,是不該被卷進這一切的。如果情願,他倒只願意不遠不近的跟着她,瞧見她過着普通人的生活,便已經足夠。

所以他才将那個圖案,刺在如此隐私的位置之上。日後等着她的有心人,權當做了一個愛的印記。

但卻沒有想到,盡歡的有心人,偏偏是霍問昕罷了。也只有霍問昕,能夠解的開當年司徒正衍留下的這個謎團。

倒真是一番兜兜轉轉,還是弄巧成拙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下一章就要開船了,霍仙人也要完結了嗚嗚嗚。

☆、我愛你

露出的一大片光裸的背脊在寒風中,配合着她略微有些發抖的意味,更加顯得楚楚可憐了。

“黎辄說過,只要有了這個東西,便可以對付陸遙....這東西在我身上,委實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但若是換做了你便不一樣了,你如此聰明絕頂,定是可以輕易破解了這東西。”

一番話說出來倒也是流暢的,盡歡頓了一下,又開口了:

“你用它來換取陸遙的繩之于法,我便用它來換取你的黃金百兩,日後同黎辄和小顧三人,尋一個平和的地方靜靜地生活罷。你可願意用百兩黃金來買?”

這已然是她唯一的籌碼了。

這麽說出來,真真算得上是一無所有了,她本想的是,在更加理直氣壯的一個情形下,平等地,公平地同他做這麽一個交易的,但眼下看來是不可能了。

她在霍問昕面前,從來都是一敗塗地的。

他只用了一個吻,就已經讓她丢兵卸甲,節節敗退到如此地步。問一個情字,真是這人世間千百年來最大的禍害。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溫熱,盡歡意識到這是霍問昕微微低下了頭湊近了她耳邊。

“若是要照顧一個重病在身,需要用昂貴的藥調養着的黎辄,又加上你這一身的傷和殘腿,百兩黃金真的夠嗎。”

他這麽輕輕的說着,落在她耳邊帶起一陣暖氣,有些癢。

盡歡卻身子一僵:“......”

他總是能,這麽簡單地,不費吹灰之力地,就這麽将她的一言一行給擊垮。讓她一點反擊之力也沒有。

“盡歡,你退步了。” 他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她眼睛顫了顫,而後,聽見他冷靜的聲音傳來:

“若是以前的你,每每在我面前至少面上是能保持着鎮靜的,縱使心中再怎麽掀起了巨大波瀾,一雙眼也能做到目不斜視,心如止水。可如今”

他适時的停了下來,話雖未說完,但那後面的意思,已然算得上是青天白日,十分明朗的了。

他這一番話總有兩個意思,一是笑嘆她如今這幅為情所困,狼狽不堪的模樣。

而也不經意間洩露了,她在過往那些年自以為隐藏的很好的小心思,其實早就已經被他輕飄飄戳破的事實。

她眼下是有這麽個權利來放縱自己悲傷一小會兒的,反正自己這點小心思在他面前,早已經洩露的無影無蹤,眼下也做一回真正的潇灑自在之人,放縱自己一次吧。

盡歡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表現的再冷酷一些,再漫不經心一些:

“你若是想好了,就直接告訴我答案,眼下,我困了,想要睡了。”

話已至此,該說的,該做的也已經足夠。

但她卻沒有等到霍問昕的一個答案,而是落在了自己背上一個輕柔的吻。

而後聽到他說道:“這個密文,我昨日已經破解了。方才我托遲百年送走的那封信,便是破解後的密文。”

盡歡忽的別過頭來,定定瞧着他。忽的反應過來,瞧了瞧自己身上所穿的衣物,衣料普普通通,是她留在青衣府的少數東西之一。

但她昏迷前,分明穿的是天牢中的囚衣。

“你昏迷那一夜,我已經托遲百年替你接風沐浴,換好了衣裳,而那個圖案,當時便已經被她臨摹了下來。”

怪不得,怪不得,他這麽鎮靜了。

那既然他早已得到了這個至關重要的證據,現在又為何.....

“所以抱歉,那一百兩黃金我是不能給你了。”

霍問昕說的随意,但手上動作卻未停。細長手指一拉,衣衫應聲退落,盡歡因為這突然的寒冷而瑟縮了一下,目光卻死死盯着他。

細長的手指自她背後劃過,落至頸間,隐約可以摸的出那凸出的鎖骨,手下的肌膚柔軟細滑,卻在隐約的顫抖着,他嘆口氣:

“你這樣,怎麽搞的我像是在強迫你”

盡歡伸出手抓住他手臂,目光沉寂似枯井,落在他手臂上的溫度卻是熾熱的,彼此貼近的身子下傳來的陣陣急促心跳也是快速的。

她聲音嘶啞,幾不可聞:

“你要考慮好.....”

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他聽。

身子卻是止不住的顫抖。

霍問昕同她對望着,突然輕輕一笑,執起她細弱的手印在唇邊一吻。

自此一刻,海誓山盟。

“百兩黃金我沒有,你既要有個什麽東西來交換背上密文,那我就把我自己送給你吧。”

他這樣說了,端正而秀麗的臉龐其實并無多少變化,握住她的手卻是用力的,好似二年前他來到他床邊低低說的那一句“好”一樣。

慘了慘了,心裏的小妖怪又在暗自作祟,好不容易壓出來的激烈情緒立刻又要翻湧出來了。

有什麽東西不受控制地溢滿了眼睛,她睜開淚水盈盈的雙眸,眨了眨眼,但那眸子裏俨然還帶了些其他的,讓他無奈的目光。

不夠的.....這樣,也還是不夠........

霍問昕定在哪裏,眉頭微微皺了皺,落在盡歡眼裏,心裏又是一抽,幾乎又要承受不住的逃避開了,但霍問昕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他微微俯下了身子,湊近了她耳邊,觸動了她耳邊細軟絨毛。他唇瓣微動,說了句什麽。

明顯感到了身下人陡然一震,雖這不是他的本意,但能讓盡歡有此反應,倒也是值得了。

“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遲鈍的本能了。”

霍問昕少見的嘆了一聲氣:“我不知道你和長奕之間有過什麽約定,而說出這些話亦并非是我本意,我以為即使我不說你也能明白,但事實好像并非如此。我倒是無所謂——”

他又看了看呆滞的身下人,語帶了無奈,但那無奈之中,卻帶了些隐于話中的,來自霍問昕的真心實意。

他說:

“但你好像很需要它。”

迫切的,來自盡歡一言一行的渴求。

霍問昕說完了,擡起頭來瞧見盡歡明顯呆住了的臉,這人向來反應遲鈍,是委實不能放任她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的,他得出這麽個結論,眼下看她模樣,恐怕又要緩好一陣子了,但現在,着急的卻是他了。

盡歡所需要的,那些個浪漫的情話對于他而言委實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但看着盡歡在聽了這話的反應本身,卻莫名讓他心中漲的滿滿,熾熱了起來。

既然已經說了第一遍,那他也不介意再來一次。

正想将腦中想法付諸實踐,身下盡歡卻忽然顫抖着伸出了手掩住臉,然後慢慢地,有遺漏出來的淚水自指縫間劃出,一滴一滴,落在她肩胛骨上,又滑落深處。

有淺淺的嗚咽聲,看得出她在多麽努力的想要忍耐與克制,但那似乎太牽強了。剛開始只是小小聲的的抽泣,再後來,一點點變得清晰可見,直至再也忍耐不住的,開始低低啜泣而來起來。

這種程度的話,對于盡歡而言,已然算得上是嚎啕大哭了。

一聲聲地,這樣捧着臉哭的涕淚四零的模樣,真是太狼狽了。

這是霍問昕第一次,瞧見她情緒失控到如此地步。

盡歡向來是沉默而安靜的,實打實地那種會暗自躲在角落裏觀看衆生相的人。

這種人,若是說的難聽些,人生中總會缺少許多樂趣的,那種澎湃而熱情的情緒太少,能從其中體會得到的東西也經歷的太少,整個人生如同平靜的過分的海面,鮮少有風起波瀾的時候。

而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一年又一年,固執的在自己的角落裏,捧着自己溫和又讓人插不進去的心性與脾氣,獨自站在那裏,無欲則剛。

她的世界裏并非是沒有一點點激浪的,而他有幸成為了這樣一個盡歡命裏的大風大浪,帶着木讷的她走過了人世間各種辛酸苦楚,甜膩美好。

她的世界太小,太好,小到只能容忍一份熾熱的情感在其中燃燒,好到其中恰好只容得下一個霍問昕。

但饒是如此,他也從未想到過,盡歡對于他的,那近乎瘋狂的執念會加深到如此地步。

只消他一句話,便可以讓她難以自持到此。那這份濃烈的情感,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裏,她究竟是用了多少的力氣才能壓制的住。

往前一步是天堂,退後一步是地獄。她的人生,或許一直都是這樣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生平中第一次,霍問昕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其實一點也不了解她。

恍恍惚惚地,她好像是慢慢停止了下來。打開了緊閉的雙手,露出了慘不忍睹的一張臉,然即使是這樣,也還是看見了霍仙人帶着笑意的眸子看着她。

耳邊依稀回響着方才他覆在自己耳邊輕聲耳語的一句話,如此簡單三個字。

她卻耗盡了十數年,才終于等到了。

盡歡覺得,自己這一腔熱淚,委實是非常值得了。

霍長奕曾經不止一次地告誡過她,自己是不可以近問昕的身的。

“霍家百年基業,我既身為當家人,便必定要好好守住。任何有可能威脅到霍家的東西皆要一一排除開來。如今陸遙步步緊逼,留你在霍家,也只是徒增一份危險。”

霍長奕語氣十分堅決:“盡歡,你大可在今後怪我狠心、無情。今日是我霍長奕對不起你,只希望你這一次,能夠離開。離開長安,離開這處紛争,離開問昕....”

他曾經的每一言每一語,都是斬釘截鐵,不容置喙的。

一如兩年前那一天,他冷着臉站在他身邊,如此特面無私地、義正言辭地将她趕走。

霍長奕說,留她在身邊,是一個隐患,是安插在問昕身邊的利劍,是委實該由他這個霍家當家人親手鏟除的。

這是他作為一個大哥,一個盡心盡力守護着青衣府和兩個弟弟的責任。

因而霍長奕選擇了對她殘忍,将她生生從霍問昕身邊剝走,若是站在他的角度來看,委實是無可厚非的。

霍長奕乃是霍青衣,他一把利劍鐵面無私,但他也有那麽一絲的柔情面。

世人只知道兩年前霍長奕對她無情而狠覺的一句話,卻不知道,在那之後,霍長奕其實也給了她一個機會。

霍長奕在臨行前,終究還是給了她最後一個機會:

“問昕性涼,天生便缺少了那些溫熱的情感,你愛上他,一開始便是艱難的。今日我勸你離開,一是救你我二人一命,救青衣府一命,二,也是看看我那個天生淡漠的三弟的反應。”

“當年問昕為扶陸顯答應為官,一是為了掩蓋我與五公主之事,二是受了爹娘臨死前之托,入了朝廷,徹查當年司徒将軍之事。三,是為了保住在陸遙等人的監視下,岌岌可危的青衣府。

世人皆說問昕為人冷清,不問世事,這樣的人,卻選擇了入朝為官,進了這名利場,所做之事,竟是一件也不為自己。

而我,作為他的長兄,卻委實是從來不曾為他做過什麽。我今日所求,乃是為了為了家中幼弟。而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問昕所做。”

霍長奕看她,卻又突然話鋒一轉:

“我對于你們二人之事,是不太以為然的,只當問昕是為了當年之事的愧疚之心,畢竟他向來都淡然,能做到此,已經是很不容易。但前幾日我們在客棧相遇,又使我對于這個想法存在了疑慮,因而,倒是莫名有些好奇問昕為了你,能做到什麽地步。”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不是作為青衣府的霍長奕,而是作為自小看着你長大的霍大哥。今日我既身為霍長奕,那便必須要狠心拆散你們一次,但若是日後,你們有緣相見,縱使滄海桑田,問昕也願意再次走近你,擁抱你,那即使再多的東西禍端擋在你們面前,也有我霍長奕一人獨自承擔,從此再不阻攔你。”

這便是,那日霍長奕留下的最後的話語,再然後,便是黎辄前來,自己涉嫌救人,墜入懸崖,生離死別了。

兩年間,每每思及霍長奕此番話,都難免一番唏噓。

遙遠數千裏的距離,重病纏身的黎辄,孤注一擲的命運,和陷入絕境的窘況,都使得她将心底那點小小的希冀深深被掩藏着,孤寂了整整兩年。

那時抱着的,也不過是從此再難與問昕相遇的決心。

直到再次在那片冰天雪地裏,鬼使神差般的再會了。

于是,她便以此為誓,孤擲一注地,做了此生最大的一個賭約。

幸好,兜兜轉轉,從地獄到天堂,她最終還是賭贏了。

往前一步是天堂,往後一步是地獄,兜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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