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沒寫第六次發文好緊張hhhhh (7)
這身上的惡疾,真是罪有應得。
不過她卻不再想睡了。這些日子,她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有時候明明知道是在夢中,但卻一動也動不了,只能看到眼前一片黑暗,聽着身邊朦朦胧胧的話語,朦朦胧胧嘈雜的背景。
這樣的噩夢,雖然總是讓她心有惶惶總是驚醒她,卻并沒有讓她深惡痛絕。
因為這些噩夢可以驚醒她,而醒來,就能多看一會這裏。
這個世界。這個既有着她,又有着穆從言的世界。
這樣的景象,多看一眼都好。
卧房的門響了一聲,門上輕碎的鈴铛搖着,聲音幾不可聞。窗外草和樹都茂盛地生長,一片令人憐惜的綠意。這看起來就像是個尋常人家,就像鄉野之間與世無争的一片桃源。
但它不是。它坐落在一片紛飛戰火裏,坐落在一片斷壁殘桓裏,它的主人不是隐士,而是背負着一整個王國的人。
辰甫安。
他正走進來。吳曉看着他走進來。
辰池前往沣州之後,辰歡城內所有的事務又全部壓在了他的身上。本來,之前辰池去泠州的時候
他就已經有些疲态,這一次,三方勢力幾乎全部聚集在辰歡,顯然更難應付。
但即使這樣疲憊,他對于吳曉,卻依舊始終懷有戒備。比如此刻,見她已經醒來,雖然唇角立刻就破開一小個欣喜的笑容,但下一個瞬間,就一收臉上的疲憊,甚至還下意識看了一眼床邊的桌案。
到底是穆國人。甚至還是穆從言的眼線,怎可不防。
他一面想着,一面自嘲地輕輕一笑。
——但千真萬确,這正是吳曉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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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幼年确在辰歡為丐,後來輾轉流亡,機緣巧合被收入穆國人麾下。那人後來聽聞儲君穆從言無心政事,便動了心思,将當時尚小卻眉清目秀的吳曉獻進宮去。結果,反而成了穆從言的一招暗棋,被加以訓練,送回了辰臺。
——此刻辰甫安看着本在發呆的她,微笑道:“幾時醒的?”
他對她說話的時候總是這般溫柔。
無關複國的時候,他對她說話總是這般溫柔。
吳曉心不在他身上,自然也不奢求更多,只笑笑,答道:“剛醒。”
“又做了噩夢?”
辰甫安說着,就已在她身邊坐下,探手去摸她冰涼的額頭,“好不容易醒了,想出去麽?”
吳曉歪着頭想了想,點了點頭。
辰甫安便拾起她的鞋子。
或許是太過疲憊,他的眉頭跳了一跳。
吳曉沒有發覺,任辰甫安為自己穿好鞋子,任他把自己抱起來,又從他手裏接過衣服,頓了一頓。
辰甫安啞然失笑,背過身去。
吳曉這才自己換好衣服。她狀似不經意地提了提鞋,暗裏卻是檢查了一下自己前幾日寫出的密報。
還在。
就隐藏在那納的密密麻麻、有些嫌厚的鞋底裏。
“換好了。”
她這才說道。
辰甫安轉頭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聽說前幾日來了一位行腳商,從西面運來了些新的東西,價錢也不貴。我們去看看,大概會有些東西很襯你。”
西面,就是遠離穆國、燕橋,辰臺舉國唯一還勉強稱得上太平的土地。
西面,也有着辰臺國曾經的第二大城施恩城,和多年以前為抗擊羌族而建起的最堅不可破的關隘,施德關。
吳曉卻不回答,只一邊往外走着,一邊嘆聲道:“甫安……甫安,我不過一個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不必為她再浪費分毫。按着如今的境況,各中深意,辰甫安自然明白。
說到底,吳曉還是不能,也是不忍徹底與他為敵的。
就算她如今為另一人另一個國家出生入死盡心盡力,就算這麽多年不過他黃粱夢美一廂情願,但她心裏,總有些細小的枝桠,不忍不向着他生長,不忍他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落入下風。她希望穆從言和辰甫安,他們都能好好地,并肩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刀戈相向。
穆從言固然是她放在心上又遙不可攀的人,而辰甫安,在吳曉年少時,也曾經和她度過了那麽多攜手江湖的歲月。“揚鞭縱馬,意氣風發”,就算這樣年輕而精巧的詞彙,也不足以将那時的輕狂快意,勾勒出萬之一二。
辰甫安察覺了她這一層心思,心裏暖得像是要化了一樣。他笑笑,上前牽住了她的手。
“那麽至少,我們出去走走吧。”
但無巧不成書,那日辰甫安與吳曉一出門,便迎面見到了莊雲天。
莊雲天一見他二人,也是一驚,但立刻便問道:“二殿下,我這裏有些東西,還請轉送給仇端。”
辰甫安信手接過,竟是一小袋豆子樣的東西。他含笑看了莊雲天一眼,挑了挑眉。
莊雲天的臉霎時間漲的通紅。
“好好好。”辰甫安說着收起了那東西,想了想,竟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
這次問話的卻是吳曉。
“我笑的啊,是咱們這死別,與旁人的生離比起來,也不知哪個更痛苦一點。”辰甫安對她笑笑,又擡起頭看着莊雲天:“莊将軍來這裏不止是為了這事吧?”
莊雲天原本已經處于一種默默望天的狀态,被辰甫安幾句話戳的心窩正疼,突然卻被問了這麽一句。
“嗯?啊……方才喬禾傳了消息回來。那消息非同小可,關乎三殿下性命,二殿下還是随我前去一趟,共同商讨。”
辰甫安一皺眉,卻立刻問道:“看來莊将軍也略有所知?”
莊雲天面色已不很好看,只點了點頭。
——既莊雲天知情,又有求于我,想必便不是圈套。
這般想着,辰甫安便已收起莊雲天那一小囊紅豆,往白子卿等人所居住的地方去了。走了兩步他又回頭,對吳曉道:“看來今日是無法陪你了。你先回去睡罷,我們改日再去。”
這才一會沒人同吳曉說話,她便已睡意朦胧。聽了辰甫安這話,正打着哈欠,便點了點頭,回去了。
辰甫安這才轉身繼續走,步伐愈走愈急,最後一縷焦慮,都要凝在他眉梢上了。
莊雲天在旁邊跟着,這才算是真正見識了辰池在辰甫安心裏的地位。
☆、吳曉(下)
辰甫安看罷那消息,拿着信紙的手整個都抖了起來,甚至指節都是白的。他另一手緊緊按着桌子,莊雲天看着那只手,有點擔心這桌子會不會被他一只手按塌掉。
他半晌才氣息稍平,壓抑着驚怒道:“這消息是何時傳來?”
“就是剛才。我們看過之後,馬上便叫雲天去找你了。”白子卿難得嚴肅了臉色道,“二殿下先別急,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轉機?”辰甫安冷笑一聲,語氣裏已經隐約有些壓不住怒火,可他終究還是深吸一口氣,冷靜了許久,才平聲道:“小池與索瑪被張鶴扣押、喬禾拼死潛入民間……白将軍,就算有轉機——還有什麽轉機!”
說到後面,他還是失态了。
他一把扔開那薄薄一頁紙,臉上已有些悲涼神色。只是這次雖然半點沒有僞裝也沒有誇張,甚至有些波瀾不驚,卻反而更逼人窒息。
白子卿唐廣等人面面相觑了一會,沒有一個找得出話來說。
最後還是辰甫安,面無表情道:“這等大事,我們還需仔細謀劃。張鶴此人,算不得英雄,也算不得枭雄,這次手段如此淩厲,想必是背後有了新的勢力。”
他頓了頓,突然道:“不是說沣州謀士已暗中與孫破有勾結?”
白子卿看着他,目光有些怪異。
“這倒很有可能,我們疏忽,方才竟忘了這般情況。”
他說着,已親自在面前的紙上添了幾筆。那張紙上已亂七八糟,乍然看去,什麽都分辨不出。
白子卿寫過之後,才發現這點。他便把那張紙往旁邊一堆,卻突然有些發怔。
幸而辰甫安此時情緒反常,并沒有注意到。唐廣輕輕咳了一聲,白子卿這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眼辰甫安,道:“二殿下,喬禾的身份地位,遠遜于三殿下,如今處境,亦比三殿下安全。所以此事,便需以三殿下安全為重。既以三殿下安全為重,我們又不過是幾個武夫,此事便全交給二殿下您了。”
事關辰池,就算白子卿不說,辰甫安也會自己提出包攬此事的。如果白子卿膽敢自己處理,那麽他也做好了反目的準備。白子卿這番話說出來之後,辰甫安只是點點頭,卻沒有說話。他臉上已經漸漸挂上了森然的笑容,卻顯然,心神還是亂的。
他安靜了好久,期間有幾次甚至又要怒吼出聲,卻最終又忍了回去。他坐下,拿過桌上的一盞茶,喝了一口。
唐廣欲言又止。
辰甫安注意到了,卻無意理會,只道:“這消息……當真屬實?”
這話問出了口,白子卿等人也沒有一絲不滿,只正色道:“喬禾雖地位不高,但為人向來靠譜。他既然這麽說,就一定可靠。且眼下穆國獨大,你我唇亡齒寒,我們萬萬不會在此等大事上亂動手腳。”
辰甫安目光有些僵硬。他直直看着手裏的茶水,緩緩道:“索瑪的能耐我很清楚,小池也絕對是一個警覺的人。他們兩個都被張鶴扣押,喬禾又為什麽能逃出城主府?”
頓了頓他又道:“我沒有輕視喬禾的意思,只是其中曲折,我實在有些想不通。”
白子卿沉吟道:“這說出來确實有些奇怪。當日三殿下帶着索瑪喬禾兩人去沣州城內閑逛,但他們回去時,喬禾卻并沒有跟着回去。而他們兩人才剛回去沒多久,張鶴就放出消息,說他二人已為自己所扣押。喬禾試圖去聯系,也聯系不到了,還險些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說到這裏白子卿看了辰甫安一眼,道:“我所知道的也不過就是這些,那日喬禾沒有随三殿下回府,确實蹊跷,但他絕對不會做出背叛之事。這一點,還請二殿下相信。”
辰甫安點點頭,勉力笑道:“他終歸是燕橋人,既然幾位将軍都如此信任他,那麽我也無法說什麽。不過如今,我們能做什麽?”
衆人又都沉默。
其實他們也未必是沒有話說,只不過白子卿雖與他們是出生入死二十多年的兄弟,但終歸地位上高了一層,又是個粗中有細的性格,他們便也總覺自己并沒有說話的必要了。
這時第一個說話的,卻是唐廣。
他道:“方才我與白老大簡單想過了幾種情況,簡單來說,要麽等着張鶴再有所動作,要麽等着張鶴提出他的所求,要麽,就我們率先發難。但……”
“但若他背後勢力沒将我們放在眼裏,或目的不在牽制我們,直接殺了小池與索瑪,也不失為一種可能。”辰甫安打斷他,目光又開始僵硬,“不過這般情況……我們也無從涉足。今晚我們先各自休息,讓喬禾和我們在沣州的眼線都再好好打探一番,等有消息回來了再說。”
白子卿心裏突然咯噔一聲。
辰甫安站起身向外走去。但人都走到門口了,他果然又突然轉身道:“小池雖不過一個亡了國的公主,但到底,也是燕争帝的後妃。如今他的後妃都為人扣押,怎的還不見他?”
白子卿笑道:“二殿下多慮了。事發突然,陛下還沒有收到消息。待陛下知道此事,必定大為重視。二殿下不要着急。”
辰甫安這才發現自己話裏的漏洞,不過他說這話顯然也沒有當真,只頓了頓,便拂袖而去。
這時莊雲天才問了唐廣一句:“我看這辰甫安坐下時,你似乎有什麽話要說。怎麽了?”
唐廣哭笑不得道:“……無事,只是方才他喝的那是我的茶。”
辰甫安回了自己所住的地方,臉色才漸漸沉了下來。
他才剛剛進了門,還沒見到吳曉,一轉身又出去了。再回來時,手裏已提着甸甸的一壇酒。
然後他也沒有去卧室,而是提着酒,徑自去了書房。
到了書房之後他再也不能自持,滿臉頹唐,拍開封泥,就着壇口抿了口酒。
他閉上眼,眼眶已有些濕了。
今日辰池應寄回報平安的信,果真還沒有到。
但他又突然唰地站起身來,一拂袖掃落桌上什麽筆架燈盞、白紙硯臺。那些物什叮叮咣咣響了一陣,書房裏便只剩下辰甫安沉重的呼吸聲。
他臉色蒼白,又灌了一大口酒下去。
他很久沒有這樣的喝過酒了,或者說從來沒有這樣的喝過酒。之前闖蕩江湖的時候,他本就是以一個翩翩公子樣的俠客形象出現的,縱然偶有興致,縱情而飲,內心也都是痛快的。
哪有這樣的時候。
他紅着眼睛,心裏突然想着,這國家就算要來,又有什麽意思?!
這時候吳曉似乎是聽到了聲音,也來了。但她只是怯怯站在門口,沒有出聲。
別說她了,就連辰池都沒有見過這樣暴怒的辰甫安。這個人心裏好像從來就沒有什麽在乎的東西,當初國破,也不過就是淡淡地跟辰池說了句:“別圖一時痛快,我們遲早要卷土重來。”
辰甫安一眼瞧見吳曉,想起她的身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但他抄起杯子,手上抖了好幾抖,最終還是猛地摔在自己腳下。他努力瞥開目光,全身氣得發抖,冷聲道:“走開。”
吳曉雖不知發生了什麽,卻聽了先前莊雲天的話,一想便知,定是辰池有了危險。她擔心道:“甫安,你冷靜一下……三殿下能力過人,不會有失的。”
她卻不知,自己一個三殿下,算是重重打在辰甫安氣頭上了。
辰甫安都不敢擡頭看她,只沉沉低吼道:“小池和你有什麽關系,輪得到你來說?!事到如今,你——!”
他沖口而出的一句話,到底止住了。但吳曉知道他要說什麽,一聽這話,頓時就心底一沉,臉色蒼白。她咬咬嘴唇,眼裏就已經隐隐有了淚光。
她終于發覺,這對辰甫安來說,已是一個心結。自己的立場,還有自己所真正仰慕的人。
她忍了忍哭腔,又好言道:“你我的關系,哪件是我們自己所能決定的?你若有不滿,又對我發什麽脾氣?”
辰甫安怒極反笑,道:“好,好,好……我知道的。穆從言對你,真是太重要了。”
頓了頓,又強壓怒氣,盡力平和道:“你去睡覺吧。我實在不想在這時看到你這樣的人。”
吳曉深深吸了口氣,卻不說話了。
她回到辰歡來,确實是為探視辰甫安而來。
她來,也的确不是穆從言強令所迫。他不過看着她,盈盈笑道:“吳曉,你願不願意去幫我探視辰甫安的所作所為?你若不去啊,恐怕對付起他妹妹來,我就頭疼多了。”
然後她便鬼使神差答應了。
辰甫安見她不說話,冷冷嗤笑一聲。但終究是過了一會,心底清明了些,想了想剛剛自己所說的話,又想了想辰池現在生死不知,眼裏不由得更濕了些。
他閉着眼,又大飲一口酒,自嘲般笑道:“你出去吧。”
吳曉頓時便流下淚來。她用袖子将眼淚用力一抹,一跺腳,便回去了。
她似乎憤懑至極,随手扯翻了什麽東西,沉甸甸一聲軟物墜地。
辰甫安沒看見也沒聽見一般,頹然坐下,抱着酒壇許久沒有說話。
他已盡力去放空腦子,但每每回神,就不可避免想起辰池。而每每想到辰池,就滿腦子都想是不顧一切殺進沣州城。
他呆呆睜着眼,漸漸酒也忘了喝,就這樣一坐坐到了天明。
最後他終于長出一口氣,雖然手足乏力頭腦麻木,卻還是打起精神收拾了被自己打碎的東西。
逃出皇宮後,小池冷靜下來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将這通元當鋪收拾了一下。
她當時說,生活還要繼續的。誰也不能因為什麽事情,就一蹶不振。人可以因為一件事性情大變,卻不能因為一件事情不再好好生活。
然後辰甫安出門,看見吳曉。
吳曉唇角還帶着已經幹涸了的血跡,倒在地上。
辰甫安腦子裏,轟地一聲。
☆、桃畔
辰池母後是由民間被選入宮廷的女子。她一步踏上枝頭,難免格外在意禮節儀容,尚在人世的時候,将每個細節都拿捏得細致,生怕落下話柄。縱下人簇擁,早起洗漱也常常就要一個時辰。再一層層穿上前幾日便已熏好了香的新衣裳,一舉一動都雍容優雅。甚至,她最後得了痨病的時候,每一聲咳嗽都要用白綢的帕子細細掩了去,再将染了血的帕子整整齊齊疊好,交由仆從付之一炬。
辰池雖已不算很講究這些,卻也多少受了些影響。今日之事無需急于一時,她也不欲在沣州城主府中留下什麽精幹的形象,醒來後便先揮退杏容,而後細細洗漱着。但洗漱到一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仔細看了看窗外,索瑪正坐在那裏,堪堪露出一個頭頂。
索瑪本來沒看着她,只是擡頭看着旁邊的一棵樹。那樹枝葉繁茂,晨光碎碎灑下來,像鍍了一層清亮的金箔。
這時候又恰好吹了一陣風來,飒飒搖搖的,索瑪身上頓時被抖落了一層光雨,格外漂亮。
辰池見索瑪看的出神,也就沒有叫他,自去洗漱了。
洗漱之後辰池一擡頭,索瑪還是在望着那樹發呆。她清清嗓子,喊了聲:“索瑪。”
他這才回過神來,轉頭對她笑了笑,道:“昨天這裏出了事,我怕你有什麽危險,就先到這裏守着了。你等我一下。”
緊接着他便走開了,又沒過多久,杏榮過來叩了叩門:“三殿下,索瑪大人求見。”
辰池道:“放他進來就是。以後索瑪來我這裏,也不必通報。”
杏榮道:“是。”
而後門被打開,索瑪走進來。杏榮似乎本想跟進來,但小心翼翼探頭看了看辰池的臉色,還是作罷了,反而輕手輕腳關上了門。
索瑪這才道:“昨晚你這裏沒什麽異樣的吧?”
辰池搖頭道:“我沒有發現什麽。倒是昨天讓你送出的信……如何了?”
索瑪笑道:“自是沒什麽差錯。不過你也太小心了些,一個沣州而已,怎麽覺得你比面對唐廣孫破他們的時候還緊張?”他頓了頓又肅然道:“但昨晚我拖了幾個朋友追查了一下,并沒有發現大黑蹤跡。”
辰池點點頭。索瑪還不知喬禾的身份。“那梁衡玉底細如何?”
“不知道。這個人就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我的幾個朋友有的都在這沣州住了二三十年甚至五六十年了,但是卻都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人。他是最近兩三年來沣州的,一來就是張鶴的幕僚。”
辰池不動聲色聽着,心裏卻突然形成了一個奇特的構想:
難道,這個梁衡玉就像陳律一樣,也是誰的僞裝?
她想着,就嘆了口氣。
“還有麽?”
“他一出現就出現在張鶴的身邊,而且張鶴對他禮遇有加,自然有人去查過他的底細,卻一無所獲。”索瑪道,“後來辰臺奪得此城的時候,很多人猜測他是辰臺的人,但後來又衆說紛纭了,不過聽市井分析,他是燕橋人的可能性最小。”
辰池笑道:“一共也不過幾種可能,稱不上衆說紛纭。再說,若是我派去的,沒準我會用計讓別人覺得這個人最不可能是我派去的呢。”
索瑪也笑笑,這種費腦子的事情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交給辰池。
“不過昨晚那事,還沒有查清楚,今天你要去哪,我都跟着你吧。你要是出了點什麽事——辰甫安能扒了我一層皮!”索瑪說着,還誇張地抖了抖肩膀。
辰池笑着答應了。索瑪也心滿意足了。
當年那個跑來跑去開開心心的小丫頭,能再開心一秒也好呀。
但辰池很快不笑了。她想了想又道:“讓喬禾也随我去吧。”
梁衡玉不是她的人。那麽究竟是燕橋的,還是穆國的,或許可以從喬禾的一些蛛絲馬跡上看出來。
而若起了争執,他和他對自己的感情,絕不是什麽穩固的依托。
索瑪道:“好。”說着便要出去叫喬禾。但站起身之後他突然盯住辰池。辰池不明所以,皺了皺眉。索瑪半晌俯身低聲說了句:“記得帶上我給你的那個骨笛。”
辰池下意識地又低頭一看,依舊沒有發現什麽。這時索瑪一揚手,面前又垂下了另一個骨笛。
“之前你沒睡醒的時候我就覺得那個杏容身上不太對,再一看卻是這骨笛,和你的很像,我就順手摘了下來。剛才仔細看了看,果然是她偷梁換柱了。”他低聲道,又站直身子拍了拍辰池的頭,用正常音量道:“小心點啊,小殿下。”
辰池接過來,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仿制品,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索瑪這才心滿意足,出門去叫喬禾。他走的時候剛好杏容進來,門還沒有關,順着風就飄進來一句:“喬禾喬禾醒醒醒醒了欸!”
就好像是一個貨郎一樣,聽得杏容都笑了出來。
但馬上她就笑不出來了。她看見辰池胸前和手上,各一個骨笛,一模一樣,真假難辨。
辰池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道:“走,領我去見見你們城主大人吧。昨晚之事還沒有結束,我也要和他好好談談。”
杏容臉色白了白,卻沒有多說什麽,只強作鎮定,躬身道:“是。”
辰池出行,自然拿捏了分寸。半路上,索瑪和喬禾就已經追了上來。喬禾還好,依舊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穿着整齊一絲不茍,只是臉色似乎有些肅然。而他身邊的索瑪,似乎就有點過分了。
他似乎是一直在等辰池,沒有吃早飯。此時手裏捏着兩個很有可能是從喬禾房間裏順出來的糕點,嘴裏也鼓鼓囊囊的,見了辰池,就揚了揚糕點,道:“吃不吃?”
辰池臉色一黑,無視了他,繼續往前走着。但沒想到,索瑪拉着喬禾就湊了過來,一個錯步就把杏容擠到了一邊去,向着她點點頭,嘿然一笑,又道:“三殿下,聽說你也沒吃?”。
喬禾也無視了他。他比索瑪正經多了,按劍向辰池颔首道:“三殿下。”
不過這正式的禮節之後,他就一直盯着辰池看。目光灼灼,已經毫不掩飾了。
辰池也只好停下步子等索瑪。她點點頭向喬禾示意了一下,目光卻不看他們,像是覺得與索瑪為伍,說出去格外丢人一樣。等索瑪終于吃完了手中糕點,将包着糕點的紙随手向一個下人一遞,她才冷着一張臉繼續向前走。
直到到了廳堂門口,兩個侍衛将他們攔下。
“三殿下,喬将軍,索瑪大人,見我們城主大人之前,還請先解下兵器。”
喬禾心中一凜,目光一側,卻在用餘光瞥着面前辰池的反應。索瑪也斂了表情,盯着辰池纖細的背影。
辰池一直沒有動,也沒有說話,沒有人猜得出她此時心裏的想法和情緒。直到那兩個侍衛已經開始向她走來,她才上前一步,緩緩道:“你們大概是沒有分清主次。”
兩個侍衛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卻也沒有退步。
辰池又上前一步,道:“我覺得我的性命比張鶴的更可貴一些。”
那兩個侍衛自然是張鶴親衛,如何肯依,上前便要阻攔。但辰池只冷冷瞥了一眼這兩人,道:“想不到沣州城主府內都是這樣不懂規矩的。若再上前,我就少不得親自為張鶴清理門戶了。”
杏容跟在他們三人身後,一路上就感受着辰池的氣勢變化,心裏又想着骨笛的事情,臉色早就煞白煞白的。她跟一個侍衛對視了一眼,臉色終于紅潤了些,卻還是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那侍衛便只好默然垂手,站在門側。他低着頭,但辰池還是瞥見了他緊抿的嘴唇。
她沒有理會,自顧自進了廳堂。張鶴這時候果然已經在了。
是了,她此番如此大張旗鼓,尤其張鶴明的暗的眼線都盯着她,他沒理由不知的。
張鶴此時穿着的正是舊日辰臺的官服。不知是早有準備還是如何,這套衣服竟沒被穆國毀去,還有些磨損和破舊,讓人看着反而格外親切。
但辰池卻絲毫沒有觸動一般,依舊面無表情,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開口道:“聽說,昨日這城主府中死了一個人。”
張鶴似乎一夜沒有睡好,此時黑着眼圈行禮道:“是的。三殿下,想必您還沒有用過早膳,我已叫人去準備了,還先請坐,聽我慢慢說來。”
辰池也不推辭,就走過去坐下。喬禾索瑪還跟在她的身後,卻沒有入座。
張鶴道:“兩位還請坐。”
聽了這話二人并沒有什麽反應,見辰池沒有反對,他們才坐下。
這時本應在門外的杏容和兩位侍衛也進來了。杏容左右看看,不知該去哪邊。
畢竟辰池臉色太過冷厲,周圍三尺都是劍拔弩張的氣氛。她又看了看那侍衛,見他向自己輕微地招了招手,猶豫了一下,便過去了。甚至那侍衛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辰池和張鶴也都沒有異議。
張鶴自然是心知肚明,而辰池,她眼中此時盯着另外的地方。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後,喬禾用着欽慕的目光,正一絲不茍地打量着她。打量着她挺直而瘦削的脊背,打量着她纖弱的肩膀,打量着她頸後梳理整齊的碎發。他幾乎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了。他想,一定很柔軟。
他這樣想着,連自己的目光和神色都不自覺地柔軟了些。
此時辰池眼中只有沣州。他的眼中只有辰池。
☆、變故
辰池看着張鶴穿着辰臺舊時的官服,逼問卻依舊一步不退。
她甚至開口便問張鶴道:“而今這沣州已算是穆國的地界,張鶴大人穿成這樣,不怕引火燒身?”
張鶴聞言,屁股剛剛坐下去就又擡了起來。他對辰池行了個标準的辰臺禮,才低着頭顫顫巍巍道:“三殿下,臣……是一心想要光複辰臺的!”
辰池這才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張鶴繼續道:“臣知道臣先屬燕橋,後降辰臺,再降穆國,兩面三刀,人人唾棄,早已全無忠心可表。但……請三殿下務必相信臣這一回!”
辰池又擡起眼看了看他,依舊沒有說話。
而此時的張鶴幾乎就要聲淚俱下了:“殿下!臣做這一切,實在不過是為了能給這一城百姓圖個好營生!臣雖不才,卻也從小仰慕歷朝歷代鐵骨忠烈,平生最痛恨那拿刀一逼就吓得軟了腿的草包!若不是慮及這城裏衆多百姓,臣真的、真的……臣不知想過多少次,甘願以此身,甚至此城殉辰臺!”
他重重磕下頭去,連磕了數下,直到辰池冷言冷語出聲制止,他額頭上已血肉模糊。
他擡起頭,眼眶竟然真的已經濕潤。辰池工于人心,此時迎着他目光細細觀察,竟全是一片真情實意,沒有半分作假。
按說,這本該是好事。但她卻隐約察覺出一些不對來。但張鶴就這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全無破綻。
這一點,若是作假,就連辰池自己都做不到。而且她相信,自己身後那位燕橋的陛下,也同樣做不到。
于是她也不為所動,冷冷道:“張鶴大人,我什麽時候懷疑過你的忠骨了?”
張鶴目光直直地看着她,道:“臣——”
辰池卻将他打斷,道:“但今天你不問青紅皂白先一通如此說辭,教我怎麽不懷疑你?”又頓了頓:“但你且先坐下,再說。”
張鶴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半晌,才頹然道:“臣早知道,殿下自然不肯信任我的。”
辰池看着他彎着腰走回到座位上去,原本仙風道骨的一個人,卻蒼頹的像是一個比原本矮了一頭的老爺子,一步一步,格外沉重。
她咬緊牙關,咬回一聲嘆息。
待張鶴再度坐下,辰池才道:“昨晚之事,你查的如何了?”
張鶴看了她一眼,又欲起身,被辰池擺手制止了。
他便拜手道:“三殿下,那事我已查明,是家賊所為。”說到這裏他又是一聲重重的嘆息:“我……我真是萬萬、萬萬沒有想到,我養了二十餘年的人,竟然是這麽個人!”
他這話一說,那麽今日的蒼頹就算是有了解釋,加上先前痛哭流涕一番陳情,只怕辰池也不好多問。
喬禾目光轉動,掃了辰池一眼。
卻不料傳言裏向來溫和可親的三殿下辰池,這回還真就難得不顧及這人情了,冷聲道:“城主大人,此事重大,還請詳細說說。”
張鶴一抖,擡頭看了眼辰池,又堅定了信心般,道:“臣府中有一位侍從,名喚李太。他是二十年前,臣從沣州城裏見到的孤兒,當做親生兒子一樣,養了二十年。”
辰池點了點頭。
張鶴又看了辰池一眼,埋頭道:“直至昨日,他與下人發生口角,最後竟一怒之下将人殺了,驚了三殿下。臣在此請罪。”
辰池又點了點頭。
這時門口緩緩走進一個人來。正是張鶴的幕僚,梁衡玉。
衆人視線紛紛轉了過去,除了張鶴。他還是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