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另一個是個男子,眉眼與她極像。
他頓了頓,吃完了手裏那咬了一半的包子,才道:“二殿下?”
那人自然是辰甫安。他見了這個人,也不由得笑起來。雖然還帶着些許沉痛的意味,卻的的确确,是他這幾個月以來第一次笑出來。
他道:“自然。你叫仇端?”
仇端點點頭,沒說話。
他正在考慮一個嚴肅的問題。
到底要不要在這兩個人面前,把包子都吃完?
若是辰臺還在,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繼續吃。可是他們兩個現在已經這麽落魄,自己要不要把尊重表現的明顯一點?
可是不吃,對于一個饑餓的人來說也實在太慘絕人寰了吧?
末了他終于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他把手裏提着的幾個包子給辰甫安辰池一分,又往慧空身邊放了一個,剩下的自己繼續吃。
辰池:“……”
還是辰甫安,到底在市井混跡多年,此時淡定道:“這是什麽餡的?”
仇端:“韭菜。”
辰甫安不動聲色把包子還了回去:“我不喜歡韭菜,那包子鋪裏可還有別的餡的?”
仇端“啧”了一聲:“應該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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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池:“……我去買。在哪裏?”
她走出去的時候手裏還捏着那兩個包子呢,不知是真的忘了,還是另一種僞裝。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次在晉江發文好緊張hhhh
☆、故敵新跡亂葬崗
辰池還沒有出了寺門,就又已經擺出那副虛榮的模樣來。
那個小和尚,在辰甫安和仇端身後,機械地敲着木魚,卻一直在悄悄看着她的背影。他嘴唇翕動,似乎是在念着佛經,卻只怕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着什麽了。
辰甫安又打量着仇端,卻不說話。
仇端蹲在床沿上,漫不經心啃着包子,周身一種浪跡天涯無牽無挂的氣質。
辰甫安道:“你父母都是辰臺人?”
仇端瞥了他一眼,模模糊糊嗯了一聲。辰甫安也沒法怪他,畢竟誰也不能要求一個嘴裏塞滿了包子的人吐字有多清晰。
“你有什麽想要的麽?”
他又問道。
仇端這次都沒看他,只是把最後剩下的那小半個包子全都戳進了嘴裏,頓時兩個腮幫全都鼓了起來。他一邊費力地嚼,一邊搖了搖頭。
“唔……唔哈……哦哎啊嗷共恩。”
(“沒……沒啥……我爹說要忠君。”)
辰甫安默默轉過了頭。
他沒聽懂仇端說了什麽,但這人,看性格,倒還真不像是一個叛徒,更不像一個卧底。
只像個上蹿下跳的大叔型熊孩子。
一時間,小庭院裏面就只剩下了仇端的咀嚼聲,還有慧空那似乎永不間斷的木魚聲。衆人皆是無話,氣氛一時竟然有些詭異。
辰池推門所見,就是這樣的情景。她手裏提着一個布袋,怔了一下。
緊接着她招呼衆人道:“都快過來吃包子,這布袋等會還要還回去的。別讓那老板娘等急了,以後賒個帳可都不容易了!”
一面說着,她一面使了個眼色。辰甫安見了,默默一點頭,手就已經翻入佛像座下,順了一杆□□出來。
仇端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吃包子了。慧空則不像他玩世不恭,此時也一臉凝重,目光從辰池身上又收斂了回來,垂眸敲着木魚。只是木魚聲忽大忽小,忽快忽慢,已是亂了陣腳。
辰池扔給慧空一個包子,他下意識接穩又擡頭看過來,怯懦的目光裏就映出她沉靜嚴肅的模樣來。
辰池指着一扇暗門,示意他躲進去。
她跟辰甫安一直在說一些有的沒的。
“我說二哥,你皮相這麽好,好好打扮打扮一番,出去一溜達,肯定能開上幾朵桃花啊。你随便找朵金燦燦的,咱們也就不至于這樣的了啊。起碼吃包子不用賒帳,心情好了還能吃上兩個小菜。那日子,多好啊。”
“小妹此言差矣。子曾經曰過,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再說,街上女人不都是庸脂俗粉嘛。”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有腳步逼近。那聲音雖然細微,卻仍漏不過辰甫安與仇端的耳朵。
仇端吃完包子,才擦幹淨手,靜靜摸出自己的劍。
那兩兄妹繼續扯着:
“那什麽樣的女子才能入二哥法眼?”
此時門輕輕一動,必是有人正俯門細聽。那聲吱呀連辰池都聽見了。她嘴上說着的話仍是一樣輕松自然,冷汗卻一下子就打透了衣襟。她雙拳不由自主攥緊了那個可憐的布袋,全身的線條都繃緊了。
辰甫安自然也不輕松,卻仍接過話頭,笑道:“至少要像我這般好看才行啊。”
辰池假意嘆息了一聲,卻突然道:“二哥,剛才我好像聽到有什麽聲音,怕是門沒關緊,你去看看。”
辰甫安對仇端使了個眼色。仇端自然明白,把劍放好就咬着個包子走向了門口。
他用袖口随意抹了抹嘴角,本就不怎麽幹淨的袖口頓時又染上幾痕油漬。他随随便便大大咧咧往門口一站,一拉門,眼前卻一個人都沒有。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撓了撓頭發,又四下看了看發現沒人,才一臉疑惑地關了門。
他長出一口氣,辰池卻是又與辰甫安談開了。她神色一貫的冷靜沉着,此刻說着玩笑話,眼底一抹顏色,卻還是嚴肅的。
仇端聽到腳步漸遠後不久,辰甫安才放松了身體,問道:“怎麽回事?”
辰池見此也終于放松了一些:“我似乎見到了白子卿——在那個包子鋪旁邊。雖然不知道他為何來此,不過若被他發現,只怕這裏也就不能用了。”
白子卿是燕橋主帥。他本該随燕橋大軍一并撤回的。
辰甫安吐了口氣,突然揚眉對仇端笑道:“反應夠快的啊?”
仇端也是一挑眉:“一般一般,也就偶爾,才覺得沒人跟得上自己反應也是件痛苦的事兒。”
辰甫安的笑容不由得明亮了些,就連辰池也不自覺地彎起了唇角。
那身材瘦小的小和尚又跑了出來,坐在辰甫安身邊一聲聲慢慢敲着木魚。
辰池起身道:“二哥,我們回去吧。”
回到當鋪後,辰池摸出一個小燈罩套到燭火上。辰甫安一見,便明白這是在介意早上自己無端燒掉一封密信的行為,不由得覺得這帶着點孩子氣的舉動有些好笑,便無奈地扯了個話題道:“我怎麽覺得,你總是在回避慧空?”
辰池想了想,道:“破壞出家人修行,恐怕不太妥當。”
辰甫安一揚眉。他也不是沒看出來,那小慧空似乎有點喜歡辰池,不過他太卑微怯懦,那點喜歡,就連非分之想都算不上,更不至于造成什麽威脅,也就沒放在心上。
他倒是有點好奇自幼長在宮中的辰池是怎麽看出來的。
辰池只瞟了他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二哥,你風流市井的時候,就不準我,也喜歡上一個人麽?”
辰甫安更是好奇,微微挑了挑眉盯着她,卻不說話。
辰池嘆了口氣,揚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動作大大咧咧的,一看就是從一個男孩子那裏原樣學來的習慣。
“他死了,在你回來之前,大概兩三天的樣子吧。”
辰甫安默然。
他本生的眉目俊朗,連眉峰鼻梁投下的陰影都是英俊好看的。但這一沉默,不知為何,顯得他神色黯然,像是明珠蒙塵。
“仇端怎樣?我覺得可信。”辰池憶及故人,也無心玩笑了,只淡淡道。
辰甫安點點頭表示認同,“很機敏。他武藝怎麽樣?”
辰池想了想,道:“雖不及謝二哥和甘老五,卻也至少不比你們差太多。”
辰甫安自然不會不滿意。謝君儒和甘怡,是辰臺最好的兩個将軍。雖然不說将軍比別人做的好武藝就一定比別人好,但身為名将,拳腳功夫自然也必然十分不差。若辰池随便撿到一個人,就能與他們抗衡,他似乎就有些能夠理解辰臺為什麽慘敗覆滅了。
“不過……白子卿過來,是想幹什麽?”
辰池本來拿着一件衣服在補,聽了這話,也沒有放下針線,只是單手托腮想了想。
她近來總沉着臉,這一托腮卻不失天真神态。
過了一會,她才試探道:“不知道。或許……分一杯羹?”
話音剛落她又自己否決了:“不對,若是這樣,他應該去穆國行宮那邊,不必趕到這邊來。行宮在辰歡北城,從這裏過去,就算騎了快馬,也需半日。實在是不必要。”
“萬一是什麽別的事。”
“但城破時就是這裏最先淪陷,孫破領人……駐紮在這裏的時候,”話說到這裏就顯得有些艱難,“四下驅趕平民百姓,稍有能力的人都舉家出逃,大多古跡都多少有損傷,價值大不如前。若非要說還留下了些什麽,除了這些廢棄的房屋、被迫留下或遷移至此的貧寒子弟,就只剩下小鬼林了。”
小鬼林是當地人的叫法,實際上它只是一片亂葬崗。城破那些日子裏,很多人就是在這裏躲過一劫——聽說還險些引起瘟疫,是人群中十幾位郎中及時發現,才止住了疫情。
不知為何,穆國,真的只有那裏沒有踏足。
而且就像那裏有着什麽他們所敬仰的東西一樣。
“那他們肯定要去小鬼林了。除了咱們兩個,這裏哪還有一個活人值得白子卿親自過來。”
“除了屍體,小鬼林裏空無一物。”辰池淡淡道。
“但這裏我親自探查過,這些人個個身世清白,不會出錯。”辰甫安沉聲道,“而死人,才是一般沒有人會想到的。”
小鬼林似乎有些太過陰森。每一陣風,都像是從地獄拂來,掃着人的鼻端、脖頸、兩肩,讓人不由自主就戰栗起來。
辰甫安縮了縮脖子,緊了緊領口,走了進去。
他沒有提着慣用的□□,那畢竟太過招搖。他拿着的是一柄吹毛斷發的劍。不過那鋒利的寶劍外面,卻明顯不是原本的鞘,新劍鞘華而不實,劍柄上流蘇也浮華庸俗,令人簡直抓狂的想立刻把它扯下來。
那柄劍本是辰臺王室流傳下來的劍,曾在開國的腥風血雨中大開大阖劈斬出一條榮耀血路。
辰池留守在通元當鋪。
辰甫安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聽着,每一絲動靜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風吹過枯骨,聲音卷起輕銳的漩渦。
忽然之間仿佛有什麽被潑在地上,淅瀝瀝清晰的仿佛近在耳畔。辰甫安立刻就停下了腳步,警覺而仔細地環顧四周。
沒有痕跡,也只剩風聲。
然而不久,就有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
“頭兒,辰臺國滅,我們也終于算是徹底為你報了仇。下面不打仗吧?沒人在乎你是男是女的話,你也別吃那麽多辣椒了。你不是一直抱怨胃不好?”
緊接着一個年輕些的聲音:
“白老大,這和你上次說的都差不多,就不能有點新意?”
寥寥幾聲附和。
之前那男聲便頓了頓,又道:
“雙鳳不見了。唐廣能獨當一面了。我還是老樣子,只是又好久,都沒見秀文和舟赴了。”
辰甫安心裏一驚。
什麽雙鳳秀文舟赴,他一個也不認識。但是唐廣,就是最先率軍攻打辰臺的人,燕橋的将軍。
果然是燕橋人。聽起來他們在祭拜一位故人。雖然不知道那燕橋人究竟為何會被葬在辰臺的亂葬崗,但是這幾人,在燕橋軍中的地位絕對不低。他們齊齊過來,恐怕不是簡簡單單一個祭拜就能解釋的問題。
他摸了摸劍柄,卻終于沒有了動作。
那些人又絮絮說了些什麽,最後才終于離去了。辰甫安聽着他們腳步漸遠,心裏一動,無聲無息地跟了上去。
這一跟,就不知跟到了什麽時辰。遠處似乎隐隐傳來打更的聲音。
辰甫安并沒有聽出是幾更。他全部心思,就只用在了追蹤上。
別的一切,就連他半分注意,也別想收獲。
結果最後,他還是差點暴露了行跡。
因為他看到吳曉打開行宮的門,迎他們進去。那張熟悉的臉上,她的表情自然而恬靜。
而她身邊那人——是孫破?!
他睜大了眼,不敢置信。
本以為,一個穆從言,也便罷了。
燕橋之人,尚與穆國敵友莫辨,該也不會怎樣。
唯獨這孫破!他若時時與吳曉在一處,恐怕一旦發覺他與吳曉一星半點的前塵舊事,就要以她的性命相脅!
——不,不,不該這樣顧慮。
吳曉的性命,又怎及辰臺一國?
辰甫安怔怔地,連幾人已入了行宮都沒有發覺。
就在他回過神來的一瞬間,一道寒光斜落,正向着他胸膛。他下意識一躲,那寒光已經沉入他堅實的左臂。
他擡眼,看見面前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那張臉有些俊美,可是氣質卻平凡沉靜。
他認出這人,不由得皺了皺眉,騰身便逃。他聽着身後追兵追來的聲音,還有剛剛傷了自己的程十七一句:“他就是辰甫安!”
只這一句就夠了。別的一切都不用說,就連辰甫安自己都知道自己在他們當中身價如何。
豈是一個不菲就能言盡的。
辰甫安本還盡量逃的從容些,可是後來形勢愈來愈急,他已顧不上什麽儀态。這本是辰臺舊宮附近,按說他應該熟悉的很,奈何早年潛心修文習武,後來快意逍遙,反而生疏了這裏的模樣。
所以不多時,他就被逼進了一個死胡同裏。
他站定,大口喘息,指尖雙腿微微顫抖。
程十七也好不到哪裏去。但他畢竟是占了優勢的一方,此時持劍逼來,氣勢淩人。
辰甫安也抽出劍,把鞘丢到一邊。
結果就在與程十七相遇的一剎那他突然錯身閃過,然後一劍逼退周圍穆國侍從,繼續奪路而逃。
面對這突發的變故程十七卻似早有預料,依舊波瀾不驚。他疾步跟上,自下屬手中劈手奪過一杆□□,随手一抛,□□就帶着驚人的力量與速度挑向辰甫安後心。辰甫安聽了聲音,頭也不回一劍揮出,卻是低估了這一槍的力量,槍尖在背上劃出一條嫣紅漫長的痕跡。
他吃痛,卻更驚異:這穆國翎帝的随侍,竟從來沒有人傳出,他其實是一個左撇子!
這邊程十七哪管他的詫然,左槍右劍,平日裏見了千百次都不會留下什麽印象的人,此時卻像是一個曉勇善戰的神袛,令人望而生畏!
辰甫安步伐愈緊愈緊,一口氣幾乎團在了胸口。忽而見了旁邊一座酒樓,一眼瞥清它的名字,便一個箭步竄了進去。還來不及關門,為了甩開程十七,就躍上了酒樓的樓梯,幾個大步,就已到了二層。
直到這時那些酒保酒客才反應過來,驚叫着紛紛四下逃竄。程十七見了,便揮劍令侍從們都在樓下等候,一來維持場面,二來圍堵辰甫安,同時自己快步跟上,一步都不肯松。
結果正這時,不知何處,突然向着程十七射來幾枚暗器!
程十七正全神戒備,這幾枚小暗器自然不至于威脅到他。但他右手持劍才将它們一撥,辰甫安看準這空檔縱身一躍,借着落地之勢劈翻幾個侍從,就再次逃出。
程十七躍下之時已然太晚,他眼看着那身影融入人潮,再追已是來不及,心裏只好暗暗嘆了口氣,眸光也稍稍黯淡了些。
他收劍回鞘,換成右手提槍,淡淡道了聲:“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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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乍洩迷人眼
程十七直接闖了行宮。
孫破與燕橋諸将正在偏殿議事,被他猛然闖入,下意識劍拔弩張。
見了是他,孫破環視一圈,開口之前先一臉邪氣揚起了一邊嘴角:“程統領有何要事?”
程十七道:“方才幾位前來此處,已被辰甫安發現。事出倉促,不及告知;領人去追,亦沒有得手。雖然行宮周圍沒再發現辰臺爪牙,此處也不易監視監聽,但總是小心為上,特意與你知會一聲。”
而後他向着燕橋幾位将領微行一禮道:“打擾諸位,是我無禮,先賠個不是了。”
孫破把凳子往後一支,仰起脖子,百無聊賴地看着房頂,眼裏卻有着什麽一閃而動。
彬彬有禮,禮數周全,沉着又自有一番威嚴。這個才是真正的程十七,穆翎帝幾十年的随侍。他此刻顯露出這般氣勢,恐怕不是對這些燕橋人網開一面,想給他們留下個什麽深刻印象,而是警告他孫破,小心他們。
最好辰甫安不是他們刻意帶來。
他側臉不動聲色睨了程十七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程十七見此,也颔首道:“那就不再打擾,我先離去了。”
他緩緩後退出去,無聲無息阖緊了門。
辰甫安繞了一個大圈子,在當鋪門口路過幾次,連看都不看,繼續走開。
他反是在幾家首飾胭脂鋪子上流連了一會。
直到完全确認了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着、看着自己,才終于回了家。
——不,不是家,只是那個臨時的居所。
這時早已有人将他丢在城中的劍配了鞘悄悄送還回來。辰池難得的沒有忙着,而是坐在院裏,抱着劍百無聊賴般望着天曬着太陽——已薄西山的太陽。
她看起來心情并不好,見了辰甫安也沒有釋然。不知是在等着他的時候,想到了什麽。
他見此皺了皺眉,剛要開口,就聽辰池搶先一步,笑道:“二哥,你若再晚回來一步,只怕我就要走了。”
他揚眉,又聽辰池道:“幸好你回來了。”
而後辰池便起身,把劍放在椅子上,走進房間裏去。全程并沒有看辰甫安哪怕一眼。辰甫安看着她的背影,眼裏忽然一酸。
這個背影已經清瘦到不是他所熟悉的模樣,只纖瘦地撐起衣裳,一陣風都引得衣袂飄搖,像是馬上要羽化仙去一般。
她曾經生得珠圓玉潤,形若無骨。
可是沒有時間給辰甫安酸楚。他拾過辰池放在椅子上的劍,跟了進去道:“燕橋來的那幾個将領,之前果然是為了小鬼林而來。本來事情應該已經平息了,但他們剛剛私會了孫破。”
辰池驟然停步,沉靜的像是窒息。
不過只是一剎那,她又冷靜下來,努力平靜地問道:“他們之間,是敵是友?”
辰甫安道:“不知道。我也沒有看清他們。”
而後他與辰池一并坐下,補充道:“但是他們地位絕對不低,而且很有可能,有那個對我們率先發難的唐廣。”
辰池默然,過了會又道:“事情未必那麽糟糕。若燕橋與穆國為利所誘,反目為仇,倒是不錯。”
辰甫安點了點頭,突然将幾個小盒子丢到她面前。
“這是什麽?”
“胭脂香粉,我挑了幾個。你從前只用熏香,不了解這些,此時僞裝起平常女子來,我總覺得有些古怪。”
辰池不由得笑了一下。她每次一笑都流露出一絲天真神色來。她自是知道自己這個哥哥——按着那幾年傳回來的消息,除了吳曉那個小乞丐之外,所有他欣賞、注意過的女子,無一不是妝容細致華美,極重形容的姑娘。
“我好些年沒見你,與你在一起的時候,要麽就是你還太小,要麽就是時候不好,壓力太重,宮中用度又與此不同,倒還真不知道這方面你喜歡些什麽。”辰甫安随意靠坐在那裏,看着辰池,目光灼灼,一如當年宮裏那個寵着她的二皇兄:“不過你總是個女孩子,打扮打扮也絕不難看。雖說現在我們還要幹一番大事業,你也不要對自己太嚴厲。”
他頓了頓,調整出一個正經點的姿勢,唇邊帶着一絲令人安定的笑意。
“畢竟這一次,我在了。”
這話原本說的很重很正式,甚至有些異常。辰甫安極少這樣說話,比起辰池,他說話總是十分随意,帶着江湖人的味道。此時為了辰池,倒也算是不管不顧了。
但辰池聞言,只是輕輕一笑,道:“二哥,若我死在你前面,又不影響大局,請你每年,至少去看我一次。最好最好,我們兩個,死了之後也在一起。我想讓你永遠在我身邊。說句實話,現在……”
她突然住了口,仿佛不想讓自己被這最後一絲軟弱侵襲。
辰甫安察覺異樣,一皺眉,低了頭去看她的眼睛。
辰池一躲,垂下了目光。
辰甫安似乎沒有留意,也只是輕輕一笑。
不過這些事情對于他們兩個,都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閑話。辰池說完了話就低頭去撫弄辰甫安配劍上的流蘇,還未完全整理好,又道:“若我是燕橋人,此刻恐怕會想與辰臺結盟。畢竟表象維持不了多久,燕橋總會與穆國為敵。”
辰甫安點了點頭,道:“我也在想,該如何告知他們我們的聯系方式。稍有差池,我們就會萬劫不複。”
辰池低頭思考,正午的陽光讓她的側臉光影分明,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更顯得吹彈可破。
“刻意洩漏行跡?”
“這等事情,不如找人易容來做。”
“若有折損,怕是不值。縱然結盟,我們與燕橋也是各有所需。”
“折損肯定是無法避免的。——不如先打探一下燕橋口風。”
“怎麽打探?”
“派人刺殺。”
“在行宮內?一旦有變,吳曉必死。”
“她不重要。”
辰池驚訝地擡頭。
辰甫安仿佛不為所動,繼續道:“我們找一個死士,假意刺殺穆從言,對燕橋等人行刺。行宮戒備森嚴,燕橋諸将的戒心也應該不小,刺殺必定失手。”
辰池頓悟,接道:“那人落入燕橋手中便算是大功告成。身處敵國他門定然難以安心,必會暗中查探刺客背景。”
辰甫安點頭:“只需要讓死士透露一點我們的蛛絲馬跡就足夠了。到時候,如果唐廣有心合作,他自然會親自前來。如果他沒有這意向,我們躲在暗處,也随時能夠保命。”
“若刺殺之人落入孫破手中?”
“即刻自殺。”
辰池點點頭,算是同意。
吳曉的名字只被提起了那一遍。
天氣很好。
吳曉從偏殿裏捧了新制出的宣紙、雕龍的玉鎮紙,步履輕快地向着穆從言寝宮走去。
陽光灑落在她身上,像是披了一件輕柔的羽衣,流動着柔和的光芒。
若是單看這場景,只怕憑誰都想不到,一牆之外,正是一片國破家亡後哀鴻遍野凄涼景色。
她眯起眼睛,滿足地嘆了口氣。
突然一個人擋住了她。
她擡頭看去,卻是孫破。
孫破的唇角仍舊是邪氣而桀骜的笑意。他帶着這笑意向吳曉挑了挑下巴,道:“小吳曉,我問你,你跟了殿下以來,他每日都在做什麽呀?”
吳曉道:“賦詩作畫。殿下叫我快點過去,孫将軍不要誤了事情。”
孫破搖頭苦笑,讓開了路。
吳曉身後原來竟然不着痕跡跟着一個程十七。吳曉走開後,他盯着孫破,搖了搖頭。
“一個女子,也值得欺負?”
孫破笑道:“程統領,你應當也懂我的意思。”
程十七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孫破低聲恨恨道:“只恨那殿下,不是我的兒子!”
程十七臉色一變,低聲道:“孫将軍,莫要亂說話。雖則你也是為了我穆國江山,但這話說出來和藏在心裏,總是不同。”
孫破苦笑,果然不再說話。
穆翎帝不過有愧于燕橋那位尚郡長公主,一代霸主,竟然就真的為她不納妃嫔,立穆從言為儲。這穆從言若有什麽雄心壯志也罷,卻偏偏是個只知文人之樂的混小子!小時候還好,這越是長大,就越是連翎帝的話也不聽!就為了這事,他與程十七不知多少次冒死勸谏,希望翎帝另留子嗣,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改變翎帝的心意!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
再說吳曉,她進了穆從言寝宮,才剛剛放下紙和鎮紙,就聽旁邊正作畫的穆從言問着自己:“可遇到了孫破将軍?”
她一邊鋪着宣紙,一邊點頭道:“孫将軍問我殿下每天都在幹什麽。”
“你如何回答?”
“賦詩作畫。”
穆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濃墨點上畫裏鳳凰的眼睛。
接着他細細勾勒着那鳳凰周身熾烈的火焰,筆跡細致,栩栩如生。他卻似乎還不滿意,時時擱筆思量,目光幽深。
吳曉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從陽光正好一直到暮色四合。
結果就在吳曉屏氣凝神盯着那畫筆、穆從言快要作完畫、正屏氣凝神,俯下身子全神貫注修飾着鳳凰翎羽的時候,變故陡生!
幾點寒光驟然刺入,直取穆從言脖頸!
這麽近的距離,穆從言已擯退了所有侍衛。那寒光本就不易察覺,此時更沒有人來得及護着他了,這是必死之局!
然而穆從言忽然閑庭信步般挪了一步。
那些毒針就被他堪堪避過,斜斜穿過他的衣領,一閃而過,深深釘入桌子,穿透鳳凰明亮的眼眸。
而後穆從言才擡起頭,怔怔望着針射來的方向。
吳曉突然就變了臉色,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驚慌道:“殿下,有刺客!我們快去找程統領來!”
穆從言怔了一怔,才連忙擲了筆,連滾帶爬地被吳曉扯着出去,驚動周圍無數護衛。
趁着這時此處警衛大為松懈,一抹黑影,就這樣悄無聲息從窗口浮入,幾把撕掉身上緊緊纏繞的黑色布條,露出裏面的仆從衣服來。
他将衣服上褶皺重重扯了幾扯,也快步跟在侍從們身後,随着穆從言吳曉兩人去找程十七了。
程十七聽說了這事,卻是第一時間派人去了燕橋諸将那裏,表示行宮護衛不力,恐怕幾人出了岔子,邀他們到偏殿與孫破、程十七等人一并歇息一晚。
而諸将又不是有勇無謀之輩,心裏當然明白,這不過是防範燕橋,想要暫時限制他們行動罷了。但他們卻沒有說出來,而只是笑笑,安然應約。
旁觀者清。這明擺着是辰臺刺殺穆國儲君未遂的一場鬧劇。而穆國這般大張旗鼓他們也能理解,自然不在乎看看兩邊各要怎麽收場。
而這個時候孫破突然趕了過來,目光掃了掃,凜然笑道:“這裏怎麽多了一個人?”
程十七輕輕皺了一下眉。
孫破一邊信步游走,一邊繼續道:“我剛剛派人将各處侍衛都清點了一遍,發現若是加上這裏的人,比我印象中似乎多了一個。來來來,你們都是負責哪的啊?”
還沒有人開口,程十七突然就走進人群,盯着一個仆從的臉看了看,又看了看他的衣袖褲腳,皺眉冷聲道:“你先說。”
便見那人眼中厲色一閃,三兩個錯步就轉到唐廣面前,匕首閃電般刺向他喉嚨,動作之快竟令周圍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唐廣!為我家家主贖命來!”
一聲铮然聲響。
原來唐廣來不及閃避,竟倉促之間屈膝站起,那一匕首剛剛好被他借了個巧勁,從肩甲劃過。
同時他一把擒住刺客雙手,咔嚓咔嚓兩聲就将他左右手腕雙雙折斷!
那刺客額頭上瞬間湧出豆大汗珠。他瞪大了眼,鼓圓了臉,卻是咬緊了牙關,硬是沒有發出一聲慘叫!
唐廣目中也隐隐透出欽佩之色,但思量之意更重。
他雖稱不上多疑,但幼年有些陰影,有些怕死。遇到這種事情,自然比旁人要多想一層。
誰知這人到底真是辰臺人,還是穆國尋來的刺客。
他将生生痛暈了的刺客向旁邊一甩,抱拳向穆從言道:“殿下,按方才刺客所言,他該是辰臺謝家之後,想要取我性命,只是不小心驚動了殿下。事已至此,我再如何致歉,恐怕都是無效了。不如将此人交由我們幾人審訊,若有了結果,也算給貴國一個交代。”
孫破與程十七相視一眼,便聽穆從言顫顫巍巍道:“好……好!那麽這刺客就交給你們,一定要嚴加審訊,以平我心頭之恨!”
孫破嘴角笑容立刻染上一絲苦澀,程十七也不覺抿了抿唇。
反觀燕橋諸将,卻是各個臉色平和,甚至其中一個大漢,臉上還帶了揶揄之色。他一手撈起那生生痛暈在地的刺客,笑道:“如此,便多謝殿下,以及孫将軍、程統領了。左右無事,我白子卿就先走一步了。”
他話音一落,燕橋諸将就全都起身,跟着他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次。嚴肅臉。
☆、幾家風流幾太息
辰歡城裏有一座老宅子。
這老宅子青瓦白牆,往年裏四季配着四季的景色,各有各的好看。
那時候這裏人丁興旺,住着的人無論老幼,俱是一表人才,外秀慧中。宅子裏有過一片竹林,每逢夏日,家主就會組織在這裏詩文會友,縱酒高歌,隔了一條巷子都掩不住風流氣韻。
史書裏專門開了一篇雜記來記載這不尋常的人家:
——辰歡呂家,兒女皆風流有才氣。其卓絕者多不出仕,恐為世俗所累。每至夏日,大辦竹宴,日夜笙歌。文人多以宴帖為榮,為一貼而鬥詩鬥酒者不計其數。皇室時臨,共醉竹中。為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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