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歡一景。
辰甫安記得這老宅子,也與呂家人熟識。那家族曾經在這裏住過不下百年,家訓嚴明,口碑極佳。
呂家在城破之後亡國之前,還曾向辰臺捐出了家中最後五十兩金,和最後一批糧食。大可算是毀家纾難了。
而後不久,這些軍饷還沒有來得及分發,就傳來消息,呂家死守舊宅,被穆國滅門。
辰甫安記得自己孤身一人在宮外行走的時候,就曾受過呂家的照拂。那家每個人身上都有着溫柔但是堅毅的氣息,幾乎令他怦然心動。
結果亡國之後,他再回到這裏,卻只見到了戰亂過後尚無人收拾的屍體,還有滿地殘破的遺骸。他與辰池在幹涸的血泊中整理出一具具冰冷殘破的屍身,還有看不出出處的碎肉,還有卷刃豁口了的刀劍。
他曾經看着那些熟識的臉龐,與他們擊掌立誓。那時候這些屍體都是意氣風發的活生生的人,見了皇室之人也不拘謹,對着門前乞兒也不趾高氣昂。
吳曉曾在這宅子門旁睡醒,恰好結識了走出呂家家門的自己。
他依稀記得那些小姐溫柔的手指曾将笛管中的氣息挑弄得翻飛不息,那些公子修長的手指曾緊握着劍柄,劈斬之間不絕靈動的秀氣。只是如今仰望着這裏浸透了血跡的四壁,他也只能無聲地搖頭嘆息,想起當初戰報裏那一句“城南呂家,青壯男子,并婦女老幼,共四百五十七人,拒不撤離,無一幸存。”
這時他耳朵突然輕輕一動,仿佛聽到了什麽微不可查的聲息。
于是一瞬間一切惋惜都褪去。他甚至下意識放緩了呼吸,聽着外面的聲音。
果然有人大步踏入呂宅舊址,朗聲道:“我為遠客,可有人來相迎?”
正是當日小鬼林裏的那個聲音。
辰甫安從容道:“若真是客,自有人相迎。但若是不速之客,那恐怕,就要被熱情地留下了。”
那人哈哈一笑,道:“自是真正的客人。我還曾與貴國李桂風李将軍聯手退敵,這番情誼,難道還不能稱作客人嗎?”
辰甫安便也笑着出去,心裏已明白了這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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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橋白子卿。他青年參軍,從名将李躍馬的帳下小卒,漸立軍功,領得帥印。他曾随李躍馬連克辰臺沉雲永溪兩城,亦曾與辰臺李桂風聯手退穆國軍隊至千裏之外。為人豪放幽默,粗中有細。幾年前擊退穆國之後他曾領着手下幾個将領到過辰歡城,不過當時他只到了城郊,辰甫安也不在宮中,兩人并沒有見面。
他旁邊跟着個年輕些的人,辰甫安一見,正是率先對辰臺發難的唐廣。此時他挂着笑臉,向辰甫安微微點着頭,雖然年輕,卻隐隐有了中年人的威勢。
辰甫安笑道:“貴客遠來,可是有事?”
若是他展開折扇,當胸輕搖,才算是真正配得上此時一番語氣笑意。可惜他拿着的是無鞘的鋒利長劍,眼底雖也蒙着一層隐約笑意,卻終究壓不過劍氣寒霜。
白子卿與唐廣卻是随意,仿佛連配劍都沒有帶在身上。白子卿向前一步,笑道:“若非受邀,我又怎會貿然前來?”
唐廣亦道:“閣下手下還真有些鐵骨铮铮的漢子,必死之局都欣然前往!若非他事先受命,恐怕我們幾個,還得不到半點線索。”
辰甫安笑笑,道:“兩位前來,自也有所需求。如今我辰臺式微,不如白将軍先說。”
白子卿哈哈一笑,道:“實不相瞞,我等欲與閣下及舍妹聯合,以圖勝過穆國,将之吞并,也好還兩位一個原樣的辰臺。”
辰甫安暗自冷笑,卻笑道:“複國自也是我與小池的願望,不過,還是罷了。”
他輕聲嘆了口氣,恰是一個略懷不甘卻又心悅誠服的無奈表情。
白子卿搖頭笑道:“依我看來,貴國猶有一戰之力。別的不說,單這樣肯有人以命行刺,貴國定然不過名亡實存。”
辰甫安幽幽嘆道:“複國畢竟不是小事,對于我和小池兩個平民來說,一切都太過艱難。就算成了,怕也立足不穩,難以久存。自古成王敗寇,如今這結局,已将小池心氣磨去了許多,如今,連見見舊日朋友都不願。眼下我們所想,不過是茍且偷生,再收住辰臺舊人,防止他們生事喪命罷了。所以之前兩位将軍所言,怕是誤會了什麽。”
他擺出一副江湖人會客的嘴臉來,氣氛融洽得就只少一對春花酒盞。
“哦?三殿下的心氣,竟然還有被磨去的一天?五年前,我見過她幾面,當真不遜天下大多男子的。”
辰甫安苦笑一下,似是正為辰池發愁,頗有些失落地垂了劍,不再答話。
白子卿道:“總還要試試。”
辰甫安垂眼看着劍,看了很久。
而後他道:“好。”
出了呂家舊宅,走得遠了些,唐廣看着辰臺舊民聚居的這片地方,無聲笑了笑。
“白老大,你覺得那辰池,真的會像她哥哥說的那樣?”
白子卿擡手就在他腦袋上彈了一下:“有話直說,少婆婆媽媽的!剛剛和那小子談話,還真是累死個人!”
唐廣嘿嘿笑了一聲,才道:“我覺得她那樣的人,再怎麽也不會折了心氣的。”
“怎麽?”
“所以要麽是她自己,要麽是她和她哥哥,肯定另有計劃。”
白子卿“啧啧”一聲,頗玩味地看着唐廣。唐廣被他盯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悚然道:“你……你幹嘛!?”
“以前可沒聽你這麽誇過人。怎麽?對她有意思?”
唐廣扶額,搖頭苦笑,快步走開。
白子卿大步追上,笑道:“老夫知道你是怕和老夫走在一起給老夫丢了人,但是老夫不介意的。”
唐廣不語,只是又加快了步子。
白子卿繼續緊跟:“老夫說的,可都是真心話。再說,你也都弱冠了,現在老婆還連個影兒都沒有。平日裏軍中女眷極少,難得能接觸到一個與你年紀相仿的姑娘,你可切莫辜負了老夫一番心意啊。”
唐廣臉色一紅,唾了他一口道:“那又怎樣?你倒是成婚早,剛成年就娶了嫂子。但是這二十幾年,不也還是和我們一樣打着光棍過日子?再說,辰池哪是我這等人能娶的回來的?白老大,我看你這是想打架!”
白子卿“哎呦”一聲,挑眉笑道:“你小子翅膀硬了嘿?就這麽跟老夫說話?”
唐廣嗤笑一聲,一肘搗向他胸口。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嬉笑打鬧,依稀如同唐廣十幾歲初入軍營時的光景。全不顧此時他們周圍,建築傾頹,白骨成堆,荒無人跡,月色慘凄。十足一個國家遺骸的模樣。
而辰甫安卻是過了一會才出了門。他緊緊系着外衣,而包裹着劍的,正是他的中衣。
——或者說,是他中衣撕裂而成的布條。
他趁着天色還沒亮起就回了通元當鋪,本想不驚動辰池睡眠悄悄回房,驀然卻見書房的燈還亮着,辰池在窗上投下的影子,不住點着頭。
他一皺眉,推門而入。辰池一驚,驟然醒轉,濱光瞬間出鞘,直指房門。
見是辰甫安,辰池才放下了心,緩了冷冰冰的表情,還劍入鞘,道:“我去睡了。”
她站起身,滿臉疲倦。辰甫安看着她收了紙頁吹了燈,腳步虛浮地走過來,淡淡月光下她嘴唇蒼白幹裂,雙頰微紅,似是心力交瘁的模樣。
他叫住辰池,皺眉摸了摸她的額頭。
果然是有些燙。
辰池沒有說話,只是默然看着他。辰甫安無奈,沉下嘴角道:“你先去睡覺,燕橋的事我明日再與你說。”
辰池點點頭,依舊是腳步虛浮地回了房間。她沒再點燈,聽聲音,是直接一頭栽在了床上。
☆、三魂七魄各黯然
第二天辰池比往常早起了近半個時辰。醒來之後她試了試聲音,果然有些沙啞,帶着鼻音,悶悶的。
她在碗邊磕出了缺口的碗裏倒了一碗水,喝下去,打了個冷戰。
然後更衣洗漱,似乎沒有半分不适。
然後她正要外出抓一副藥來,就見辰甫安推門走了進來,另一只手上穩穩端着一碗湯藥。
她道:“二哥,我自己來就好。”
辰甫安單手将她按坐在床上,淡淡道:“坐着罷。”
不同于在江湖上獨來獨往行走了好幾年的辰甫安,辰池從來金枝玉葉,又自小身子不好,往日裏便是常常患病,每次患病更是侍女環繞,唯恐出了什麽岔子。可是這一次,卻一切都沒有了。
辰甫安若不來照料,只怕也放不下心。
辰池便不再說話,只接過藥碗,仰頭飲盡。她還像個小女孩一樣,雙手捧着碗,喝藥的時候停都不停。
而後辰甫安才将昨晚白子卿與唐廣所說,盡數告知于她。
辰池想了想,皺眉道:“五年前白子卿與唐廣都見過我。那時我少不更事,鋒芒畢露,只怕他們不會相信我心氣已折。”
辰甫安道:“無妨。信與不信都無傷大雅,半真半假方是上策。現在,我們只等燕橋諸将離開行宮,再來詳談就好。”
辰池點了點頭,道:“昨日,謝家與甘家,都同意了複國。”
昔年謝甘蒙三大家族,即是辰臺國勢力最大的三個家族,代代将才輩出。
“蒙家呢?”
我親自去了蒙家,見了他們現在的境況。的确已經無力相助了。”辰池嘆了口氣,“我本要歸還濱光,那蒙家家主卻仍以君臣之禮向我跪拜,說濱光,就當作是蒙家為辰臺,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辰甫安也不由得嘆了口氣。他拍了拍辰池的頭,道:“怨不得你。若不是穆國離間,令我們與燕橋反目成仇,如今我們也不會如此艱難。”
辰池乖巧地垂眼,看着手裏空空的藥碗。
但是她顯然并非在發呆。只沉默了片刻,她又道:“眼下,若與燕橋為謀,我總覺得還差一些。縱是有了謝家甘家的舊部,再加上一些耳目線人,再加上仇端、你我,我心裏,也總有些憂慮。”
辰甫安道:“為盟之後,我們可以利用燕橋軍力,你不必擔心。”
辰池搖頭起身,站在窗前,單看背影,愈顯得孤苦伶仃。她一字一頓道:“二哥,你說,若我當時答應了燕橋争帝的求婚,是不是燕橋辰臺就不會反目?若我現在提起,還有沒有價值能入他的後宮?若我入了後宮,哪怕為妃為嫔,或者只為侍妾,我有沒有能耐攪起一番風雨?”
辰甫安駭然,他驟然起身,扳過辰池肩膀,盯着她的雙眼,沉下聲音:“小池,是誰對你說了什麽?!”
辰池瞥開目光,輕聲道:“這些,都是我自己所想。”
辰甫安搖着頭,緊緊将她擁住。
辰池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說:“我說過,這一次,我在了。所以你要相信複國可以成功,就算不用這些手段,也一定可以!你是金枝玉葉,縱落塵土,也不能淪為殘花蒲草!”
那藥碗,自辰池手中滑落,摔成碎片。
辰池反手抱住辰甫安,雙眼緊閉,淚水洇濕他肩頭的衣服。
她知道她應該去看謝家甘家呈上來的統計,估量他們剩餘的能力,做出合适的部署。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不相信辰甫安和自己的。
她知道……一切都知道。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挽回一切了,她心裏雖然知道不可避免,但不可否認,國滅的開端就是她自己的拒絕。
她知道現在自己太軟弱。她不應該哭。
可是她實在是沒有辦法忍下來了。一切一切,她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背負着所有戰死沙場的亡魂,背負着光複辰臺的願望,卻一無所成。她并非沒有努力過。在燕橋發難的第一天她就越來越努力,每天睡兩三個時辰,宮中前線來回奔走,但一切努力都是徒勞。愛她的人死去,效忠于她的人死去,庇佑她長大的人死去。她的摯友、老師、心腹……全都死去。他們在幾十個夜晚裏看着她,或哭或笑,最終全都化作另一種難消的業障。
辰甫安微微屈身,溫柔地拍打着她的背,即使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目光也還是那麽柔和。
他在辰池耳邊輕聲道:“你從未做錯過什麽,若那個時候我在你身邊,與你一同向燕橋宣戰……我們就不會輸。所有的罪責都在我,小池啊……你只要記住,你是金枝玉葉,所以永遠永遠,都別忘了我們王室的尊嚴。我們不低頭,也不用卑賤的手段。辰臺命數定沒有散,總有一天,我們會卷土重來!”
辰池抽噎着,将他抱的更緊。
王座的廢墟下,只有他們兩個,相依為命了。
白子卿和唐廣等人,很快向穆從言、孫破、程十七幾人辭別。
與辰甫安辰池所想不同,他們來此本就沒什麽複雜的目的,不過是來祭拜一位老友,結果被孫破發現,于是被請去行宮住了幾天。
臨走時孫破意味深長盯着幾人,抱拳道了聲:“後會有期!”
白子卿似不曾察覺,朗聲一笑,也道:“後會有期!”
說罷便駕馬而去,唐廣等人緊随其後。
程十七看着這幾個人遠去的背影,忍無可忍嘆道:“終是勁敵。殿下,我與孫将軍幾番暗示通禀,您為何不下令?”
穆從言從容一笑,道:“這等手段,我不屑為之。”
接着他便在吳曉的攙扶下進了轎辇,返回行宮。
孫破嘴唇動了幾動,最終也只吐出一句幽長嘆息。
他本與程十七暗自向穆翎帝發了消息,想越過穆從言直接拿到命令對燕橋諸将下手。結果诏書還沒到,人就已經先走了。
身份所限,他亦無可奈何。
結果當天晚上翎帝密旨就降到孫破與程十七面前,令他們即刻斬殺白子卿等,削弱燕橋,驟起發難。
但孫破跪在地上跪在傳令官面前,直想一把奪過那帛卷,擲到地上狠狠踐踏。他不明白為什麽每每涉及到穆從言翎帝就格外的糊塗,這一次,若不是前來之前翎帝就吩咐了一切聽從穆從言命令、亦絕不能對他有絲毫隐瞞,白子卿唐廣,這兩員燕橋猛将,又怎能這般輕易逃脫!
抛卻這兩人不談,其餘人,在燕橋軍中,也絕是地位不低!
如今卻生生在他們眼下逃走!
他越想越怒,若不是程十七在一旁不住使着眼色,只怕他早就按捺不住。
天降穆從言,欲亡穆國耶?!
白子卿等人,在辰歡郊外繞了一圈,就又回來。
不過回來的,只是唐廣與一個名叫莊雲天的男子。
從前天下還是太平和樂,白子卿不過是個小頭目的時候,白子卿、唐廣、莊雲天,那個被他們前來祭拜的人、還有其餘幾人,都是住在一個帳子裏的戰友。他們一路彼此扶持,感情極是深厚。
此時唐廣就是在向莊雲天抱怨:“真沒想到,過來祭拜個頭兒,竟然還被穆國人發現了。還竟然沒死!真是運氣不錯,必有後福!”
莊雲天撓了撓頭,道:“所以過來感謝我一下吧。”
“嗯?”
莊雲天又道:“若不是我人品奇高,你們又怎會死裏逃生?”——我可是你們的救命恩人。
唐廣嗤笑一聲,用馬鞭輕輕抽打了他一下。莊雲天反手握了一下他鞭尾,同時自己一打馬就絕塵而去:“你慢慢騎,我可是要先回辰歡喝杯熱乎茶去了!”
唐廣哭笑不得,也打馬跟上。
結果他突然就見莊雲天人仰馬翻!
他滿目驚疑,緩緩停了馬,恰好在莊雲天面前。莊雲天從一個淺坑裏爬起來,在屁股上掰下一個簡陋的捕獸夾,怒道:“這他奶奶的誰挖的陷阱!”
唐廣苦笑,把他拉上自己的馬:“幸好你跑得快,這還真是救了我。”
莊雲天嘆了口氣:“幸好沒騎着我那戰馬來。”
莊雲天原本所騎的馬,前腿已斷。此時它躺倒在地上,還掙紮嘶鳴着,卻已經漸漸被唐廣莊雲天甩開。
唐廣聳聳肩:“不管怎麽說,我們先進城。”
到了城內,唐廣就拉着莊雲天到了當晚他與辰甫安會面的地方。
那地方卻一個人都沒有,甚至就連一個活物都不見。
“你們真的約定好了?”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莊雲天不禁站起身不住走動,還時時探出窗外張望。
唐廣安靜地坐在角落,聽了這話才答了一句:“當然。”
“怎麽這麽慢?晚了快兩個時辰了吧?”
唐廣擡手掩住一個哈欠,點了點頭。
莊雲天剛要再說些什麽,卻忽然閉了嘴。
果然旋即就有一個男子持劍而來。他雙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眉目也已經掩不住疲憊的神色了,氣質更不如普通皇族那樣的雍容華貴,可是他一張風流俊美的臉上,卻仍有着別樣的氣度,隐隐帶着魚死網破的執着。
唐廣迎上去,笑道:“看來殿下事務頗多,我二人造訪,是打擾殿下了。”
這人的确是辰甫安。他此刻遮掩着自己的疲态,淡淡回禮道:“我還帶來了家妹,天下局勢,到底是她比我,更通透些。”
莊雲天好奇地看了眼唐廣,卻見他微微抿着唇角,一絲笑意彬彬有禮。
辰甫安便讓過身子,露出身後的辰池來。辰臺覆滅之後辰池消瘦了許多,剛剛又是刻意躲在辰甫安身後,之前竟沒有一人察覺。
她被暴露在唐廣與莊雲天的視線之下,似乎覺得全身都不自在,更是露出了一絲怯意。辰甫安把她向前推了推,揉揉眉心,勉強溫言道:“小池,乖,別怕,二皇兄在呢。”
辰池臉色發白,上前将一張地圖平鋪在半毀的桌案上。
天下與圖。
上面已經被勾勒出細細的幾條國界。這國界對于辰臺來說保守的很,其中最最保守的一條線路,只為辰臺留下了都城辰歡、攘衛之城沉雲、永溪,以及一些不得不争取的地方。而就算是其中最最誇張的一個分法,也不過是拿去了穆國北方、西北方的一部分土地,還有辰池原本的國土罷了。
唐廣瞠目結舌,正要說什麽,就聽辰池道:“我才疏學淺,見識鄙薄,信手塗鴉,當不得真。若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還請包容。”
她聲音很低,像是已經太久沒有說話,還帶着嘶啞的痰聲。她小心翼翼清了清嗓子,又悄悄後退了一小步。
唐廣自驚愕中醒轉,就一直在盯着她看。
辰池不擡頭。
她從小就有着作戲的天賦,小時候還不過只是騙騙侍女太醫,騙騙父皇母後,所求不過能睡在父皇母後中間,幸福而安全;如今卻是欺騙着世人、欺騙着別國的耳目,以求保全性命,光複祖國。
她覺得唐廣的目光落在身上,就像是一張冰涼的鐵板緊貼住了自己的脊背、脖頸,涼,又涼的發燙;難捱,又令人全身發麻。
不知過了多久辰池終于聽到唐廣道:“三殿下不必謙虛,依我看這般劃分也是合理的很,其中這一分法,在下最為喜歡。”
他指着的是一條對于辰臺來說相對比較誇張的國界,那條國界包含着辰池原有的大半土地,還有穆國的三座城。它連同一座至今少有人能夠翻越的山,将辰臺的疆域拉的像是行書筆畫間的游絲。
辰甫安見此上前,不動聲色握住辰池的手,笑道:“那便如此。眼下,我們不如先談談如何行動。”
唐廣移開目光,便聽莊雲天插口道:“我瞧着這地方,卻也不像是個談話的好地方。若有穆國人來查,連個躲避之法都沒有。”
唐廣臉色微變,剛轉頭去看了他一眼,就聽辰甫安道:“無妨。這戶人家,雖是商賈之家,卻也未疏防備。”他一邊說,一邊就在那桌案上某處用力一按,便見旁邊一座破爛的書架被緩緩移開,後面慘白的牆壁也綻裂開來,露出一條幽深的密道。
“既然将軍有此顧慮,我們不如進去詳談。”
唐廣驚疑道:“既有如此隐秘的暗道,這裏又是為何毀于一旦?!”
辰甫安苦笑,道:“不過是這家人不願茍且偷生罷了,于是全部以身殉國。說來慚愧,我雖為皇子,卻也不及他們英烈。”
唐廣淡淡道:“活,倒也是種責任和勇氣。”
辰甫安笑笑,不再言語。
談罷正事,唐廣看了辰甫安身後的辰池一眼,道:“三殿下莫非還因辰歡城破而低落?”
辰甫安苦笑,辰池卻是又退了一步,緊緊拉着辰甫安的兩根手指。
辰池較唐廣小不了幾歲,此時看來,唐廣的成熟冷靜,愈發顯出她此時的怯懦恐懼。
唐廣嘆了口氣,道:“三殿下……”
他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麽,卻終究住了口。辰池倉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馬上要哭出來了,又垂下頭去。
辰甫安搖頭嘆道:“将軍見笑。新年以來,她一直是這樣。”
唐廣和莊雲天同時嘆息。而不同的是,唐廣的嘆息滿是惋惜,而莊雲天,則是瞥着唐廣,帶着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
辰甫安心裏一動,看着唐廣的目光就有些變化了。
而辰池還是低着頭,她此刻臉頰已經開始發紅。表面上看起來,她穿着雖仍幹淨,周身氣質卻早已經煙消雲散了。
辰甫安微微皺着眉,帶着些倦意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既已談妥,我們不如現在就開始執行?”
唐廣不經意般瞥了辰池一眼,點頭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