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會昌三年，長安，春雨如煙。
皇城內院也是細雨迷蒙，綠芽尚未新生，花凋葉零，一片幽怆寥落之色。
王貴人攏着袖口疾步前行，身邊婢女為她遮着一把竹傘。
她一身鵝黃色衫裙，披着紅色牡丹花樣寬袖羅衫，頭頂金色雀釵，倒給這大明宮增添了一絲亮色。
這王貴人本是邯鄲一名舞姬，被當今聖上看中要進了宮中，不計出身，甚是恩寵。
她行至宮內一座巍峨大殿門前，卻被攔住了去路。
攔住她的也是一名女子，大約二十出頭，身着左吾衛螭紋官服，胸前抱着一柄青色長劍。
“你敢攔娘娘的路？！”婢女盛氣淩人得喝道，王貴人卻與那侍衛對視了一眼，退後了兩步停在門前。
揚聲道，“國師，本宮有急事與您相商。”
偌大的宮殿中無人響應，但那扇門卻随風輕啓了一條縫隙。
那侍衛往後退了半步，王貴人屏退了身邊婢女，獨自推門而入。
這殿內燭火幽暗，一股奇異的香甜之味飄蕩其中，比得上那西域上供的極品熏香。雕梁畫柱間一張樟木大床遮了層層紗幕，王貴人不敢走得太前，在殿中停住腳步，低下頭去。
那白紗後有人影交纏，正是濃情蜜意之時，她自然不敢擾了那位大人的雅興。
“什麽事？”男人低沉的聲音從紗幕後傳來。
王貴人柔聲道：“主人，奴家本不應叨擾，然明日乃佛誕節，我需随陛下入密印寺朝拜。奴家修行尚淺，那密印寺有降妖陣，我怕一不小心現了原型。”
“如此小事，讓韓青陪你去就行了……”
男人口中的韓青正是門口那名黑衣侍衛，王貴人知道她真身乃是蛟龍一條，修行已不知幾百年，與她這只才修行了一百年的小狐貍不可同日而語。心下寬慰之際不由得輕擡了頭，卻不小心瞥見那白紗邊露出來的一只男性的手。
白淨如玉的指節上繞着青筋，攥緊了那層綢緞被單，光是看着就知道手主人是如何的煎熬。
那個人硬是強撐着一聲不發，她的主人似是笑着又說，“算了，別讓韓青去了……你對我笑一笑，我就讓你去怎麽樣？”
王貴人自然知道後半句話不是對她說的，她惶恐不安得低着頭，不知道主人這是出何用意。
“你看我如此為你着想，讓你去會一下你的老熟人，卻連對我笑一下都舍不得嗎？”
那白紗後另一人始終沉默着，這滿室的香氣愈加濃郁，俱是情欲蒸騰的氣息。王貴人修行尚淺，不禁臊紅了臉面。
主人似乎總算從那人身上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心情大好，揚聲告知她明日自有安排。
總算得了赦令，她長出了一口氣，掂起裙珺盈盈拜下。
韓青似一尊木雕般立在門口，鳳眼朱唇，容姿風流。蛟雖略次于真龍，仍可位列仙班，但韓青身上灼灼妖氣強盛，又盡忠職守得跟在主人身邊，不知已有多少時候。王貴人與她交流甚少，只知道主人很是信賴于她。她有一雙冷而肅殺的眸子，令人不敢親近。
第二日，那人就來到了王貴人的宮中。
他身量頗高，面容清俊，灰紅色的官服裹着他瘦削挺拔的身軀，漆黑幽靜的眸子跟他本人一樣冷漠。
王貴人沒想到主人真讓他跟着自己，頓時有些局促不安起來。
“國師讓我護衛貴人前去密印寺朝拜，準備好了就走吧。”
他甚至連多的一眼都不願意看自己。王貴人只得點了點頭，柔聲道，“那一路上就辛苦裴大人了。”
那人疾步如風，轉身便走。婢女見狀心中不忿，便沖王貴人怨道：“這裴大人雖說是國師親信，但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吧。我聽說他是前朝宰相之子，犯了殺孽才來宮中做職。”
“不可胡言！”王貴人嚴聲呵斥，婢女沒想到她如此惱怒，立刻噤聲拜倒。
她當然不敢得罪裴文德了，莫說他與主人有千絲萬縷的幹系，光是看着此人，她就感覺可怕。他身上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清聖感，既沒有凡人的煙火氣息，也嗅不到絲毫妖魔的荼蘼之氣，讓人捉摸不透。
春雨過後，萬物猶如新生。
密印寺在重修之後蔚為大觀，皇家出巡浩浩蕩蕩，儀仗隊列綿延百裏。寺內住持靈佑出門相迎，衆僧家林立，香火缭繞。這佛氣鼎盛的景象令王貴人出了一層薄汗，狐貍尾巴都快收不住了。
還好裴文德始終站在她的身後，對方身上似有無形的力量幫她壓制住了妖氣。
王貴人對他始終很好奇，便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卻見裴文德的視線正和那靈佑老和尚重疊，似有萬千複雜難言。
朝拜的儀式繁瑣複雜，這麽一通搞下來已花費了足足半天。當今聖上對佛家沒有什麽太多的尊崇，只不過遵循舊制，心心念念都是回宮享樂，朝拜一完就急着班師回朝。
“貴人留步。”靈佑忽然叫住了她道，“我見貴人身上有黑霧缭繞，可是最近沾染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我可為貴人誦經施法，消災解難。”
皇帝甚是寵幸這個妃子，聞言立刻同意了靈佑的提議。王貴人心中大亂，只得回頭去看裴文德尋求幫助。
那人卻只淡淡得回了一句，“貴人勿驚，住持佛法深厚，必能幫你拔除孽氣。”
靈佑以開壇需靜為由屏退了衆人，王貴人戰戰兢兢得對着老和尚，卻見那和尚把手攏進衣袖，對着她莫名其妙得嘆了口氣說：“你這只小狐貍……把尾巴收起來吧。”
王貴人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屁股後面晃晃悠悠一根絨毛長尾露了出來，趕緊施法收回，額上已是冷汗涔涔。
“你不用擔心，他一早就看出來了。”
裴文德說着邁步走了進來，靈佑看着三年未見的故人，一時竟有些恍惚。
和尚嘆道：“我本應為皇家斬妖除魔，但只要那個人在宮中一日，就算我收了這只小狐貍也沒有什麽作用。”
裴文德臉上波瀾不驚，只提醒道，“你應該知道此刻你我二人說的話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靈佑摸了摸鼻子，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說，“那有什麽關系，生老病死自有定數，我大不了回西天侍奉佛祖，還怕了他不成！”
裴文德嘆了口氣道，“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靈佑收起了那副散漫的神情，語氣中帶着十分的誠懇和悲憫，“裴施主，緝妖司的事情不是你的責任，你只不過被那魔物控制了而已。”
裴文德眼皮一跳，卻只是輕拂了寬袖說：“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塵歸塵土歸土，天下已經無人再會記起緝妖司的事情。”
“你當真就這樣看着他禍亂人間，操縱帝家嗎？”
“他現在是當朝國師，皇帝只信賴他，而我只不過前朝罪臣之子，人微言輕，又幫得了什麽忙呢？”
靈佑口念佛號，嘆道，“裴施主，我一直以為你是剛直不阿之人，真沒想到會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裴文德臉上始終沒有太多表情，只道，“該說的也說完了，我勸你不要與他為敵，你我都是贏不了他的。”
靈佑合十道，“阿彌陀佛。魔既出世，天下紛亂，自有神佛收他。裴施主莫要太早下結論。”
裴文德聞言卻大笑起來，他漆黑的眸子刀鋒般橫掃而過，冷聲道：“我看連你口中的神佛都拿他沒有半點辦法。”
“裴施主……”靈佑神色複雜得看着他，“摩诃般若，幻化無窮，天劫命數，不可阻擋。”
裴文德終于出現了一絲驚詫，“連你也……”他沒有把話說完，而是轉身對王貴人說，“我們走吧，你呆久了會變回原型的。”
王貴人聽二人這你來我往，本來就摸不清頭腦，她只知裴文德并非她們同族妖類，卻沒想到他和這老和尚有如此淵源。此刻裴文德叫住了她，漆黑的眸子像是為了躲避靈佑視線停在她臉上，不知為何，她竟覺得這人也沒那麽可怕了。
“小狐貍。”靈佑忽然叫住了她道，“我看你修行道淺，良心未泯，這本書借給你看看！”
王貴人接過了靈佑扔來的經書，是一本密印楞嚴經，她茫然得看了看裴文德，那人眼中有一絲悵然。
“收下吧，反正你也看不懂，他不會說什麽的。”
這一男一女離開了佛室，靈佑搖了搖頭，轉身面向從後室中走出來的一位清麗女子，雙手合十恭謹得道：“我竟看不懂他內心究竟作何想法，難道連觀音大士的點化都無法令他回心轉意嗎？”
那女子正是行走于人間的觀自在菩薩，在惡輪山腳的小村寨裏化為尋常村女觀察裴文德已久，此刻她顯現于密印寺內，也正是為了那人而來。
“以身飼魔何其艱難，更何況要讓他心甘情願愛上那魔物。他畢竟只有凡人短短數十年經歷，難以領悟佛法的高深奧秘。”
靈佑不解得道，“難道真沒有其它辦法可解？且莫說裴施主不可能愛上那魔，現如今他入魔已深，如果那魔物死了他豈不是也會堕入煉獄深處，永受黑水腐蝕之苦？”
觀音唇邊帶着一抹微笑，似浮雲清風，菩提葉落。
“此乃裴文德天定命數，無人可以更改。如今仙剎佛國都趨于避世，上古神明盡皆沉睡，唯我代攝人間，自然不忍看蒼生受苦。但夜尊法力深厚，即便我出手也無把握能夠殺他。裴文德肩上魔印是夜尊為了控制他所為，一旦他愛上對方，那魔印自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等魔印消除，夜尊便無法抑制那人原本的力量。”
靈佑心中陡然生疑，即問：“那裴施主他原本究竟是……”
觀音看了他一眼，那眸光中是萬千厲色，清冷至極。
靈佑頓知自己問錯了問題，忙低首拜向女子。
觀音那張天生慈悲的面目上浮現出一絲極難察覺的冷笑。
“魔物竟也敢妄言愛人？想來這幾千年他還是沒有領悟什麽叫前車之鑒，也罷，就讓他所愛之人親手殺了他吧。”
王貴人本是山林間修煉的一只白毛小狐，百年內除了偶然碰見的過路書生，從未見過多少人類。狐妖天性妩媚惑人，待她修煉成型時自然也落得一副風流人間的好樣貌，便是那時她遇到了主人，對方只是對着她輕笑了一聲，她便立刻知曉了什麽叫雲泥之別，立刻俯身拜倒。
主人見她性格乖巧，容姿妖嬈，便将她收入身邊，又送她至秦樓楚館，令那時還是王爺的當今天子一見傾心，成為裙下之臣，不到幾年改朝換代她便入宮成了寵妃。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從來不正眼看她，好像她是什麽禍國殃民的妖孽似的。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做了多壞的事情，會遭什麽天譴，不過是奉主人之命每日陪那個身着龍袍之人飲酒歡宴、舞衣弄曲罷了。凡人皆愛享樂，她又何罪之有呢？
“裴大人，今日多謝你相助……”她怯生生得開口，偷瞧着那人的神色。
裴文德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情，停頓了半晌才冷淡得看了她一眼，道：“不用。”
她想和這人多說說話，便道：“裴大人，那個和尚說的緝妖司是個什麽地方？”
裴文德茫然得看向遠方，回憶中那片血雨似又傾盆灑下。
“那是個已經不存在的地方，沒有人記得他們的付出……是我親手毀了它，卻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
王貴人感受到了他話語裏的絕望，心也不禁跟着陣痛，“那你是……很讨厭主人嗎？”
她知道主人是普天之下人皆憎恨的魔，但是主人一向待她甚好。
裴文德聞言似乎心內震動，他捏緊了拳頭，卻什麽也沒有回答。
“他當然讨厭我了，只是懶得說而已。”
低沉慵懶的男聲自身後響起，王貴人忙低下頭去，小聲道：“主人，我……”
“沒關系。”夜尊一襲白衣，黑發如織，笑意盈盈得來到裴文德身邊，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腕道，“反正說再多次也沒用，對吧，小裴？”
裴文德冷漠得看着他，這張臉孔真是讓他生厭到了極點。
“密印寺一游，故人重逢，沒有多聊幾句？”
“我和他說了什麽你不全都知道嗎。”
夜尊不屑得挑了挑眉毛，“我可沒興趣偷聽，你想做什麽、想見什麽人，盡管去就行了。我像那麽野蠻的人嗎。”
裴文德冷笑一聲，不予回應。
王貴人見狀不知作何是好，夜尊擡起了她的臉頰，深不見底的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頓時令王貴人如芒刺在背起了一層冷汗。
幸好夜尊只是說：“皇帝在找你呢，趕緊去吧。”
她眼見二人走遠，視線纏連在裴文德身後竟入了神，此時耳邊卻聽人說道：“你不能看他，更不可在心中想他。”
“青姐……”她擡眼看着身邊黑衣官服的女子，遠山青黛般的眉目間俱是冷厲。
韓青站在原地，緩緩開口道，“若你還想活着，就不能讓主人看出你心中所思。況且我等妖物，動情生性，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王貴人覺得韓青口中所言似有深意，但她卻不敢再問。
這天空烏雲緩緩移動，似乎又有一場雨水即将來臨。
——
“你是……”
裴文德呆立在木屋門前，看着眼前容姿清雅的阿音，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女子上前半步，拈花一笑道，“我正是你心中所想之人，陰陽鼎破時我便聞得邪魔出世，因此化形于人間，正是為了收服那魔物。”
裴文德大為震驚，他只在寺內見過此人金尊佛像，卻不料真有親眼看見觀音顯現的一天。
“你真有辦法收服他？”他知道夜尊乃萬古留存至今的妖魔，法力雄厚又得肉身，似乎并不懼怕漫天神佛。
觀音似是聽到了他心中所思，柔聲道：“你應已見過沈巍，他和夜尊同源雙生，如今他在大荒深淵永封，萬年之內都無法禍患人間。”
裴文德點了點頭，說實話他在沈巍身上并不能感受到什麽魔氣，那人和夜尊也大不相同。
觀音又道：“他二人均為天地初開時混沌所生的魔障，除了先聖女蝸伏羲之外，無人可敵。但如今先聖俱已不在，沈巍之所以情願留在大荒深處受永世詛咒，是因為有神以命度化，消除了他一半的魔氣。”
裴文德苦思不解。
觀音眼中有無限悲憫，嘆道：“我佛慈悲，卻無七情六欲。但魔喜嘗人間貪嗔癡惡，要想收服夜尊，你必須真心愛上他，你肩上魔印才會脫落。魔印乃他身外化型關鍵所在，一旦失了魔印，那具肉身便與人間再無瓜葛。夜尊雖以人間禍亂和凡人憎惡為食，但若失了肉身，法力勢必大減，我便有機會令他煙消雲散。”
“怎麽可能……”裴文德不敢置信，幾乎笑了起來，“我怎麽可能會愛上他？！”
“這是你命中劫數，你必須想辦法度過此劫。摩诃舍身飼虎，方能得道成佛。裴文德，你亦有佛骨，此乃天命所定，容不得你拒絕。”
“但這世上也分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裴文德氣極，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得道，“你想讓我死，或者讓我心甘情願承歡于他都可以！但我不可能改變自己的心性，去愛上一個毀了我一切的魔！我根本做不到！”
觀音面不改色，只清冷得注視着他，那眸光平靜如水卻不像能留給他半點退路。
裴文德還想争辯，卻見紫光一閃，眼前女子頓時消無蹤跡。
這時房門打開了，一件白色輕裘裹上了他的肩頭，雪發俊美的魔物将他擁入懷中。
“天寒地凍，站在外面這麽久可別冷壞了。”夜尊靠在他耳邊輕聲安撫。
裴文德身上逐漸轉溫，心中卻寒冷刺骨，他看着垂在眼前的白發雪絲，仿佛千萬條荊棘纏住了他，不給他半點活路。
——
清思殿內，夜尊正斜倚在玉榻上，品嘗杯中美酒。
他能言善道，輕而易舉便蠱惑了當今聖上，被尊為國師。又安排了狐妖王貴人近君側，迷得皇帝整日沉迷聲色犬馬，淫奢至極。緝妖司在當年山崖一役後已基本隕滅，密印寺縱有心降魔卻對他無可奈何。世間妖魔盛行，民不聊生，皇帝卻不思政事，只與美人享樂。即便有清正廉明的官員，也被他放逐偏遠之地。
夜尊與日俱增的魔氣籠罩了整個長安，令人間惶惶不可終日。
“你這麽一直看着我幹什麽？”邪魅惑人的修長雙眸由下而上調侃着看他。
裴文德站在他跟前，木然得望進那雙眼眸。
“你說我可以随便行走，那我想回裴府看看。”
夜尊晃了晃手中銀杯，道：“行啊，不過裴府已經荒草叢生了無人煙了，你回去做什麽呢。”
他咬着牙說：“只是……懷念故居而已。”
“好，你想去哪兒都行。不過現在……”夜尊拖過他的手腕将他拉至榻上，笑道，“陪我喝酒。”
裴文德看着遞來他面前的酒盞，順手接了過來，直接一飲而盡。
酒氣凜冽甘甜，在喉中盤旋往複，夜尊又為他滿上了一杯。
裴文德似是對着這清透瓊漿呆了半晌，舉杯吞了半口，忽然俯身上前，盯着夜尊那雙魅人的眼眸，貼着他的嘴唇将清酒渡了過去。
夜尊斜靠在榻上，享受着裴文德口中美酒，眉毛輕挑了一下，擡手攬住了對方的窄腰，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拖近了少許。
“怎麽，這是你表達感激的方式嗎？”他舔了舔對方濕軟的唇瓣，那雙唇蘊着水光，色澤紅潤。
裴文德不像往常一般抗拒，而是有些怔然得望進他的雙眸說：“你為什麽會愛我？”
夜尊沒料到他會問如此問題，輕笑道：“這有什麽原因，難道你們凡人還要找出緣由來才能談情說愛嗎？”
裴文德說：“如果說愛一個人，要麽喜歡他的相貌外表，要麽愛他的風骨內涵。青梅竹馬間能生出愛意，想扶相持中亦能……但我既不是什麽人間絕色，你我二人之間更談不上日久生情，又何來談愛呢？”
夜尊玩味得斜睨着他：“看來裴大人今天心情不錯，平時跟我說的話可加起來也沒這麽多。”
裴文德安靜得看了他一眼便要起身，夜尊則強行攬緊了他的腰不準他走，笑道：“我只知道普天之下我只覺得你與衆不同，除我以外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在你身邊，這不就是愛嗎？”
“所以我的想法對你來說并不重要？”
“那是當然。”夜尊笑意更甚，“在你心中我是人道不容的魔孽，理應打入十八層地獄，我自然不能遂了你的意。但我又想要你，所以只能讓你委屈一下了。”
裴文德只覺自己問了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他用力推開了夜尊在腰間的桎梏，在對方略有些異樣的眼光下，舉起整個酒樽将壺中清酒一掃而空，辛辣酒氣直沖喉頭，他抹了抹嘴唇，定眼看着身邊的魔物。
“變回你原來的樣子。”
夜尊為維持國師身份，隐去了眉間紅痕，又平添了十餘年歲，黑發高束，倒顯得有幾分莊嚴。他這樣看來像極了那個黑袍沈巍，其實反而沒有那麽讓裴文德厭惡。
一陣朦胧黑霧缭繞又散去，銀白如月的長發披散在那人肩頭，眉間傷痕如血般殷紅。夜尊唇邊挂着輕佻而又傲慢的笑意，白發紅顏，本該是這世間人人為之驚豔的美景。
但唯獨這張臉孔，是他裴文德最難拔除的毒刺。
他不再像往常一般移開視線，而是冷冷得注視着夜尊的眼睛，緩緩解開了自己的腰帶。
夜尊雖有一絲詫異，但仍面不改色得去撫摸他的臉頰，輕聲嘆道：“你若是不樂意，閉上眼睛也可。別忘了你越憎我我便會愛你更深。”
“不。”裴文德冷聲拒絕，“我就要看着你。”
他肩上衣物随之滑落，露出了輪廓瘦削的肩頭，那圈烏黑的魔印圖騰一般刻在他左肩，更襯得肌膚蒼白如紙。
夜尊眼中暗光閃過，迫不及待得起身将裴文德攬至懷中，急切得啃咬着他的雙唇，雙手撫摸着他柔韌光滑的腰身，将他的衣物盡數扯落。
裴文德看着離自己極近的那雙美目，鴉羽般的長睫在他眼前蠢動。他微啓雙唇讓夜尊能夠一飽口福，任憑那條濕滑的軟舌舔過他的舌根上颚。
夜尊将他官服扔在地上，推着他的腰身将他按倒在寬大的玉榻上，順着裴文德颀長的脖頸一路往下親吻，在他鎖骨處流連忘返。
裴文德視線往下看着他雪白發絲，他身體熟悉了情欲早就已經蠢蠢欲動，口中卻木然念道：“我曾經喜歡過一條小蛇……”
夜尊舔咬着他皮膚緊致的平坦腰身，那上面一道刀痕甚是駭人。本來随便施點咒法便可讓裴文德身上的傷痕消去，但夜尊偏偏喜歡他這樣。
“哦，那她現在何處？”
裴文德腰間盡是敏感之處，被他這樣舔弄掐摸忍不住細細顫抖，那酒意在他全身散開，很快便浮上了一層薄紅。
“我一開始……并不知道她是妖，只是覺得她性情善良，溫柔大方……”他亵褲被人除下，有力的手臂分開了他的大腿，接觸到微涼空氣的皮膚反而更加滾燙。“後來我才知道她是蛇妖……人和妖怎麽能共存呢？哪怕她對我再好，也始終人妖殊途……”
夜尊愛極了他那雙筆直修長的腿，掐住他的腿根便吮咬起大腿內側那塊軟肉，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青紫愛痕，又很快被他捉弄出一片新的緋紅。
“所以你殺了她？”
裴文德緊鎖了眉頭，仍然沒有移開目光，看着夜尊在他腿間作弄，下流得去舔他微啓的私處。
那裏被蹂躏得多了，自然容易春潮泛濫，緊縮着吸着那柔軟的舌，內裏更是瘙癢難耐。
他仰高脖子深深得吸了口氣，才能勉強繼續說：“我……沒有阻止別人殺她。她被打回原型，損了百年修行……現在應該還是一條林間小蛇，不知道還要多少年才能重新化形……”
“你不應該告訴我的。”夜尊放下他的腿，解開了自己的衣裳，臉上帶着冰冷至極的笑容。“我會找到她，然後讓她魂飛魄散。”
裴文德空寂的眼神中毫無波瀾，只是瞧着他說：“但我現在連她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我曾以為我愛她，卻沒想到我根本沒有愛人之心……”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呢？”夜尊蹙着眉頭不解其意，裴文德卻忽然揪住了他的頭發，将他拉扯下來傾身再度吻上了他的嘴唇。
一吻即畢，裴文德眼中多了幾分狠絕，開口道：“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這世間能有什麽至真的愛，更無從分辨你口中所言。你我都是一樣的，只有人欲卻無人心，活該我現在被你困在這裏。”
夜尊笑了，他擡高了裴文德的雙腿，将陽具慢慢擠進那銷魂之處，看着裴文德臉上似是痛極的表情說，“你說什麽便是什麽吧，那你可得好好滿足我的欲望，裴大人……”
“唔……”裴文德絞緊了手中長發，感受着那熟悉的脹痛撕裂感，眼角眉梢俱是濕紅一片。
“你裏面可真暖……”夜尊低下頭去舔他耳垂，裴文德那雙總是清冷淡漠的眸子染上了情欲，卻不像往常一樣牢牢遮住，始終停留在他的臉上。
他被那雙眼眸撩得心中似有無限熔岩翻滾，總覺得以往占有他再多次都不如這回來得滿足，振聾發聩般的欲望逼得他只想将身下人徹底折磨粉碎，融入骨血。
裴文德沒有再壓抑自己的呻吟，他被體內那根粗長陽具狠狠撞擊，每一下都令他發出一聲低喘，雙手扶在光滑的玉榻上，絞緊了後穴将那陽物往更深處吸引。
夜尊覺得今日的裴文德确實有些反常，但對方難得的配合令他無暇深思，他抱着裴文德起身，讓他坐在自己腿上，陽具狠狠得頂到了穴心，裴文德發出了一聲哀婉至極的嘶鳴，甬道中層層軟肉更是将他裹得死緊。
他抓着裴文德散落的黑發兇狠得吻他，下身更是一下比一下重得往裏頂。裴文德被他逼出了哭腔，卻探出舌尖與他勾纏，濕滑纏綿的唇舌攪動更增添了他的暴虐之心，整根陽物每次都完全沒入穴中，把他頂得細腰直顫，腹間都似頂出了那陽根輪廓。
裴文德每次與他交歡，都覺得下一秒自己就會被這魔物弄死在床上，但即便再承受不住，也從未開口求饒過。但這一回他感覺自己已經快要被肏暈過去了，便啄吻着夜尊的唇角，低聲說：“輕點……我受不住……”
夜尊看着他那雙澄淨真摯的眼眸，不由自主得放慢了速度，裴文德咬着牙又喘了幾聲，推着他的肩膀讓他躺下，自己則主動得擡腰再落下，用後穴軟肉不斷套弄着那根灼熱的陽物。
“你今天什麽毛病？”夜尊嘴上雖這麽說，但也無比享受于此時美景。裴文德那瘦削蒼白的身軀在他身上起起伏伏，黑色長發如瀑般遮住他的肩頭，那截窄腰扭動起來更是萬千春色集于一刻，讓人欲罷不能。
裴文德對着他露出了一絲輕笑，“不想被你弄死了，行嗎？”
“哦，平常不是老說寧願死也不想對着我嗎？”夜尊擡手握住他的腰，撫摸着他腹間的那道刀傷。“再為我生個崽子如何？這次的我就不要了，送給你玩。”
裴文德聞言只是繼續笑，“你我生出來的能是什麽好東西，颠倒人倫，三界不收。你就不怕他一出生就遭天雷轟頂，化為焦土啊。”
夜尊倒是不惱，細長手指撫摸着裴文德俊美的眉眼說，“真可惜，我可不用渡劫，這天雷再厲害也永遠劈不到我頭上來。”
裴文德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雙眸灼灼看進這白發魔物的眼中，輕聲道：“天罰渡不了你，我來渡你。”
夜尊心中升起一絲異樣，他微眯了眼睛，卻沒有多說什麽。
雲雨初收，桌上酒樽傾倒在地，瓊漿玉液遍灑。
裴文德從他身上翻了下來，也顧不上股間流出的白濁精水，默默得撿起自己的衣物。
黑發淩亂，肩背上俱是紅痕，他搭上了一件外衣，便用手理了理頭發，想要重新将其束起來。
“我來吧。”夜尊搶過了他手上發帶，輕撫着他的長發。
裴文德似乎停頓了一下，這才轉過頭來，眸光淺淡卻溫和，如一層漣漪慢慢散開。
“好。”他回道。
心生緣起，萬般性空。
如果這就是他的劫數，那他與這魔注定會有人先踏入泥沼，從此愛恨糾葛，如千絲萬縷，再難分割。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