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千年前，六界動亂，九州盡毀，神獸隕落，仙魔妖鬼和剩下的六分之一凡人便聚居于僅存的夕陽界，一時造就了一種迷幻般的和平。
在夕陽界中的白天只有二個時辰，天空永遠都像日落，暗沉而發黃，像面臨死亡的老人般充滿灰暗頹敗的氣息，又像末日一樣帶着驚心動魄的凄美之感。
即使如此，在陽春三月，伊城依舊繁花似錦，有種錯覺的繁華美，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滿為患，兩旁商店鱗次栉比，無數小商販在自己的攤位後賣力的吆喝，仙魔妖或許就混在人群中穿梭。
一探出圍牆的桃枝上花朵累累，形似七星瓢蟲的小金蟲慢悠悠晃了晃兩根像天牛一樣的觸角，仿似查探着什麽，它頓了頓，然後猛然振翅高飛，拍打着金燦燦的翅膀無聲無息的竄進了附近的酒樓中。
酒樓二樓，一個說書先生正在臺上嘆息，“……後來那姑娘等到頭發都白了也沒有等到他的情郎回來，可謂蠟炬成灰淚始幹。”
說書先生一說完就引起底下的一片不滿聲。
“這是什麽破故事！早八百年就已經聽膩了！”
“老先生，你也太敷衍我們了吧！”
“啧，那男人去了修仙肯定是抱得仙女歸了，哪裏還會記得黃臉婆？”
“依我看，道不同不相為謀！沒意思！”
窗戶邊的一張桌子旁獨坐一人，其人黑底的衣服上繡着團團簇擁着的寒梅，袖口衣領處均有刺繡，他身形修長，背靠椅子，擡杯随意的抿了一口酒，神色閑閑的聽着衆人一起讨伐說書先生，忽地，眼睛驟然淩厲的刺向半空中的某一點。
某只可憐的小金蟲身體頓了頓，半晌，顫顫巍巍的走着曲線飛落到男人的杯沿。
“嗜邪金蟲？”嗜邪金蟲顧名思義喜歡吃邪氣邪物，也是尋找陰邪物的好寵物，之所以謂之寵物，是因為他實質吃得不多，通常只被主人作為指引方向而用。
曲無息盯着金蟲半晌，眸色動了動，擡指把它彈了出去，嗜邪金蟲如炮彈般穿過紙質屏風，卻被一潔白的寬大衣袖輕輕松松的兜了回來，嗜血金蟲受到了驚吓立馬鑽到主人的袖子裏遮風擋雨。
曲無息看到少年時不由怔了一下，不自覺的換了一只手拿酒杯，目光盯向少年，少年眉目之間端正得來極為秀氣，膚如白玉，薄唇輕抿，有着澄澈透明的黑眼睛，标致的容貌中有種清雅的氣質，白衣配紅紋卻是端得更潔白無瑕一塵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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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質倒是不錯。
曲無息笑起來，放下酒杯，釋放化神期的威壓和他對視。對方只是合體期卻還是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即使額上滲出冷汗還是驚動不了他的內心，面容亦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可見他的心境有多高。
只是，越看越不對勁，曲無息總覺得眼前的人自己在哪裏見過，腦海中忽地靈光一閃，這不是一百年前讓人震動一時的解非妄嗎？
傳聞當年仙門第一的清心派受到魔道的進攻，在清心派節節敗退的時候解非妄喪心病狂的發動法陣放出千萬陰靈攻擊清心派的人，後又反過來對付魔道的人，再融合護山法陣把魔道的人擊退，之後把陰靈全部收到自己的法寶天石書中。
清心派整個門派被滅，魔道損兵折将，解非妄如此窮兇極惡六親不認背叛師門的行為，很快就成為了仙道中人人喊打喊殺的惡人，也得罪了不少魔道中人，當時解非妄是金丹，還只是一個二十歲的大孩子，年紀輕輕就極端的殘 -暴，實在是前無古人，很快就被魔道中人稱為魔子。
可惜那時他在閉關，于是他去到破落的清心派山峰探查了一下，卻發現清心派的地底下埋着滿地的屍骨，可見清心派的滅門只是因果孽報。
想到此，曲無息收回威壓，但解非妄連一絲氣弱都沒有洩露出來，帶着青澀的面容看下去尤為純粹聖潔，擁有如此氣韻的人到底是魔是神？
曲無息露出一絲笑容，歉意的道，“小道友，我不知那只金蟲原來有主，如沖撞到你實在不好意思。”嗜邪金蟲品級太低一般不滴血認主，曲無息擡了擡下巴示意，“如不介意的話過來一坐，有道相逢是緣，我請你喝一杯。”
解非妄無波無浪的盯着他看了一眼，這才邁着沉穩的步伐走近他，像是毫不在意剛才對方沖他下馬威過一樣，解非妄向他行了一禮，“在下解非妄，見過前輩。”解非妄又認真的盯着曲無息看了一會兒，見曲無息眉目間光風霁月，毫無陰霾，并且氣息純淨，便判斷是個好人。
淡定的看完了面相後解非妄在曲無息的對面端正的坐下，像一塊挺拔的石碑，接着他說，“即使沒有主人，前輩也不應該用手彈它，它會害怕。”他語氣極淡，面上沒有半點表情。
曲無息饒有興致的觀察着解非妄，他的聲音其實是無波無瀾、平平的，但是由于帶着少年獨有的清越感，讓人覺得有一丁點清清冷冷的味道。
曲無息給他斟了一杯酒，揚起嘴角笑道，“你知道什麽是‘害怕’嗎？我看你剛才一點都不害怕。”
解非妄點點頭，竟然一本正經的說，“害怕是心理上發生不安的情緒。”
敢情是照搬字典？曲無息愕然，即使他見識過很多不同的人還是臉色變了變，“你在收集陰魂？”陰魂只是一個大概念的稱呼，有意識不清醒的怨靈、惡靈、兇靈，還有高一等級的邪靈和魔靈，後兩者卻已經可以修習鬼修，并且不能度化。
“世間有太多了孤魂野鬼無法投胎，我便收起來度化他們。”解非妄黑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曲無息，鮮少的露出一點疑惑，卻毫無遲疑的問，“前輩身 -上帶着神奇的靈器？聽着倒像‘神樂’。”但是神樂卻是在祭祀時演奏的樂曲，這種五音術是向蒼天祈求的法術，規模龐大。
一般人都不會直接問那麽私 -隐的問題，曲無息略無語的望着解非妄，覺得魔子和他預想中的心思深沉完全不同。
“凡是修真界的人都能聽到我身 -上的聲音。”曲無息意味不明的笑道，“但是我卻聽不到，也不知道那些曲子都有哪些。”
“原來如此。”解非妄點頭，相信了曲無息的解釋，然後說，“我現在聽到的是度化經。”
這麽坦然的、直接的、毫無懷疑的相信他的人解非妄還是第一個，曲無息內心有些震蕩，以至于連他說出能聽清他的曲這個事實也淡化了，略定下神，才詫異道，“你能聽清楚是什麽曲？”
“嗯，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解非妄神色毫無變化的捏了一個法訣在周邊結了一個結界，“不知道我能不能借用一下。”
“……”你都已經設了結界了，曲無息神情複雜的望了他一眼，“随你。”看起來魔子似乎有些白目，似乎還有點兒情感缺失不懂人情世故，說話也直白到很可怕。
現在修真界的人都認為他身 -上有奇寶，每天被人惦記着的感覺實在很不愉快。雖然只和解非妄說了幾句話而已，但是那感覺很舒心，就像面對着一盤清水、一塊薄冰，一眼望到底，澄明透徹，易掌控。
另一方面也覺得解非妄略奇葩……
而且解非妄身 -上隐約有一種連他都感到懼怕的力量，明明他看起來是那麽的清爽。
到底是什麽人？
“多謝前輩。”解非妄認真的向曲無息道謝，然後曲無息就聽到桌面“嘭”的一聲，一本厚重的天石書砸在上面，天石書呈翠綠色，封面沒有字，只有壞繞四邊的古老花紋，看下去樸實無華，但是卻透露出深厚的靈力和壓迫力。
曲無息正了正身，感到受到威脅下意識的想釋放出威壓，還好及時制住，轉眼間就看到一排排拇指大小的半透明白色幽靈自書中飛出，壞繞在解非妄的周圍，解非妄閉着眼睛念經雙手變動着法訣而已。
曲無息審視着解非妄的書，天心石很稀有，是僅此于五彩神石之下的靈石，和源于地心的地心石并駕齊驅，解非妄手中這本書的能量來說幾乎能稱得上是頂級神器了，然而它看着很無害，看來并不是以攻擊為主的神器。
視線轉移到解非妄的臉上，陽光斜斜照耀着他的側面，似有希冀的陽光從纖長的睫毛間漏下，仿有一股莫名的悲天憫人的感覺，曲無息沒由來的一怔。
衆生皆平等。
聖人說不定就應該像解非妄這樣的。
兩刻後，解非妄的額上就滲出一些汗珠，似乎用這本書會很耗損他的靈力，解非妄又掐了一個法訣，那些幽靈連續不斷的又末入了書本中，他這才深呼吸收回書本，睫毛抖了一下，睜開眼睛。
曲無息緩慢喝了口酒，露出一個微笑，“你在度化他們？”
解非妄簡言意核，“嗯，教化和超度後他們就能投胎轉世了。”
九州破裂，現在最忙的還是冥界的在職人員，曲無息随意的晃動着手中的酒，“有些固執的怨靈不一定能聽你的。”
“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千次，他們總有一天會明白。”他從來沒有擔心過不聽教化的靈魂，“而且我用幻陣、夢境配合規勸。”
這是……強行調 -教、馴化？曲無息重新正眼望了望他，“你這是洗腦……”這種做法真可怕，任誰被人沒日沒夜的折磨都要發瘋，如果在幻境中呆上千萬年，怨恨什麽的遲早會被磨滅，還恨不得去投胎轉世遠離解非妄這個瘟 -神，恐怕他們投胎後靈魂深處也會有陰影。
“我只是想讓他們明白一味的怨恨對他們根本沒有好處，為什麽要釋放那樣的感情？放下了怨恨這才正确。”解非妄非常固執而堅定的道，完全沒有覺得自己哪裏做得不對。
曲無息也注意到解非妄的用詞，他用的是“為什麽要釋放那樣的感情”而不是“怨恨只會白白浪費感情”，由此可見解非妄顯然是不理解怨恨是什麽樣的情感，虧他還能義正辭嚴的講教化……
他歉意的笑了一下，“我沒這個心，其實也并沒有資格說什麽。”首先他不會那麽神聖的用時間去教化靈魂，還真的沒有資格對解非妄的教育進行批判，他只是過于吃驚，連同那些自認悲天憫人的佛修，對頑固不化的靈魂也只會采取抹消的措施，一些戰鬥型的佛修就更別說了，他們會直接打死。
解非妄卻很執着問到底，“那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方法不好？”
“沒有的事。”曲無息直覺解非妄是一個好學的好孩子，再說下去肯定會沒完沒了，他笑了笑，“縱觀天下教書育人者每一個人的方式都不一樣，我對你的方法更多的只是覺得……特別。”說到最後兩個字之前詭異的頓了頓。
“那就好。”解非妄安心的點點頭，對“特別”這兩個字也不表示疑惑，或許他無法從一個語氣的停頓中聽出什麽來，也無法從別人的一個皺眉之中知道對方是不滿、鄭重、疑惑還是悲傷。
他記得解非妄是修太上無情道的，卻也很合适。
曲無息點了一下桌子，“你是魔門中人吧？”他瞧着解非妄的眼神變得探究，解非妄明明不是魔修，怎麽還是入了魔門？莫不是被騙去了……
“我見‘第一魔門’誠心的來招攬，就去了。”即使說到自己加入了魔門，解非妄的表情和語氣也沒有任何變化，像在說去了哪裏學習一樣稀疏平常。
你确定他們“誠心”的用意嗎，曲無息看着他又笑道，“不怕我這個正道人士滅了你？”
“你不會。”
他異常肯定的說，都不知道哪裏來的信心，雖然性 -格有問題，直覺倒是很準，他曲無息只要願意結交管他是魔是仙，他從來不把世俗觀念放在眼裏。
這麽想着的曲無息勾了一下唇角：“你平時除了度化陰靈，還做什麽？”
解非妄淡淡道：“恩師教導過哪裏有需要幫助的，就去哪裏。”
“除魔衛道？”曲無息揚了揚眉梢。
聽他這麽說，解非妄有點不解，他想了想說，“做正确的事。”
曲無息接着問，“幫助人不論仙魔之別？”
解非妄更不解，“為何要區分？”仙魔在他的眼中沒有任何區別，同樣是修道者，他蹙起了眉心，“有些人是天生魔體，這樣區分是不對的。”
曲無息沉默了一下，“善惡對錯卻不是那麽容易分辨。”
解非妄卻搖了搖頭不認同，“總有一個行為底線，就像凡間的律法一樣。”
曲無息頓了頓，靜靜的注視着他，“那你會怎樣對待萬惡不赦的人？殺了？”
“和我沒有仇怨，我沒有理由殺他，自然是教化。”他想也沒想的說。
曲無息把玩着空杯子，在解非妄的眼中行為準則很重要，就像一本律法書，一板一眼的規定着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他對仇怨不能理解，對惡人不會嫉惡如仇卻也不認同，但是有些事情往往會更加複雜，到時候不知解非妄會怎樣決定？
他竟然有些惡意的期待，或許是最近太無聊了，曲無息暗自搖了搖頭，舉起酒杯，“凡間的酒水也很好喝。”
解非妄低頭看了一看清澈的酒，端起來平穩的拿着卻沒有喝，“師父教導過未成年不能喝酒。”他很乖巧的說。
一百多歲還未成年？真想不到。
曲無息忍不住笑了出來，“按照人類的壽命，你已經算是人瑞了。”
“也是。”解非妄面露釋然，似乎被點醒了一般，擡起酒杯喝了一口，半晌淡淡的評價道，“很奇怪的味道。”這麽說着的解非妄卻又低頭喝了一小口，接着又一小口，曲無息看着他松鼠一樣的動作，發覺有那麽一點點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