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沒寫第六次發文好緊張hhhhh (18)
子揭開一小條縫,直勾勾地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半晌,她忽然問道:“你們當真是奉了辰池的命令?”
車內的那人便道:“是。三殿下還囑咐我們,務必要将您安全送到二殿下身邊去。”
吳曉聞言點了點頭,又問道:“辰甫安現在,是在和穆從言殿下打麽?”
那人聽了“穆從言殿下”五個字,手下意識地一動,忍了又忍,才忍過了這女人對辰臺國如此的不忠,卻也不想再與她說話了,便只是點了點頭,便瞥開目光,望向另一邊了。
吳曉落個沒趣,便在窗棂上趴好,靜靜地看風景。
人、犬、土地、耕田、河流、山川、江山、天地……
倒映在她清澈的眼睛裏,倏忽而過。
最後辰池以辦事不力為由,将負責祈生殿的侍衛全部下獄。當天她臉色陰沉的只有燕争帝湊上來問了一句:“發生了何事?”
辰池冷冷瞥了他一眼。
燕争帝又道:“你很少這般喜怒形于色。到底何事?或者不說出來,對我發洩一下也好。你現在身體虛弱,當不住怒火的。”
辰池依舊不理會他。
燕争帝只好又道:“或者,我讓人去給你熬一些糖來?或者別的熱的,喝來好歹暖一暖。入秋了,別着涼。”
他幾時這般關心過人?幾時這般哄勸過女人?但這般低三下四說了許多,卻似乎依舊沒有打動辰池,倒是多換來一句:“不必了。多謝。”
他更心塞了。
于是第二天,他便開始在宮中四處打探。但宮人均領了辰池的命令,半句話都不敢與他說,這一番打探,可謂歷盡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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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了一個人這樣的事情,不是宮人不說話,就瞞得住的。很快,他便得知了吳曉為人劫持的消息。但是辰池一直打算瞞着她,他也便同樣瞞着她。不過,燕争帝到底是對吳曉身份知根知底的,也暗中調了人去打探——結果不過半個時辰裏彙來的消息,就讓他推算出了吳曉的去向。
那時辰池正在不遠處,難得地閑了下來,正與秋水神色恬淡地聊着什麽。秋水頻頻向燕争帝看來,時不時掩口而笑。這一笑,倒也像個大家閨秀。
原來秋水道:“三殿下平素與那位喬禾大人同起同宿,至少總該有些閑事?”
辰池便想了想。其實抛開燕橋大破辰臺的話,燕争帝對辰池實在也算是不錯。但畢竟九五至尊,難免手拙,确實已鬧出了不少笑話。
譬如有一次,斷心鈴發作的時候,辰池原本是想喝水的。但燕争帝順手便拿了一壺酒來,又因着屋子裏全是藥香,也沒人聞得出什麽,直接給辰池喂了進去——數息之間,辰池的臉從額頭紅透到了肩頸。
一屋子人見此,手忙腳亂了大半個時辰,直到那紅色消了,辰池的臉色又變回虛極而致的青白,都還心有餘悸。
而辰池回憶起來,卻也不過笑笑道:“那時我雖察覺出一絲異樣,卻也無力抗拒,更無心多想。哪想,第一口酒下去,一股熱流就騰地沖上頭頂,而後就暈暈乎乎,什麽也不知道了。”
秋水則很是驚訝:“我記得殿下甚是善飲,為何一口便……?”
辰池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只道:“只怕是藥效所致罷。”
秋水聞言,随口道:“三殿下這一副方子,若開出去,只怕買十個我也夠了。只是不知,新方子能撐到什麽時候。”
辰池皺了皺眉道:“禦醫開的方子可是越來越苦了。若新方子再苦一些,我只怕不等斷心鈴發作,就自行尋死去了。”
秋水一驚:辰池可從不是不敢活的人,說出這樣的話,雖然輕描淡寫,卻也必定壓抑了許久。何況這話裏牽扯了生死,甚至又牽扯了斷心鈴,她一時竟無法回話。
半晌,她才愣愣道:“三殿下……我聽說自殺而死的人,死後會被地府懲罰……會不斷在原地重複自殺的過程,直到壽終之齡……”
辰池笑笑,擡了擡目光,道:“我坐在這個位子上,一生犯下無數罪業。只怕死後,無論如何也不能善終了。反而是以魂魄之身留在此地,比現下好得多了。更何況,我壽終之齡,也不算太遠。”
秋水此時幾乎是想一巴掌打死自己了。她偷偷瞄着辰池,發現她看似輕松,但說到後面,眼睛裏已經開始泛起淚光了。
有一樣很無可奈何的事,叫做“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比這更無可奈何的呢?
一個原本既是英雄也是美人的人,在在意氣風發時末路,風華正茂時遲暮。分明胸懷雄途壯志,卻為區區數尺身軀所累,最後歸在短短一節命線裏,變成一撮浮灰。
剛留下的時候,還有些粘連。日子久了,就再無影無蹤了。
分明将至絕地,卻無可反擊。
辰池忽然又笑了笑。她笑着轉過頭來問秋水道:“但是這一生,我依舊沒嘗過後悔的滋味。”
——幸而,一位英雄,縱然末路,也不會輸了最後一點偉大。
秋水也彎起眼睛,學着辰池的模樣笑了笑。
但是好景向來不能長遠,緊接着,秋水就清晰地看到辰池臉色一白,臉上脖子上甚至手腕上都滲出一層冷汗。她蜷起身子,咬牙道:“快送我回去……”
秋水這時已搭上她的臂肘,半拖半抱地把她搭在了自己肩膀上,正要走,忽然身後一溜腳步聲,一個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還沒剎住腳就行了跪禮,袍子下擺立刻就蹭破了,但他沒顧忌,似乎自己那膝蓋是塊石頭,只是極力壓着喘息道:“報……報殿下!承恩寺周圍發現數百穆國殘軍!張統領已經率人和他們交上手了!但張統領所率、所率不過數十之衆,特派我回來求援!”
辰池聞言,側眼看了一眼這個小太監。這孩子滿頭都是汗,呼吸都甚是粗重,手腳都止不住發着抖,可見是真拼了命跑回來的。辰池那一眼剛好對上他的目光,這小少年臉一紅,又伏下頭去。
“殿、殿……”
辰池不等他說完,已心思電轉,一屁股坐了回去。她一瞬間不知想到多少計謀,便松開秋水道:“傳令,令胡炳烈親自率宮中親衛四百人前去應援、令承恩寺周圍諸将即刻前往承恩寺,擒拿寺中僧侶,不得有誤!”
秋水一怔,回頭望向她,見她雖滿臉汗珠,卻猶自強撐,一雙眼水汪汪地,又甚是嚴峻。她感到秋水遲疑,劈頭又是一句:“速去!”
“……是。”秋水不再耽擱,雖不放心,卻只好一路快步,去找方才被辰池甩下的侍衛。辰池目送她離去了,才低聲嘆道:“你擡起頭來。”
這話的氣勢與她先前強撐的可謂是天差地別了。這句話聽起來,就正像是一個命不久矣的弱質女子。
但小太監依舊不敢不從,便擡起了臉。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辰池雖看不見,卻下意識想象了一下,忍俊不禁。
“你不必怕我。我問你,你與張統領,可是……?”
那張巴掌大的慘白的臉,稍微紅了紅,但神色依舊驚慌。
“回……回殿下,是的。”
“哦?”辰池笑笑,“你們……多久了?”
“才、才……不不,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已有三年了!”小太監磕頭如搗蒜。
“哦……”辰池依舊不置可否,只笑道:“那麽,今日事後,本殿下準你們相攜還家可好?”
“……?”跪在地上的人這才擡起頭,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看來這确實已是他們長久的夙願,卻一直不能實現。今天機會就擺在眼前,他卻分不清真假!
“殿、殿下是指……”
辰池此時卻痛的話都說不出來,緩了好一會,才抖着嘴唇,斷斷續續道:“你們這樣的有情人,和我這等賤命不同……”
這下小太監再蠢再膽怯,也實實在在地聽懂了。他噗通噗通幾聲又連磕幾個頭,大喜過望道:“謝殿下成全、謝殿下成全!”
辰池勾了勾嘴角,沒再說話。但這時燕争帝已跑了過來,一把扶住她肩膀,急的聲音都變了調:“辰池?辰池!”
辰池皺着眉眼,擡頭似乎是向着他笑了一下,看得出神志已經不太清醒了。
所以,她對着燕争帝笑了笑。
然後身子一晃,就向他倒了過去。
☆、鸩鳥其毒
藥汁的味道,已經開始發腥了。饒是辰池這般的人,也開始趁人不注意,将它偷偷倒掉。被發現了,還一臉正色:“我喝下去也無力回天,又這般難喝,我喝它作甚?說不準什麽時候疼慣了,便不覺得疼了。”
她這話若聲音不抖,還有點說服力。但偏偏她自己聽不出來,還自以為沉穩的八方不動。
所以燕争帝當場就帶着幾個老禦醫,不約而同地背過身去了。
辰池不明覺厲,擡手摸了摸鼻子,想了想自己已沒什麽要做的事情,便又一點點縮回了被子裏。
“那天那個率衆沖鋒的王統領,和回來報信的小太監是對姘頭。聽說他倆後來都戰死了?你們收屍的時候注意些,把他倆埋在一處吧。”
她忽而低悶地說道。
小太監是在她昏過去之後,跟着胡炳烈到的戰場。
那個王統領王艮,本是個不錯的人才,可惜出身太低微,思維死板的要命,要不是當時辰池特令,只怕說什麽也不肯向附近求援的。
不過也晚了。雖然那批殘軍被大敗被俘虜被審訊,這個人終究是死了。
辰池心裏想着,就有些沉重。這其實也算是她棋局裏的一部分——又想到莊雲天和仇端,這二人只怕更不得善終……心情更沉悶了一點。
偏偏這時候,秋水開口打破了這片思緒。
“三殿下,慧空也按您的意思,被下獄了。但聽獄卒說他死活要拜見于您。殿下接不接見?”
慧空畢竟是承恩寺最後一個和尚了。
而燕争帝聽見這話的時候已經轉回了過來,皺着眉頭,直視着辰池。
“見。”辰池吐出一個字。
“是。”秋水道:“我去把慧空帶過來。”
辰池點點頭,只不經意般瞥了燕争帝一眼,便又垂下目光。
“你們也都散了吧。就算你們在這守着,那藥我也不會喝的。”
燕争帝目光落在她身上。
禦醫們倒是知道辰池的性子,一個個唉聲嘆氣地走了。而燕争帝,他一撩衣擺,坐了下來。
辰池呼吸。
“有一個問題,這一天來一直在我心上。很燙,幾乎讓我坐立不安。”
燕争帝緩緩道。
辰池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我問你的話,你一定會回答我麽?”
“不一定。”辰池這時劇痛剛過,身體還是脫力的,拒絕起人來卻依舊格外幹脆。
燕争帝笑笑。
“辰池,你不要考慮你我的身份。”
“沒了這個身份,我便不是我。”
“我只問你……”
“不會。沒有。”
燕争帝有些無奈。
“那麽,辰臺的三殿下,請你拿出作為一個殿下的理智和風度來,聽我說完。”
他語氣似乎從來沒有這樣溫和過。
辰池想不出反駁的話,不吭聲了。
她知道燕争帝要問的事,大概又關于什麽喜歡、什麽不喜歡。
她先前,劇痛之下,并沒有認清過來的人。對他笑的那麽一下,不過是出于逞強和禮貌。而後倒下去,也只是因為燕争帝所在的方向,恰好能扶住她。
但是她不想對燕争帝說這麽多話。
“如果我不曾對辰臺發兵,如果是你的父皇派你與我聯姻,那麽,我會是一個令你滿意的夫君嗎?”
夫君……
辰池這才想起來,這個人,她再怎麽直白的拒絕,也算是她的夫君了。
她一時間不免真的向那個方向想過去。但想到一半,便制止了自己。
“沒有這樣的如果。就算有,也與現在的我沒有關系。”
燕争帝道:“那麽如果我不曾發兵,你與謝雲令,就當真會白頭偕老嗎?”
聽見謝雲令這三個字,辰池不可避免地恍惚了一下。這個名字,辰甫安不熟悉,旁人不知道,今日燕争帝提起,發音還帶了些生澀。這個少年,如果自己不将他牢牢記住的話,如果自己也身死的話,只怕就真的會被忘記了吧。
她又開始發呆。燕争帝不等她的回答,又問道:“如果我是謝雲令——如果他是我這樣的性格,如果他對你與我待你一般無二,你會不會喜歡上他?”
辰池想了好久,沒有回答。緊接着燕争帝又道:“辰池,感情這事我知道我強求不來。但是抱着一腔執念,過的凄凄慘慘,又是何苦呢?而且辰池,若你是我,你會因為一個女人就放棄消滅辰臺給燕橋帶來的利益——”“住口!”
辰池皺着眉毛,道:“第一,若你不曾發兵,我和雲令就算走不到最後,至少也不至于落個那樣慘烈的結局……刀光四起、骨血橫飛!雲令是為了從你們手中保護我,才落得那樣的下場!那樣的場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你知不知道,他當年、當年……!”
當年謝家鼎盛,謝雲令作為謝家嫡子,僥幸生的好看了些,又僥幸性格好了些,他輕鞭快馬出入京城的時候,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風流倜傥!
“第二,說到慘烈的結局……那個被派來接我和二哥去泠州的周語安,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他。他死的時候好歹還有父母戀人可以牽挂!而我呢!奪走我父母、奪走我摯友、奪走我戀人的,正是你和孫破!我死之前,連牽挂都只剩下一個人!這樣的恩怨,你怎麽讓我接受你、怎麽把你看做我的枕邊人、怎麽不凄凄慘慘?!”
“——第三,退一萬步講,若我們之間沒有血海深仇,若你是謝雲令,若謝雲令是你這樣的人,只怕我當真不會喜歡上他。我喜歡他,不是我喜歡我的青梅竹馬,而是我只喜歡他這個人。”說到這裏辰池已經動了感情,眼睛裏亮晶晶一汪,聲音都不太對了,“你既知感情二字無法強求,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動搖我?更枉論我對于雲令這一腔執念,還都要拜燕争帝陛下所給!第四,若我是你,我自然也知道家國為重,自然也知道要公私分明,做個好皇帝。區區私情,毀了便毀了。但是至少我,不會這樣優柔寡斷、糾纏不休,日日夜夜跟在一個恨我入骨的女人身邊!!”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句句的語氣都極狠,聽得燕争帝已經愣在當場。說罷後她緩了許久,又忽然笑道:“你問了這麽多問題,我不妨回答一個你沒有問的。這一次斷心鈴發作的時候,我沒看清是你,不然,對你,絕不是那樣的反應。”
“是嗎。”燕争帝微微笑了一下,低下了頭。
辰池一撇嘴角,道:“秋水,奉茶。”
話音剛落就想起來秋水眼下沒在這裏。
但她還來不及補救,就已經有一杯茶被遞了過來。隔着一片茶香,燕争帝很快又縮回手去。
他也忘了,辰池現在的姿勢,喝茶怕是有些難度。
而後的一個下午,辰池都在榻上度過了。
近來守軍調動歸由胡炳烈,政事歸于方清平,宮中瑣事交由秋水,她自己倒是閑了許多。
這樣的狀态一直持續到慧空的到來。
慧空本就是個一貧如洗的小和尚,向來很瘦,幾乎可以算是辰池所知的最瘦的一個人了。
有時候辰池看到他,就總會想,他若再瘦下去,是不是就真的成了一把骨頭了。但想歸想,眼見慧空真的瘦成了一把骨頭,她還是吓了一跳。
比起前段時間入宮,慧空又瘦了許多,骨頭上挂着的那一層血肉,只怕比皮膚還薄。他跪在辰池病榻的一邊,看起來只不過是貓兒般大的一團。
辰池在問他問題。
“王統領發現的那支軍隊,真的駐紮在承恩寺附近?”
“是。”
“是穆國殘軍?你當時也沒有來通報?”
“……是。”
辰池忽然嘆了口氣。
她看着慧空,皺着眉頭,正色道:“慧空,這幾個問題,關乎你的生死。你再回答一遍,是,還是不是?”
慧空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他還是毫不猶豫,擡起頭來,對辰池正色道:“回三殿下,出家人不打诳語。”
辰池皺眉道:“既然是穆國餘部,為何會出現在承恩寺附近?”
慧空閉口不答。辰池又嘆了口氣,道:“那麽,你來見我,是要說什麽?”
慧空驟然擡起了頭。他太瘦弱,一雙眼睛窩在高聳的顴骨上方,便顯得格外大,而且黑亮,倒不像是人,像是忠誠的動物。
“三殿下……那些敵國殘軍,與小僧無關。”
“就這些?”
“就這些。”慧空說着又低下頭去:“方才一時慌亂,直視殿下,失态之舉,三殿下勿懲……”
辰池眯眼看他,無端端想到承恩寺的樹。先前她為大黑所傷,心裏冰涼一片,只覺天地之間無人可信,跌跌撞撞跑去承恩寺,打開寺門,第一眼就看到這小和尚盤在樹下念經。風聲細細,枝影婆娑。
那一瞬間她就靜了心。
但是現在不行了。辰池一垂眼,冷冷道:“你既知對方是穆國餘部,為何不早來告知?”
說罷,不待慧空回答,又道:“既知對方可能對王統領不利,你又為何不去提醒?”
又道:“承恩寺僧人,歷代為我辰臺皇室耳目。身為耳目,竟鈍愚至此?”
慧空本就性格內斂,氣勢低微,聽了這話,更是埋下頭去,唯唯諾諾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辰池看着他,心知自己要做什麽,但一個字,怎麽也不忍心說出口。
她何嘗不知慧空窩藏起的旖旎心思,何嘗不知慧空的戰戰兢兢忠心耿耿。
但她走的,卻是一條殘酷的道路。
她是要講這樣幹淨柔弱的一個人,親手推下深淵。她知道他無辜,知道他心懷僥幸,知道他此生最大的勇氣就是對自己動了情。但是為了與燕争帝抗衡,為了他能不自知地走到自己的局中……
她聽到自己頓了頓,道:“失職,致王統領戰死、都城危難。慧空,你自盡吧。”
那話連辰池自己聽起來都如一個陌生人般可怖,慧空更是一顫。他緩緩緩緩擡起頭來,那雙眼還是那樣子,卻似乎灰暗了許多——是明珠久久沉睡在塵埃中那種疲憊的灰暗。
他盯着辰池看了許久,眼裏漸漸泛起淚光。而後他忽地瞥開目光,歪着頭,側額點地,連磕九個響頭。
“小僧……領命。”
而後髒破的僧袍在眼睛上飛快地一掠。
燕争帝看着他,也沒有開口求情。
他也是心知肚明的人。
這時候,辰池身邊已有人去取了鸩酒來,端到慧空面前。
慧空顫抖着手,去拿,不留神便灑了大半杯。這時候,燕争帝忽然說了一句話。
他面對着慧空,眼卻瞄向辰池。
他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鸩酒的來歷?”
慧空面色青白,自然無法答話。辰池不動聲色瞥了他一眼,道:“先講來聽聽罷。”
燕争帝一笑,道:“聽說鸩酒,是用鸩鳥的羽毛浸泡在酒中制成的。想不到,區區一只小鳥,毒性竟如此強烈。”
辰池聽罷,立時便懂了,也不着痕跡道:“但這樣的鳥,終究也會死在旁人手裏。”
慧空聽不懂他們說的話,只憑直覺,感覺其中風起雲湧。他心裏緊張,下意識喝了口眼前的東西。
喝下之後,便吐不出來了。這毒發的極快,他頃刻便不再動了。
但他死前,卻竭盡全力,指着燕争帝,對辰池嘶聲道:“小心……小心……”
他沒能說完。
甚至他死後辰池只不過看了一眼燕争帝。什麽話都沒有說。
“咔”。
是慧空懷裏滾出一根簪子,掉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簪子是辰池給他的_(:зゝ∠)_在前幾章裏
周語安是前面男主出現之前的一個龍套,一個燕橋的小士兵。辰池和辰甫安被他接到了泠州,但他為了讓家裏人過得好一點,铤而走險,出賣了辰氏兄妹的情報,使辰甫安為了保護辰池中了毒。周語安自己也為刺客所殺。
☆、歡情
十天後。
剛剛結束了一場勝仗。穆國人終于撤出了辰平鎮。
仇端春風得意的,當場就拽着莊雲天的馬缰跑的沒了影兒。
辰甫安看着他們兩個,卸了面甲,笑容看起來……像是慈父一樣。
白子卿和唐廣站在他旁邊,剩下的人帶着士兵在打掃戰場。這裏地勢平曠,一陣大風吹過來,涼爽宜人——若不考慮風裏淡淡的血腥氣的話。
“這番收兵之後,終于就沒什麽事了。”白子卿對唐廣笑道,“回去之後,見了老馮和老萬,可得好好喝一頓!”
唐廣笑笑,卻有些不自然。
“白老大,你覺得辰池這個人,怎麽樣?”
“辰池?”
“嗯。”
“這姑娘啊……心機太重。但是也是挺可憐的——也挺機智的,我覺得除了陛下,她算是難逢敵手了。”
唐廣聽罷,笑了笑。
“你這麽誇一個女子,頭兒知道了,肯定不服。”
“頭兒啊,頭兒其實就是個小丫頭。不對,她年紀也不算小,應該是老丫頭。”白子卿笑的爽朗,“再說了,她頂多是不爽。在不服之前,頭兒鐵定得打我一頓!”
唐廣也笑,忽然道:“要是我當時和頭兒一起動了手就好了。”
“說什麽混賬話!”這話沒頭沒腦的,但白子卿聽了,卻是面色一肅:“現在不也挺好的麽!”
唐廣不答,只笑道:“白老大,你知道的,我和你們已經漸漸不是一條心了。”
白子卿愣了愣。他沒想到唐廣将這話說的這麽直白。上一次他和莊雲天将唐廣關起來的時候,幾人之間都沒說過這樣的話。
生生死死都走過來了,大男人的,更沒什麽仇,還在乎這點嫌隙麽。
“或許有一天,我們就不再能并肩而戰了。若那一天真的到來……我更希望,我在年幼的時候,就和頭兒一起死了。”
白子卿說不出別的來,只幹澀道:“沒有那一天。”
唐廣又笑笑,意味深長看了辰甫安一眼。
“白老大,過幾天,你便知道了。”
“陛下,長公主殿下昨天夜裏新來的信。”施長岚跪在地上,向辰甫安遞出一封信,又踟蹰道:“臣下……鬥膽問一句,當今局勢如何?”
施長岚是施恩城的城主,在西北轄有一城一關,此次攜私軍千裏馳援,忠已經盡了。此時起了回城的心。也算正常。
畢竟穆從言被趕出辰臺疆域,已經五六天了。
辰甫安接過信來,随口答道:“宮中局勢尚不明朗。但帳外那些人的狼子野心,你也不是不知道。不過,你也不必心急,待與朕一起回辰歡城一趟罷。此次你居功甚偉,當有封賞。領了封賞再走,也不算晚。”
施長岚是個聰明人,很多事情,辰甫安都沒有瞞着她。
施長岚道了句:“是。”便要退下。她生性淡泊,縱有悲喜也不輕易形于色,都站起身了,才想起還應有一句。
“謝陛下賞賜。”
辰甫安知她一貫如此,不由笑笑,揮手任她離去。
而後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展開了信。
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第一個字,便有人通禀:
“陛下,有人求見。她自稱吳曉——還說,是您的故人。”
辰甫安眉毛一皺,修長的手指一動,便輕巧地将信原樣折了回去。施長岚剛站起身,亦不知吳曉是何許人也,只好望了辰甫安一眼。
辰甫安也瞥見她的目光,将信揣進懷裏,溫言道:“看來我還要煩勞施城主,多停留一會了。”
來者果然是吳曉。她風塵仆仆的,見到辰甫安之後,道:“聽說是辰池送我過來的。”
辰甫安一挑眉毛,攙住她,道:“我知道了。你身體不好,先去休息吧。”說罷又對她身後兩人點頭道:“兩位辛苦了。還請稍做休息,回辰歡複命。”
兩人齊聲道了謝行了禮,卻不退下,只在懷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遞給辰甫安。
“陛下,這是三殿下托我二人轉交給您的。”
辰甫安聞言,便拿了密信,順手揣到懷裏,不動聲色,對吳曉笑道:“這裏并不安全,我先給你安排住處。随我來。”
而後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說便走了出去。施長岚眉頭一皺,卻猛然見辰甫安攬在吳曉腰側的手比了個手勢。她又一皺眉,拎着劍便跟了出去。
但她沒有一路跟着辰甫安吳曉二人。她出了帳,馬上秘密發了幾條軍令,便再無動作了。
辰甫安與吳曉好一番長聊。
他出來之後便發現,自己帳前又多了幾個守衛。
其實穆從言既已敗退辰臺,辰甫安等人自然就該班師回朝。但這幾日來,白子卿唐廣等人卻一直在原地整頓,辰甫安自然不能輕易退走,便只好三言兩語,也留了下來。
他心知自己是被拖在這裏,知道燕争帝若有圖謀,必定是針對于辰池。于是他将辰池的兩封來信翻來覆去看了數十遍,辰臺和燕橋的每一個信息他都倒背如流。但是無濟于事,他沒有找到一絲破綻。辰池的日子一帆風順,甚至無所事事。
甚至在其中一封信的末尾,她還寫道:
“二哥,關于仇端和莊雲天我現在有一個猜測。但是現在說出來便不好玩了。所以我附了另一封信給你,等到戰事平息、他們兩個分開之後你再看,看看我猜的準不準。
附了一個極薄的信封,一撚就知道裏面只裝了小小一張紙片。
那封小信已經被辰甫安小心的收到貼身的衣服裏放好了。
他對這兩人的事情其實并不感興趣,但是既然辰池起了玩心,那關注一下也無妨。
其實何止辰池無所事事,就連辰甫安,驟然卸下複國重擔之後,都大松了一口氣,覺得和先前相比,自己閑的簡直有些不自然。
尤其是最近,風平浪靜的幾乎有些詭異。但辰甫安軍力不如白子卿唐廣,也只能将軍力緊縮到自己身邊,同時暗加防備。
他與施長岚都嚴陣以待,唯獨仇端。
這個不長腦子的。
仇端并不知道辰甫安對自己的這個評價,他現在還在莊雲天的帳子裏,難得的正經。
“我說,聽說再過幾天你們就要回燕橋了?”
“是啊,”莊雲天和他并肩躺着,兩個人扯了同一條單薄的被子,已經将近秋天,卻還只是堪堪蓋了肚子,“這還用聽說?你是不是傻?”
仇端對天翻了個白眼,一轉身,把被子全都扯過來,裹在自己身上。
莊雲天的軍帳裏一直很整潔,東西很少,甚至簡陋。
“我說,你帳子裏東西怎麽一直這麽少啊。”
莊雲天扯了扯被子:“習慣了。我和白老大他們都是從小兵一步步爬上來的。當年剛到軍隊的時候,就很多人一起住在一個帳子裏。”竟然沒扯動,“東西一多,就放不下,”索性直接翻個身子把仇端抱在自己懷裏,“那時候人都沒地方放,哪還有地方添置東西。”
後半截話仇端沒聽進去,他漲紅着臉一把把被子團成一團塞進莊雲天懷裏,自己掙脫出來跳下床:“你抱什麽抱!我又不是小娘子!斷袖啊!”
“喲,小娘子害羞了。”莊雲天笑着眯起眼,擡頭繼續調戲他:“天天和我睡在一起,還不是小娘子?反正我可不是。”
仇端臉色還是紅彤彤的。他說不出話。最後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氣哼哼道:“你知不知道什麽時候走?”
“不知道。”莊雲天嘆了口氣,丢了被子,把他抱上床,“地上涼,多大人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動不動就往地上坐。”
仇端掙紮了一下。
“不過你也別擔心,”莊雲天忽然在他耳邊壞笑一聲,“小娘子可以嫁到夫家去嘛。”
仇端裝死。
“那小娘子就是默認咯?”
仇端繼續裝死。
半晌,他忽然道:“嗯,我覺得我可以入贅過去嘛。”
莊雲天:“……”
仇端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莊雲天厚着臉皮,咳了一聲。
“那、那你住到我們家裏之後,打算以什麽謀生啊?”
“以坐吃山空為生。”仇端忽然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腰:“老大,記得給我發工錢。”
莊雲天腦子裏一白,下意識地就:“好、好、好……”
然後他察覺到,仇端貼着自己後背的臉,簡直燙的吓人。
為了反擊(gong)一次,真是下了血本了。
莊雲天心裏一動,忽然把仇端從自己身上扒下來。
“我是認真的。”他盯着仇端,仇端卻不自然地錯開眼睛,“你真的願意和我回燕橋嗎?”
這個問題莊雲天一直在問仇端。仇端卻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漸漸地他也就不問了,但現在臨別在即,可能下一次見面就是刀戈相向……
“回答我一次。無論你願不願意,我都不強求。”
他語氣很嚴肅,不像面對仇端時一貫的輕佻。
“你該面對這個問題了。我也應該……”他忽然蜻蜓點水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