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沒寫第六次發文好緊張hhhhh (10)

天,施長岚與辰甫安大吵一架,憤而叛出。她在辰歡城裏放出消息:誰若能将她引薦給燕橋與穆國任何一方,便有重謝。

第三天一早,孫破現身。傳言兩人關系親近,似是故交。

第三天晌午,施長岚入穆國行宮。

這局勢裏的棋子,還是在不斷博弈。

這已是辰池被關在燕争帝房間的第三天。三天來,她一直錦衣玉食,但手足被縛,一直不得安睡。

是燕争帝忽然想到的辦法。前幾日辰池因風寒,精神有些恍惚,對着輿圖,露出了極大的破綻。先前扯的謊言,也便不攻自破了。

那之後在他的授意下,辰池再也沒能好好睡過哪怕一小會。

她現在甚至精神都有些恍惚了,甚至已經開始幻聽幻視。雖然喝了藥,卻鼻涕不停地流,風寒也加重了。但每每有聲音問起她與辰甫安複國的計劃,她都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短短三天而已,她面色已經枯槁如同一個四十歲的人。她目光呆滞,反應遲緩,就連燕争帝将食物放到她嘴邊,她也需停頓一會,才能緩緩将食物含在口中。

她開始暴躁易怒,開始失去周身光華,開始嘶啞着嗓子低吼,開始無濟于事的掙紮和反抗,甚至攻擊。

她時不時就垂着眸子,臉色灰暗如死。

但她一直什麽都沒有說。燕争帝似乎也已拿她沒有辦法,又生怕她斷送了性命,允她稍睡一會。

此時,辰池已睡了一天一夜,沒有醒過。

燕争帝皺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蜷了身子,輕輕地咳着,一張臉上全是虛汗。

她呼吸低微,卻平和了許多。蜷在下巴下虛握的手,還在輕輕顫抖。

明明這般弱小的人,卻一提到辰臺,就強硬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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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她的臉,手掌碰到她幹裂的嘴唇。他立刻起身,探手夠出辰池懷裏的暖爐,給她加了層被子,又仔細掖了掖被角,而後才輕手輕腳走到門口,輕聲命人去沏一壺茶,備一盆熱水,一條毛巾。門外的人已對他這樣的溫柔舉動見怪不怪,立刻領命離去。

他親自在辰池額頭上敷了毛巾,又倒了杯茶,放着沒有喝。

這幾日唯一的收獲,就是那時辰池自稱自己心向燕橋的謊言再也無法反複拿出來說。但自那以後,她固然是神志恍惚,但現在她交代了自己的遺言,已經半個字都不肯說,也是無用。

燕争帝有時候默念着那幾句話,都像是要把那幾句話刻到心裏去。

“煩勞你燕争帝陛下,煩勞你告訴我二皇兄,我死之後,山長水短,宇內奇觀,他都可以抽身去看了。只求二皇兄千千萬萬別想着我。我生前對這天下執念太重,要離去,就要無牽無挂,幹幹淨淨地離去。”

燕争帝嘆了口氣,不知是該殺了她以絕後患,還是該繼續逼供,看能不能套出些別的線索。

辰池的眼還緊緊閉着。她在夢中,所受不過風寒之苦,也算是幸福了。

漸漸日影西斜。

燕争帝長出了一口氣。宮中呈來的必要的折子,他已一一地看完。

而後他又看了看尚在昏睡的辰池,摸了摸她的臉和脖頸。本應溫熱細膩的地方,觸手卻是滾燙。

他心裏一沉,将她的被子掀開一條縫,換了個更熱些的暖壺。又将她的一條手臂輕輕擡起來,放進被子裏去。

被子裏似乎有小小的熱浪。辰池被蒸的臉色有些發紅,看上去竟然健康了一些——燕争帝把手放到她鼻端,覺得她呼吸燙而潮濕,不覺縮了手,露出一點手足無措的神情來。

張鶴求見的時候,燕争帝還是放他進來了。

“不必行禮。”他道,“朕诏你前來,是有重任托付于你。”

張鶴深深叩首:“臣但憑吩咐。”

燕争帝道:“好。你現在将辰池帶入大牢,此後對她刑訊逼供,全由你負責。縱是她死了,我也不會怪罪于你。”

燕争帝一直沒有再看辰池,他只是握着辰池被子裏的手掌。那只手小小的,完全被他的手包起來,嬌嫩極了。

他手心在發汗。

而張鶴身形一滞,最終笑了。他愉快道:“是。”

燕争帝疑道:“為何如此愉悅?你需知道,此事無論結果如何,你仕途總會受此影響,雖設計有功,卻也難再提拔了。”

張鶴道:“陛下……臣本不欲被提拔。臣生于沣州長于沣州,今為沣州城主,所願不過是沣州城盛民安。否則,臣亦不會接連詐降,保全沣州和自己的性命。至于愉悅,是陛下對三殿下總有些心慈手軟,臣總覺沣州猶有風險。陛下今日下定了決心,臣自是難免愉悅。”

燕争帝頓了頓,忽問道:“你可有子嗣?”

張鶴回道:“有。一男二女。”

“待你卸任後,便令你兒子繼任城主之位罷。”燕争帝抽出手,揮了揮,“你現在便将辰池帶入牢中,不要讓她出現在我面前。”

“是。”張鶴又一長揖,便走上前去,略一猶豫,将辰池攔腰抱起。但他用力猛了些,竟将辰池驚醒。辰池呢喃一聲,卻迷迷糊糊連眼都未睜,便又昏睡了過去。

果真是一抱才發覺了這人的瘦弱。國破之後她本就輕減許多,如今隔了薄薄一層衣服,更是只覺只剩下了一具骨頭,嶙峋到幾乎有些硌手,更輕的出乎張鶴意料。

燕争帝又看了辰池一眼。

張鶴不語,轉身便走。

燕争帝果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那一口氣差點震的張鶴也落下淚來。

他替他們各自覺得凄涼。

作者有話要說: 咦咦咦新漲了個收藏!

新來的朋友你好啊!

☆、懦夫

辰池再醒來的時候,便是被刑具落地聲驚醒的。

燕争帝親自将她從牢裏抱出來的時候,心急如焚,随口下令撤下所有刑具,現在看來倒不周全。

這邊張鶴指揮着人将刑具放好,另一邊辰池已又被綁好,被高高吊起。

她睜開眼,又是陰冷的大牢。但身上衣物還雪白整潔,身上沒有新的血漬,腦袋深處也在隐隐作

痛,便大概猜到了些前因後果,便開口,掙紮着虛弱的嘲笑了一句:

“懦夫。”

這一聲聲音低啞,音量也不大,卻偏偏被張鶴聽到。他擡頭看了她一眼,驚訝道:“什麽?”

辰池依舊冷笑着,浮着一把聲音道:“我笑你們燕争帝,笑你們滿城……竟都是懦夫!”

張鶴不惱,只問道:“此話怎講?”

“若你們不是懦夫,又怎會留我到現在?我左右什麽也不會說,留着也不過是禍害。”辰池冷冷道:“這百般折磨,除非是洩恨,否則,還不若殺了我痛快。”

張鶴若有所思,而後便在辰池袖口撕下一截布條,團了團,塞到她口中,作揖道:“多謝三殿下提醒,臣都忘了,還有咬舌自盡之事。”

辰池這下連表情也做不出來,氣得臉都紅了,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辰甫安輕輕咳嗽了一聲。

他臉色蒼白,眼球裏布滿血絲,眼窩黑黑的,深陷下去,像個中毒死去的人。

他手邊的茶水都涼透了。

但他蒼白發幹的兩片嘴唇之間,還不斷說着行軍的計劃。終于白子卿都看不下去了,出言道:“二殿下,你這麽久沒有好好休息,現在出兵在即,你……去吃點東西,睡一會吧。”

辰甫安搖搖頭,抹了一把臉,聲音幹澀,笑道:“白将軍,或許喬禾落在穆國手中還能活下來,但小池身份特殊,從小又有些病弱,肯定撐不了多久。我只恨不能早幾日出兵,又談什麽休息!”

說着,嗓子太幹,又咳了兩聲。

正這時,仇端一把掀開大帳的簾子沖了進來:“二殿下!”

“施長岚來的消息!”他飛奔到桌前,一把把手裏的紙拍在辰甫安面前,叫喊道:“她說她與孫破已經兵合一處!”

辰甫安看了他一眼,看罷了信,才扭頭向白子卿笑道:“看,我就說吧。”

施長岚假意叛出這事,白子卿等人是知道的。畢竟誰也都不是傻子,辰氏兄妹做事必留後手的習慣也沒有誰不清楚,索性辰甫安就将這事攤開了講。

然後他又随口說了說自己的猜測。他猜測孫破定然不會十分信任施長岚,故而必定不會兵分兩路,而是将施長岚鎖在自己身邊,将她的兵力安插在自己嫡系中分散出去,防備她所說的“辰臺來襲”。

如今這一看,分毫不差。

白子卿也不由得贊嘆了一句。

辰甫安笑笑,又向仇端吩咐道:“我們的計劃依舊不變,由外側行軍,包圍辰歡北。”

仇端得令離去,走之前還眉飛色舞看了白子卿身邊的莊雲天一眼,嬉皮笑臉的。莊雲天原本扳着個臉,被這樣看了一眼,也嚴肅不了了,噗哧一聲便笑了出來。

辰甫安終于得了空,喝了口茶,将披風一松,身子一仰雙眼一合,便睡着了。

白子卿輕聲令人為他披了衣裳,自己看着與圖,又比劃了比劃,最終只搖了搖頭出去了。

立在辰甫安身後的吳曉這才松了口氣,将一直揣在袖裏的暖爐塞進辰甫安懷裏。

前幾日下了雨。說巧不巧,恰好是辰池染上風寒,暈倒在燕争帝牢中的那天。那場雨不大,卻下個沒完,連帶着天都冷了下去。

漫天遍野的楓葉,只怕要比往年都紅的早些罷。

施長岚此刻卻是在喝酒。

她左手依舊緊緊抓着自己那柄沒有鞘的劍,右手捏着酒杯,姿态卻優雅。

她沉着臉。孫破在她對面卻喝的開心。

一張桌子不大,下酒菜簡單且不多。喝酒的人,也只有兩個罷了。

“甘怡的事情之後,我總是想回去找你。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找你。”孫破醉醺醺的,看得出的确是信任施長岚,“可能是……是你見證了我們兩個經歷過最多的事吧……”

施長岚冷冷道:“孫将軍,你喝多了。故人休提。”

“故人休提不假,可你豈非也是我的故人?”孫破笑,“施長岚,你說,你們辰臺的女子怎麽就這麽強勢?一個辰池,一個你,還有個甘怡……”他目光直了直,道:“若她普普通通,豈非很好?哪怕遇不到我……遇不到我,就更好了。”

施長岚不答,只飲盡了杯中的酒。她酒量很好,一大杯烈酒下去,臉色都不改,只一雙眸光,愈發明亮了。

“孫将軍,你、我、甘怡,無論如何也是各為其主。私交且算是私交,今晚喝完了酒,我們依舊如往常一般。”

孫破笑了笑。

甘怡他都放手去害了,莫非還分不清施長岚是敵是友?

“從前我混江湖的時候,遇到兩個人,和你們很像。”施長岚慢慢地說着,“也是男子對女子有仇,卻身不由己地在一起了。”

“然後呢?”

“然後男子死在了女子的手裏。那女子後來,也不知所蹤了。”施長岚放下杯子,又倒了杯酒:“幸而我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感。”

孫破又笑了笑。

“沒有也是好事。若是圖一時新鮮,最後傷透了心,才不值。”

施長岚不說話。

孫破也只是在喝酒。

這仿佛是幾年前施恩城裏的畫面,卻偏偏少了兩個人。

一個小丫頭,一個女将軍。

施長岚看了看天,涼風撲面。

她又幹了一杯。

“陛下。”

張鶴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三殿下昨晚病逝了。”

燕争帝的身形明顯僵硬了一下。

然後他清清嗓子,笑了一聲。幹巴巴的。

“哦?是嗎?”

張鶴頭埋的更低了些:“是。”

“她——我不是……她現在——她走的……她已經……”

燕争帝突然頓住,再控制不住,終于揚手在面前桌案上重重一錘。

怔了怔,他又清了清嗓子,緩聲道:“去将她埋了吧。随便找個地方,別留下什麽痕跡。”

每個字都清晰,張鶴卻覺得每個字都浮在燕争帝心上顫抖。

他沒有退下,只道:“陛下,三殿下屍身現在還在牢房中。您……可要再見她一眼?”

燕争帝許久沒有說話。張鶴偷偷擡頭瞄了一眼,卻見他雙目微閉,看不出一點情緒來。

吓得他立刻低下頭去。

氣氛凝重而悲戚。

又過了一會,燕争帝才深吸一口氣,睜眼道:“不必了。我不必去見她。你也不必幫她入殓。随便埋了,就夠了。”

張鶴道:“是。”

張鶴又道:“那麽辰歡城那邊……”

“辰歡城那邊我自會處理。”燕争帝拔高音量,聲音裏已經帶了火氣,“你去把她埋了,或者扔出去,都無所謂!我現在叫你退下!退下!退下懂嗎!”

張鶴忙垂首,道:“是。”

他離開時,聽到身後巨大的聲響。他不敢回頭,生怕被燕争帝遷怒。

辰池被連夜放在一個窄小的木板車上推出去,沒有埋。但張鶴顧及她終歸是皇族出身,好歹命了兩個侍女為她淨身換衣。

燕争帝知道了,不置一詞。

至于他連夜出城探望辰池,沣州城內也都沒有一個人知曉。

他此刻就在看着她的臉。

那張臉蒼白瘦削,帶着泥土和死亡的顏色,再也沒有一點威勢了。

聽說她在酷刑中猝死。死的時候,眼睛都沒有合上,只是怔怔看着辰臺的方向。

于是他又看向她的眼睛。似乎還沒有完全的合攏。他伸出手去,以兩指合上她的眼睛。

那雙眼皮,冰冷的吓人。

他又摸了摸辰池的臉,觸手的冰冷幾乎一路沖上心頭。

不像前兩天那樣的滾燙了,卻更令人心慌。

她自己神态卻已安詳。

她不知不遠的地方她的兄長已聚十萬兵馬,提前攻城,死傷無數。

或許她不知道也好。

她不知燕争帝此刻已經心亂如麻。

或許她不知道也好。

她不知她去後竟是如此凄涼的境地。曝屍荒野,泯如衆人。

或許她不知道。但也好。

燕争帝抱起她屍身。已過了近十個時辰,她的屍骨自是有些僵硬了。

他低頭吻住她。那嘴唇硬且冰冷,口中帶着血氣和泥土的腥苦。但他有力地撬開她的牙關,纏上她的舌。

她生前,他尊她敬她,不肯趁人之危。但至于現在,他只知自己已沒有機會。

他扣着她的頭不斷索求。想來張鶴是怕辰池在城中停留太久,自己再有震怒,沒有令人給她梳頭。此刻她長發披散,污穢不堪,他卻像是看不到了。

良久,他才松開她。然後後退幾步,竟扭頭吐了起來。

他吐着吐着就紅了眼眶。

畢竟只是一具屍體了。只是一個死人了。從此再也不能相見了,哪怕是她生前那般精幹果敢将天下算計其中的模樣,也見不到了。

但他又上前,扶起辰池,抱住她。她站不直,冰冷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像是在聽他的心跳。那樣有力的心跳,她再也不會有。

他有天命有群臣俯首有人心所向有河山萬裏。

她曾經有。但是再也不能有了。

他唯獨缺她的一顆心。

她卻要去與身死的情人再會了。

燕争帝取下自己發冠,為辰池束發。他顯然不會梳什麽精巧的發髻,幹脆就照着自己的模樣,用燕橋國君的冠式,給她束好。他不忌諱什麽。

只不過,從前她不必如此,舉止威勢就令人不敢直視。但如今,幹枯的模樣像冬日裏饑寒交迫亡故的一只可憐的鳥,縱然發式打扮再威嚴再像個國君,也無濟于事了。

反而更顯破敗可欺。

燕争帝終于落下淚來,滴進辰池單薄的壽衣裏。

于燕争帝,他該選山河萬裏。

但燕河奉眼中,總不及你。

燕争帝走後一道黑影從暗處走出,啧啧嘆了句:“這可難辦了。”

說着蹲下來,掰開辰池的嘴,扔進去一丸藥。

又拍了拍她的臉頰。

“我說,該醒醒了,三殿下。”

許久沒有回應。他一頓,又拍了拍她,道:“別裝了。醒醒。”

辰池依舊冰冷僵硬,不省人事。

那人不免有些發怔。但縱然發怔,他氣質裏也帶着一絲邪氣。但片刻後他便下定決心,攔腰扛起辰池,快步而去。

若燕争帝與辰甫安任何一人知道他在這裏,都難免大吃一驚。

兩軍交戰,這緊要關頭,孫破竟不在辰歡城內?!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想存稿來着結果手滑發出來了…………………………

明天不一定有……………………………………………………………………

☆、孤島

戰火已經快燒到辰歡城了。辰歡城一帶本就不複當年風雅,如今更是一片狼藉,街上戳着殘破的兵器,路邊顫顫巍巍跪着幾個乞讨的人,零星行人來去匆匆,低垂着頭,恍如驚弓之鳥。

城破時的血跡本還沒有清理幹淨,現在一片粘稠的新血蓋着幹枯的舊血,走在上面不住打滑,令人作嘔。這些血跡滲到鋪着的石磚裏去,這時候偏偏正下着雨,血腥氣愈發地飄起來。

城郊一間破舊的小屋裏,坐着一個人。他穿着一身最常見的粗布衣裳,手上捏着一杆已經裂了的筆,在窗前奮筆疾書。或許是下雨時天氣有些寒冷,他不時發出一聲低咳。

他左手裏的白絹皺巴巴的,透出幾點血。

孫破扛着辰池闖了進來。

他擡頭一看,卻是淡淡笑了,笑還沒完就先咳出了聲。他用白絹捂着薄唇,在咳聲裏斷斷續續道:“孫将軍,你到我這裏,第一次為了救人。”

孫破抿了抿唇,将辰池放在他的床上,道:“你看看,她還能不能活。”

那男子站起身來,蒼白瘦長的手指,搭上了辰池細弱的手腕。很快便嘆了口氣,道:“孫将軍,這人是誰?”

孫破不答,反道:“你只消救活她便罷了。”

他沉吟一下,道:“若不想這人死也不難,但只怕也不容易。”

孫破道:“為何?”

“這人,不過是染了風寒,饑餓少眠,受了外傷,又被用僵身散假扮成了一具屍體而已。解藥你已給她服過了,不過藥效還沒完全散去,她依舊不能動罷了。”

他說着展開辰池的手心,那裏一大片灼傷的痕跡,孫破甚至看到了一塊焦黑色烤熟了的肉。

“看,這等酷刑。”男子嘆息着,挽起辰池的衣袖,看了一眼,又放下來,繼續道,“傷病好治,但我能不能保住她的命,就不一定了。”他笑了笑,“這是亂世,這恐怕也不是個平凡人。若真是這樣,那麽必定很多人,都想要她一條輕飄飄的命啊。”

說着他又咳嗽起來。這一次有細細的血絲從白絹下飛迸出來。孫破從懷裏掏出一方新手帕,遞給他,又站過去拍了拍他的背。

“你的病似乎又嚴重了……”

男子沒法答話。他一邊咳着一邊搖了搖頭。

半晌,咳聲才歇下來。

“但最棘手的……孫将軍,她也是你一定要殺的人吧?”

他還是笑。

孫破沉默了一下,沒有否認。

“燕橋的發冠,燕橋的酷刑……這個人,是辰臺的三殿下辰池?”

孫破點點頭,道:“正是。”

那人頓了頓,險些再次咳出來。他道:“辰池,我不醫。”

孫破驚道:“為何?”

“白費功夫。我在此處,不過是想在我身死之前再留下些東西,多救幾條人命。但這人,今日我救了她,沒幾日她又要死于人手,倒不如……”那人語氣淡淡的,又笑了笑,道:“少活一日,少一日的痛苦。實乃人間幸事。”

孫破無言以對。

不錯,辰池已身在絕境不能成活。現下她多活一日,也不過是多受一日痛苦罷了。

那男子又已回身坐下,繼續奮筆疾書去了。

孫破突然道:“若你不救這個人,可能很多人會因此而死。”

那人手中筆尖一頓,擡首看向孫破。

“為何?”

“無論死活,她都關乎各方的輸贏命脈。”孫破垂眼,“她若此時死了,本該早成定局的事,又要徒生風波了。”

那人又咳嗽起來。

許久,他才喘息着道:“好。我幫你……保她的命。但你先出去,我看一下她身上的傷。”

孫破很明顯驚訝于他的退讓,但還是十分識趣。他很快打開門,退了出去,站在門前。

孫破出去之後辰池幾乎是立刻就睜開了眼。

先前她被張鶴灌喂了那藥,不出片刻便身體僵硬,無法動彈。她本昏昏沉沉,卻始終無法睡去,更是不敢睡去,便一直生生清醒着,捱過了兩天兩夜,也不知自己是個什麽境地,直到被人摸了眼睛摸了臉頰,她甚至還以為自己是受了賤民輕薄,惡心的只恨不能立刻去死!

但後面她便明白了。那樣深情對她的,除去燕争帝,沒有旁人了。

而後她被孫破帶走。其實那藥效早已過去,但她不願孫破知道——不願他知道自己知道燕争帝對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此刻大睜着疲憊的眼,勉力盯着眼前的人。這人氣質溫和,無端端讓人想到初生的花草,想到初烈的陽光。

她不言。孫破定然沒有走遠,或許這一說話他便會發現。

倒是那人大方,道了句:“醒了?”

辰池抿了抿唇,有的地方竟然便如同陳舊枯脆的紙一樣,一動就輕輕裂開了,流出血來。更顯得她唇色蒼白了。

“孫将軍不會聽到你我的對話。”那人看透了她心思般,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額頭,“三殿下不要想太多,生了病便要好好歇息。”

她的額頭已經不燙了,轉而變作虛弱的涼。更棘手。

辰池這才啞聲道:“這是哪裏?沣州?還是辰歡?”

那人笑道:“辰歡郊外。不過這裏偏遠一些,平日裏只有我一個人。”

辰池沉吟一下,似乎還要說什麽,卻又咳出了聲,咳聲輕輕的,已經沒了力氣,反而險些嗆住了。那人看了看她,也不自覺地咳嗽起來。

待那人平靜下來,卻還笑着,道:“三殿下想必是餓了。我這裏還有些粥,雖然涼了,卻聊勝于無,三殿下先将就一下,明日再說其他。”

說着他走到房間另一邊,打開鍋蓋,挖了一小碗凝了的白粥出來。

那邊辰池已經坐起身來。她身體還是僵硬的,一動便刺骨的疼,又連了先前的傷,背上衣服瞬間濕了一層。

她靠在牆上,不過閉了閉眼,竟然立刻便睡去了。

那人見了,也是一怔,而後走上前,将她搖醒。

“先莫要睡了。三殿下,你這幾日水米未進,身子又虛弱,再不吃點東西,只怕就要出問題了。”頓了頓又道:“是孫将軍買來打算自己用的碗,還是新的。”

辰池迷迷糊糊看着他,目光已經有些散了。那人見了便是一驚,扣在她肩頭的手指不動聲色加了幾分力氣。

辰池這才清醒了些。她瞥了他一眼,接過碗,卻拿不穩。那人便不敢松手,與她一并端着。

辰池勉強喝了幾口,只覺那粥寡然無味,冰冷入骨,不由嗆了出來。

那人拍了拍她的背。

辰池眼睛恍惚了一下。她突然想起謝雲令。那個與她深愛的少年,那個救她于亂軍之中亡故的少年。

她眼皮一掩鼻梁一酸,險些哭出來。

又聽那人道:“三殿下,您傷勢嚴重,稍後我還需檢查一下。”

辰池一擡眼,正對上他溫和的目光。只一瞬,那目光又垂下去,目光的主人又低低咳起來。

“你……怎麽了?”

她不覺問道。

“痨病。”那人笑笑,卻嘆了句:“醫者不自醫啊。”

辰池不再說話。

喝罷了一碗粥,腹中饑餓便格外清晰地浮了出來。但辰池沒有提,只交了碗筷。

那人又道:“三殿下,別再睡去了。”

轉身又挖了小半碗粥來。

辰池照樣接過,喝下去。

而後那人看了她的傷,一一細細處理了。這過程中辰池疼的冷汗直流,卻一言不發。

還沒有處理完,她便昏昏沉沉睡去了。一個瘦弱的身體,無力地倒在那人床榻上。

那人驚于她竟毫無防備,卻不知在她看來,窮途末路,防備已無用。

但之後他還是叫了孫破進來。

“我這裏沒有藥材,若想她活着,就照着方子把藥抓回來。”他對孫破淡淡道,“一共十八味,別少了。”

孫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辰池,突然道:“她是不是一直醒着?”

那人道:“我如何知道。”

孫破眯了眯眼,道:“你小心。我方才想了想,只怕她之前一直是醒着的,至少被我帶回來的時候她是醒着的。但至于為何裝作昏迷……只怕她另有算計。”

那人點了點頭。

孫破又笑道:“不過想來,她也是強弩之末了,不然也不會讓我發現。”

那人又點了點頭,咳嗽起來。孫破扶住他,眼裏忽然有些不舍。

“再過不久,大概我也要走了……”

待那人咳聲稍歇,孫破便松了手,走到屋內,将辰池從床上放到地上。

“你睡床吧。我先湊合睡一睡。之前從辰歡繞這一大圈,真是累死我了。”

他說着靠着床坐下了,不久便發出鼾聲。那人坐回窗前繼續寫着東西,偶有咳嗽,也盡量壓低了聲音。

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往,和從前一樣。

次日辰池一直在睡。她在地上睡了一晚,病情又重了些,滿頭的虛汗。

那人顯然是沒有想到一晚上功夫她的病情竟然加重至此,連忙将她抱回床上去。但他身體虛弱,搬了半天也沒有成功,反而驚醒了辰池。

她一驚之下,牢牢抓住眼前人的衣袖,整個人都僵直着不動了。直到見是昨天救了自己的人,又左右看看,才松了手。

——這時候孫破不在。他去為辰池買藥了。

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周身發冷。她掙紮了一下,聽那人對她道:“去,躺到床上去。我去盛粥給你。”

她怔了怔,下意識地不想如此輕信于人,但想想也無妨了,便翻身上床。

這次的粥是溫熱的,喝下去很舒服,但比昨日的稀了許多。

辰池并不知道她昨晚喝的兩碗粥本是這人今日的三餐。

不久孫破回來,老遠先傳來滿身的藥味。辰池見到他,身體便是一繃。

他見辰池醒着,立刻便笑了,笑容說不出的邪氣。

“喲,三殿下,醒了?”

辰池皺眉不語。

“我是孫破啊,您還記不記得我?”孫破大大咧咧跟她打招呼,仿佛是個多日不見的好友:“穆國那個,和甘怡在一起過的!”

辰池抿緊了唇,卻還不答話。

這個人攻破辰臺,她怎會不記得……他甚至還有臉面提起甘怡……她氣的幾乎發抖,幾乎流淚,幾乎想要暴起殺之。

緩了緩,她顫聲問道:“你何必救我。”

孫破笑道:“從言殿下為人善良,想放你一條生路。”

辰池強撐着哧笑了一聲,道:“那你便放我走罷。你已經救了我一次,哪怕我病死道中,也與你沒有關系了。”

孫破道:“素聞三殿下知恩圖報。”

辰池正欲說話,旁邊那年輕人突然插嘴道:“莫要再說了。”

他皺着眉,走到兩人中間,在兩人頭上各敲了一記,教訓道:“為國謀利,你們兩個不該都心知肚明?何必如此!”

孫破倒沒什麽,倒是辰池,心裏一急,竟嘔了一口粥出來。

那人忙去扶了她,一邊瞪了孫破一眼。孫破被這一眼瞪的手足無措,只好翻個白眼,将藥遞過去,沒好氣道:“給。”

那人接過來,拆開。這裏沒有藥稱,他便掂了掂,每樣随便抓了一小把,遞給孫破。

“去煮了。”

孫破無可奈何,又接過來,扔到藥爐裏面去。

沒幾日辰池的風寒已有了些起色。孫破見她面色已好了許多,便執意要帶她回辰歡。

那人不好阻攔,只為辰池細細添了衣服,又配了幾副藥,交給孫破帶着。

“傷還沒好,藥還要繼續吃着,可別再把她奄奄一息扛到我這來。那會兒……”他笑笑,“我已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孫破臉色一沉道:“什麽話!”一邊接過藥來。辰池的臉和身材被掩的嚴嚴實實,只怕就連辰甫安親自來此,都不見得能認得出來。

他把辰池抱入馬車。

說起來這馬車還是上次孫破去抓藥的時候,在路邊看到的。拉回來修了修,竟能用。只是可惜了和他性命相依的一匹好馬,大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會淪落到拉車的境地。

他可不願與辰池接觸太多。這個人現在已經不是前幾天病弱的模樣了,偶爾眼神流轉,竟又出現了攝人的精光。

辰池最後又看了一眼那人。除卻辰臺人之外,這個人算是對她最真、最坦誠的。

國破後活着的人裏,除了辰甫安之外,沒人對她這麽好了。

她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只怕也見不到這樣溫暖的地方了。

這個病人的小房間,似乎已經成了橫亘在辰歡和沣州之間的一座溫暖的孤島。離開之後,面前就又盡是風雨了。

☆、草包穆從言

孫破帶着辰池,花了三五日,才到了辰歡城。幸而有那人之前贈予的藥撐着,辰池病情傷情都沒有加重多少。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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