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色從濃重的黝黑又被漸漸流逝的時間沖去夜色,昏黃的燈光徹夜未熄滅,兩個一模一樣的立式燈站在兩個一整夜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的人旁邊,連地上的光暈交疊的邊界線都逐漸散開,爆豪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他早上六點的鬧鐘響了,他面無表情地按了下去,沒有開口問綠谷還剩多少,而綠谷的眼睛裏全是血絲,他的聲音嘶啞,一整個晚上臉眨眼都很少,綠谷嘶啞地開口,他像是即将脫離他狩獵的管轄範圍的獵物,鮮血淋漓地站在他面前宣告着遠離他的倒計時:

“還有17份,小勝。”

綠谷幹澀地說道:“你答應我做完,就放我走的。”

不可名狀的焦躁一瞬間漫過爆豪的胸口,他的心跳背叛身體,恥辱地為這個人泛紅的雙眼和解脫的口吻而加快着,奇異的憤怒在他的血液裏舒展着觸角,而他不被這些本能的反應所控制,而過于用力的手在寫字的時候失去控制地壓斷了第二只鋼筆。

爆豪冷淡地回複道:“做完就滾吧。”

他将失去作用的鋼筆投擲進垃圾桶,過于恐怖的力度讓這個銳利的斷掉的鋼筆插穿了一只爛掉的蘋果,他的呼吸一瞬間加速又被他惱怒地控制住,而綠谷似乎并沒有看他,綠谷低着頭揉了一下酸澀的眼睛,繼續工作了,綠谷嗆咳了一下,雙腳已經凍到麻木了,小腿因為長時間的沒有動彈而開始有些水腫起來,綠谷一動就是鑽心的麻,他咬着牙小小地挪動着自己不用看就知道一定已經開始膚色冷到發青的腳,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提神醒腦的冷水,打了個顫之後繼續登記了。

他在心裏默默記着時間——

——「16份」

爆豪暴躁地踢了一下垃圾桶,虛無的鬧鐘在他大腦裏回響起振聾發聩的聲音,就像是一對互相戀慕的新人結婚的時候響起的惡心的教堂的鐘聲,在他耳廓裏令人作嘔地震蕩——

——「15份」

綠谷手冷得厲害,清晨的溫度比午夜要稍微高一點,但是夾雜着更加折磨人的潮濕,和低溫一起折磨綠谷通紅的手指,他不停地對着自己的手哈氣,爆豪充滿戾氣地想,看起來像一只即将向他的主人搖尾乞憐的流浪殘廢狗,而這個狗正在為了另一個人努力又艱難地工作着——

——「11份」

日光從昨夜他們相擁而吻得地方流瀉過來,像是碾碎的金箔一樣奢侈地鋪在他們的腳下,綠谷目不轉睛地看着面前的電腦,璀璨的光線讓他的睫毛被鍍上一層鎏金的色澤,而他綠色的眼睛剔透無比,爆豪有一瞬間失控地想要阻止這個人的舉動,但是又什麽更深的東西把他定在原地,讓他看這個人美麗又溫順的側影——

——「6份」

綠谷仰着頭喘息,他的鼻子有些堵住了,只能小口小口的呼氣,他的手已經開始酸疼了,其實這酸疼一直從半夜就開始了,但是只是他沒有察覺,在這沒有硝煙的戰役到底尾聲了,他終于感覺到了,他打字的速度開始慢了下來,他不知道爆豪已經停下了動作一直看着他,暴虐地呼吸着——

——「3份」

鑽石般的光線在這個屋子裏胡亂地折射,這是個過于晴朗的天氣,雪地裏白茫茫的一片多看一眼就會被奪去視線,造成雪盲(注:因為長時間注視雪地和強光造成的失明),綠谷整理好剛剛登記好的一份,他沒有轉頭看爆豪,低聲彙報:

“小勝,還有一份。”

他們之間誰都不再說話,什麽東西在空氣裏無聲又膠着地角力,空茫的一片曙光明亮地橫在他們之間,爆豪的記憶終于破開一個口子,他想起被酒水澆灌過的那個畢業的晚上,這個人帶着香槟氣息的吻,在黑沉的教室裏無聲将他捕獲纏繞,他聽到綠谷顫抖着聲音重複了一遍:

“小勝,還有一份。”

他轉頭看他,那雙眼睛,那雙幹淨的,剔透的,天真的,下流的,卑劣的,總是注視着他的眼睛裏就如同以前一樣含着懦弱的眼淚,日光下竟然熠熠發光,讓他不敢直視,他的輕聲的喘息宛如轟鳴在他耳邊炸開,他聽到他像是卡帶的老式錄音機重複着那幾個讓他控制不住血液奔騰的字眼——

“小勝,最後一份,我要走了。”

——而他理所應當應該站在高處,爆豪勝己并不會對綠谷出久垂憐,綠谷出久就應該是一個從頭到尾自作多情的可憐垃圾,而他鄙夷且嘲笑着這一點,他并不會堕落到和這個廢物一樣的地位,他不會。

他拳頭被攥得發白,他和這個人人一起熬了整個通宵,雙目赤紅地低着頭,面目猙獰地像個要掙脫牢籠的野獸,但是他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那個地步——

——爆豪勝己永遠,永遠不會和綠谷出久是一個世界裏的人。

他聽到自己嘲笑的聲音:

“那你可以滾了,廢物。”

綠谷從來時的路上離開,他就像那個晚上一樣回頭看那個靠在玻璃窗邊目光狂暴地看着自己離開的爆豪勝己,看那個和自己陰差陽錯被上帝放置在一起非典型幼馴染,綠谷的目光罕見的平和,就像看一張泛黃的老照片或者一副幼稚的兒童畫,被那個人高傲地關在玻璃櫥窗裏,隔着名為自尊心的玻璃俯瞰自己離去。

——而自己這一次真的會離去了。

綠谷仰頭深呼吸,他一夜沒有睡,他覺得疲憊,他覺得這耀眼的太陽刺眼,他覺得自己的雙腳麻木,綠谷失神地想,我能離開這裏嗎,我會不會跌倒在雪裏,然後有人将我蠻橫地抱起——

——他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把那些海市蜃樓一樣的空想抹去,他深一腳淺一腳地離去。

雪沒有下了,天氣還沒有轉熱,日光璀璨照耀着,而他被日光漆出鑽石般離奇耀眼的盔甲外衣,像個攻城失敗的騎士一樣被傲慢的國王注視着離去,他不再哭泣。

——至少不再為爆豪勝己哭泣。

綠谷已經熟悉了到達那個小別墅的路線,轟焦凍甚至給了他大門的鑰匙,他從電車下來跋涉到這個富人專屬的山區,頭重腳輕地扶着門喘氣,他仰頭看了面前一片白晃晃的雪地,被過于強烈的反射光線逼得別過了臉,他調整好自己的呼吸,胃部不舒适地翻騰,綠谷皺了一下眉頭往上走,一直小心地用手小心地擋住那些被雪反射危險的光線——

——太好的天氣和過于空曠的雪地就會很容易導致雪盲症,這些光能輕而易舉地燒透你眼底,導致你短暫或者是長久的失明,這是綠谷在離去的時候轟焦凍和他特意交代過的事情,那個人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說這一片都是雪,晴天的時候很容易讓人眼睛被燒傷,之前有過不少例雪盲症——

——特別是在長久地注視雪地的時候,這種情況尤為明顯,讓他來的時候要小心,不要被燒壞了眼睛。

綠谷嘆一口氣,前前後後折騰下來已經快下午了,希望學長不要怪自己來得這麽晚,他擡頭看向半山腰的小別墅,綠谷呆滞住了,小別墅的門大敞着,轟焦凍站在當初送他離開的地方,像是三天都沒有挪動過一樣安靜地伫立在那裏,他似乎是聽到了有人踩碎雪靠近他的聲音,迷惑地用沒有焦距的眼睛看向綠谷的方向:

“綠谷?”

綠谷前所未有地慌亂起來,他跑上前連碰都不敢碰這個唇色蒼白的病人,他無措地扶住轟焦凍的肩膀,說出來的話完全慌亂到失去了邏輯:

“轟君,你,啊!眼睛,眼睛是怎麽回事!!!”

當事人好像卻并不在意這一點,很輕描淡寫地敘述:

“我今天盯雪地看的時間長了一點。”

綠谷簡直要被這個知錯犯錯的叛逆醫生急哭了,他極其輕微地在轟焦凍面前用手晃了晃:

“轟君能看見影子嗎?轟君不都告訴過我晴天不要看雪地嗎!?為什麽還——”

轟焦凍伸手迷茫地摸了一下周圍,終于抓到綠谷的手腕,他像是安心了一點,手掌裏另一個人的溫度讓他沸騰了一早上的瘋狂想法短暫平息了下來,他低着頭垂下眼睫,失神的眼睛溫和地縮在他微微顫動的眼皮裏,他低聲像是認錯一樣對綠谷說道:

“因為今天你回來,我想等等你,多看了一會兒。”

綠谷瞬間被愧疚擊敗,他蒙住轟焦凍的眼睛防止他被二次傷害,輕手輕腳地扶住他往裏面走,一邊提醒他注意臺階,一邊道歉:

“都是我不好,抱歉,對不起轟君,本來考完試我就可以回來的,但是學生會有一點事情——”

轟焦凍放在他手腕上的手無聲收緊,他若無其事地問道,眼睫脆弱地顫抖:

“是爆豪找你嗎?”

綠谷頓了一下,最終只是勉強又尴尬地笑了一下:

“不全是小勝,很多其他的事情,早知道轟君——”

綠谷真切地自責了起來,他看着坐在沙發裏乖巧的轟焦凍,內心的慚愧翻江倒海:

“早知道轟君會——我就不應該——”

轟焦凍輕聲打斷了他,他用無神的眼睛歪着頭看綠谷,低聲又誠懇地說道:

“不怪你,綠谷。”

“是我想等你。”

他在綠谷越發羞愧的表情裏低聲喃喃自語:“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因為爆豪找你。”

“真好,我等到了你。”

“真好。”

從淩晨一過就站在雪地裏等到現在的轟焦凍說道,他黯淡的眼睛被室內昏暗的光線折射了出無機質的光暈,睫毛在他完美的臉上落下陰影,他摩挲手下綠谷手腕內部細膩的肌理,他能觸碰到綠谷起伏波動的脈搏,他安靜地數了一分鐘,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內斂微笑,他滿足地嘆息——

——真好,他的脈搏加快了,他因為憐憫我,因為對我的愧疚而心跳加速着。

轟焦凍閉上眼睛靠在一舉一動都害怕傷害到他的綠谷的肩膀上,像個因為受傷而無比虛弱的孩子一樣沒有安全感地彎曲着身體,他低聲貼在綠谷耳邊道歉:

“抱歉,綠谷,可能要多麻煩你一段時間了,你會走嗎?”

而被他依靠的綠谷全心全意地愧疚着,他像是不知道自己走入了什麽樣處心積慮的魔鬼的巢穴,坐在沙發上天真地對魔鬼許諾:

“我一定不會走的。”

而轟焦凍恍惚地重複着:“是的,你一定不會走的。”

——他想,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