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是一條量身定做的林蔭小道,恰如其分地接待着這些一個普通人一生可能也不會在現實裏看到過幾次的奢侈車輛,這幾年複古潮流興起,大部分的前來的人的車都是前蓋隆起的老爺式,臃腫又浪漫地堆積在停車場裏,只有一輛,不,或許是兩輛前座伏下去,在一堆趾高氣昂大腹便便的仿中世紀車的畫風不同的現代座駕,像是在豬群裏的蟄伏的獵豹一樣安靜地同時打開了自己黑色的車門。

陽光穿透了葉片之間稀疏的交疊,暗綠色的光聚集成束穿透下車的人冷漠的鏡片,折射出迷離的光影,氤氲地散開在他半垂的睫毛旁,他接過背後的人遞給他的純白色手套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戴上,他不像對面那個看着他冷笑的爆豪一樣穿着過于刻板的三件套,而是更加休閑随意一點,他像是穿白大褂一樣半敞開披着一件深黑色的風衣,這顯然和這個過于隆重的場合不那麽符合,但也沒有什麽人敢質疑這個已經接手安德瓦公司的掌權者。

轟焦凍對于過于刺目的陽光不适地眯了一下眼睛,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白晝裏了,他從那之後變成了一只完完全全的夜間動物,對這種需要縮小瞳孔減少光線攝入的人際活動有種冷淡的拒絕——

——但是他還是來了。

畢竟他無法拒絕的東西誘惑着他來到了這裏,八百萬說她找到了綠谷當初的日記,從一個退休的宿舍清潔阿姨那裏收到的。

轟焦凍恹恹地把大衣合攏往前走,側臉的膚色白得幾乎出現玉一樣透明的質感,放在黑色大衣外的骨節分明的右手被襯托得白到觸目驚心,他的手上戴着一個像是裝飾一樣的鐐铐,唯一怪異的事情就是這鐐铐過于陳舊又逼真地挂在轟焦凍的手腕上,他的腕骨上被勒出了一圈豔紅的痕跡,顯然是不久之前被人用力狠狠勒過,背後跟着他的人眼觀鼻,鼻觀心,恭敬地低着頭,像是對車上這個人用鐐铐冷靜地懲罰自己的事情一無所知——

——這原本就是他們看到的日常,他們作為保镖,唯一無法阻止的就是這位大佬自己傷害自己,而這位大佬似乎很樂忠于這種活動。

保镖們阻止不了他這樣的小打小鬧,但是他們的作用本來就不在這裏,他們被轟炎司花大價錢雇傭過來是來阻止他自己謀殺自己。

——熱水裏割腕,服用一整瓶安眠藥,吸入過量瓦斯氣體,注射胰島素,還有次數最多,阻止最困難的——

——跳樓。

醫生謀殺一個人的手段花樣百出到讓這幾個出身并不簡單的保镖都應接不暇,轟炎司把哪怕是把整個小房間天衣無縫地包成一個棉球,轟焦凍都能夠用這棉花捂死自己。

這個出身高高在上的人求死的人意志強烈到像是從極地裏取出來的冰,隔着十米開外就能用寒氣森森的眼神凍傷你,然後輕緩地別開目光,自言自語地呢喃道:

“我想死。”

“我無法忍受,不和他在一起。”

這種把所有人折磨瘋的場面持續了長達三年,轟焦凍完全變成了一個刻度精準準時求死的機器人,而且執行力強大得驚人,如果不是他對那棟綠谷跳下去的建築物有着異常的執着,早就不知道在一群被他耍得團團轉的保镖眼皮子低下成功求死的多少回了。

但幸好每次都能在那棟醫院的大樓上攔住準備去天臺的轟焦凍,在不知道多少次九死一生地在下面墊氣墊救下已經跳下來的轟焦凍,他的好友,八百萬小姐開始試圖加入了這場費時費力地和這個怪物一樣,能夠輕而易舉制定計劃從他們幾個看管了不知道多少更加窮兇極惡的人物的手裏溜走的人鬥智鬥勇的戰役,八百萬讓轟焦凍像是打了鎮定劑一樣短暫安定了下來。

——鎮定劑就是類似于「綠谷出久的日記本」一樣定時掉落的道具,像是續命的靈丹妙藥一樣勾住了轟焦凍即将比蛛絲還細的求生意志,轟焦凍被八百萬像是獎勵孩子一樣用這種東西要求他存活下去。

轟焦凍漫不經心得撫摸着手上那個綠谷曾經使用過的鐐铐,想,八百萬手裏的東西還剩多少?

他無趣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子,全部得到就再死一次吧。

爆豪和他一向看不順眼,之前是這樣,之後也是這樣,兩個人的針鋒相對連不怎麽打聽八卦的普通群衆都能随意說上兩句比較聳人聽聞的事件,兩個人之間這種相看兩相厭的短暫和平狀态是被切島和八百萬一手費力維持下來的。

——畢竟這兩個家夥過火起來真的是會對對方下殺手啊!!!

切島心有餘悸地擋在爆豪和他并肩而行的轟焦凍之間,上次在一個鈴木家一個海外推出的新設計的一系列配飾的産品的拍賣會晚宴上,因為其中一個戒指的的名字裏居然縮寫鬼使神差地居然是「deku」四個字母,爆豪想都沒想就拍下了全場最高的數字,一群人在倒抽冷氣,這已經超出産品的預估最高拍賣價的一倍還多了。

然後轟焦凍就面不改色地跟拍了爆豪的兩倍的價格。

兩個人競價到一群富豪看到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指數式跟拍競價,只是一個小小的戒指而已,甚至都沒有什麽名貴的寶石,只是單純的鉑金制作而已,當年泰塔尼克號上那個聞名世界的海藍之心也沒有拍出這樣離奇的價格吧?!

——最後更加離奇的是,剛剛回國的鈴木良子大小姐居然打斷了這場競價,當初拒絕售出這件已經被拍出天價的商品,并在拍賣宴上放出話說自己要和自己的未婚夫訂婚,這個戒指被她收為訂婚戒指了。

這比天價戒指更讓人毛骨悚然,簡直在昏昏欲睡的拍賣晚宴上投下一個炸醒所有人的巨型原子彈,這個一向大方有禮的大小姐一向是世家裏出了名的大和撫子型溫婉标杆,居然出現了一個查無此人的未婚夫,而且直接要訂婚?!

——而在一個多月後的訂婚現場,這些抓心撓肝地好奇了一個多月的人終于能知道這位從來沒有抛頭露面,憑空摘下鈴木良子這朵鑲金嵌玉的美人花的未婚夫的樣子了。

在這之前各種傳言紛紛揚揚,有據說這個未婚夫是鈴木在國外認識的大學同學,也有說是一個天賦很高被鈴木看上的用于未來掌控集團的傀儡,還有說——

——這個未婚夫是gay,和鈴木只是協議結婚。

而這些五花八門的傳言在這個被布置地過于羅曼蒂克的訂婚場景面前被無聲收攏,大家心領神會地交換着眼神,看着那些被捆在那個龐大的八層訂婚蛋糕旁互相輕輕碰撞的粉色心形氣球,粉白色的蕾絲包繞在桌子的邊框,淺色的桌布流蘇垂落在搖晃的微風裏,精致飽滿的蛋糕能聞到甜美過頭的香氣,上面站着依偎的兩個手工翻糖一男一女兩個穿着禮服的玩偶,臉上是模式化的幸福表情,而旁邊壘起來的高腳杯被堆成金字塔的形狀,離這座玻璃金字塔不到十公分外放着一瓶頸身上系了粉紅色蝴蝶結的未開封香槟——

——是一場常規又俗套的訂婚典禮,被金錢堆積出了紙醉金迷的氣息,但也似乎沒什麽了不起的,處處透露着随意借鑒的不走心的意味,很适合一場岌岌可危的商業聯姻。

爆豪靠在椅子上,給他安排位置的人都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粗心,轟焦凍和他分別貼在婚桌的兩旁,中間只隔了一道淺淺的走廊,兩個人目不斜視地靠在兩遍,切島和八百萬分別坐在這兩個人旁邊,時不時擔心地交換一個視線,希望這兩個在某些事情上任性得如出一轍的大老板不要在別人的訂婚典禮上放縱自己的私人情感。

婚禮進行曲在草坪間的樂隊奏響飄蕩,鋼琴悠揚起伏的音符像是一場電影的片頭曲一樣伴着主持人平緩優雅地介紹這對戀人愛情故事的聲音:

“他們相識于英格蘭的河畔,他們是一對七年不曾看過別人的愛人與情人,生與死也不能将他們分隔開——”

在過于舒緩的背景裏,有人的臂膀裏貼着妝容甜美迷人的準新娘漫不經心地低下頭整理西裝,而鈴木熟練地用手成梳打理他卷曲的暗綠色頭發,新娘美麗纖細的指尖劃過她愛人臉頰上的雀斑,甚至帶着調皮按壓了一下,而穿着西裝的男人明顯有些無奈又習慣于這樣來自于另一個人的小小把戲,抓住了她的手對着她做了一個“乖”的手勢。

“他們或許曾經互相怨怼,互相憎惡,恨不得淩駕于對方之上——”

爆豪的心跳毫無征兆得加快,他死死地看着這個別人的新郎,就像看焚屍爐裏暗白色的骨灰燃燒的樣子,他的眼裏突兀地跳躍起高漲的火光。

“他們的愛至死不渝,他們之間彼此唯一地永久占有,她永遠屬于他,而他也是如此,這是他們冬夜在床榻上纏綿的愛語——”

轟焦凍戴着鐐铐的手被他自己不自覺勒出血痕,在一片歡欣鼓舞的掌聲裏,衆人紛紛站立起來歡迎這對新人,而他只能渾身顫抖地站不起來,他身體裏凍僵的血液被這個人的登場切開,他碎成一片一片從高樓跌下來的血沫。

“他們即将結為夫妻,請讓我們祝福deku先生和他未來的妻子。”

主持人長長地拖長了尾音:“綠谷良子——。”

綠谷微笑着看着這群久別重逢的故人,他并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只是單純又真摯地微笑着,他握住鈴木帶着蕾絲手套的手從上到下分開那個站立在一起的新婚人偶,他和自己的準妻子一起切開了這個豪華的訂婚蛋糕。

綠谷正對着站立着的人群,被簇擁着打開了香槟從頂尖澆灌金字塔,周圍都是喧鬧的祝福聲,而綠谷給自己祝福的人每個人遞上一杯酒,他走到全場唯二沒有站立起來的人旁邊,無比自然地遞給他們一個承裝着琥鉑色液體的酒杯,他蘊含笑意的眼睛半阖,他的手心貼在高腳杯上,中指上戴着的那個名為「deku」銀白色的戒指的手被搖晃的酒液放大,和玻璃碰撞出清脆的響聲,而綠谷就像是對着任意一個前來的客人一樣舉杯對他們,聲音很輕地笑道:

“不祝福我的婚禮嗎?”

“小勝,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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