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了承天殿,江旭駐足,擡頭望天。
看着天上行雲緩緩飄過,他心中一陣惘然。思來想去,總是惦念故人,還是悄悄繞到清風殿前的那片小竹林裏藏着,等着遠遠地看錦夕一眼。
殊不知,恰好碰到南唐一行。
南唐遠遠地往竹林裏看了一眼,竹葉茂密,只約摸着看了個大概的身形,她性情冷淡,也不愛多事,便徑直進殿了。
去時,錦夕正在烹茶,滿屋子的恬淡茶香。
看見南唐來,錦夕頗有些詫異,“你怎麽來了?”
南唐微微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來讨杯茶喝。”
錦夕聞言一笑,随即揮揮手對侍婢道,“都下去吧!”
她倒了杯剛煮好的茶推到小案對面,微笑道,“你的永和宮什麽沒有,還來我這裏讨茶喝,說吧!找我什麽事?”
“上次出宮因為冉星行蹤暴露,母後來永和宮責問。”她從袖中緩緩掏出一卷羊皮紙,推到錦夕眼前,“所以……這個要留在你這裏保管。”
錦夕看了她一眼,然後緩緩鋪開那羊皮紙,秀眉漸漸蹙起,“這,不是華清池的圖紙嗎?你不是說半年後再給我的嗎,怎麽現在就給我了?”
她滿眼眷戀的撫摸着圖紙,淡淡道,“母後知道我是去拜祭宮華了,勃然大怒,派人抄了我的永和宮,許多宮華的舊物都被焚毀了,只餘這卷圖紙被我藏在身上,才幸免于難。”
……
南唐和宮華的事情她好奇很久了,只是一直怕觸碰到她的傷心事才遲遲未敢言語,如今見她和自己直言不諱,索性問個清楚。
她抛出個話頭,試探道,“你和宮華,你們……”
她垂下眼眸,掩下眼角那一抹哀傷,淡淡道,“宮華是我的夫君,我們已經拜過天地了。”
Advertisement
錦夕猶疑道,“方才聽你那麽說,你母後應該是不同意你們的婚事的吧!”否則為何人已經死了,連私藏舊物都要一并焚毀,做的那麽決絕呢!
“宮華原本是宮中工匠,當初皇兄初登帝位,便立即命人毀了原本先皇為寵妃梅妃所修建的梅園,命宮華重新設計修建,也就是在那時,我二人初識。”憶起往昔,南唐神色眷戀,眼眸脈脈含情,“雖是工匠,可宮華的文采學識卻是比那些世家公子們都略勝一籌,他性情溫潤,待我是極好的。只是當時母後私自為我訂下了一門婚事,将我許配給那寧遠侯的長子,我自是不肯,後我與宮華二人商議好,他也承諾帶我離開。”
“後來呢?”錦夕聽得入迷,連連問,“他有沒有來赴你的約?”
她搖搖頭,“我整整等了他三天,他沒有來。”
聽到南唐被抛棄,錦夕氣就不打一處來,想起自己曾經也是個被男人辜負的棄婦,怒道,“世間男子皆薄情,是你在心裏将他看的太重了,才會像如今這般難過。”
“不!”她急道,“他不是不來,而是來不了。原來我倆的私情早就被母後發覺,她派侍婢監視我,而我倆要離開的消息一早就被侍婢禀告給了母後。”
錦夕愕然,“是你的母後殺了他?”
她搖頭,“母後沒有殺他,而是将他囚禁在天牢,日日折磨。”
錦夕對其遭遇唏噓不已,卻終是又羨慕她曾經擁有那麽專情的一位戀人。
她淡淡飲了口茶,話鋒一轉,忽然道,“幸好的是,如今迎回皇姐,我便也解脫了。”
“這是何意?”錦夕心頭暗驚,莫不是這其中有什麽貓膩她還未全然洞悉!
她撂下茶杯,正視錦夕,唇畔溢出淺淺得逞的笑意,“迎回皇姐本就是為和親,而皇姐也不見得多想離開宸朝,自然由我代勞。”
怪不得南唐那麽堅持要去和親,想必是心裏忌恨極了自己的生身母親,在這皇宮中一刻也不想多待下去,只是苦無機會罷了!
她忽然想到,“所以,羌族使者那邊也是你放出去的消息?”
看着對面南唐微微含笑,她心中已經明了,說什麽非要皇室正統的公主前去和親,原來都是南唐的助力。
錦夕秀眉上揚,燦然一笑,“看來,我真是小瞧了你這個妹妹啊!原本我認為你是我的工具,卻不成想原來我才是你離開這裏的契機。”
南唐總是看上去一副柔弱可欺,心地純良的模樣,如今細細想來,這丫頭心機還真是深沉,竟然想到要利用一個流落在外的孤女脫身離開皇宮。
若要和親,蕭文衍為何不從一開始就随便指定個郡主、貴女之類的封個公主名號給羌族送去,為何要苦苦等待一個刁蠻無禮、舉止粗魯的流落在外的孤女回宮,這其中,想必南唐出力不少吧!
不過也正是如此,給了她接近蕭文衍的機會,如此于她有利的事情,倒也不必計較南唐算計她的事情了。
“圖紙我收下了,不過現在不能幫你,諸多事宜還需你自己親力親為,等你走後,我再接下你的擔子。”
她并不辯駁,反倒順從應下,“好。”
錦夕笑了一下,“你就這麽信任我?你走了,我有沒有幫你修建華清池你怎麽知道,就算是派人盯着我,可你遠在蠻夷,也奈何不了我。”
“皇姐看起來,與這宮裏其他人不同。”她道,“宮中之人皆被利欲熏心,權勢蒙眼,皇姐眼中卻時時有種不甘與憤恨,而且今日我與你說和宮華的往事,便是想博得你一點憐憫同情,為了你對我守諾。”
錦夕喝了口茶,聽的眉眼含笑,打趣道,“我可不是個清廉的好官啊!”
“啊!對了!”南唐忽然道,“方才我來時看見清風殿前面的竹林裏藏了一人,我倒沒怎麽看清樣貌,不過看着大致身形穿戴倒很像皇兄身邊的人。”
聞言,錦夕神色一凜,立刻喚來阿滿,“阿滿,去看看清風殿周圍有沒有什麽可疑之人,記着先去竹林查看一番。”
蕭文衍居然派人監視她!
那方,南唐還在細細回想,突然道,“那個人,倒是很像江大哥!”
錦夕一怔,舉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哪個江大哥?
“江旭江大哥啊!”
錦夕身軀一震,手中茶杯猛然掉落,當即摔得四分五裂。
滾燙的茶水灑了滿手也絲毫不覺,只是看着南唐迫切的求證道,“你說的是兵部侍郎江天顯的長子,那個江旭?”
南唐急忙拉過她的手浸入一旁閑置的清水中降溫,眉頭緊蹙,“是啊,怎麽?皇姐也認識?”
錦夕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雙眼模糊了焦距,只讷讷的問南唐,“他還活着?”
“五年前江大哥是受過一次重傷,不過幸好是活了下來。”忽然,南唐起疑,“皇姐怎麽知道江大哥受傷的事情?五年前,皇姐還流落在宮外吧!當年這事被皇兄瞞了下來,皇姐是如何得知的?”
“有個他身邊的親信,偶然間被我救起,全都與我說了,這才知道。”錦夕忙收拾話語,讪笑兩聲,“他原與我說他家主子死了,不曾想今日你竟與我說起他,着實吓了我一跳,還在想,這死人是如何複活的!原來是一直活着的人吶……”
見她神情,似乎是信了,“原來如此,那如今那個親信如何了?”
錦夕冷笑兩聲,“死了!”
南唐唏噓,“真是可惜!”
錦夕從水中抽回手,微笑道,“我有些乏了,想睡會兒,改日我去你宮裏與你閑話。”
“那南唐就先告辭了,只是皇姐的手還是有些燙紅的印子,我宮中有上好的藥膏,一會便差人給皇姐送來。”
“多謝。”
送走南唐,錦夕當即癱坐在榻上,疊聲喚阿滿。
阿滿急忙現身,看着錦夕失神的模樣,憂心上前,“公主……”
“查的如何?周圍有可疑的人嗎?”錦夕急忙問道。
“沒有。”阿滿注意到她懸在榻沿邊的左手上紅了一片,立刻抓在手裏,心中焦急道,“怎麽弄的?”
錦夕抽回手,心不在焉,“茶水燙了一下。”
“我去拿藥。”他轉身便走。
錦夕拉住他一只袖子,問,“阿滿,你記不記得我時常和你提起的那位救我的大恩人?”
他重新蹲回她膝前,擡頭仰望着她,“記得,那位恩人叫江旭。”
“當初我被追殺,是他将我救出帶到安全之地,可他卻為救我而死。”她聲音哽咽,“為此這些年來我對他始終心存愧疚,夜不能寐,可今天我才得知,原來這個故事的結局不是這樣的!”
他擡手,為她擦去懸在下颌遲遲未落的一滴淚。
她哽咽道,“原來,恩人沒有死。”
阿滿緊握她手,輕聲道,“如今,公主對恩人的愧疚之心終于可以放下了。”
“可是他這些年來居然一直臣服于我敵人的身側!”錦夕掩面痛哭。
阿滿看着精神崩潰的錦夕心疼不已,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錦夕膝上,“公主,這個,是那個人遺落的。”
一塊已經斑駁破舊的粗布裏包着一方小小的木牌,雖然布袋已經破舊不堪,但裏面那方小小的木牌卻被保存的很好,至今光澤鮮亮,可以看出主人的用心愛護。
錦夕垂淚滴落在木牌上,“不是遺落的,他早就知道我在這裏,他是來還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