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沒寫第六次發文好緊張hhhhh (15)
一人,怎麽可能便沒了勝算。”
燕争帝神色不變,只深深看向辰甫安。辰甫安卻是迫于辰池目光,不發一言。
兄妹二人對峙許久,辰池移開目光,嘆了口氣,又道:“二哥,為王者不可優柔寡斷。我已是你的弱處。”
辰甫安皺眉道:“如此說來,只怕王者倒還羨慕于我。”說着他睨了燕争帝一眼,但目光裏的敵意卻已經淡去了。燕争帝見他目光掃過來,便也淡淡道了句:“确是不錯。”
辰池輕輕笑了一下,提了一口氣,緩緩道:“方才争帝陛下說,不願見穆國一家獨大,我們亦是如此。如今你我二國為盟,而聯盟之事,最忌猜疑。我無異心,想必争帝陛下也不會如此小肚雞腸,心心念念着我辰臺一點殘兵敗将不放。”她說到這裏,氣息已有些支持不住,只好頓了下,喘了口氣,又道:“何況現在,還絕不是反目的好時機。更何況于我而言,走到今天這步,穆國幾人最不可推脫。”
燕争帝沒有說話。頓了一頓,辰甫安緩緩道:“争帝陛下此來,說是确認辰臺的态度。現在你确認了。我與小池,依舊會站在你這一邊。”
燕争帝看了辰池半天,忽然道:“我反而還有一件私事。”
辰池道:“與我有關?”
她說了太多話,聲音有點啞。燕争帝卻站起身來,小退一步,鄭重其事道:“先前辰池在燕橋只有了虛名,我卻不曾為她舉辦過什麽大典。現今,辰歡已被奪回,餘下事想必也能很快解決。複國之事一畢,我想請三殿下前往燕橋,完成冊後大典。”
辰甫安反應了半天,剛端起的粥都徹底冷了。
他道:“陛下說什麽?”
燕争帝道:“這次辰池命懸一線,我也看透了些。唯一所求,就是在我二人有生之年,能成為名正言順、風風光光的夫妻。這一來,我們百年後才能有幸歸于一處,我也不枉與她姻緣一場。”
這當然是小事,左右名頭都已有了,一個儀式而已,不算太過重要。燕争帝能正式提出來,也算是情真意切,出人意料了。
辰池便道:“這等瑣事,我自可答應陛下。”
不料燕争帝不依不饒,又上前一步,道:“還有一事。”
辰甫安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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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争帝頓了一頓,竟赧然道:“我知道辰池二字只是公主封號,她本名并非辰池。我只想問,她……閨字為何?”
辰甫安不過猶豫了一下,便聽辰池已道:“我本名亦是辰池。雖然嫁給你時沒有提過取字的事,但實際上,私下裏,我已有了。”
聽了最後一句,燕争帝臉色一僵。
女子的字,多在出嫁的時候,由夫婿來取的。
但燕争帝也自知,頓了頓,只問道:“字是?”
換來辰池冷冷兩個字:“封才。”
燕争帝卻不惱,只是一顆心沉了下去罷了。但他依舊提着一口氣,道:“我名河奉,字平晏。取義‘四境太平,海清河晏'。”
辰池“嗯”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了。
燕争帝似乎還有話想說,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吞了下去。
他吞下去的一句是已醞釀了幾個月的“你我夫妻,至少該表字相稱。”
辰池卻沒有給他說出這句話的機會,雖身體虛弱卻氣勢不減,問道:“陛下還有事?”
燕争帝道:“沒有了。只是突然想起我竟還不知你名姓。”
辰池笑了一聲,道:“沒想到陛下竟還在意這等小事。”
燕争帝沒再說話。
沉默了一會辰甫安道:“既然無事,我還有事情要叮囑小池,煩勞陛下規避。”
燕争帝看了他一眼,雖然知道這是托詞,卻也不能說什麽,只颔首,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一出去,辰池就皺了皺眉。
辰甫安這時目光還沒有收回來,沒有發現。他剛要起身去叫人熱一熱這碗粥,卻被她制止了。她慢慢閉上眼,氣息虛弱下去:“二哥,我忽然有些頭疼,似乎是困了。左右也不餓,便……”
說到這裏已沒了聲音,只剩下呼吸均勻,竟然已經睡着了。
辰甫安皺了皺眉。但嗜睡也是那郎中之前說過的,辰池剛醒來時,他就已告訴過辰甫安。
他心裏又翻湧起一陣不安來。他把那碗幾乎沒動的粥放在一旁,撫摸了一下辰池虛握着的手,冰涼冰涼的。
他把那只手整個握在自己手裏,疲憊地閉上了眼。
辰池已醒來,他馬上便将帶兵,前往辰平。
——然而實際上,辰池瞞了很多東西。
比如給她提前取了字的人,便是她從前的戀人謝雲令。那樣深愛的人,那樣慘烈的死法,這個人已永遠不可能淡去了。
她是讨厭燕争帝叫她的字的。連告知都不願。
她覺得自己的字完完全全屬于另一個人。但娶了她的人是燕争帝,除他二人外第一個知道她表字的人是燕争帝,最後叫出她表字的人,也是燕争帝。
她覺得謝雲令仿佛被侵占了一樣。
于是她心裏自然湧起一陣怒氣。
但震怒之下,她的視線卻再次模糊起來,并且很快完全黑了下去。這還不算完,緊接着,她的胃
裏也忽然劇痛起來。
身陷穆國行宮時的一幕幕突然在眼前浮現出來,恍若雷霆乍驚醍醐灌頂,辰池忽然便明白了為何穆從言寧願放過她,也不肯暴露自己的韬光養晦——但她已無力掩飾,為了辰甫安心安,便只好假裝睡去了。
而現在,她感受着辰甫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心裏卻是難得的,盼着他快些離開。
☆、生死
不過過了半個時辰,白子卿就過來,似乎是要與辰甫安一并走了。
見辰池醒着,便行了禮,卻在稱呼的時候頓了一頓。
辰池冷冷道:“你想叫什麽,便叫什麽吧。”
白子卿聞言道:“娘娘,保重身體。”
辰池原本對他還算和善,聽了那娘娘兩字,不由一皺眉,冷冷問道:“為何不像從前一樣,叫我三殿下?”
白子卿啞口無言。
辰池道:“是沒有想到燕河奉對我用情之深?”
辰甫安在她手上輕輕一按,止住了她接下來的話。他向着白子卿點了點頭,道:“白将軍,走罷。”
說着他小心翼翼托着辰池膝彎和後背,把她抱起來。然後又與白子卿走到外面去。兵馬已列好。
見他們三人出來,便有幾人上前來,收了這最後一頂帳子。
辰甫安四下看了看,将蒙晦海喚過來,示意他接過辰池。辰池卻縮了縮。
“你們此去行軍,難免需要郎中随行。而我身上傷口均已處理,不必大材小用。我到時在辰歡城中随便找一個郎中罷了。”
燕争帝看了看他們幾人,走過去道:“兩位殿下,末将亦留守辰歡。不如将三殿下交付與我吧。”
辰池看了看他,歪頭想了想,竟點頭應允道:“喬将軍确實是個行事穩重之人。便就如此吧。”
她幾縷頭發垂在臉側,卻不顯得狼狽,反而有一點黑白分明的美。
辰甫安無奈,便将辰池送燕争帝懷裏。
軍中本就在流傳着喬禾辰池的閑話,這一來,不知多少士兵,那眼神頓時就奇怪了起來。
幾個當事人卻看不到一般。辰池直接在燕争帝懷裏閉上了眼。
辰甫安随手将自己的披風給她一裹,摸了摸她的臉頰,湊近她耳邊道:“等我回來,希望還趕得上你生辰。”
辰池聽了,便就很純真地笑了起來。她擡起虛弱的手臂,勉強環了辰甫安的脖子,放手的時候又輕輕捏了他的耳垂。
辰甫安只覺那一下仿佛是捏在自己心上,一來可愛的令人不知所措,二來卻脆弱的令人不敢面對。
他向燕争帝颔首道:“煩勞喬将軍照料了。”
然後不再多言,上馬便走。
白子卿等人也都依次颔首離去。馬蹄聲整齊劃一,浩蕩不絕,外圍行人駐足,指指點點。
而喬禾抱着辰池,帶着一隊辰臺親兵,驅開周圍人群,往穆國遺留下的半座行宮走去。
三國之中,穆國工匠是出了名的別具匠心。這倉促間建起來的行宮也是精巧絕倫。雖然辰甫安奪回辰歡的時候将它毀了大半,但住個把人卻還是沒問題的。
不料,辰池卻似乎不願。她在燕争帝懷裏掙了掙,道:“去辰臺舊宮。”
辰臺舊宮離穆國行宮不遠,不過幾裏之遙。但當年辰臺城破,首當其沖的就是這裏。一輪戰火之後,這裏便幾乎只剩下斷壁殘垣了——不然穆國也不會倉促間再起一座行宮。
燕争帝不免驚訝,但終歸還是抱着辰池走了過去。只見辰池對着幾個親衛說了幾個宮殿的名字,便吩咐他們去清理了。親衛走後她又對燕争帝道:“放我下來罷。總不能一直抱着,再抱一會脫了力,把我摔了可不好。”
燕争帝沒有答話,只是依舊抱着她,卻是張望了一下,尋了地方坐下來。他這一動不免碰到辰池傷處,他又看着辰池臉色,慢慢調整了坐姿。
辰池對他解釋道:“這宮中,我的寝宮、父皇的寝宮、禦書房、大殿這四處破壞最嚴重。但內裏,我二哥的寝殿和太後寝宮卻幾乎是毫發無損的。但太寧宮祈年殿兩處都不大,又在皇宮裏側,斷壁殘垣出入不便,所以當時穆國便另外建造了行宮。”
燕争帝“嗯”了一聲。
“太寧宮是歷代皇長子居住的地方,我大哥死的早,二哥便早早搬了過去。倒是沒想到,我一個女子,如今也能住進來。”
燕争帝又“嗯”了一聲。
而後他開口道:“燕橋皇宮裏,布局大概也與這裏差不多。我當年只有一個姐姐,住處與我父皇很近。不過——”他頓了頓,“我皇姐當年也與你二哥一樣,喜歡浪跡江湖。我現在還記得,她那軟鞭使的當真是出神入化。皇姐待我很好,性格明烈,也當得起人中英傑這四個字,只可惜嫁的不好。”
辰池揚了揚臉龐。
“我若有個弟弟,他大概也會這樣說。”
燕争帝笑了笑,道:“你應該知道我皇姐的。她便是穆從言的母後。你和她也的确很像,無論性格或是境遇或是——穆翎帝的後宮也只有她一人。而且,皇姐薨逝的這麽些年,他也沒有過別的妃子。”
辰池也笑了笑。她還是閉着眼,這樣一笑顯得很純潔漂亮。
本就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燕争帝有些失神,頓了頓又道:“每次看到你,總讓人不由自主想到她。”
辰池笑道:“不都是為故國盡忠罷了。”
燕争帝道:“若你們生于太平世,就再好不過了。”
辰池道:“選無可選,避無可避。有人待我一腔情深,已經算是很幸運。”
燕争帝嘆了口氣。
“皇姐死後,我性情變了許多。”
辰池沒有回答。
燕争帝道:“當時我不過是個無能的太子,恨極了我的父皇和穆翎帝,也束手無策。但現如今,想來卻不免有些慚愧,皇姐在江湖裏就懂了的道理,我卻那麽晚才明白過來。”
辰池道:“你已算不錯。二哥在江湖裏明白的道理,我卻這輩子都不會懂了。”
燕争帝嘆了口氣,道:“你若能懂,便好了。”
辰池笑了一聲,道:“我生來天資愚鈍、不知變通,這輩子大概是懂不了了。不過如果最後我死在你的手裏……我還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想拜托你。”
燕争帝眉毛皺了皺,握了握她的手,用盡了力氣故作輕松道:“什麽請求?”
“我死以後,不要割下我的頭,不要讓我懸在城牆上。”辰池微微笑着,“至少,稍稍體面一些。”
辰臺國破的時候,辰池的父皇母妃為穆國軍枭首,頭顱懸在城牆上,整整一月。
燕争帝沒有回答,只是沉默了半晌,突然問道:“你與我說話,忽然之間和善了許多。為什麽?”
辰池柔聲道:“因為方才一個時辰裏,我終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什麽事情?”
“生死。”辰池又笑了笑,聲音漸漸低微:“我自己的生死。”
燕争帝皺了皺眉,沒有聽懂她話裏隐藏的一層含義。
但辰池卻不再說話了。她閉着眼睛,像是睡去了一樣。燕争帝一驚,便一抖臂膀,想要喚醒她。
只聽辰池最後低低道了句:“無事。”,便再也沒了聲響。燕争帝抱着她,如墜深淵,唯一的慰藉竟是她幾乎燙手的體溫。
還沒有變冷,就還活着。若能一直這樣抱着她,若她能一直活下去……不如,就讓她一直病下去算了。越嚴重越好,越要靠在他懷裏越好。
這念頭一出,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辰池是知道了自己絕對被穆從言做了手腳,已經活不久了。
所以她同意與燕争帝一起留守辰歡,所以她不願郎中在自己身邊,所以一離開了辰甫安的視線她便如此和善,所以她說,想通了自己的生死。
辰臺親衛出出入入忙着打點舊宮。燕争帝抱着辰池,坐在舊宮廢墟上。
他穿着燕橋官袍,衣袂飄飄,神色溫柔。
這五百親衛的動作,不可謂不快。區區一個時辰,便為辰池騰出了歇息的地方,找來一個郎中瞧着她。一天功夫,便收拾好了太寧宮和旁邊一宮的延年殿、祈生閣。
這時夜色已經濃了。辰池昏迷着不醒,燕争帝便令五百親衛自行駐紮,自己抱了她,就要走到太寧宮裏面去。不料,卻有五名親衛,緊緊跟住了他。
“你們為何不聽從我命令?”燕争帝臉色沉着,語氣森冷。
其中一人向他敬了禮,不卑不亢道:“二殿下曾囑咐我們,三殿下身體虛弱,無論何時,至少要有五人跟在三殿下身邊。”
燕争帝目光一掃,眯了眯眼問道:“有我在也不行?”
那人沒有答,只低了低頭,道:“我等奉命行事,還請大人不要為難于我。”
話說的客氣,手卻借着行禮之勢,按上了劍。
燕争帝不再多話。
置身敵營千般桎梏,他終于也明白了。他想将辰池抱的更緊些,卻怕再驚動了她。
說到底,這一身傷痕,正是盡數與他有關。甚至其中半數,是他親自給的。
不怪辰氏兄妹對他滿是戒備和敵意。不怪他們。
他默許那五名親衛和他一起進了太寧宮。不愧是辰甫安的嫡系,這五人雖也身上有傷,但動作幹脆利落,一進來就分列兩側,瞬間竟有種沙場上金戈鐵馬的氣勢。燕争帝不動聲色,将辰池慢慢放在床榻裏側,自己只占了個邊緣。
辰甫安的床原本很大。現在辰池瘦得全身只有骨頭,燕争帝又怕她意識到自己在旁邊,睡不安穩,于是極力縮在邊緣。這樣一來,兩人中間竟似乎還能睡下一人。
燕争帝第一次與辰池睡在一處,全身燥熱,卻不敢動。他看着辰池痛苦蒼白的側臉,腦海裏反複回想着白天裏那個新來的郎中診脈時的模樣,那手指一搭上辰池的腕子,臉色便白的像她一樣,雖還有些不及,卻也相差無幾了。
——他似乎隐瞞了什麽,沒敢說。燕争帝問起,也戰戰兢兢支支吾吾,不說清楚。
燕争帝想到這裏便向辰池的一只手探去。冰冷的五指在他掌心裏痛苦地痙攣了一下,又歸于死一般的平靜。他的手原本帶着十分的熱意,最終卻沒有捂熱她,只是随着她的手背一起涼了下去。
他在暗暗的燈光裏,努力去想燕橋的大好河山。在沣州的無數個夜裏他便是這樣入睡,勉勉強強,極不踏實。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天心情一直很不好,沒碼字,存稿發完之後斷了一天_(:зゝ∠)_
然後昨天在手機上自己看,忽然發現分段的時候太倉促了有好幾個地方錯了otz
☆、老子就要當巾帼
近幾日來,辰歡城內是很熱鬧的。
二殿下率着辰臺兵馬将穆國那個鸠占鵲巢的小子趕出去了之後,那些在什麽狗屁行宮周圍日夜巡邏的人終于也都不見了。從前內城裏,被穆國人燕橋人占去的商鋪、客棧、房屋……除了少數的被毀作斷壁殘垣,剩下的都人去樓空了。
但這內城,卻的的确确比起從前熱鬧了許多。
——因為辰池往日收攏的民心,不可謂不可怕。早在辰甫安開始正式攻城的時候,就有很多原本的辰歡舊人,攜着妻兒老小、一家細軟,如同當年出逃時的回來了。那時辰歡城尚在穆國手中,他們就随着辰甫安的部隊一路打一路走,打到了自己家門前,便去軍中随行的戶部官吏處登記一筆,重新落戶安家。
辰甫安的部隊就像一縱精鐵長城,橫亘在他們與穆國鐵騎之間。前方是烽煙萬裏,身後是百姓安康。
這樣的情況下很快辰甫安的威望也被提升到了一個頂峰。從前他極少露面,雖然看起來也是如辰池一般的人心所向,但實際上不過是借了辰池的光。而如今,只怕就算辰池身死,單單憑借他一人之名,辰歡也不至于立時民心渙散了。
尤其是光複辰歡之後,辰甫安救出辰池,又在辰歡城裏整軍休養了幾日,那幾日內軍隊令行禁止,大舉招收寒門弟子入仕,辰甫安簡直大得民心。何況此事辰臺城中青年男子已是極少——
而傳說中辰甫安豐神俊朗年輕有為,深情專一文武雙全,簡直三百六十度無缺點好嗎!
你說他年輕的時候不問宮廷導致三殿下獨木難支?拜托二殿下最後也早早回來了好吧,人家那只是淡泊!淡泊!!!
以上,就是大多數辰歡人的想法。而辰甫安辰池自然樂得如此——至少這樣的花癡,總比戰火中倉皇逃竄人心惶惶要好得多。
而辰池留在辰歡自然也不只是賦閑養傷的。她當天便下令在辰臺尚未淪陷的所有城池貼出募官募兵的告示,辰歡城的募兵便由自己的五百親衛負責。
至于募兵處,更是與前來招募宮中雜役的地方一起,直接被定在了平章閣。
辰歡城內此時有很多是去年募兵時被淘汰下來的人,但一見這告示,卻還是義無反顧地立刻來了。
尚枝便是其中一個。
她一身男子裝束,英氣逼人的。但無奈,最終還是被發現了是女子。
她面前的軍官又是那一句平淡的話:“女子不得參軍。你就算僥幸混了進來,也算是欺君之罪。”
尚枝被這樣的話打回過無數次,每次都是在只差一步便可登記軍籍領取铠甲的時候。
她心裏一沉,卻如常反駁道:“三殿下為女子,也才幹過人、甘将軍為女子,也巾帼不讓須眉。女子如何當不得軍人?”
面前的男子正要開口說什麽,她甚至連下一句反駁都想好了,卻聽忽然見他目光一動,原本還有些漫不經心的神态忽然十分嚴正恭謹,甚至立刻起身向一人行了跪禮:“三殿下!”
尚枝還來不及反應,卻因是平頭百姓,只聽了“殿下”二字,便也條件反射般回身跪了下去。
而後是一個極其虛弱單薄的聲音,雖然雲淡風輕卻仍有威嚴,似乎帶着一絲笑意:“無妨,都平身吧。我只是來看看。”
衆人這才敢起身,卻不敢擡頭看。又是那聲音,道:“該各行其職的,不可因我亂了分寸。”頓了頓,又道:“方才我聽到一番言論,提到了我與甘怡将軍,也頗是新奇。不知是哪位所言?”
尚枝心裏一動,也顧不得禮,便擡首道:“回三殿下,是草民。”
一入眼是個被人攙扶着的常服女子。那女子似乎比自己還小上兩三歲,眉目稱不上美,卻不怒自威。
但極盡虛弱之色,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身體也瘦弱不堪,衣裳搖搖晃晃的。若非身後的人扶着,似乎站都站不穩——正聽說三殿下先前,受了重傷。
不過她身後的人,眉目間的威嚴,竟似乎比她還重些。她只瞥了一眼,便不敢看了。
三殿下任那人攙扶着,一步步走過來。她呆呆看着這個女子,只覺得她雖然臉上帶着笑意,但離自己越近,身上的氣勢便越重,最後竟只比那攙着自己的男人隐約弱上一線——若說那男人的氣勢如山川平原,三殿下的氣勢便如風如水,總之是平分秋色,令人無力抵擋——壓迫地她不得不低下頭去。
這正是三殿下身上那令她分外仰慕、身居高位的氣魄。
“哦?”接着她聽到辰池笑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尚枝行了個男子的禮儀,道:“草民姓尚,名枝。”
而後沒有回答,只有一雙冰冷瘦削的手,搭上自己的胳膊,沒怎麽用力,卻不容人抗拒。那微小的力道帶着她直起身子,而後辰池又向自己面前的軍官笑道:“若尚枝是男子,你認為她應官至如何?”
那人低頭拱手道:“與屬下相當。但慮及出身,只怕還是由副官做起。”
辰池便笑道:“非常時期,何必囿于常禮?”
這一句話,雖沒有點破,卻是直接将尚枝此人,輕描淡寫提拔成了那人的副官。
而她那不經意般的笑容,更是不容人反駁。她身上仿佛一直有一種光芒,使得她哪怕弱不禁風命懸一線,看上去,也仿佛天下在握一般。
尚枝不由得更對這氣勢心往神馳。
反觀那軍官,卻是詫然擡眼,看着辰池。
他生的濃眉大眼的。
尚枝尚來不及說什麽,又聽辰池不愠不火笑道:“若都似你這般,當年我與甘怡倒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那人吐出一口氣,道:“……是。”
這番尚枝也明白過來,忙一跪下去,拳拳道:“多謝三殿下厚愛!”
辰池笑笑,道:“不必多禮了。”言罷,又一拍她的肩膀,道;“入職後,來我身邊做事。我看人向來很準,你也不要讓我失望了。”
那手卻還是冰涼冰涼的,如同已經死去了。她拍肩的時候,尚枝甚至覺得,她掌心有一塊不小的凹陷。
但她此刻心神激動,只朗聲道:“是!”
辰池笑笑,方才一步步慢慢離開了平章閣。
那威勢不下于她的男人,依舊亦步亦趨跟在她身邊,小心翼翼攙着她。
——他似乎一輩子沒這麽小心過。
——那男子自然便是燕争帝。尚枝此時只是羨慕于辰池,卻沒有察覺出她的異樣——對那男子看似親密的疏離。
辰池剛出平章閣,便起了一陣風。她自己倒還沒覺怎樣,卻是燕争帝,不動聲色踏了一步,剛好為她擋了風。
他還借着這一步,順勢轉過身,解了自己外衣,搭在她肩上。見她沒有反對,又問道:“我抱着你回去?”
辰池自然擡頭看着他。他眉眼間已經不像是一個帝王。就連往日威嚴英武的氣勢,都帶着粘人的關切,沉沉地覆蓋下來,于她眼中,只不過像是一個男人罷了。
但她撇開目光,只說了句:“我還是走走罷。”
燕争帝一路跟着辰池,走走歇歇,竟然走到了祈生閣去。
這裏正是辰池安置吳曉的地方。
吳曉本是穆國細作,但奪回辰歡之後,穆國勢力在辰臺很快難以支撐,這枚棋子便完全沒有了用武之地。所以原本頗為警覺的辰氏兄妹,近來對她也沒有怎麽放在心上。
尤其辰池最近身體虛弱,事務繁多,索性就直接安排了些并不多話的親衛去看守着她。平日裏只要她沒有異動,便好吃好喝待她。只要人好好活下來,對二皇兄有個交代就行了。
燕争帝顯然也知道,于是很是詫異。辰池對此的解釋卻很簡單,她反問道:
“你知道最容易摧垮一個人的,是什麽麽?”
燕争帝下意識便想起來在沣州時辰池所受的種種,考慮了許久,試探問道:“困倦?”
辰池又笑了笑。燕争帝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他在那雙眼裏看到了些譏諷。
“是孤獨。你和穆從言,都很巧地避開了這一點。”
燕争帝閉口不言。
辰池說的是實話。她在穆從言手上時,有一段時間,除了偶爾有人不發一言地來送送飯食換換傷藥,整間牢房都只有她一個人,被蒙着眼,什麽也看不見。牢房外也寂靜無聲,偶爾有風聲,她心裏都會滿是期許地想着:把這房屋吹垮吧,讓我死去,讓我出去。
那是一種巨大的茫然,你不會知道你面對着什麽、你周圍正發生着什麽,你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你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危險迫近。
你一直緊繃着,度日如年又不知時間。
辰池意志不可稱不強,也幾乎被逼瘋。
“當時我擔心的是辰臺大局,而吳曉現在,擔心的是穆從言,或者,加上我的兄長。”
燕争帝看着辰池。他還是喬禾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很多次看過這雙眼。那時候辰池的眼睛冷峻的像是一泊結了冰霜的湖。
而後在沣州,百般折磨下那湖水似乎已見了底,但冰霜卻始終沒有退去,只是随着湖水漲落,最終落到了幹涸的湖底,幹巴巴的,又倔強地不肯消融。
但他還是第一次在這雙眼睛裏發現釋然。像是那千年不變的冰霜被什麽融化了,像是一腔仇恨卻讓人賴以為生的火焰,終于要熄滅了。
他心頭上毫無緣由地一緊。
他再次問道:“你醒來之後變了許多。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辰池瞥過目光,看向路旁的一簇野花。當年皇宮裏的奇珍異草當然沒有僥幸存留,但經過了這麽久,還是有野花自廢墟中生長。
金枝玉葉無處安生的時候,越卑賤的生命反而越頑強。
辰池依舊回答那茫茫的兩個字:“生死。”
燕争帝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扳過來——瞬間就有五個侍衛拔刀現身,充滿敵意地看着燕争帝。
辰池雖然已經遮不住眉目間的疲态了,卻還笑道:“你看,就如此。我雖然在你手裏,你卻依然受制于我的手段。這争來争去的,總也沒個頭。”
她又道:“我心思已不在這裏了。我雖然一時不可能接受你,但是,我會給你一個機會。”
燕争帝心底瞬間有一種叫做欣喜的感受一連串爆裂開來,全都輕飄飄撐在他胸口。但心思一轉,他卻再次出口問道:“你到底……”
辰池道:“我沒什麽,只不過是在穆從言那裏,學會了些道理罷了。”
燕争帝心中不安更甚,進一步逼問道:“什麽道理?”
辰池避而不答,揮手示意對親衛們無事。
燕争帝還要進一步問,卻被辰池輕輕掙開了肩膀。辰池道:“我今天還想去看一看吳曉,走吧。”
她說着竟然一個趔趄,差點倒地。燕争帝連忙扶住她,不敢再問。
☆、惡人
祈生閣內,吳曉正在床榻上睡着。
她睡着的時候竟是把身子蜷了起來。雖然周圍是錦緞珠簾,但這姿勢竟讓人無端端想到一個衣衫單薄的乞兒,無家可歸,蜷縮在街邊,裹緊衣服,竭力避着風雪寒風。
我見猶憐。
辰池嘆了口氣,雖然只是路過這裏,忽然想看一看她,并沒有什麽事,卻還是默默坐在旁邊,命人沏了壺茶。
這百無聊賴,幸而燕争帝不曾問她為何來此。不然,她還真不知該如何作答,才能掩飾過自己這偶然一次的随性之舉。
回了舊宮,雖然舊人舊物都不在了,卻到底起了些舊性子。那些柔軟明亮的舊性子在風雨晦暗的地方被她藏得極深,甚至她自己都以為已經被舍棄了,卻不想它們如此頑強,一見些風頭,便又探頭探腦,躍躍欲試。
她試着舉了幾次杯,卻都沒有舉起來。她的手還顫抖着,茶水幾次險些潑灑出來。燕争帝已細細看過她的手,原本纖瘦的十指都斷過了,有的手指甚至斷了不止一處。有的還好,已經被蒙晦海接過了,而凄慘些的,比如右手的小指,斷骨自行生長了一段時間,不得不重新打斷,再度接骨。
不必看,光是想一想,就很疼。
燕争帝放下自己的茶杯,拿過辰池的,放在她唇邊。
辰池和這杯茶僵持很久,最終還是低頭抿了一口。但她對燕争帝低聲道:“其實你沒有什麽希望的。雲令死的時候,我就在他旁邊。那景象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同樣,雲令這個人,和我經過太多獨一無二的事,我也不可能忘了他。”
這是燕争帝第一次聽到辰池親口說出謝雲令的名字。但他只道:“我知道你忘不了他。你也不必忘了他。我雖然嫉妒,但也不期求你真的有一天,能接受我。”
辰池微微揚眉,不解道:“那你又何必如此待我。”
燕争帝看着她,眼神極為真誠:“我不是想要你的回報,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罷了。”
辰池低頭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燕争帝放下茶杯,打斷她,“你過去知道的,只是兩廂情願的滋味罷了。但是你不知道,我喜歡你,你卻不喜歡我,甚至我放任自己成為你的仇人——這樣的感受……愧疚、痛苦、矛盾……每一樣感受都太真實了。張鶴後來自請了淩遲,我去看過,很痛苦也很凄慘。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