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練完舞,陸晚尋着由頭去看了眼葛薇的手心,再找機會“檢查”了曾敏的,見她們和自己一樣都沒有掌心痣,才終于放下心。
随着春節臨近,醫院裏的各項評優結果陸陸續續出了來。陸晚是科室裏唯一的先進個人獎得主,獲獎照片已經挂在了護士站側邊的牆上。
獎項評選流程是“上級篩選,病人評分,領導敲定”,這裏面的門門道道很難說清楚,自然,又是一番風言風語四面八方傳到陸晚面前來。
她沒辦法不在意,甚至為此産生了找餘奉聲把獎給摘了的念頭。阮佩來勸,陸晚越想越委屈:“我要真想走後門就直接找陸陽去。他上回來又是捐設備又是捐大樓的,撒的錢夠買一萬個獎了。”
阮佩順着這個思路安慰她:“興許這獎就是你叔叔幫你掙來的。他的好意,你不領誰領?”
“誰要他給我掙了?我和他很熟嗎?”
阮佩只能笑她口是心非。
中午,陸晚來例假不想動,沒去食堂,讓阮佩給自己帶飯。等了好久都沒見人回來,她下樓去找,才發現拎着飯的阮佩在半道上跟VIP病房的幾個小護士吵了起來:
“你們有沒有良心?要不是陸晚把16床這顆大雷給扛了,挨打又流血,你們能這麽舒服?居然還有臉在這裏嚼舌根!”
想起一向性子綿軟隐忍的好友幫自己出頭的這幕,陸晚心窩子都是熱的:“阮阮,你對我最好了。”
“你值得。”阮佩把她不愛吃的香菇挑到自己碗裏,“以前讀書的時候,我後爸發瘋,你明裏暗裏護了我多少次?我都記着在。其實,上次16床欺負你的時候我就想幫你打回來了。可一想,咱欺負個殘疾人還是有點不厚道。”
陸晚頓了頓,說:“16床……他其實也沒那麽不好,還湊合吧。”
阮佩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晚晚,我總覺得這個莊先生像在哪裏見過似的,越看越奇怪。你以後還是小心點吧。”
“他本來就是怪胎,當然怪怪的。”
打了個哈哈,陸晚壓根兒沒把阮佩這話放在心上,反倒是将她之前說的那句“這獎是你叔叔幫你掙來的”擱在舌尖反複咂摸。
拿出手機翻拍下護士站的獲獎照片,她給祁陸陽發了過去,附文:
【360行,行行出狀元。】
這句話是有出處的。
陸晚從小活潑好動,精力好,運動神經也發達,三歲就能爬樹摘桑葚吃,倒立空翻都不在話下,玩起單雙杠來更是打遍學校無敵手。
可她唯獨沒有學習的天分,成績向來中不溜秋,偶爾還吊車尾。
某年寒假,縣城的春節廟會上,少年陸陽把陸晚頂在肩膀上看雜技表演。看着看着,又嘴賤拿這些事打趣她:“你不是最會爬上爬下翻跟鬥麽,不如跟着人家賣藝掙錢去。肯定比讀書強。”
“就你聰明,就你厲害。”陸晚揪着他耳朵,讓人把自己放地上去,好專心吵架,“成績不好怎麽了?360行,行行出狀元,我以後不會比誰差的。你等着瞧!”
陸陽見她又像炮仗似的一點就着,笑得不能自已:“就憑你這腦子……360行,行行出廢物。”
為了這句行行出廢物,陸晚那年節過完了都沒和陸陽說一句話。
她本來就記仇,哪怕後來同人家和好了,心裏也一直攢着股勁兒。在學校念護理學注射時,陸晚胳膊上全是自己紮的針眼;進了醫院分到兒科輪轉,她舔着臉跟緊老護士,一邊打下手一邊來回問着操作細節,住院部每個孩子的名字生日她都記心裏,到日子備好禮物送過去,分到髒活累活也沒怨言。
陸晚在護士這一行裏拼命地證明着自己,卻不是為了自己。
另一邊,收到陸晚照片的祁陸陽抿唇笑笑,依舊不打算回複。冷不丁,一旁的張元元把臉湊了過來。
他及時按滅屏幕。
“又是哪個心肝小寶貝啊?這藏着掖着的,看都不舍得給人看。”張元元問。
窩着手不動聲色地點燃一支煙,祁陸陽似乎沒多想,答:“哪兒來那麽多小寶貝……”他悠悠然吐出個煙圈。
“就是個小廢物。”
評優結果出來的第二天,陸晚例行推着莊恪到樓下花園散步。經過護士站,男人讓她停下,看向牆上照片時唇角揚起,弧度克制:“拍得不錯。沒浪費我給你投的票。”
居然是他……
陸晚一時是失望至極,機械地回道:“謝謝您的支持,病人的滿意就是對我們最大的肯定。”
“你不開心?”莊恪問。
“我開不開心,跟您好像沒什麽大關系吧。”
“有關系。”莊恪擡起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有一小片漏針造成的淤青,“小陸護士,你的操作水平和心情成正相關。你開心與否,對我影響很大。”
陸晚一噎。
打這一針的那天,葛薇在試探多次無果後,直截了當地來問她:“開元的小祁總到底是你什麽關系的叔叔啊?遠房親戚?”
“不遠,我和他親得不能再親。”陸晚頂着口氣說完,順勢嗆了她一句:“問這麽清楚幹嘛?你看上他了?”
葛薇當時就臉一紅。
陸晚這才想起來,葛薇已經很久很久沒找她打聽石明安的事情了。自打祁陸陽來了又走之後,她對陸晚的态度是越來越好,不僅不說嫌話,偶爾還會在外面幫忙維護幾句,頗有點巴結讨好的意思。
原來如此。
葛薇八成是在曾敏兒子那裏當值時,和祁陸陽産生了交集。
想到處處留情、片葉沾身的某渣男,陸晚心裏火燎一般難受,打針的時候分了神,就把莊恪的手給紮成了這樣。
“對不起,我以後一定注意。”陸晚為自己的不專業誠心給人道了歉,“您生日我補個禮物,就當賠禮了。”
莊恪不以為意地笑笑,說:“沒事,我開春就要轉院去帝都了,生日在九月,怕是收不到你的禮物了。”
陸晚哦了一聲沒有下文,莊恪又說:“小陸護士,你有沒有興趣去帝都發展?我想請你當我的私人助理。”
說罷他又加了句:“不是保姆。”
陸晚當然明白莊恪的意思。他這趟回去大概率要接手家裏的生意,身邊需要一個具有基本醫學常識和護理經驗的助理跟着。很好理解的想法。
但理解不等于接受。
“我沒興趣。”陸晚很幹脆地拒絕了他,客套地說,“不過,最後這幾個月我還是會盡心盡力地做好本職工作的。出院以後院裏會做回訪,您給我個好評就行。”
似乎真的只是一場客套,莊恪沒再多說,話題終結于此。
陸瑞年一月中就出院了,恢複得不錯。陸晚過年只有兩天假,除夕晚上在章華陪爺爺,初二上午便啓程回了南江餘奉聲和姜藍的家。
她平時和阮佩一起住在醫院宿舍,沒事很少來這裏。
姜藍很早就和陸晚爸爸離了婚,不過母女倆感情沒受大影響,來往一直很親密。直到陸晚最叛逆的那年姜藍懷了孕,兩人一個覺得自己的母愛被分走,一個得不到女兒的體諒,這才矛盾爆發大吵一架。
好在血濃于水,随着陸晚長大成熟自己想通,和母親自然而然又親熱回來。
大年初二下午,陸晚帶着小自己17歲的熊孩子弟弟餘思源在客廳又蹦又跳地玩着Wii,餘奉聲和姜藍則關上門在卧室裏小聲争吵。
“她額頭上的疤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問,她也不說。是不是病人打的?”姜藍雖然在責問丈夫,但心裏更多的是自覺失職的愧疚。
陸晚工作忙,她又要帶孩子,母女兩人幾個月來只打了三次照面,直到今天她才看到了女兒那塊疤。
餘奉聲心虛地賠笑臉:“那就是個意外。”
“我早說過,她就不适合幹這事兒。你們院VIP病房裏都是些什麽人,我還不知道?你送她過去安的是什麽心!”
知道妻子只是心直口快,自己最喜歡、最看中的也是她這份單純直接,餘奉聲便忍着耐心哄道:“等三月份過完,我就把陸晚安排去眼科,好不好?你啊,有空在這裏瞎想,不如管管小源的學習去。五門功課三門不及格,成績一泡污……”
姜藍那點疑惑,就這麽被打消在扯遠的話題中。
醫療行業有一句話,叫“金眼科銀外科,累死累活婦産科,打死不去小兒科”。結合地區情況,這段話的版本可以有無數種,但眼科始終排在最優選擇那一欄。
陸晚過年時在餘奉聲那裏得了消息,她四月就能調去金燦燦的眼科了。心裏一歡喜,日子自然也好熬了起來。
轉眼就到了三月底。
莊恪将在一周後啓程去帝都,這天,陸晚例行給人休剪手指甲。心情燦爛的她捏着男人的手指,随口誇了一句:“你這手可真好看。”
養尊處優的莊恪确實有一雙美手,指節纖長,骨點平順,膚色白得都快趕上陸晚的了。
“謝謝。”莊恪清冷的眸子裏有了點溫度,最後一次邀約,“小陸護士,上次的提議你考慮過了麽?去帝都做我的助理,待遇随便提,我做主。”
“我爺爺還在老家呢,有他在,我走不遠。”陸晚扯着借口。
莊恪想起前段時間住隔壁病房的那個精明老人,又說:“你可以把老人家帶來帝都一起生活,住宿和費用都不是大問題,我來解決。”
“莊先生,真的不用了。我沒興趣。”
再次被拒絕,男人沉默了半分鐘,沒來由地問陸晚:“小陸護士,你是哪個高中畢業的?”
陸晚一愣,沒說實話:“南江中學。”
“哦。我高中在南江外國語讀了兩年,後來又轉學去了章華一中。我們兩應該是同一屆。”
陸晚差點脫口而出“我高三也是在章華一中念的”,可想到阮佩的提醒,沒意願和這人攀什麽校友關系的她趕緊閉上嘴,做完事徑直出了門。
等人走了,莊恪死死地盯着自己被人誇過的手,依稀想起些事來。
那一年,他還是個健全人,家世好,學習好,長相也不錯。
高三上學期,借口要陪伴在鄉下老家養病的奶奶,莊恪擺脫望子成龍到讓人焦慮的家人,自作主張轉學到了章華一中。才來一周,他的抽屜裏就塞滿了散發着劣質香氣的信封和禮物,扔都扔不完。
晚自習結束後的走廊上,莊恪又一次被人攔了下來。
“新來的年紀第一,你名字到底怎麽念啊?”
陌生少女昂着下巴将他堵在半路,眼裏流光溢彩,問出來的問題卻很蠢,蠢得理直氣壯。
莊恪擡眼看表,語氣不耐:“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對方一臉理所當然:“因為……我對你感興趣,想跟你做朋友啊。不知道名字怎麽交朋友嘛。”
“對不起,我沒興趣交朋友。”
說完,莊恪轉身要走,卻被女孩一個箭步追上。兩人拉扯間,莊恪書裏夾着的習題紙撒了一地。他皺眉彎腰去撿,少女吐吐舌頭趕緊幫忙。
混亂中,兩人指尖相觸。
“你手可真好看!”
少女一點兒也沒有面對“感興趣”的人時該有的害羞和拘謹,抓住男孩的腕子左看看右看看,誇得坦蕩自然。
在莊恪讓她松開手之前,樓下傳來了幾聲呼喊。
聽到這聲音,她的眼睛像被火點燃一般,霎時亮了好幾個度,梨渦在嘴角綻開。甩開莊恪的手,少女撐起身子、輕盈利落地從欄杆上一躍而下。
這裏可是二樓。
留在原地的莊恪不急不緩理好東西,随意往樓下撇了眼。那裏,一個高個子少年正蹲身幫那個莽撞少女揉腳踝,邊揉邊說:“還說自己不是廢物,看家本事都能發揮不穩定。”
忽地,他若有所感擡起頭來,兩人對視。
揚起眉毛,少年向上輕輕點了點下巴,明明白白地扔給了莊恪一個警告的眼神。
莊恪一直記得這個眼神,也記得他之前在樓下喊的是什麽。他說:
“陸晚?遲遲?都幾點了,裝什麽用功呢!快下來……你只管跳,叔叔一定接住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粗又長的渣南。
明天愚人節,終于要回到開文第一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