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綠谷捂住自己的嘴壓抑哭泣的聲音,他想關上被自己打開的房間,那個人卻不再向前,而是扶住樓梯的圍欄停在轉角的地方,眼睛上深黑色的紗巾襯得他的臉色越發透着一種不健康的蒼白,他繃緊了嘴唇有些無措地站在那裏,孤零零地站在樓梯旁邊,就像一個犯了錯連乞求原諒都不敢的孩子,他聲音很輕地說道:
“你都看到了對嗎?”
轟焦凍低頭咳了幾下,背後垂落的黑色的紗溫順地蜷縮在他的臉龐撫摸着他,他聲音很低地道歉:
“抱歉,對不起,綠谷,對不起。”
綠谷下意識想靠近這個像是要咳出血來的人,但是他掌心的那個缺了一角的紐扣還在梗着他,梗在他呼吸不暢的喉口,梗在他跳動過速的心髒,他像是被這房間內過于明亮的冷光凍在了原地,他找不到自己開口的聲音,只能無力又懦弱地停留在原地。
轟焦凍擡起頭“看”向那些細微的聲音傳來的方向,他頓了一下,緩慢地扶住樓梯向前走了一步,他踩在依舊猩紅的地毯上,大廳的昏黃的光被檔在他身後,他的身前是樓梯遮擋的房間和陰影,以及誤入歧途的羔羊,他對着哭泣的羔羊低語:
“抱歉綠谷。”
他說:“我真的,很喜歡你。”
他像是在對着教堂裏神父忏悔的信徒,他像一株陰暗裏生長的植物半低着頭,呢喃着,聲音裏帶着一點顫抖的氣音:
“是我不好,但我,但我愛你,綠谷。”
他又上前一步,綠谷握緊了鍍金的門把手倉皇地看着這個靠近自己的,一無所知的轟焦凍的另一面,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濃烈的愛意從那雙被蒙住的眼睛裏流淌到他腳下,他恍惚覺得自己在被岩漿融化,他看着轟焦凍跌跌撞撞地摸着周圍的東西像個學走路的新生兒一樣向他靠近,一下又一下喊着他的名字,他的心控制不住地随着這聲音搏動着。
“綠谷,你走了嗎?”
“抱歉,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綠谷,你不在了嗎?”
“是我的錯,我是個瘋子,變态。”
“你走了嗎?”
綠谷遏制自己眼淚失控,他告訴自己不應該留下來,對方已經完全脫離那個常規意義上自己所認識的轟焦凍學長,是一個他完全沒有了解過的全新的人格,而這人格愛慕他,像是藤蔓纏繞飛鳥一樣危險又致命地愛慕着他,他不清楚這愛慕的由來,也不知道這愛慕會導致什麽,綠谷顫抖着關上了房間的門,他應該離去,不應該像是被什麽東西凝固在原地,望着靠近撫摸着厚黑的扶梯和尖銳的邊緣靠近過來轟焦凍呆滞在這裏。
綠谷能看到轟焦凍的手被鋒利的樓梯金屬的交界處在手背上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從蜿蜒劃過腕骨的傷口裏滴落在地毯裏,更加深紅地彼此交織在一起,而傷口的主人對這把自己的手指都染上血跡的口子不聞不問,他無知無覺地繼續摸索着,低聲地喚着他的名字:
“綠谷,你在害怕我嗎?”
他輕聲又難過地低語:“我讓你害怕嗎?你是已經離開了嗎?”
他終于靠近了他,轟焦凍摸到了綠谷放在門把手上的僵硬的手,他用沾着血的手貼在上面,綠谷被血液的溫度燙了一下,他被從轟焦凍指縫裏滲透下來的血滴在手背上,他捂住臉與轟焦凍站在烈焰焚燒的門前,站在樓梯背後黯淡的陰影裏,他恍惚的大腦慌亂地意識到,這個人看不見,這個人在流血,這個人低着頭用帶血的手舉起綠谷的手,虔誠地親吻他蒼白的指節,像是祈禱一樣說道:
“你沒有走,你還留在這裏。”
他擁抱綠谷,他把頭滿足地埋入這個驚慌失措的人顫抖的肩窩裏呼吸他的氣息,一點點,是檸檬草和薄荷的味道:
“你很怕我,但是你沒有走,為什麽?”
他滿足地自問自答,他在心裏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因為我在流血,因為我看不見,因為我病了。
而綠谷出久沒有辦法看着弱者不管,他知道我需要他,他知道的,我在向他求救,所以他必須留下。
我需要綠谷醫治我,我病得太重了,如果他不願意為我留下,我會死在雪山裏的。
“如果你離開了,綠谷,我只信任你一個人。”
他像是在念一串冗長繁瑣的咒語,聲線又低又帶着一種懇切的請求語氣:
“我會一個人留在這裏的,我沒有辦法接受別人靠近我,除了你。”
他說道:“除了你,綠谷。”
轟焦凍貼着綠谷的耳邊撒嬌一樣地磨蹭,他親密地耳鬓厮磨,竊竊私語:
“你為我留下了,綠谷,我不會再讓你走了。”
而他低語的對象失神地看着窗外皚皚的白雪,空寂無人的凜冬裏他居然在溫暖的室內感到一絲徹骨的寒冷,綠谷恍惚地回抱了自己身上的病人,他摸到了好似已經結冰的濕毛衣,摸到了垂落下來的黑色的絲巾,摸到了自己手指上另外一個人的血黏稠的觸感,而受傷的病人比溫順地低頭貼在自己懷裏,像是吃飽了食物的肉食動物一樣靠着自己的飼主和順地起伏着。
綠谷迷茫地想,自己有能夠離開這裏的那一天嗎?
轟焦凍撫摸這綠谷的白皙的頸部漫不經心地想,他好像有一個很适合遠距離控制人的皮質項圈,是他的父親送給他用來套馬的,和馬一起作為他成年禮物,是一個漂亮的紅色牛皮項圈,上面有一個黃銅做的鈴铛,當時轟炎司是怎麽說的,那個他不喜歡的父親遞給他一個盒子說道:
“用它拴住你最喜歡的動物吧,焦凍。”
轟焦凍靠在綠谷的肩頭,他的手放在綠谷頸動脈搏動的地方,他所渴望的人的生命在他手下無憂無慮地搏動着,他能感到綠谷正在緊張地心跳加快着,這讓他安心,他恍惚地說道:
“我太喜歡你了,綠谷。”
麗日覺得有點奇怪,她已經連續五天沒有接到過綠谷的任何電話了,打過去的時候大部分也是無人接聽,雖然知道綠谷在他男友那裏過二人世界,但是她還是情不自禁地擔心,麗日覺得自己像個沒有對象成天騷擾自己已經蜜月朋友的閨中怨婦,她苦惱着揪頭發嘆氣——
——但是真的很擔心嗎!!綠谷從來都不會這樣的,基本沒接到我電話不會超過半個小時就會滿口抱歉地再打過來的,這次居然整整五天诶!!一點音訊都沒有!!
麗日幽怨地想,轟焦凍是什麽品種的妖精,能把綠谷迷到這種神魂颠倒的地步,連我都電話都不接了。
她一個人猶豫躊躇了好久,難得表現得像個多愁善感的文學系少女,長籲短嘆了半天之後還是給自己稍微熟悉一點的八百萬學姐打了電話,她是因為綠谷認識這個醫學系的女神級別的人物的,兩個人算是一見如故,之前八百萬聽說綠谷和轟焦凍交往的時候就欲言又止地想和她聊聊,但是兩個人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适的時間。
“嘟——喂,是八百萬學姐嗎,對,我是麗日,嗯,就是一些關于綠谷的事情啦,可能我有點多想了吧——”
麗日一邊穿雪地靴一邊跺腳,對着電話裏敘述:
“綠谷從五天前告訴我他去轟焦凍學長哪裏之後就沒有打電話過來了,我打電話過去也不接,啊——轟焦凍學長家是在深山裏嗎?哇哦,這樣啊,那是不是信號不太好啊,我理解了,嗯?學姐你想約我出來聊聊?”
麗日從宿舍的門背後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毛線手套,拍了拍自己淺藍色羽絨服身上的灰塵,望着窗外難得澄澈的天氣,悠悠地呼出一口白氣:
“我随時都可以,學姐你什麽時候有空?啊——今天上午我也ok的,好的,那我在學校外面的咖啡館等你做完實驗過來吧,蛙吹學姐也一起嗎?啊,我這裏沒關系的,都可以,不用道歉啦,我等一等沒關系的,學姐不要着急!”
切島取下耳罩挂在門背後的挂鈎上,轉頭就看到爆豪一個人臉色黑沉,雙目都是血絲地在辦公桌背後處理文書,旁邊已經解決完畢的文件摞到都快有一個人那麽高了,而完美主義者學生會主席的桌面罕見地淩亂不堪,簡直看起來前幾天被暴風雪席卷過了,從筆筒到垃圾桶全部都是東倒西歪的,垃圾桶裏已經被處理出錯後被人暴躁地揉成一團扔掉的紙團堆出了一個搖搖欲墜的尖,切島被吓了一跳,驚悚地看着這個有些憔悴和疲憊的爆豪:
“爆豪,喂!你不會五天都沒回宿舍吧???”
爆豪暗沉沉地睨他一眼,冷冷地挪回了自己的視線,他似乎是想開口罵這個一來就胡亂猜測的白癡,但是聲音裏都是長久沒有開口說話殘留下來的幹澀和嘶啞:
“滾吧,老子有這麽無聊嗎?”
切島沉重地點了下頭:“你有時候真的很無聊,爆豪,你明明就不想綠谷走——”
爆豪暴虐又平靜地打斷了切島的話,他把剛剛自己又一次簽錯的文件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垃圾桶被輕飄飄一個紙團的力量砸地原地晃蕩了一圈:
“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個廢物。”
切島從善如流地閉上了嘴,他背後被這個爆豪眼內血氣橫溢又殘忍的目光驚出一層冷汗,切島有點疑惑地想,這不就是談個戀愛嗎?為什麽爆豪每次都能把自己折騰得像是要殺人?
切島的手機恰如其分地響了,他接起來對着聽筒喂了一聲:
“喂?蛙吹?有什麽事情嗎?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我幫忙,幫誰啊,綠谷?!他出什麽事了!!?”
切島猛然拔高了聲線,他看着辦公桌背後又一次直接在簽字的時候直接劃破紙張的爆豪勝己,心虛地後知後覺地發覺這裏好像有一個對「綠谷出久」四個字過敏的學生會主席,他對着臉色殘暴的爆豪做了個嘴上拉拉鏈的手勢,小聲對着電話說道:
“你等我一下,我出去和你說,我這裏不太方便——喂——爆豪!!!!”
爆豪猛地站起來抓住切島的後領,蠻不講理地搶過了他的手機貼在了自己的耳邊,兇狠地對着電話咆哮:
“十分鐘,給老子條理清晰地向我敘述那個廢物出了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