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沒寫第六次發文好緊張hhhhh (19)

,對準仇端的下唇忽然輕輕咬了一口,又用舌尖掃了掃,但馬上離開了。

“……直視這個問題了。”

從他湊過去,仇端就一直沒反應過來。莊雲天親完,他更是瞠目結舌,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莊雲天也不敢輕舉妄動,一瞬間帳子裏的氣氛竟然凝固住了。壓抑的人連呼吸都不能。

過了半晌,仇端忽然舔了舔嘴唇。

莊雲天依舊不敢妄動,只是默默地盯着他看。

仇端道:“呃……”

莊雲天不敢說話。默默往後縮了縮。

只聽仇端道:“我記得這個……只有夫妻能做。”

又補充了一句:“拜過天地的那種。”

莊雲天咳了一聲,尴尬道:“相愛的人也……”

“那麽我不讨厭的話,是不是就代表我願意和你結為夫妻,願意和你相愛?”

莊雲天被這句話砸的昏頭昏腦,半天沒說出話來。

仇端也學着他的樣子,咬了咬他的嘴唇。

兩個人的呼吸都漸漸炙熱了起來。

第二天,燕橋軍隊整頓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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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仇端沒有立刻跟着莊雲天回到燕橋。他畢竟身是辰臺将領,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離別時他對莊雲天道:“不要太想我。陛下和三殿下的性格肯定會放人的。所以我不是找到你了就是在去找你的路上。然後我們就可以……”

他嘿然笑了兩聲,沒再說下去。

莊雲天見他這般不正經,一個腦抽,就又捧着他的臉親了一口。

白子卿剛好路過,在他們附近停下了。

莊雲天清了清嗓子。

白子卿不為所動。

莊雲天只好撇嘴道:“白老大,你有事麽?”沒事就別來當燈泡好嗎。

白子卿也嘿嘿一笑,道:“沒事,沒事……哎,就是最近啊,有點想我們家秀文了。”

秀文是白子卿的妻子。

莊雲天道:“那你快去寫信給她啊,在這站着幹什麽。”

“這不見到你倆感覺比較強烈嘛。來來來,讓我再看幾眼。”

莊雲天對這人的無賴表示震驚,肩膀一塌,卻把仇端的臉埋在自己懷裏。

“內人面薄,白老大不要——哎呦!”

他被仇端狠狠打了一巴掌。

“內人你個蛋蛋。”

而此時,唐廣也在不遠處站着。

但他只是遠遠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已經與他們幾人之間有了不小的裂痕——尤其是當他摩挲着手裏的東西,金鐵的材質,已經被撫摸的發亮。

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早年住在同一個帳子裏的那群人裏,白子卿,莊雲天,馮角,鐘龍,雲袖,萬成,還有一個他。他是其中最小的一個。

鐘龍死的時候,他渾渾噩噩許久。那個時候的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長成今天的模樣。

殺人不眨眼。

背叛也就是随手一做的事。

他又苦笑了一下。

☆、歡情薄

不久,燕橋軍隊集結結束,準備拔軍回國。

白子卿等人也與辰甫安幾人告了別。

忽然之間,就在這時,唐廣驟然喊道:“燕帝虎符在此——燕橋諸将士聽令——!”

他一瞬間奪去了所有人的目光。雖然他的軍職比白子卿低,但與白子卿形影不離,在軍中的地位也所差無幾,何況還拿着燕争帝的虎符——唐廣緊接着吼道:“辰臺此時軍心松散,一擊即潰,大好時機不可多得!吾奉争帝陛下旨意,率衆征伐——”

從他亮出虎符開始,辰甫安先是一驚,然後一點點眯起雙眼,他身後施長岚一把提起腰間的劍,亦揮令喊道:“衆将士聽令!備戰!!”

而仇端已經呆住了。一心沉浸在離別裏的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卻是莊雲天,到底與唐廣同袍多年,知根知底,一夾馬腹就向他沖來——

“快上馬!上馬!來我這裏!!”

仇端怔怔伸出手,伸到一半,卻忽然縮了回去。

“不行,”他喃喃道:“不行,我是辰臺人,我是辰臺的将軍……”

這時候已經有震耳的細語聲響起。

唐廣猶在發令。

“——持此虎符,如帝親至,不得不從!否則便是違君抗命、當誅九族!!”他看都沒有看白子卿一眼,就奪去了他的兵權——“若随我征伐,得勝班師,必定各有封賞!”

已經蹄聲如震。

莊雲天還在等着仇端。他的戰馬不安地跺了跺前蹄。

仇端面色凝重起來。

他說:“你走吧。”

莊雲天痛苦的整張臉都要扭曲起來。他眼眶發紅,道:“不是我……我……并不知道……你相信我,信信我——信我!”

仇端笑了笑,道:“我信你——你不會做這樣的事。”

說罷,他不等莊雲天答話,又道:“你下來一下。”

莊雲天怔了怔。此時仇端已經抽劍在手,下了馬,他就是他砧板上的魚肉。

但他還是下了馬。看他愧疚的表情,哪怕仇端一劍殺了他,他都心甘情願。

他站到仇端面前。

仇端看了他許久,忽然一頭撞過來,抱住他。

他帶着哭腔,哽咽道:“早……早知道這樣,我昨天不會答應你……如論如何都不會答應你!”

莊雲天手足無措,也只好回抱住他。忽然,仇端流着眼淚,瞎子樣的一路摸索上來,捧着他的臉,輕輕咬住他的嘴唇。

他含着哽咽,淚流滿面,最後只溫柔地、輕輕咬住了愛人的一片嘴唇。

就像昨天晚上一樣。一模一樣的一個略帶攻擊性的吻。

刀光劍影裏,這個足夠漫長了的訣別,也只是一個吻——只有一剎那。

而後仇端放開他,把他遠遠一推。

“你走吧。我——”

他沒有說完。

一支沉重的箭,恰在這個時候,洞穿了他的喉管。

他不可置信地看去——莊雲天卻只是瞪大了眼,飛奔過去,卻不及他倒下的迅勢。

那只箭沒有完全穿過仇端的喉嚨,帶倒他之後,還一度在地上把他的身體支起一個可笑的角度。

而後才徹底倒下。

寒光四射的長劍,也掉落在塵埃裏。

他目光茫然,卻說不出話了。

莊雲天一把抱起他,卻沒有流眼淚,只是向着那箭射來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到唐廣拈弓搭箭,又瞄準另一個人。

他看他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他用着可怖的冷靜,把仇端的屍體扶上馬,而後自己也翻身上去,一手牽住缰繩,把他抱在自己懷裏;一手抽出腰側仇端送給自己的劍,策馬便向唐廣沖去!

唐廣始料不及,只堪堪避開。他手中此刻是弓箭,不宜近戰,只好一邊招架一邊吼道:“……你冷靜一下!!!”

一箭離弦,他已經不能稱呼他為關系親密的“莊大哥”了。

周圍殺聲已經放縱起來。莊雲天沒有聽到唐廣的話。

他大概聽不到什麽了。

他就這樣一手抱着仇端,一手持劍為戰。仇端脖子上那根箭蹭着他的脖子,從冰冷到溫熱。

唐廣有些招架不住,卻抿緊了嘴唇,不再說話。

倔強的一張臉。

兩個人都是紅着眼眶。

這麽多年沙場裏同生共死,現在卻刀戈相向了。

唐廣想起小時候幹癟的橘子,想起很多年前被攻克的兩座城池,想起前不久辰歡城郊外,莊雲天推門進來,端着的那一碗白粥。

莊雲天卻只想着那一個吻——他嘴唇上還留着那個痕跡。

兩人都是腦海空白,全憑一番本能在戰鬥。

可是就連這樣的戰鬥,都被人阻止——

那是在莊雲天一劍捅穿了唐廣肋下的時候。

白子卿這時候終于策馬而來,他雙手持劍,一劍崩開莊雲天的劍,一劍震落唐廣手中長弓。

“你們做什麽!同室操戈、兄弟反目!”他震聲怒吼,“你們看看四周!哪一場仗不是傷亡無數?!已經死了這麽多人,你們還想把自己也折進去嗎??!!!”

他的話——或者說他的插手——如一聲驚雷,猛地驚醒莊雲天。

莊雲天茫然地看了看他,又茫然地看了看唐廣。

唐廣長弓脫手之後已然力竭,此時險些掉下馬去——多虧白子卿扶着他。莊雲天又看了看四處戰場,方才還一片祥和的土地,已經變成了一片修羅場!

莊雲天對周圍喊殺聲充耳不聞,只緊緊挾着仇端,向唐廣漠然問道:

“你……為什麽要對他下手?”

他聲音疲憊,像是連聲帶都筋疲力竭地松弛下來,帶着一點點沙啞。

“他武藝太過高強。若精力集中,只怕我不是敵手。”唐廣像是早就準備好了這樣一個理由。他背出這句話,掙脫白子卿的手,腰腹之間還插着莊雲天的劍,就晃晃悠悠地騎馬到了自己的親衛當中。

沒再多解釋,也沒再多問。

白子卿看了莊雲天一眼,見他青筋畢露,嘴角分別有兩塊肌肉猙獰地凸起,便拍了拍他的臂膀。

莊雲天喃喃道:“我們養了他這麽大,沒想到啊……沒想到,竟是一條吞了人心都不舔嘴的白眼狼!”

說着,他自白子卿手中奪過一把劍,照舊地挾着仇端的屍身,就向戰場拼殺而去!

殺辰臺人,亦殺燕橋人!

管他四周箭矢流飛、血光分濺!

這馬蹄似乎要踏裂土地,劈開溝壑,将他和仇端一同吞噬下去!

呵。

他抿起唇保護着仇端給他留下最後的痕跡,其餘滿身滿臉都是碎肉鮮血。

刀劍無眼,辰甫安與施長岚此時也不能不稱作危急。

他二人算反應快的,戰争剛剛開始就奪了馬,劣勢不算明顯。但辰臺這一方,畢竟是送燕橋離開,不說步兵,就連騎兵都沒有上馬,而且相安無事這麽一段時間,許多士兵內心已不似當初那麽警覺,饒是辰甫安先前多次警告、此時施長岚提醒及時,也有很多人剛準備上馬迎戰,就被一刀斬落!

所以他二人親衛此時尚不算齊整。而且,他們面對的卻正是唐廣事先排布好了的燕橋精銳!一時半刻還沒什麽,時間久了,就算武神再世,也支撐不住!

辰甫安一把拔掉頭盔。

他畢竟已是九五至尊,不好一騎當先。而且比起刀劍,他本就不擅長騎射。那頭盔沉甸甸的,妨礙視線。

索性丢掉。

他眯着眼睛拈弓搭箭,箭箭射向燕橋陣中的中級将領,幾乎例無虛發——在他馬蹄旁坍塌的軍帳、亂燃又被踏滅的燭火、鮮血淋漓的屍身……全都已經不算什麽了。

施長岚貼身保護着他,一身血肉淋漓,那般好看的女子,上了戰場,要活命,便也像個修羅似的。

但兩人都心知肚明,己方非是燕橋敵手,何況此時陣營大亂、軍心不穩。于是無需商讨,他們且戰且退,率衆退去。

就在這生死關頭,忽然一頂半塌了的軍帳裏,鑽出一個白衣的細弱女子。

辰甫安本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細節,他同受了傷的唐廣一樣,此時正在親衛護衛之下。周圍殺聲太盛,潮水般鋪天蓋地,直到有人貼着他耳朵大吼了一聲,他才在飛濺的血汗中抽空舉目望去——

頭皮發麻。

吳曉。

吳曉其實對外面發生了什麽一無所知。

她不在辰臺軍隊範圍內,原本在軍帳裏休息,只忽然聽到一陣朦胧的呼喊,而後緊接着就是一陣地動山搖——

她甚至沒有分辨出第一個聲音,幾乎是在同一個瞬間裏,號角聲、戰鼓、馬蹄、厮殺、兵刃……種種聲音同時沖刷過來,風平浪靜的一天忽然變成辰歡城破的那夜,屍體橫陳、血流漂橹,每一口呼吸都帶着滞澀的血腥……燕辰交戰戰局已定的時候,吳曉入城,看到一天前還抱怨着收了磕了個角的銅錢的商鋪老板,握着菜刀死在青石板的路上,他面目青白眼珠凸出,腦袋底下還枕着一截不知是誰的腸子。

他的小兒子死在籮筐口,手裏還攥着一截他孿生姐姐的紅裙子。像血。

再遠處,是一座被劈碎了的馬車。馬匹不知所蹤,殘破的車板上零星散落着幾顆珠寶。

辰歡的士兵被數倍于己的敵人圍攻,幾個回合後便被一刀斬斷了頭顱。穆國士兵砍死他之後,一眼瞥見吳曉,眼睛一亮,縱馬便沖了過來,試圖一槍捅進她的後心,将她釘在牆上,吳曉甚至聽到他們哈哈大笑的聲音,聽見□□破空——

而後她被人救走。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救了她的人也從馬上跌落下來,肉體墜地的聲音,都沒有掩住他脖頸裏發出的清脆響聲。

吳曉不敢下馬,把臉埋在鬃毛裏任那戰馬到處狂奔。她偶然一個擡眼,看見不遠處鮮血淋漓的铠甲上輕飄飄蓋着幾張血打透的紙,上面那些字體稚嫩的詩,一句是“月湧大江流”,一句是“家書抵萬金”。

再一擡頭,城牆上已經挂出了幾個富貴的頭顱。

而宮殿的方向火光沖天。

那夜哭喊聲響徹京城。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想起的。

吳曉從噩夢般的回憶裏醒過神來的時候剛好聽見軍帳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

而後軍帳就塌了下來。

她掙紮着爬出來,正看到眼前箭矢紛飛、燕橋與辰臺士兵雜亂無章地厮殺在一起。而之前的那陣地動山搖,則來自戰馬的馬蹄。

慘叫聲不絕于耳,怒吼聲不絕于耳,撞擊聲不絕于耳。

眼前人山人海,手起刀落,寒光被血光淹沒。

然後她看到辰甫安且戰且退,風态盡失。

她想起自己在辰歡的時候,曾經和辰甫安商量過,如何防範燕橋。但事到臨頭,原本設想的千種萬種可能原來都是不可能。變故永遠是一張出人意料的臉孔,令人猝不及防。

她低頭趴了一會,忽然想起,從軍帳裏爬出來的時候,她伏在地上,正看到兩人中間有一具燕橋屍體,背對自己面向辰甫安,無聲握緊了手中弓箭。

她摸起一把刀,向那具屍體走去。

“陛下!”此時,辰甫安一見到吳曉,心都飛了,施長岚不由得出言提醒。

辰甫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吳曉,一根箭羽從遠方驀地落在他面前。他全身一顫,喝道:“放箭!殺了她!”

言罷,手中弓箭一掉,也不知是往哪個方向,一聲怒吼,又射出一箭。

吳曉是穆國穆從言的手下,這事難保與穆從言無關,她雖被處處防備,卻怕也難免掌握了些什麽,不過尚未傳出。若放任她離開……

施長岚不知辰甫安這想法,卻是一驚,但眼下不是細究的時候。周圍兵卒也不知辰甫安與吳曉的種種恩怨,加之吳曉正向着這邊走來,辰甫安命令一出,就數十根箭矢流星般墜了過去。第一根就是施長岚全力射出去的。但吳曉在江湖上混過,終究有些底子,一個打滾避過大半,身上添了幾條傷口,反而離辰甫安又近了些。

殺伐聲中辰甫安隐約聽見吳曉喊了句什麽,隔着那麽多離別生死,卻聽不真切,想來也并非什麽太重要的事,便沒有理會。

他又看了看吳曉。她滿身塵土血跡,卻仍向這邊走來。他一時竟有些不忍和後悔,便轉了身去,一夾馬腹,繼續沖殺去了。

他沒有再看吳曉。

吳曉最後就死在辰臺箭下。死前,她終于殺了那圖謀不軌的燕橋人。

她就像這沙場上的萬千士兵一樣,最後了無生息,躺在土地上,躺在血泊裏,屍身被萬馬千騎踐踏而過。

她一生在辰甫安與穆從言之間在故交和愛之間搖擺掙紮糾結,但是她閉上眼的時候,終于了無愧疚了。

☆、心中之生者

辰甫安與施長岚一衆且戰且退,直到日暮時分,才有了喘息之機。他四下一看,不見了仇端,心裏便不由得一嘆。

而後稍作整頓,辰甫安與施長岚、蒙誨海商讨了一下,都認了己方敗局已定。

蒙誨海板着臉道:“事到如今,我們只有一個法子,便是指望三殿下得知消息,穩住局勢,在京中壓過燕争帝了。”

辰甫安略一思量,也的确只有這一個辦法了。當即點頭做了定奪,便要給辰池寫信。

都提起筆了,還沒寫完稱呼,便忽然想起什麽,若有所思探手入懷,拿出一封薄薄的信來。

正是辰池先前寫給辰甫安的信。說是關于莊雲天與仇端的猜測。

辰甫安心頭一動,鬼使神差般拆開了信。

“二哥,我身中劇毒,時日無多,甚至或許此時已死了。燕橋多半已對你發難。此事穆燕二國蓄謀已久,你我必然不敵。但我已将餘下事安排妥帖。你不必插手,以免亂了大局。

“所以二哥,從此,你就可以按自己心意,做回那個灑脫的江湖人。宇內奇觀,山長水短,我無望親至,願攜佳人,代為賞看。

“辰氏拙女封才親筆”

這哪裏是無所事事關于一對小情侶瑣事的猜測!

分明是血淋淋一顆溫柔而視死如歸的心!

他嘆了口氣,把這薄薄一頁紙原樣折回去,原樣放進信封裏,原樣揣到懷中。

而後迎着四下裏期盼的目光,輕聲道:“吾與吾妹……有違重托了。”

而後又道:“餘下軍饷,某不敢私拿,稍後,大家各自分去發給賬下兄弟吧。而後隐姓埋名、解甲歸田,保全性命,也不枉吾妹一番心機巧算。”

辰池這信半算是家書,衆人自然不知其中內容。但見辰甫安如此,再愚笨的人也該猜出二三了。當下皆噤若寒蟬,只敢偷偷瞄着辰甫安。

辰甫安初時面容無異,卻漸漸紅了眼眶,甚至垂下淚來。

忽然有一人道:“那陛下呢?”

辰甫安道:“我自有我的去處。”

蒙誨海忽然道:“陛下,我謝甘蒙三家,自數年前就誓要效忠三殿下與辰臺皇室了。”

辰甫安道:“從今日開始,便不必了。”

蒙誨海不再說話,卻也沒有動。

施長岚默然不語,這時忽而一轉身走開了。

只聽她于不遠處號令施恩城私軍,要夜馳而去了。

剩下的人也陸陸續續分了兩種,一是如蒙誨海一般,依舊站在辰甫安身邊的,一是施長岚這般,立時便要離去的。

辰甫安看着他們,只覺一片狼藉,卻又忽然想起:

不知辰池現在是不是還活着?吳曉最後向我走來,又是想做什麽呢?

這樣想着,不覺就過了半宿。最後站在辰甫安身邊的,恰有十之五六。

辰甫安道:“我有死志。大家随我,怕也不得善終。”

于是,又默然走了兩三位。

他環視衆人,再一次上馬,提劍。

“為我家國!”

“為諸亡魂!”

頓了頓。

“為我……心中之生者、男兒之豪情!!!”

☆、活該

眼下正是楓火燒山的季節,細風吹進宮裏來,輕輕涼涼的,本該很舒服。

但燕争帝顯然并不舒服,甚至他額頭上已經起了一點汗珠。

因為他手裏抱着一個人。那人瘦瘦的,身上裹了厚厚一層狐裘,閉着眼,尖到有些銳利的下巴輕輕擱在燕争帝肩膀上。而燕争帝,正在把她放到床上去。

一個氣喘籲籲臉色泛紅,一個形容枯槁面如金紙。燕争帝抹了一把汗,對旁邊已聞訊而來的郎中道:“藥煎好了麽?”

郎中點頭,奉上一碗冒着熱氣的藥,回道:“回大人,準備好了。我讓人一直備着呢。”

燕争帝這才松了口氣,目光移向床上女子的臉,戀戀不舍的。

而後他才坐在床邊,接過藥碗,一勺一勺地為那女子喂下去。

——那自然是辰池。已經藥石無醫的辰池。這味聽起來極為重要的藥汁,所能做的,也不過是鎮痛安神罷了。

喂完一碗藥,燕争帝看了看辰池深陷的眼窩、幹裂的嘴唇,也閉上了眼。

還有五天。

若辰池幸運的話、若他幸運的話……

辰池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宮殿裏燃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香。她蓋着厚厚的被子,身上只穿了一件紗衣。尚枝抱着劍,坐在一旁發呆。

她初見就覺得這姑娘像極了甘怡。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更是像的不得了——眉峰鼻梁,都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辰池清了清嗓子。

尚枝一下子回過神來,腿一發力便矯捷地跪在辰池床前了。她知道辰池虛弱,便不等她發問,道:“您只睡了一個下午。左相大人不知此事。喬大人一直在,剛剛解手去了。今日飲食出了問題,秋水姑娘在查。”

辰池點了點頭,吸了一口氣,尚枝又不待她出聲,答道:“陛下沒傳消息回來。”

辰池又點了點頭,虛弱無力地嘆了口氣。

“皇兄征伐沙場,身邊也沒個得力的人。”

“會有的。”尚枝柔着語氣安慰她,“聽說殿下提拔的仇端将軍……”

“他麽……他天賦倒是不錯。可惜不通兵法,若皇兄有了什麽事,不好商量。”

尚枝便不答話了。

辰池沉默了一會,卻忽然又笑了笑,側臉看向她,道:“我們來打個賭吧。”

“殿下想打什麽賭?”

“賭我還能撐過幾天。”辰池笑的竟有些天真,“明天起,若我沒撐過五天,便算我贏了,你每年要去祭拜我,共我飲一壺好酒。”

尚枝低下頭去,藏了藏淚光:“那麽殿下,若是屬下贏了呢?”

“若是你贏了……”辰池沉吟了一下,顯然是沒想過這可能,“我便贈你一把好劍吧。不過這可要多費一番口舌了。它本是我的,現在卻還在喬禾手裏呢。”

尚枝勉強笑道:“喬大人對殿下關心的緊,一柄劍而已,又怎會不依殿下。”

辰池看着她,只笑着,卻不說什麽。

這侍奉她剛剛一個月的姑娘,又怎麽知道濱光的來歷,又怎麽知道她和燕争帝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

尚枝卻忽然問道:“殿下這次醒來,似乎心情不錯?”

妄猜聖意可是大罪。但尚枝随意慣了,這也不是第一次,辰池也沒當一回事,随口便答了:“我時日無多,何必一直擺着臉色。既然這裏只有你我,我便随意一些,也未嘗不可。”

尚枝盯着她,目光爍爍的:“我覺得殿下這樣,平易近人了許多。”

辰池又笑了笑,正打算和她好好講講自己童年的故事。但身上忽然又一疼,難得活泛的頑心又冷了下去。

——那些甘老五與蒙追月鬥嘴打鬧、自己偶然出言一針見血的往事,何須再提。

一年了,再頑劣的女孩子也該轉世投胎了。下一個,便是自己。

尚枝見她臉色不對,正打算說什麽,卻一陣腳步聲傳來,燕争帝已經走了進來。

尚枝眼裏,這身份成迷的喬大人依舊那般步履穩健,目光睥睨間有一番王者氣概。他遠遠見辰池醒了,聲音便傳了過來:“醒了?今天出了點事,晚飯大概要晚一些。你餓不餓?”

說話間便已到了辰池病榻前。辰池看着他走過來,神色又漸漸悲喜莫測了起來。

“餓倒不餓。不過有一件事情,很棘手,還要你同意。”

“什麽事?”燕争帝站定了,瞥了一眼尚枝,目光又轉回到辰池身上,又便得格外溫柔:“私事還是公事?”

“私事。”辰池微微笑了笑,也看了尚枝一眼,“我與這位尚副統領打了個賭,若我撐過了這五天,就把贈一把好劍給她。但我身邊最好的劍,眼下在你手裏。”

“是麽。”燕争帝也笑了笑,毫不猶豫從袖中拿出一柄袖劍,随手遞與尚枝,難得對辰池以外的人和顏悅色:“賭注我付了,你可別輸了。”

光看劍鞘,就知道這一定是一把好劍。尚枝不敢擅自接過,看了辰池一眼。見她點了點頭,才雙手捧過了劍。

燕争帝又道:“你先下去吧。我與封才單獨說說話。”

尚枝明知結果,卻仍看了辰池一眼。見辰池再次應允了,才躬身告退。

尚枝一走,燕争帝便在辰池床邊坐下了。

辰池恍若未見,又閉上眼。

燕争帝道:“我算着時間呢。”

辰池嗯了一聲。

燕争帝又道:

“臨去之前,熱鬧一點吧。賀一賀生辰如何?”

辰池訝然,沒有答話。但燕争帝已自顧自在問她:“你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辰池嘴唇抿的緊緊的,半晌還是幹巴巴吐出兩個字:“臘月。”

去年臘月,辰臺國破——“辰臺肅帝為穆國兵士枭首,懸于永定門。其年辰歡城內大雪紛飛、臘梅正好,卻不見雪色,但見碧血;不聞幽香,但聞腥氣。”

辰臺肅帝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小公主,在這樣的時候度過了她的十九歲生辰——她這短暫一生中,最後的一個生辰。

還不過是拜自己所賜。

燕争帝一番自嘲,才開口道:“區區數月而已,提前一些,也不算提前吧。”

他語氣認真,辰池聽了,終于睜開眼看了看他,道:“不必。”

燕争帝道:“一場小宴而已,不會耽誤什麽。”

辰池不語。她拒絕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

燕争帝也不說話。這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但燕争帝依舊覺得有些驚喜和難以置信:他們之間的對峙,竟然與國事無關。他竟然還有機會,抛開身份,與她共同生活一段時日。

最後辰池道:“今年臘月時,自然有人伴我過個生辰。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燕争帝頓了頓,道:“那時與現在……總歸不同。”

辰池道:“換了個地方罷了,那時人卻都在。總比在這裏,冷冷清清的強些。”

燕争帝又要說什麽,卻被辰池打斷道:“我父母、友人均不在世。此刻辰臺又正值危急存亡,我怎麽能獨自享樂。”

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現在秋景正好,到底不是冬天。我過慣了披雪賞梅的生辰,陡然一變,就算強顏歡笑,到底也沒那個氣氛。”

她把這些理由一一陳列出來,又不說話了。燕争帝移開目光,雖然依舊正襟危坐,手卻無意識地開始把玩自己的袖口。

他道:“我的生辰……就在五天之後了。”

燕争帝瞥見辰池的目光頓時玩味起來。他沒被人這麽看過——他從前的妃子,哪個敢這樣看他。

燕争帝耳朵頓時紅了些,窘迫至極。他覺得像是過了無數年,又像是只有一個瞬間。

他看到辰池笑了笑,青白的臉色似乎都緩和了一些。他聽到辰池道:“那麽,我盡力罷。”

燕争帝目光一亮,也放松似的笑了笑。

“……好。”

這是辰池給他的、第一個私人的承諾。

或許也是最後一個了罷。

當夜,辰池收到密信一封。她看罷後臉色沒什麽變化,只是把信探到火上,慢條斯理地燒了。

燕争帝也收到密信一封,他看罷臉色也沒有什麽變化,只是也把信探到火上,慢條斯理地燒了。

燕争帝燒信,并沒有瞞着辰池。辰池就一邊看着他燒信,一邊嘆道:“不知當時制成這紙的工匠,是否知道他們制之不易的紙張,就被這麽輕易地燒掉了。”

又嘆道:“只怕這張紙自己也不懂,它明明只做了份內的事,為什麽卻要落得這麽個下場。”

燕争帝一時不知如何接話,便只好側頭看着她。辰池目力已經下降,燕争帝的神情她看不真切,卻隐約能猜出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她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從前和謝雲令在一起的時候,整日裏和他粘着。那時候我總覺得,他只要還在我的身邊,就沒有什麽能把我們分開。我根本不可能離開他,他也不可能離開我。我們都已經成了對方生活裏面的一部分。直到去年臘月,穆國鐵騎踏破辰臺宮闕,他用那樣慘烈的方式死在我面前,我才知道,原來這想法實在太離譜。”

“還有我的很多朋友,很多認識的人。他們還在的時候,我總以為,他們永遠不會走的。他們還活着的時候,我總以為,他們出生入死那麽多次,一定已經是不死之身了。”

“還有我遇到的很多人。我原本想放他們逃出生天,但不知為什麽,卻是讓他們羊入虎口。”

“到現在,拖着一條賤命茍活到今天的,只有我了。”

說罷,辰池便閉上眼睛,像往常那樣睡了一覺。而燕争帝,他枯坐了一整晚。

辰池和自己,還是不夠幸運。這條消息八百裏加急,從遠方千裏迢迢飛回來,生生打破他最後一絲妄想,不發一言卻斬釘截鐵地告訴他:

這就是你的手段。你活該。

☆、托孤

接下來幾天辰池一直有些郁郁的。她平靜地跟方清平說了自己的死期将至,把辰甫安當年用性命從烈火中奪出的玉玺随随便便丢給了他。

“皇兄他回不來了。我辰氏這一支血脈怕是也斷了。方家也算是名門望族,也與皇室有過幾次聯姻,你在宗室中尋一個有血統的孩子,讓他改了姓氏,把這爛攤子——這江山接過去吧。就委屈你再忠心幾年,做幾年攝政王了。”

她頓了一會,皺着眉捱過一陣疼,又道:“燕橋未必真與我們一條心。我死前必定會尋機會殺了燕争帝。但他不至于想不到這點,燕橋在辰歡城中還有眼線。若我沒有得手,你要小心些,自保為上。”

她那時已無法去書房了,便靠坐在床頭與方清平說着這些事情。方清平跪在她床邊,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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