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沒寫第六次發文好緊張hhhhh (17)

許多。而方清平看着她,目光裏也終于有了一絲欽佩。

辰池示意秋水去散一散周圍的人,只留了方清平在這書房裏。兩人都不拘謹,辰池先開了口,話裏帶着笑意。

“方大人乃百官之首。”

方清平颔首道:“是。”

辰池笑看他雙眼,又道:“我信得過方大人,相信有些事情方大人也看的清楚——如今辰臺雖有望光複,我與方大人有生之年,也極難看到盛世了。”

方清平再次颔首道:“是。”

“所以我的打算,便不瞞着方大人了。我原本是希望能畢生助二皇兄征戰、擴張辰臺版圖的。但前段時間我為人規勸,一番雄心壯志已去了一半。如今,我只願朝中人能保全性命、辰臺能以小國之名,養精蓄銳罷了。”

方清平眉頭一皺,問道:“三殿下何出此言?以兩位殿下之才、以辰臺舊人之忠,我朝又何愁無法東山再起?”

辰池道:“尋常時候,這麽說也便罷了。但眼下,我只剩了一月壽命。不說這一個月夠不夠辰臺休養生息、廣納賢才,就算夠,我死以後,以二皇兄一人,也很難軍政兼顧、揚鞭東擴。”

方清平又皺了皺眉,道:“恕老臣直言……老臣曾學過些醫術,如今看三殿下臉色,不過氣血有虧,絕不致死。三殿下是從何處得知自己壽數?”

辰池沉吟一下,道:“我身上中了斷心鈴之毒。方大人可曾聽過?”

斷心鈴雖罕見,卻是至毒。方清平學過醫術,自然知道。當下,他便只倒吸一口冷氣,問道:“二殿下可知?”

辰池道:“二皇兄自然不知。”

方清平抿緊唇,一張蒼老的臉皺縮起來。

辰池恍若無事,又道:“我餘生僅剩一月,要鋪完這些路,還要借由諸臣之力。方大人,我不妨告訴你,我把賭注押在燕争帝身上——而他此刻,就在太寧宮。”

方清平這一下才真的驚了,官場沉浮多年,他竟掩不住臉上的驚訝之色,全身更是一個激靈:“三殿下,雖然如今燕橋辰臺結盟,但你竟如此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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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池道:“眼下他孤身一人在此,自有人看管。”

方清平冷靜了一下,也明白過來。辰甫安一人領兵,身邊盡是燕橋兵将;燕争帝一人在辰歡,身邊盡是辰臺侍衛,相互也算是個掣肘。

他最後道:“想來三殿下已有計謀,微臣鬥膽一問。”

除卻方清平之外,還有些臣子也來了。

在秋水看來,最難忘的是三個人。其中兩人一并來的,但卻似乎政見相左,一言不合便争辯起來,好幾次直到發現辰池強忍不适,才住了口。

還有一位,聽聞城破的時候他重病在家,但大開府門,容了許多流竄的人進去,拼死護住了他們。最後他本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但孫破來看了一圈,不知為何便不再為難這人——聽說是有感于名士風骨。而這位名士來的時候,躺在擔架上,瘦骨嶙峋的,被人擡了進來。一見了辰池那叫一個老淚縱橫涕泗橫流,扯着辰池的手就不放了,看着像是吃了無數的苦,受了天大的委屈。

辰池也不好拂了他去,但她的性子是不喜這樣的。還幸而斷心鈴又發作了一次,秋水見辰池面色有異,才終于将那人暫且支去了一邊。

待終于打發了這些臣子,辰池也對辰歡城內的情況了解了不少。秋水為她摘了珠冠步搖金釵玉簪佃梳勝等種種沉重飾物,辰池自己褪了镯子、璎珞等,又吩咐人去打來水,把臉上一層補了又補的脂粉洗去,終于清爽了不少。

但這時,忽然有人禀報,說有一個小和尚,在宮外等了許久,求見三殿下。

辰池聽是個小和尚,便問道:“他叫什麽?”

“說是法號慧空,還自稱與一位叫陳律的人有過一面之緣。”

辰池皺了皺眉,不知他來此是什麽事。慧空與秋水大黑等人不同,并不算是為皇室效力的人。想來,也不該有什麽能主動聯系她的事情。

但想了想那小和尚怯懦的表情,她還是說道:“那便讓他進來吧。”

于是慧空被人帶了進來,神情還是怯怯的。他總是這樣,承恩寺歷代僧人從容不迫的風度,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繼承來。

他睜着一雙因瘦弱而愈顯可憐的眼,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他行了禮後見了辰池的第一眼,便怔住了。還是聽辰池輕咳了一聲,才反應過來,規規矩矩地跪坐好。

“三殿下,我——小僧今天來此……是發現了些奇怪的事情。”

辰池已是強撐了一天,此時便有些不耐,道:“直接說罷。”

“小僧發現、發現似乎還有別國的人留在辰歡城裏。”

辰池皺眉,道:“這是自然。将他們盡數驅出去,自然需要一些時日。”

但慧空又嗫嚅道:“不,三殿下……我覺得,他們與從前我師兄是一樣的身份。”

承恩寺歷代歸屬皇室,從前慧空的師兄們,便是辰池的眼線。辰池不語,聽他繼續說。

“三殿下……”慧空顯然誤以為辰池不以為意,有些焦急了,身子都忍不住微微前傾了起來:“我、我真的覺得他們很危險!您若信不過我,可暫且先派幾人去、去、去查看一番!”

辰池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詳細說說。”

于是慧空便小心翼翼地講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這少年一貫修佛,還是因她近來真的看開了生死得失,辰池聽着慧空細細講來,心裏就如同一汪水,平和沉靜。聽完之後,也不予置評,反倒随手拿了支剛卸下的釵子,道:“辛苦了。這支釵子你便替我拿去當了,為承恩寺裏添點香火罷。”

慧空一是不敢接,二是不敢信——辰池比起從前平和了太多,幾乎是判若兩人。若是從前,她哪裏有閑心來賞自己一支釵子?

他看着這個自己傾慕的女子,臉上通紅通紅的,心裏撲通撲通直跳,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辰池見他沒什麽反應,便将釵子遞給秋水,示意她拿給慧空。慧空自這形容俱妖的女子手中接過辰池一支染着香氣的釵子,血氣上腦,吓得閉了眼睛,連着默念了幾遍佛偈,差點連釵子都拿不穩了。

辰池又說了句:“我許久未在辰歡城中,以承恩寺的情狀,你的确是辛苦了。這簪子你當之無愧,不必怕。”

這話她說的很溫和,于慧空卻不啻雷霆乍驚。他猛地一激靈。

這一激靈事小,卻把他見到辰池以後一直壓在舌尖下的那句話抖了下來:

“三三殿下,您神色極差,莫忘了歇息……”

辰池微微笑了笑。秋水那玲珑剔透的一個人,目光也頗谑谑地在慧空身上打了個轉兒,慧空頓覺愈發無地自容,簡直要被那目光剜下二兩肉來。

他低着,死死盯着膝前一寸的地毯,卻不知自己臉色已經能滴下血了,額上的青筋也現了出來,一跳一跳的。

慧空咬着牙,搜腸刮肚想想出一句什麽話來,讓自己擺脫這尴尬的境地。但他大汗淋漓的,還沒能想出個頭緒,已聽辰池又道:“有些晚了,你先回去罷。你說的事情,我心裏已有分寸了。”

慧空這滿腔的尴尬羞澀,頓時化作一腔落落的空蕩。他茫然擡起頭來,臉上紅暈尚未褪去,半張了口,神色也呆呆的。

怔了怔他才道:“……是。”

說罷,他又叩了首,才起身走。他雙手把那釵子握在心口,像是握着辰池掌握着辰臺一樣的鄭重。

他身後秋水輕輕笑了一聲,他馬上豎起耳朵緊張地聽,卻沒有聽到辰池是否說了什麽。

他怯怯地向前走着,夜風滿懷。

又隔了一天,辰池正式出面。她領着辰臺文武百官中僅剩的數十餘人,站上從前辰歡城最高處望遠臺的廢墟,替遠在辰平的辰甫安舉辦了登基大典。

望遠臺從前便是大典舉辦的地方,最高處原本可侍立數十人,如今只十個人,已顯擁擠。上面原本精細的雕紋、點綴,大半布滿了劍痕箭孔,大半染了血,不少被火箭燒灼成了灰燼,餘下的也都成了焦黑壯烈的顏色。

辰池就站在這望遠臺廢墟上,昭告天下。她追封辰肅帝為辰臺永烈肅帝,立辰甫安為辰安帝,自封監國辰池長公主。她身邊是從前跟在辰肅帝身邊的宮人,個子小小的,卻有一把尖細的嗓子,把這封帝的消息,自辰臺最高的地方,遠遠地傳播開去。

有不少生活在亡國陰影下、驚魂未定的人,見了辰池,跪了辰安帝,才終于驚魂甫定。他們看着望遠臺上那一痕纖細的身影,心裏才終于像是又有了歸宿。

“咱們辰臺的禮儀?!”

“那個那個、那個人!”

“诶喲,這些大人怎麽都出來了?”

“這人我認識,以前在宮裏做禮官的!”

“三殿下……就說三殿下回來了!”

“望遠臺!三殿下他們是往望遠臺走的!”

“……這真是……登基大典?”

“就說前幾天為什麽要清掃望遠臺……”

“十娘!快來看!咱們辰臺又有皇帝了!!”

……

人聲鼎沸,萬人空巷。這許多人臉色饑瘦,卻帶着抑不住的驚訝和狂喜。巨大的沖擊之下,不少人甚至張大了嘴,望着望遠臺,忽然就痛哭流涕。

不知是從誰開始,人們開始撲通撲通地跪下了。一聲聲喃喃的呼喚,漸漸彙聚在一起,漸漸整齊劃一——: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三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聲聲震天。

其實辰池為了盡早穩定民心,省略了很多步驟。甚至連皇帝本人都不在京城,而是在外領兵殺伐。但所幸辰池的威望甚至勝過她的兄長,她與辰甫安的一貫交好又有目共睹,便也沒人覺得過分。

這無疑是辰臺史上最簡陋的登基大典,幾乎就算是只宣布了一個消息。但很有可能,是除卻開國之時,最得民心的一次登基大典。

燕争帝在宮門,望着望遠臺,也聽見了那響徹辰歡的呼喊。他微微阖上眼,想起了自己登基的時候。

鋪天蓋地的風,打在他稚嫩的脊背上。他自皇姐出嫁後就誓要登基一統天下,在登基的時候,他卻沒覺得輕松。他記得玄學裏說每個人的命都有重量,從幾錢到幾兩。他接過玉玺的時候只覺得它沉甸甸的,像是把這家國每人幾兩的魂命都壓了上去,疊在一起,重逾千鈞。

那年他十九歲,與今年的辰池一般大。他穿着沉重的華服,戴着冕旒,一步步走在莊嚴的地上。聽到百官齊賀的那一瞬間他有些茫然,連父皇駕崩的悲痛都淡了一些。他只是覺得,江山浩闊,長劍當揮。

那時天下暗流洶湧,處處歌舞升平,只有他與穆翎帝兩顆勃勃的野心。那時辰池剛睜開純澈的眼睛,尚不知人世艱辛。

一晃這麽多年。

一聲聲的吶喊從地面上從空氣裏從四面八方傳過來。他登基的時候未曾享受過這般待遇,不知算不算是福祉。

不知那個人還有沒有足夠長的餘生,去當起這份人心。

而後他卻忽然聽到數聲倒吸冷氣的聲音。他心頭一緊,驟然睜眼——正看到辰池站穩了腳跟,順勢退了一步。

這順勢的無比自然,就仿佛閑庭信步一般。但燕争帝這角度恰好看的清楚——望遠臺廢墟上立足之地極為狹小,又滿是傷痕,辰池退了一步,就大半只腳懸了空!

她站在正中央,腳下沒有遮攔,只有輕飄飄的三四尺高空,和一方硬邦邦的地面。若再有一次沒站穩,只怕就要血濺當場。

燕争帝不由自主繃直了身體,只恨那地方太遠太高。

辰池身邊的宮人也吓得停了聲音。卻見辰池轉頭吩咐了什麽,那人立刻便道:“今陛下為一展大業,遠征辰平,方才大勝一場。長公主殿下與陛下骨肉情深、有感于心,乃欲領萬人同賀——”

他話音剛落,辰池便借着之前退的一步率先跪了下去,深深叩首。她堅定的聲音混在風裏遠遠傳來,低不可聞:“吾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望遠臺下百姓哪個不聽信辰池所言,竟連質疑都少,也道:“吾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後兩側宮人攙辰池起身。燕争帝這才松了一口氣。那五百侍衛的副頭領就在他身邊,見他這般反應,卻苦笑了一下。

而後不久,這登基大典便算是結束了。辰池在下人攙扶下慢慢從望遠臺上走下來,長長的衣擺拖過千瘡百孔的廢墟——這奢華的禮服曾是辰池母後準備來在慶豐節母儀天下的禮服,還沒有穿過,便已經亡國了。這次大典又極為倉促,來不及趕制禮服,只好将這件改了改,拿出來用。

除了辰池突如其來退的那一步,一切都一帆風順。斷心鈴今日也似乎出乎意料的沒有發作,辰池一步步穩穩當當地走回來,近旁的除了常規需要的随從侍女,只有方清平一人。他以百官之首的身份走在辰池身後,風骨清俊。

辰池一直走回到太和宮。

她走近了燕争帝才發覺,這人臉上的妝容已徹底花了。

她在皇宮中的一路已遣散了侍從,此時身邊只一個方清平和五個侍衛。秋水因出身而被留在宮中,此時迎了上來。她剛一碰到辰池,就被她汗津津的手緊緊攥住了。力道大的幾乎要捏碎她的手掌。

辰池攥着秋水的手,走進了太寧宮。她一進去方清平就令人關上了門。燕争帝心下已知道發生了什麽,早跟了上來,卻險些被方清平也攔在外面,幸而辰池竭盡全力顫抖着吐出幾個字:“……喬禾……無妨。”

而後便摔倒在秋水身上。秋水雖有準備,卻還是被壓倒在地上。她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宮中的那郎中就已經趕了過來。

辰池已經不省人事了。昏迷中,她竟無意識地□□出聲,滿頭冷汗。

☆、不走尋常路

辰池沒過多久便醒了,這時候她身邊七手八腳圍了兩三個郎中,身上插了無數根止痛的銀針,但是還有地方撕心裂肺的疼。

她只來得及吞了兩口安神調理的藥,便又昏迷過去。燕争帝繼續親手拿了藥碗,撬開她齒關,把餘下的藥一點一點灌喂進去。

幸而這次昏迷,辰池終于踏實了些。

整整兩天,她才醒過來。

醒來第一眼看見床邊燕争帝疲憊的腦袋,還有橫七豎八睡了一地的人。秋水稍微優雅一點,靠着床榻坐在地上,也是滿臉倦意。

燕争帝見她醒來,握着她手腕的手掌松了松。他露出一個笑容,似乎要說什麽,卻搖了搖頭,也睡了過去。

辰池還是無力起身,養了一會神,才嘶啞地喚了侍衛過來,問了時間。

而後又是躺了半天,才終于坐了起來。那侍衛來攙扶她,在她身上沒感到一點力量。而她下來的第一步,便又腳下一軟,好懸沒坐下。這一軟驚動了秋水,她一醒轉,見了辰池,便驚道:“三殿下,您……郎中說您還需調養,望您保重身體!”

辰池聽了,卻反問道:“清平呢?”

秋水怔了怔,跪道:“方大人說國事為重,現在大抵在處理國事……”

辰池擺了擺手。

“走吧,我去見見他。”

辰池見過了方清平。這位歷經三朝的老臣也是滿臉倦色。見了辰池,他大喜過望,快步繞過桌案,行了大禮,而後由衣襟裏掏出一封信來。

“殿下,此處有前線送來的一封信,是陛下親筆。”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

“還沒有人知道這封信。殿下放心。”

“嗯。”辰池手指沒有好,便示意秋水去接,“近幾日有勞方大人。不過有些折子只怕方大人無力批奏,這樣的奏章都在何處?”

“在太寧宮書房裏,本欲避開燕争帝耳目,待殿下醒轉,再派人取來的。沒想到三殿下……微臣這便派人拿過來。”

“我親自過去吧。另傳幾個侍衛随行。”

辰池這句話的語氣不容人拒絕。方清平又見她此刻舉止如常,心知國事為重,便也不阻攔,當下命了幾個宮人去在書房中點了安神的熏香,又讓人取來了厚實一些的衣袍,為辰池披上。

屋外正是繁星滿天,樹影婆娑。侍女執着宮燈一路引辰池走過去,促織聲聲。

辰池小時候很多次走過這裏——這書房前的游廊。她知道去書房最快的方式便是翻過這欄杆,從一叢叢植物中順着一條被她自己踩出來的小路一路跑過去。

但現在不行。有的路,只有年少懵懂的人才能走。

辰池嘆了口氣,忽然咳了口血。幸而不嚴重,身邊只一個方清平發現了。方清平與辰池交情本就不深,說是忠于她不如說是忠于辰臺這個國家,便也只做沒看見,沉默地走着。

辰池在書房裏看過了辰甫安的信,這信半是家書半是公文,她看了幾遍,意猶未盡。

穆從言等人果然是在辰平,寫信的時候,辰甫安已經率兵與他們和穆國在當地的守軍交上了手。看辰甫安的語氣,半月之內,應該能将他們驅逐出境。

而後,便可班師回朝了。

辰池想了想,如若一切順利,她尚能在臨死之前與辰甫安相聚幾天,倒也不錯。

辰甫安還在信中提及,這番征戰沙場,一面追擊,一面看仇端和莊雲天這對小情侶在旁邊卿卿我我的,倒還挺有意思,讓他想起以前混跡江湖的時候。

然後又問及辰池的身體,讓她不必太過勞累,左右如今城中舊官皆可起用,大小瑣事就交給方清平去做,也不會出什麽纰漏。

辰池含笑看完這封信,本想擡手燒了的,但猶豫再三,還是折好,收到貼身的地方去了。

而後她開始批閱奏折——像一個真正的帝王一樣。她雖然從來沒有帝王之名,卻向來有着帝王之實、帝王之眼界、帝王之民心,她自少年時便随辰肅帝聽政、批奏章,此刻處理起這些事情來,自然是輕車熟路。

那天晚上辰池沒有回寝宮。四更時候,她埋頭在一篇請求提升賦稅的折子裏,一言不發地睡着了。

第二天辰池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折子,第二眼看到的是燕争帝——和一位女子。

竟然是吳曉。

吳曉不知燕争帝身份,只知衆人皆稱他為喬禾。此時燕争帝坐在辰池面前,手裏捧着一本古人詩集,不疾不徐地讀着,全然不顧吳曉在一旁跪坐着,對他怒目而視。

“醒了?”見辰池睜開了眼,他便丢了一句話下來,又轉頭吩咐:“秋水,去叫人把早餐送來。”

這吩咐下的理所當然,隐然有淩駕于衆人之上的氣勢——但秋水還是先看了辰池一眼。

她并非被重重管轄的吳曉,她知道這個人的身份。就算不知,她也分得清到底該聽從于誰的命令。

辰池還沒睡醒,聽是燕争帝說的話,想了半天,才确認了無害,對秋水點了點頭。

秋水這才下去。辰池将目光移向吳曉。

“皇嫂,如今你身份也非比尋常,有事的話,派個下人傳話便罷了。”

她目光還有些惺忪,但對吳曉,還是綽綽有餘了。

“不過既然來了,便直接說吧。皇嫂可是有什麽要求?”

吳曉這才将目光轉向辰池。燕争帝笑了笑,又翻過一頁書。

他向來看上去像一個武将一般,如今竟然也表現出三分儒雅。

但吳曉此刻自然不想理她,對辰池說的話也堪稱單刀直入。

“我要去找辰甫安。”

“哦?”辰池一挑眉,問道:“我雖然也是病弱之身,但對皇嫂病情還稍知一二。皇嫂當真要去前線麽?”

她說着睨了燕争帝一眼。明察秋毫揣摩人心的本事,她若是認了第二,那麽只怕整個天下都沒人敢稱第一。吳曉才一說了目的,辰池便對自己醒之前,吳曉與燕争帝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芥蒂摸清了一二。

只怕是燕争帝問了吳曉的心思,勸了勸,卻沒料到吳曉竟會忿忿不服。

吳曉點頭道:“不然,我又何必來找你。”

辰池笑道:“不行。”

她雖然笑着,語氣卻決絕。

吳曉頓時覺得自己仿佛頭發都要豎起來了:“為何?!”

“第一,你去前線,也幫不上皇兄。第二,你身子有恙,遠赴疆場,或為負累。第三,你的出身不必我多提點,我便告訴你,你若要出宮,就先死在這裏,而後你無論怎樣,都與我無關。”

辰池依舊笑着看她。她看起來甚至還是懶洋洋的,但說到後面,卻漸漸嚴肅了起來。

“無用而危險,這樣的事情,你覺得我會做嗎?就算皇兄在此,他亦不會做。”辰池說到這裏,甚至微微後倚,眯了眼,神氣挑釁又不屑:“皇嫂,從我與二皇兄知你身份、又敢留你在側的時候起,你就該知道,你在這争鬥中的地位。”

吳曉臉色驟然一白,滿身怒火都煙消雲散了。

“三殿下果然工于人心。”她洩了氣,腰都彎了下去,只好無力地笑了笑,“從前在辰歡城聽聞,總不以為意,今日面對面針鋒相對,方知三殿下的可怕。”

辰池聽她說自己可怕,也不在意,只笑道:“皇嫂謬贊了。若無他事,便好好休養吧。”

吳曉頭皮都有些麻了,但這時,卻梗着個念頭,總覺自己是穆從言的下屬,在辰臺面前,總不好丢了面子,于是還強咬着牙站起來,行禮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我記得三殿下身體也有些舊傷,千萬記得好好調養——将來要嫁入宮廷,總要有個好身子。”

辰池不與她計較,又笑了笑,揮了揮手。

吳曉一路回去,便覺得這游廊裏奇花異草,甚是漂亮——忽然又想到穆從言,想将今天的事情告訴他,想讓他知道,今天她總算沒有給他丢臉。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天夜裏,自己便有了出宮的機會。

那時月黑風高,祈生殿裏燭光昏黃,吳曉正在沉沉睡着。辰池已将她的病情告知于祈生殿宮人,此時宮人見吳曉一時半會左右也醒不來,也都偷了個懶兒,各自歇息去了。

辰池為吳曉特意尋來的香,慢條斯理地燃着。安神的香氣在宮殿裏升騰着,萬籁俱寂。

但就在這時,忽然兩個黑衣人破門而入!甚至門口的小太監都沒能跑進來通報,這對黑沉沉的人就已極為娴熟地逼近吳曉床榻,每一個靠近他們、試圖阻攔他們的人,都被一招制住、驟然倒地!

吳曉就在這樣一片混亂的聲音裏,茫然睜開了雙眼。

她剛睜開雙眼,就被人攔腰抱起,扛在肩上。那肩甲硬且涼,硌的人肺腑生疼。她自茫然中驟然醒轉,一面拍着那人的盔甲,一面大呼:“來人、來人——!”

但這祈生殿裏沒有人理她。

人,都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倚在塌上,呼吸低微,不知是否還有一線生機。

吳曉急中生智,一肘就向那人後頸搗去。不料她剛擡起手臂,就被另一人緊緊握住了。

那手熾熱有力,她撼動不了分毫。

接着她只覺後頸一痛,就失去了意識。

再激烈的反抗也微弱——有的人啊,就是生來渺小。

吳曉被擊昏後,兩個黑衣人扛着她,便從原路返了回去。路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地侍從宮人。

腳步聲踏踏而過,他們才出了祈年殿,腳步一轉,便上了恰好經過此地的車轎。車轎紋飾華美,轅木上還印着一個印記,明顯便是舊日朝中一位舊臣家裏的私轎。

兩人攜着吳曉上了車轎,也沒閑着,先是自己三下兩下換了衣裝,又将兩套黑衣全都裹在了吳曉身上——這樣一看,原本纖細苗條的一個女子,便立刻臃腫了很多。

而後兩人又開始給她化妝。

這兩人的手很快,但辰池消息不可謂不靈通,他們一邊給吳曉化妝,一面便聽到車轎外已有了匆匆的腳步聲,還有低聲的指令和囑托。

車轎咯噔咯噔地極速前行,兩人的心也咯噔咯噔的,其中一個,甚至冷汗都出來了。

——終于一聲馬鳴,車轎一震,停了下來。

而這時,兩人中還有一個的手懸在吳曉面前,手上的東西還沒有收好。

——接着,車簾被一柄劍挑開。

而後是一聲尴尬的幹咳。

這微胖的女子衣衫淩亂,尤以襟口為甚。一個男子撲在她身上,一只手已滑到她的頸側,深深探入進去……他此刻正回身看着車門,滿臉錯愕,而車廂中的第三個人,則是一臉戒備,手都已經按在劍上。

見了來人,那人的表情才漸漸轉為困惑:“敢問……?”

“宮中有間人不知所蹤,我等奉命巡查,還請諸位配合。”挑着門簾的人一面說着,一面招手令人将三人架下車來,“受三殿下吩咐,事出緊急,還請諒解。”

兩人便尴尬地又笑了笑,跳下車去。車夫也已被趕下車,此時正不知所措站在一邊。見兩人下了車,忙湊過來:“大人,這……”

兩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吳曉就被人搬了出來,又另有人進轎尋查。領頭的一人上下打量着吳曉,又看了兩人一眼,若有所思道:“這般行事高調可不好。這女子是何人?”

其中一人面色猶帶紅暈,他擦了擦額頭,道:“官大爺,這是武家大小姐,被我們武家家主逼婚,慌不擇路,逃入宮內。小人奉命前來帶她回去,但……方才……”

領頭人點點頭,正欲放行,忽然又有一人道:“且慢。這武家家主,為何不自己入宮來,懇請三殿下放人?”

那領頭人一怔,皺眉道:“你有所不知。當年曾有妃子,意欲害死二殿下。那個妃子,就是出身武家,正是當今武家家主的親生姐姐。”

問話的人便也點了點頭,雖還有些懷疑,卻也不好阻攔了。

領頭人便一聲招呼,吳曉又被搬了進去,兩個挾持了吳曉的人,也向領頭人示意一下,而後鑽進了車轎。

領頭人瞥了先前問話的人一眼,微微點了下頭,便向另一方向繼續探查而去了。

而問話的人輕輕綻放了一個凜冽的笑容。

而後吳曉出宮的一路上便是有驚無險。雖然有人盤查,卻大多沒怎麽懷疑便放了行。

偶爾有懷疑,也都被什麽岔開了似的,最終不過多看吳曉幾眼。但一路上吳曉被加了數層妝容,站在鏡子前估計連自己都不認識,也便過了。

吳曉醒來的時候,車轎已經到了辰歡城的郊外。她掙紮了一下,發現自己胳膊一直被壓在身下,一雙手有些脹痛,勉強握了握,指尖已經開始發涼。

她喉嚨裏幹的說不出話來。舔了舔嘴唇,舌頭反而被嘴唇上的死皮磨的發澀發疼。她面前放着一盆水,正要俯身過去,便見旁邊有人遞上一杯水。

吳曉接過來,三兩口便喝幹了。

“委屈吳姑娘了。實在是宮中形勢複雜,不得不如此。”旁邊那人已經換了便裝,但說起話來還是一本正經,“我二人是三殿下的人,奉命帶你去見二殿下,不會不利于你。”

吳曉垂了垂眼睛,默默坐直了身子。

那人也沉默了一會,又道:“其實三殿下……”

然後又不再說了。

反而是吳曉看了他一眼,道:“辰池如何?”

那人嘴唇動了動,似乎是要反駁她對辰池這般無禮的稱呼。但最後,他并沒有再說什麽。

☆、英雄與末路

而此時,太寧宮裏已經亂成了一團。

“武家?”

“是。”跪在地上的人叩着首,不敢擡頭,“屬下确實看到車轎上的家徽,正是武平侯武家的家徽!”

另一人馬上接話道:“不錯,車中人還說,是來宮中接武家小姐回去的!”

辰池看着他們,低頭輕輕活動着自己的手指,不置可否。半晌,才問道:“誰允許武氏入宮的?”

兩人俱是一片靜默,辰池又緩緩開了口。

“我記得芸妃曾出身武氏。她死的有些不體面。那之後,誰允許武氏入宮了?”

她說罷,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她一貫地冷着一張臉,卻似乎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不放在心上才正常。這樣的時候,這樣的情況,她親自出面,已經很出人意料了。

這個問題沒人敢回答。又過了一陣,辰池又道:

“罷了,武氏的事情,我暫且放到一邊。吳曉,我唯一的一位皇嫂,她現在在哪裏?”

這話說到後面就已經帶了殺意了。她依舊是垂着眼的,但不知為何,跪着的幾人都不敢看她,仿佛一擡眼,就會被什麽絕世神兵的鋒芒刺瞎雙目,甚至橫遭殺身之禍一般。

“臣……臣在派人追查……”

“派人追查?”辰池忽地一聲冷笑:“還追查什麽!等你們追查到了,十個吳曉都死透了!”

吳曉這時候剛剛啃完手裏的幹糧。

那幹糧是行軍之物,相比于宮中飲食來說可謂難以下咽。但一來吳曉并不挑剔,二來,實在是她方才洗去臉上的濃墨重彩,花了不少的力氣。

這時候她終于輕松了些,便坐在車裏,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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