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集電視連續劇《深海黎明》,領銜主演:劉清曲,王晗滢
算作招呼。
白麗雅的助理過來了,端着兩個一次性杯子。杜沫沫急忙站起身接了下來,一股沁香合着水蒸汽撲面而來。
“麗雅姐自己調的花草茶,她說請你們喝喝看,”助理說,她的大紅唇鮮豔得讓人挪不開視線,“棚裏太悶了,注意身體啊。”
“哦……謝謝。”杜沫沫剛要拉魔王,他已經站了起來,接過一個杯子,朝助理點點頭:“跟麗雅姐說,謝謝關心,她也要保重身體。”
然後魔王舉着杯子,朝不遠處的白麗雅微笑致謝。配合他的哥特戲服,優雅得像站在宴會的長餐桌邊。
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人都不需要自己提醒他社交禮儀了啊……明明之前參加真人秀的時候,還耿直得連回禮都不會。杜沫沫擡頭看着魔王的側臉。他領尖下那個斷頭臺造型的小領章閃着暗色的光芒。
她想起魔王說的關于頭發的事:不是不可以,只是不願意。也許在這之前,對于一些人間界的社交往來,他也是同樣的态度。
畢竟是以帝王的标準培養出來的孩子,怎麽可能不懂禮儀,之前大概只是小孩子鬧別扭的不樂意吧。
杜沫沫坐下喝了一口茶,一系列複雜的花香和口感——她只喝出玫瑰的味道。
可能是出于照顧“小粉絲”的心态,之後的幾天裏,白麗雅一直給杜沫沫和魔王送這送那。基本上她自己吃什麽,他們倆就都有一份。
并且是當着劇組所有人的面,毫不避諱。
白吃白喝了一堆燕窩海參魚翅之後,魔王也開始回禮了。這一次不是什麽奇怪的魔界點心,是特地開了空間門去原産地買的時令鮮果、珍品花茶,國外酒店限時供應的精致甜點,百年老店的傳統特産……魔王的慰問品是劇組人人都有份的——然後杜沫沫親手交給白麗雅一份最好的。
于是劇組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過氣女星,和那個網劇紅人關系不錯。
差不多一星期後,終于到了白麗雅的戲份,并且是和男主男配的對手戲。
劇情發展到作為偵探的男主角收到委托開展調查,發現命案屍體的情況有些蹊跷,于是帶着助手來到方醫生的私人診所,向這位女大夫尋求幫助。
拍攝時間定在晚上9點,天色大黑以後。白麗雅從早上就開始候場,還找杜沫沫過去幫着一起對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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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魔王都沒讓杜沫沫對過臺詞呢。
“跟活人比,我還是喜歡死者,”白麗雅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轉了一下圓珠筆,“至少屍體不會撒謊。”
雖然她沒有穿戲服也沒有化妝,但專門拿了一支圓珠筆——劇情裏的這位“方醫生”,有一個愛轉筆的小動作。
“嗯……開場白,就,免了……不要,賣,關子……”
“這是你們求人辦事的态度嗎?”白麗雅又轉了一下圓珠筆,眼神一挑。杜沫沫感覺被針刺了一下。
“對……對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啊,只是對臺詞,”白麗雅笑了一下,摸摸杜沫沫的腦袋,“繼續吧。”
“好認真啊麗雅姐,”邊上傳來一個聲音,“晚上才開拍,現在就開始準備啦。”
杜沫沫回過頭,發現是劇裏扮演男配的同事的女演員——也就是配角的配角。
白麗雅也朝她笑笑:“反正坐着也是坐着,不如先練習一下。”
“真是羨慕你啊麗雅姐,”女演員接着說,“我一會兒就要去趕別的通告了,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連多陪你坐一會兒的工夫都沒有。唉,還是你好,時間這麽充裕,想幹啥就幹啥——”
“別羨慕我們麗雅了,她還羨慕你呢,”大紅唇的助理突然過來,站到女演員對面,“你這麽年輕漂亮,做了傻事說了蠢話也沒人會怪你。我們就不行了,好好地走在路上,被不長眼的熊孩子撞到了也只能自認倒黴。人家會說‘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呀,‘跟小孩子計較個啥’呀,‘她沒腦你還沒腦嗎’——反正怎麽都是我們的錯。話說你再忙,還是得撥出時間看看書,這樣說不定就能接幾個長腦子的角色了。”
杜沫沫第一次親臨這樣的嘴炮現場,感覺新鮮又可怕。最直觀的感想是正紅色唇膏果然是成熟女性才能撐得起的——成熟,冷靜,且具有戰鬥力的女性。
相比之下,那個女演員的咬唇妝倒更像是被自己氣得咬出來的。
不知道魔王能享受老戲骨待遇的時候……自己夠不夠格塗大紅唇……杜沫沫忍不住又多想了一點。
女演員一時想不到反駁的話,只是眨着眼睛翻了幾個白眼,然後大聲喊來自己的助理,指桑罵槐地嗔怪了幾句,提着包走了。
杜沫沫悄悄轉頭看了看白麗雅,對方也正在看她,還是雙眼含笑,好像一點都不生氣。
“我跟她差不多年紀的時候,還聽過比這更難聽的話,”白麗雅說,似乎是在解釋,“年輕的時候是老輩欺壓小輩,等我老了,反而被小輩欺負了……我還真是什麽好事都沒趕上。”
“哪有哪有,你一點都不老。”杜沫沫急忙說。還不到50歲的女演員,并不是完全沒有戲路可走。
白麗雅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這裏老了。”
她的手指輕輕戳到的地方,皮膚裂開旱地似的紋路。
作者有話要說: _(:з」∠)_才發現發重複了
☆、人類不都是像你這樣的嗎
深夜的小巷,老路燈“啪嚓啪嚓”地跳着光。一只蛾子拍着翅膀繞着燈泡打轉。低窪不平的路面上有些積水,在昏暗的燈光下像掉了一地的硬幣。
夜幕是不透明的深紫色,被交錯的屋頂切割成小塊。李凱楠和魔王站在一棟居民樓前,散射的光線正好夠照亮兩人的臉。四五層高的居民樓裏一盞燈都沒亮。夜色裏有一陣陣輕微的“吱呀”聲,大概是被風吹動的窗戶。
“真的在這裏?”魔王擡起頭望了望這棟不高的舊樓,問邊上的人。
李凱楠掏出手機,被屏幕的照亮的臉上露出一絲微妙的笑容:“上樓吧,不能讓女士久等。”
說完他直接踏上了樓梯,黑暗中傳來鋼板被踩動的聲音。
魔王回頭望望那盞老路燈——繞着飛的蛾子已經不見了。他又朝另一邊望了望,嘆口氣,也跟着走了上去。
“cut!”這一條過了。
現場頓時燈光大亮,正在樓梯上的兩人也回身下樓。李凱楠的助理立刻舉着小風扇迎上去。杜沫沫也遞給魔王一瓶水,想給他擦把汗,舉着紙巾才發現魔王一滴汗都沒有。
杜沫沫想起來了,魔族是可以自動調節體溫的。于是她有些尴尬地一點點縮回手。
“你也該雇個專門的助理了,”那邊的李凱楠說,“經紀人有經紀人的活要幹,不然杜小姐也太忙了。”
魔王沒有理睬,只是微微低頭,把腦門伸到杜沫沫面前,動動眉毛,用眼神示意她額頭剛剛冒出來的小水珠。
……其實不需要特意憋出汗來,杜沫沫一邊拿紙巾吸掉魔王額頭的小汗珠一邊想。
下一場戲轉到了居民樓的內景。魔王和李凱楠還有一些樓道裏的鏡頭要拍,杜沫沫和劇務化妝一起提前到了內景現場。進門才發現,白麗雅已經坐在那裏了。
她像定妝照上那樣穿着戲裏的白大褂,挽了一個有些淩亂的發髻,鼻子上架着一副框架眼鏡,面前的桌子上點了一盞道具小臺燈。她側身坐在被布置成診室的窄小房間裏,手中轉着一支圓珠筆。
杜沫沫剛剛走到門口,白麗雅就轉頭朝她一瞥,視線銳利得像碎冰錐。童年的杜沫沫看她的武俠片的時候,覺得這樣的眼神十分帥氣,但真正被本人這樣盯着看了——哪怕已經看了半個月,她還是沒忍住,不争氣地抖了一下。
想起之前白麗雅摸着自己的臉說老了,杜沫沫覺得,她的眼神一點都不老。
“快開始了嗎?”白麗雅收起眼裏的銳氣,站起來輕聲問了一句。
“快了,大概再10分鐘就到這一幕了,你——”化妝師正要上前給白麗雅做最後的補妝,突然看着她的衣服住嘴了。
白麗雅的白大褂上沾了一大塊猩紅的顏料,從前胸到下擺,觸目驚心得好像一灘鮮血。
“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化妝師急忙上前脫下她的衣服仔細查看。杜沫沫也趕了上去,才剛近身就聞到一股濃烈的油漆味。
“服裝部送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了,”白麗雅說,“我以為是劇情需要……難道不是的嗎?”
化妝師有些為難地把衣服還給了白麗雅:“我去問問吧……你暫時先穿着。”然後她快步跑了出去。
趁着房間裏沒有別人,杜沫沫大了膽子在白麗雅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這是有人故意使壞的吧。”
白麗雅笑了一下,化妝填平了她臉上的細紋。昏暗的燈光下,杜沫沫以為又看到了小時候見過的那個女俠。
“不是什麽新鮮把戲,”白麗雅說,“我年輕的時候——”
她還沒說完,樓梯裏傳來搬運東西的聲音,大概是過道裏的鏡頭已經拍完了,劇組帶着裝備和器械上來了。
杜沫沫慌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跑去門口。導演進來之後,看了一會兒白麗雅被油漆潑了的戲服,點點頭:“不錯,就這麽拍吧。回頭把其他幾件也加工一下。”
杜沫沫不是很明白,花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導演可能是覺得“染血的白大褂”更符合地下醫生的設定。
然後導演拍拍手,機位燈光錄音設備很快布置完畢,劇務開始清場了。
過道太窄了,不夠兩人并排站立,于是魔王和李凱楠一前一後地站在門口。
門半掩着,魔王伸手摁了一下牆壁上不知道是門鈴還是電燈開關的小按鈕,什麽都沒有發生。
“進來吧,”裏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們男孩子就是閑不住,看見開關就想按,就跟明知道是捕鼠器還要往上跳的老鼠似的。”
門外的李凱楠聽着一笑,回頭擡手拍了一下魔王的肩膀,推開門走了進去。
“Cut!”
從魔王按開關開始的一系列發展,都不在劇本上,純粹是三人的即興發揮。但是導演沒有喊重來,想必對這樣的表演還算滿意。
鏡頭切換到了室內,兩臺機位開始拍攝魔王和李凱楠與“方醫生”的對手戲。
之前對臺詞的時候,杜沫沫很沒出息地被白麗雅的氣勢吓到了。不過她覺得魔王應該不至于像自己這麽慫——畢竟魔王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而且對臺詞和正式開拍又不一樣,白麗雅應該也會……
“這是誰?你朋友?”方醫生的視線從兩人臉上掃過,像裁紙刀在紙上割出一條裂縫。
“呃……我的——助手。”李凱楠十分明顯地結巴了一下,果然被喊了停。
“這個女人是你認識了五六年的老朋友,不是你丈母娘,”導演說,“你慌什麽慌。”
現場的人都笑了起來。李凱楠吐了吐舌頭,投降似的伸出雙手,算作抱歉。
杜沫沫覺得,這正是魔王欠缺的技能——能屈能伸,能服軟能賣萌。要是魔王能稍微圓滑一點,可能在劇組還更吃得開一些。
比如現在,他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愚蠢的人類”幾個字就差寫在臉上了;如果他在人間界上高中,說不定會遭遇慘無人道的霸淩事件。
在杜沫沫腦補魔王上高中被校霸欺淩的情景的時候,拍攝又重新開始了。李凱楠這一次很順利地過了臺詞,向方醫生說明了來意。
“跟活人相比,我還是喜歡屍體,”白麗雅轉着筆說,“至少屍體不會說謊。”
“你的意思是,我們在騙你?”李凱楠眯着眼睛說,“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有那個必要嗎。”
“你沒有騙我,你只是沒把事情說全。”白麗雅停下手裏轉不個不停的筆,從椅子上站起來,望向站在窗邊一直沒說話的魔王。房間裏只點了一盞小臺燈,她的眼睛卻明亮得像太陽。
“你知道的比你朋友還多,為什麽不和他分享情報?”好像是詢問又好像是質問的語氣,白麗雅十分微妙地眯起眼睛,眼神卻更冷了。她從眉毛到下巴都充滿對面前的兩個年輕人的蔑視,卻又恰到好處地把握着分寸,在蔑視之外,散發出“相識五年的老朋友”的友善。
“你的身上有醫院消毒水的味道,”白麗雅朝魔王擡了擡下巴,語調輕松,“一小時前在哪兒?”
魔王的眼神一滞,胸口的起伏開始加快了。他不自覺地伸手抓住了旁邊的窗簾,繃着臉不讓表情有什麽變化。他強行鎮定似的吸了一口氣,視線飛快地朝旁邊的李凱楠一掠。
“來之前去看了看醫生,”魔王伸出右手,展示了一下手掌的繃帶,“昨天追人的時候大意了。”
“Cut!”導演很滿意地喊了停。
“不錯呀你,”李凱楠拿胳膊碰了碰魔王,“你那表情,呆得我都信了。”
“哦,”魔王說,“大概因為我是真的被吓了一下吧。”
大約11點,晚上的戲都拍完了。收工的時候,白麗雅的助理帶着夜宵和毛毯過來接她。杜沫沫和魔王照例又分到了一份——小火慢炖的皮蛋粥,皮蛋差不多炖化了,溫度不涼不燙,正好入口。
“吃完早點休息吧,”白麗雅臨走前還拉了一會兒杜沫沫的手,“明天見。”
“嗯……明天見。”杜沫沫感覺這些天,白麗雅比自己阿姨還照顧自己。她還跟着爸爸看武俠片的時候,可沒想到有一天那個高來高去的俠女,會帶粥給自己喝。
“我們也回去吧。”杜沫沫轉身朝向魔王,發現他還是盯着白麗雅走的方向。
“怎麽了?”
“她的嘴唇……怎麽那麽紅?”魔王轉頭看看杜沫沫,伸出手指往她的嘴唇上點了一點,順着唇瓣就勢一摸,“人類不都是像你這樣的嗎?”
杜沫沫愣了兩秒,然後墊腳擡手一巴掌拍在魔王後腦勺上:“人類也不會說着說着就動手動腳。”
“哦,”魔王揉了揉腦袋,“那她果然有點不太對勁吧。”
“誰啊……你說的是誰?如果是助理的話,她是塗的唇膏——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魔王又朝白麗雅和助理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明天再告訴你。”
到了魔王說的“明天”,杜沫沫卻一睜眼就把這件事忘了。今天上午她要帶着魔王去趕另一個通告,電影拍攝全排在下午和晚上。李凱楠說的沒錯,她現在同時兼任經紀人和助理的工作,實在有點忙不過來。
但是現在也沒有閑錢可以去雇一個專業助理。史明和小蘑菇也有自己的工作;至于江帆,光是下階段的宣傳企劃就夠他忙一陣了。
争分奪秒地趕完了另一部網劇的客串演出之後,杜沫沫和魔王終于在下午拍攝前準時抵達《水平面下》的片場。魔王馬上被化妝師拉去化妝了,杜沫沫在片場轉了一圈,發現白麗雅和她的助理不在這裏。
她們可是從不缺席的,就算一人暫時不在,另一個也肯定會在。
杜沫沫突然想起魔王昨晚說的奇怪的話,不過沒有在意太久,她很快就想到白麗雅可能也是去趕通告了——不管怎麽說,她也是一代人的童年女神。
女神呢。杜沫沫朝那個嘲諷白麗雅的女演員瞄去一眼,對方正在和副導演攀談,笑得假睫毛都要掉下來了。
晚上還有白麗雅和魔王李凱楠的對手戲,到那個時候,她應該會出現的吧。想到這點,杜沫沫又安心地做自己的事了。
☆、她死了
拍攝開始前半小時,白麗雅帶着助理到了現場。
杜沫沫看着她特地過來朝自己打了個招呼,然後馬上急匆匆地趕去化妝造型,也就不随便過去搭話了。她覺得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累,大概是真的趕了一天通告。
魔王拍完自己的鏡頭下場休息了,杜沫沫順口問了一句:“你昨天說的,嘴唇紅紅的是誰啊?”
“是經常請我們吃東西的善良的女士。”
“……你就不能直接說名字嗎,而且她的嘴唇不紅啊。”
魔王不說話了,扁了嘴望着杜沫沫——然後低頭看劇本。
……他還挺委屈啊,杜沫沫覺得魔王聽話了一段時間之後,可能又欠管教了。
偵探和他的助手在同樣的時間造訪了方醫生的地下診所。
同樣昏暗狹窄的樓道,和半掩着的門板。走到門口,伸手握住門把的瞬間,李凱楠停下腳步。
“怎麽了?”他身後的魔王問了一句。
“好像有水聲。”李凱楠說。鏡頭給了他一個大特寫,長達1.5秒的疑惑謹慎的內心戲之後,導演喊了“Cut”。
拍攝再次轉到室內。兩位主演帶着鏡頭走進診室,發現地面上有很多積水。魔王小心翼翼地站在水窪邊緣,四下環顧,沒有看到方醫生。
“會不會是出門前忘了關水龍頭?”魔王問,眼神下意識地朝傳來水聲的方向飄去。
李凱楠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輕輕推開他,踩着還沒被淹到的地板走向診室的另一邊。那裏用拖地的塑料挂簾和會客區隔離開來。
鏡頭下移,挂簾的下擺全部泡在水裏。
李凱楠站在簾子外,叫了幾聲方醫生的名字,沒有回應。他踩着水走到簾子前面,慢慢伸出手掀開一條縫,偏頭張望了一下,然後把簾子整個拉開。
穿着染滿血跡的白大褂的方醫生屈膝趴在洗手池上,臉部朝下,雙手張開靠着池子邊沿。水龍頭“嘩啦啦”地放着水,水面沒過了她的耳背。她的整個頭部差不多都泡在了水裏。
還在牆邊的魔王立刻沖了過來,推開李凱楠,一步踏到水池邊,扶起她的身體。
“Cut!”導演立刻喊了停,“不要做多餘的事,這一條再來一遍,照着劇本來!”
攝像燈光和錄音立刻返回原位,準備重新拍攝。三個演員卻在原地沒有離開。
“怎麽了?”導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杜沫沫也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跟着靠了過去。
“她死了。”魔王轉過頭說。
他懷裏的白麗雅沒有一點血色,嘴唇因為長時間的浸泡脹成了淺淺的紫灰。眼線被水暈開,像一條褐色的淚痕。
這一幕原本的劇情是偵探和助手再次來到方醫生的診所,意外發現了方醫生被謀殺的屍體。然而比劇本更意外的是,扮演屍體的人真的成了屍體。
杜沫沫才剛看到白麗雅慘白的臉孔,就聽到魔王說“沒有呼吸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的是什麽,趕緊轉過頭閉上眼,腦海裏卻有一張泡得發白的臉浮現出來。
然後她聽到導演倉皇地喊人的聲音。各種腳步聲亂糟糟地響起,人來人往。
杜沫沫想起最後一次見到白麗雅,是開拍前半小時,她匆匆趕來化妝,距離現在大概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當時在場有很多人,都看着她和助理一起來了診室。
但是現在她的呼吸心跳脈搏通通停止,像她扮演的屍體一樣一動不動。杜沫沫不敢看也不敢問,就聽到劇組的人七嘴八舌地議論。
“是暈過去了嗎?誰會做人工呼吸?”“摸了一下,脖子都涼了。”“我剛剛還看到她從化妝間出來,不就一眨眼的工夫嗎?”“話說報警啊,120啊110啊,怎麽沒人報警?”“她的助理呢?助理在哪?”“先讓她把水吐出來試試。”
杜沫沫聽到導演拿導演筒拍牆壁的聲音。
“把你們的手機都收起來!不許拍照!別拍了!沒事幹就來幫忙救人!”
叽叽喳喳的議論聲也停了,有人推了一下杜沫沫的肩膀,讓她往裏站站。
杜沫沫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李凱楠擋在自己身前。
“那個助理呢?”李凱楠小聲問。
杜沫沫搖搖頭。她越過李凱楠的肩膀看到白麗雅被平放在地上,有人正在給她做心肺複蘇。魔王不在她視野範圍內,不知道跑去哪裏。
片場已經被FZ的保安封鎖了,能活動的範圍就是這個樓層。今天晚上要拍的只有這三人的戲,所以現場只到了工作人員,沒有圍觀的演員。但光是這樣,人數已經夠多了。
導演和副導演一起去了角落商量,剩下的人又重新議論起來,無非是各自最後一次看到白麗雅的情況。
過了幾分鐘,FZ的項目負責人來了,進門就是一句:“那報警了沒?”
“還沒,”導演迎上去說,“就是剛剛一會兒前的事,想問問你們——”
“問我們做什麽,趕緊報警!”
導演馬上掏出手機,撥打報警電話之後,正要把手機放回去,想了想又打了急救電話。
推理劇現場發現屍體,如果是在電視電影上看到,這樣的劇情簡直老套得吸引不了觀衆。但是真的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時候,沒有觀衆,只有目擊證人。
大約五分鐘後,救護車先一步趕到現場。兩個救護人員擡着擔架跑上樓來。跟着一起上來的醫生檢查了白麗雅的生命體征,又問了幾個簡短的問題,然後讓人把她擡上了擔架。
專業救護人員的動作十分熟練,杜沫沫覺得白麗雅就像一件貨物任他們擺弄搬運。她看着“經常請她們吃東西的善良女士”被運送出門,心裏湧起一種理不清的虛幻的感覺,難以置信也好,無法接受也好——總之,很難過。
三人的腳步聲轉出了走廊,杜沫沫聽着他們一步步走到樓梯口。她又聽到樓下傳來警車的聲音,警察也趕到了。
走廊裏的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是同時間停下的。這棟老式居民樓的隔音效果很差,一點點動靜都聽得清清楚楚。
杜沫沫聽到一個女人喘氣咳嗽的聲音。
診室裏的其他人也聽見了。議論聲頓時停止,所有人都朝走廊的方向張望。
“……這……哪……”斷斷續續的女聲從外面傳來。
杜沫沫沖出診室,看到白麗雅從擔架上直起身子,捂着嘴咳嗽個不停。
魔王回到城堡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他作為屍體的“第一發現人”被警察帶走,李凱楠也一起去了,導演劇務化妝等等劇組成員一個沒落下。但因為白麗雅已經醒了,并且本人表示是不小心跌倒磕暈了腦袋的意外事故,所以警方只是簡單地登記備案,沒有過多盤查。
現在她應該還在病房裏療養觀察。
中午的時候劇組來了通知,臨時停工三天,三天後一切通告照舊,具體的拍攝計劃更改詳見附件。
“她說是自己摔的,檢查後好像确實只有輕微的外傷,所以大概不會追究了,”魔王說,“可是那個時候她确實已經是個死人了。”
魔王原本的日程裏,今天全是拍攝通告,因為臨時停工,所以他平白多了一天假期——雖然沒有什麽好高興的。
“你那個時候是怎麽發現她已經……已經死了?”杜沫沫問。
“沒有活人的氣息了,”魔王說,“我是指靈魂的氣味。”
又是靈魂。杜沫沫朝魔王看了一眼,對方坐在她窄小的新辦公室裏窄小的沙發上,同樣認真地看着她。
“那她後來又醒過來……”
“我沒見過之後的她,不好說。”
“那你前一天說,嘴唇紅紅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魔王皺了一下眉頭,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不太懂你們人類女性……所以不是很好下結論。”
“啊?”
“你們……為什麽要塗唇膏?”
“為了讓自己漂亮啊,”杜沫沫說,“化妝的具體原因有很多,但本質上,都是為了讓自己的形象更好啊。”
“那你為什麽不化妝?”
——因為懶……而且不是很會。杜沫沫發現自己對着鏡子塗塗畫畫一兩個小時,也不過是讓自己看上去像偷用媽媽化妝品的臭美小女生之後,就基本放棄點亮這項技能了。
當然這是不可能說出來的。
“這個跟你要說的事有關系嗎?”杜沫沫撅了一下嘴。
“因為你不太在意自己的外形吧,”魔王說,“但是她好像很在意這個。”
“基本上人類女性到了一定的年紀都會……而且她還是演員,這沒啥好奇怪的。”雖然杜沫沫對魔王說她不在意外形這件事有點生氣。
她還是很注重形象的,在自己能力範圍內。
魔王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道:“那天晚上我看到她嘴唇鮮紅鮮紅的,像血一樣。”
“可是她不是剛剛還在拍戲嗎?”
“所以那不是人類可見的顏色,”魔王停了停又說,“但也不是她自己的顏色,不然的話,至少你能看見。”
杜沫沫搖搖頭:“……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有人把自己的力量借給她了,”魔王說,“雖然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也不知道是通過什麽形式。拍攝過程中她把那個力量隐藏,或者控制了。拍攝一結束,她的精神松懈下來,就暴露出紅紅的嘴唇。”
“所以?”
“所以你那天見過她的助理嗎?”
☆、“水蒸汽”
從天而降的三天假期,魔王哪兒也沒去,每天都拉了史明一起在城堡對戲。
其實他如今的演技已經夠到了及格标準,至少沒有讓那位以嚴厲嚴謹著稱的導演抓着喊卡,從其他演員的反應來看,魔王的表現也在水平範圍內;但魔王對此似乎毫無自覺——另一種意義上的毫無自覺。
可能是一直覺得自己不行吧,杜沫沫想。
先是怕閃光燈,然後是人群恐懼症,然後是那點小委屈和小驕傲……對于“魔王”這個身份來說,這都是無關緊要的小毛病,應該讓別人去遷就他,他完全沒有那個屈尊改正的必要。但是他差不多全都改了,前後還不到一年。
對于平均壽命3000年以上的種族來說,一年的時光可能還不夠眨一眨眼,但是他在眨一眨眼的時間裏把那些東西丢的丢,扔的扔,放的放——不用說,是為了他在人間界的新身份。
畢竟,生而為王卻失去了臣民,在空蕩蕩的皇宮裏抓着王冠坐在寶座上,是難看又凄涼的景象。
而且現在,他還有了新的必須去努力的理由。
……說起來他還只有12歲呢,杜沫沫突然想起早先給魔王做的心理測驗。不知道這段時間過去,再讓他做一次……會是多大。
算了,還是回家給他做點好吃的吧……相信隊友的心理年齡和相信隊友的智商一樣重要。杜沫沫在手帳上寫了“火鍋”兩個字,然後重新回到工作。
她的新辦公室在一點也不新的視聽中心的大樓裏,樓齡12年,全高9層,1樓大廳,2-6層都是出租的錄影棚和錄音棚,7樓以上是辦公區,視聽中心原來的工作人員又占了兩層。
杜沫沫的辦公室就在頂樓的小房間——江帆在隔壁。
雖然出租影棚的收入撐起了事務所的日常開銷,但是和以前只有她一個活人的寫字樓不一樣,這裏每天都有許多陌生人來來往往。雖然名義上是自家大樓,杜沫沫卻覺得自己才是租房的那個。
右下角突然跳出了江帆的頭像。
江月流:在嗎?
……就隔了一堵牆,還要用信息聯系啊。杜沫沫打了一個“在”。
江月流:我搜到一些白麗雅的資料,發給你看看
然後他發來了一個巨大的文件夾,內網傳輸大約需要20分鐘。
沫沫:……就在隔壁,你給我個U盤吧
江月流:……
江月流:哦,把這忘了
隔壁辦公室的門開了,腳步聲響了五下,然後杜沫沫的門外傳來節奏緩慢的敲門聲,每一次剛好間隔一秒。
“請進……”
江帆飛快地閃身進來,伸長胳膊把一個U盤往杜沫沫桌上一放,又飛快地閃身出去。杜沫沫說完“請進”的嘴還沒閉上,他就帶上門不見了。
杜沫沫覺得他除了強迫症之外,可能還有點怕生——雖然她也沒什麽臉說別人。
U盤裏是一個文檔和一組視頻文件,還有幾個壓縮包,包裏大概是圖片。杜沫沫打開看了一下,幾乎囊括了白麗雅從出道以來的所有參演記錄,連廣告代言都一個不落。
沫沫:好厲害啊,我也搜過,但是有些早年的片子網上都找不到了
沫沫:你這連舊雜志的廣告都有
江月流:嗯……找以前的同事幫了忙,光我一個人也找不全那麽多
杜沫沫還是第一次看到白麗雅二十多年前的寫真照——那時候應該叫挂歷女郎。
二十多年前,她都還沒出生呢。
白麗雅18歲的時候通過選美比賽出道,然後接了一些挂歷寫真和平面廣告。那個年代的老照片的飽和度都很高,照片上的女孩子眼睛明亮,嘴唇紅潤,臉頰飽滿得像蘋果,比起現在那些千篇一律的蛇精臉,有一種自然健康的力度和美感。
不過杜沫沫前些天見到的白麗雅,雙頰已經松弛了,眼窩也淺淺地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