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面對嬴政的言出必行,荊軻一整個無言。

在他殷切的期盼下,她僵硬地坐上他的床,目光緊盯着他,渾身處于戒備狀态。

然而嬴政只是溫柔的道:「先歇下吧,寡人還有文書要處理。」

「……是。」荊軻開始起雞皮疙瘩。

「明兒個再跟寡人講一堂課吧。」

「……是。」

她正準備目送他離開,卻見他是離開了床邊,但人還在內室裏,就在另一張矮榻上專心的看着一整疊的竹簡。

荊軻眼也不眨地注視着他的背影,這當頭她要出手該是有勝算的。

但,這會不會是陷阱?

人多疑,是天性,尤其在面對有威脅的人時,如今周遭安靜下來,她反倒可以好生回想。

要說他沒有任何意圖,她絕對不信,不過是她資質驽鈍,一時想不透他的計劃,眼前最重要的是防備,她要死死地盯着他,只要他膽敢有所動作,她會立刻反擊,要是能趁機一舉拿下他,她出使秦國的目的就完成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荊軻依然直盯着前方的背影,卻覺得他簡直像座石雕一般,坐姿端正,沉着霸氣,要不是他會翻動竹簡,要不是那與生俱來的王者威儀太懾人,她真會以為他睡着了。

她必須小心再小心,她的擒拿對他一點效果都沒有,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之下,只能等他松懈時才有機會取他性命。

于是,她張大眼等着……

「大王,時候差不多了。」

「寡人知道了。」嬴政啞聲回道,随即将竹簡全都收起,擱到幾上,他起身一回頭,就見荊軻正看着自己,那熱切的目光教他的心頭震顫了一下,他不自覺地撫了撫胸口,揚笑問:「方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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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荊軻實在是雙眼幹澀到閉不上,否則不會教他察覺的。

「寡人要上殿議政,要不你再歇會,等寡人回殿一道用膳,順便想想你要跟寡人講什麽課。」

她張了張口,猶豫片刻,輕應了聲好。

待嬴政走到偏室裏讓宮人更衣時,她難以置信的把臉埋在床褥間。

太怪了,她所識得的嬴政,完全颠覆了她所聽過的!他竟然一夜未眠看文書,上殿議政後還打算聽她講課……裝得也太像了!

難道他不知道與她朝暮相處,她下手的機會多如牛毛?容她再強調一次,她可是刺客啊!

不殺他,她就救不了高漸離,要知道燕太子丹那個混蛋是壓了期限的,只給她半年的時間,算了算,只到明年三月,況且也不知道那個混蛋守不守信。

不管了,管他嬴政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殺了他便是!

打定主意後,荊軻開始思忖着要趕快找到武器,下手的時候她的動作會盡量快一點,至少讓他少痛一點……

她想到腦袋打結,不知不覺真的睡着了,待她張開雙眼時,嬴政的背影再次出現在那張幾後,她不禁懷疑時間停住了,正疑惑着,就聽外頭宮人低聲問道——

「大王,已經巳時了,還不用膳嗎?」

嬴政頓了下,驀地回頭,方巧對上荊軻的目光,他喜笑顏開地道:「既然醒了,一道用膳吧。」

「現在是巳時?」

「是啊。」他應了聲,讓內侍準備上膳。

她翻身坐起,一頭鴉發如瀑傾落,麗人姿态盡顯。

見狀,嬴政不禁怔了下,心頭又一陣顫動,教他皺起眉撫着胸口。

怎麽近來老有這毛病,也許該找太醫診診才是。他還沒找到隊友,再累生病也得繼續撐。

籲了口氣,他走到床邊,就着銅盆擰幹了手巾,輕拭着荊軻的臉。

荊軻被他吓得瞠圓水眸,動也不敢動。

「吓着了?」他笑問道,又替她擦拭了雙手。他意外他的手心雖有繭,但長指纖麗,骨節勻稱,簡直跟女人的手沒兩樣,莫怪那票侍衛一個個巴結他。「寡人禮遇賢才,唯有如此才能代表寡人的真心。」

他又抓起了荊軻一頭雲發,不禁贊嘆這發絲如緞,細柔濃密,比姑娘家的發絲還要美,他抓了幾次都滑手,于是改抓半束盤起,從懷裏拿出了一支玉簪替荊軻簪上,順了順落下的發絲,站到荊軻面前,只覺秀發映着麗容俏顏,長睫眨動時似有火星躍進他的心裏,沒來由的教他胸口有點發熱。

「大王,奴婢上膳。」

嬴政倏地回過神,他有些尴尬地擺了擺手。「先用膳吧。」

咳……他方才打量得似乎有點過火,不知道荊軻介不介意。

荊軻是介意,但她介意的是他竟替她梳洗!他誰呀?嬴政耶!收買她也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吧,更重要的是她怎會莫名其妙睡死了?!她分明是要等他回殿,怎麽一阖眼就睡死了過去,她這丢人現眼的刺客,早晚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她憤憤地跟着嬴政來到外殿,用着太官準備的珍馐,可惜的是她實在食不知味,不斷暗斥自己疏于防備。

「不合你的胃口?」嬴政見她不怎麽吃,關心的問。

荊軻頓了下。「不是,這膳食極好。」

「那就多吃點。」嬴政勤快地替她布菜。

怔怔地看着他,她這才想起方才替她梳洗的水是溫的,就連這膳食都是熱的……難道他是在等她起來後一道用膳?想到這裏,她突然一整個沒勁。

面對燕太子丹那種貨色,她心裏早就生出百兒八十種的淩遲手段,照道理說,原本也适用在嬴政身上,可他的款待大出意料之外,這樣是要她怎麽下手?

用過膳後,荊軻一擡起頭,就見嬴政那雙充滿威儀的眼眸正噙着笑,帶着期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她頓時感到五味雜陳。

但是身為刺客,她豈能如此輕易被收買,她必須用雙眼證實他的虛實,所以她當真開始替他講課了。

「……可如此說來,這墨家所說的愛豈不是像是行商一樣?」

「嗄?」荊軻一臉呆愣。

「可不是嗎?所謂兼愛天下,等于有目的的去愛,得到相對的報酬維持平衡,這不就和買賣差不多?」

她神色不變地看着他認真學習的神情,不敢讓他發覺她方才有點走神,連忙擠出回應,「大王,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碼子事。」見他等着下文,她頭痛地往下解釋,「所謂以相利相愛解相惡相賊,這裏頭說的利,指的是義,利之天下衆生等于義之天下衆生。」

「喔……那麽愛呢?」遲遲等不到他的回答,嬴政又道:「寡人明白義之天下,但愛之天下,這個愛指的是什麽?」

荊軻這才發覺自己又莫名走神了,她連忙要自己振作起來。「所謂兼愛,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見他似懂非懂,她耐着性子道:「簡單的說,當你對待別人如對待自己,這就是愛的根本。」

「若是如此,寡人的臣子會跑光吧。」他低喃道。如果用他上工的時間要求他們比照辦理,他怕鹹陽城會成為一座空城。「不過……就試試吧。」

她的眼角抽搐了下,她怎會忘了他是個可以徹夜審竹簡公文的人,于是她換了個說法,「所謂愛,就是當你懂得憐惜疼惜,那就是了。」不過話說回來,她真想知道那些竹簡上頭到底都寫了什麽十萬火急的事。

「嗯……相當無形之物,恐怕是可遇不可求了。」嬴政迳自下了注解。

荊軻無言,随他解釋吧,反正她本來就不冀望他能懂多少。

「是說荊軻既是墨家子弟,也等于是遵守墨家之道。」

「當然。」

「既是要憐惜又要疼惜,可為何昨兒個你把寡人的後宮夫人打成豬頭?」他上殿議政後,太醫夏無且跟他禀報了幾位夫人宮女的傷勢,沒什麽內傷,都是些皮肉傷,但昨兒個只有稍腫,早上他被急喚而去,才發現一個個都腫成豬頭,傷勢可比阿蕊還嚴重。

荊軻抿了抿嘴,硬着頭皮道:「在下兼愛天下,視他人為己身,但這自然是有先後順序,假設諸位夫人惜物,在下斷不會出手,這天下亂世,有太多百姓餓死路旁,然夫人們卻對吃食相當輕慢浪費……但不管怎樣,在下确實是做得過了,請大王降罪。」

實際上,她是天生劣性難改,盡管以墨家之道為分寸之行,一旦被踩到了底線,腦袋裏的那根理智線就會跟着斷裂,不過這點私事是不需要跟他說明的。

「寡人明白了,就好比寡人痛恨着李斯,所以把他發派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是絕無可能憐惜他半分。」

就當是這樣吧,荊軻消極地想着,懶得多加解釋。

「所以兼愛,以小取而言,便是把他人當成自己一樣去愛。」

「是。」

「那麽,你愛寡人嗎?」

荊軻沉痛地閉了閉眼。打暈他吧,打不暈他,換她裝暈,至少可以停止這種無止盡的詢問。

「愛,一如在下愛着一花一草。」最終,她強迫自己徹底貫徹墨家之道。

她愛這世上的花草,但是有毒的花草,她會踩死,以免禍害他人。

是的,沒錯!嬴政手握百餘萬大軍,乃是亂世之毒,所以除去他,等同除去戰事,所以刺殺他是正确的,就算沒有燕太子丹的脅迫,她還是該刺殺他。

「寡人也愛你,一如你說的憐惜。」是啊,他擔心荊軻吃不好,這算是憐惜,對不?

荊軻瞪着他,很想活活掐死他,心裏恨恨的腹诽着,你媽的愛咧,你最好懂啦!但面上卻揚起足以融盡冬雪的燦爛笑容,準備讓今天的課到此結束,可是——

「荊軻,聽寡人之言,千萬別在那票侍衛面前如此展顏露笑。」嬴政憂心忡忡地道:「那些侍衛都是寡人千挑萬選的,要是殺了得再重新挑一批訓練,容易良莠不齊。」

驀地,荊軻刷成晚娘面孔。

可惡,真的不是她的錯覺,她的笑臉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怎會這樣?她的本事和絕活在他面前都成了渣,她還能怎麽殺他?!

慶幸的是,晌午之後,有臣子有急事要奏,荊軻終于得了個空可以溜出太平殿,哪怕贏政派了兩名內侍跟着,她壓根沒放在眼裏,繞了兩圈就把兩個內侍給甩到天涯海角去。

回慶平閣之前,她特地繞到後宮瞧瞧情況,和昨兒個相比,今兒個這裏靜得像座死城,簡直就跟守喪沒兩樣。

這倒有點麻煩了,她想找人卻找不到人打聽。

想了下,她只好踏進昨兒個光臨過的殿宇,才走了兩步,迎面而來的宮女一瞧見她,雙腿一跪,竟顫巍巍的說不出話來。

荊軻有點愧色地撓了撓臉,恭敬地問:「請問慶夫人的寝居在哪兒?」

宮女臉色蒼白地看着她。「娘娘,這裏沒有慶夫人……」說完,兩泡淚已經在眼眶邊待命。

「沒有慶夫人?」荊軻思忖了下,再問:「昨兒個在這殿上安靜用膳,從頭到尾都在吃的那位夫人在哪兒?」

「娘娘說的是楚夫人,楚、楚夫人的寝居就在……要奴婢帶娘娘去嗎?」宮女緊張到連話都說不清楚,到最後只能垂着淚問。

荊軻無語問蒼天,她實在沒打算把人給吓成這樣,她口氣溫和的請宮女幫忙帶路,宮女畏畏縮縮的領着她,一來到楚夫人的寝居前,人就一溜煙地跑了。

荊軻不以為意,直接走進小殿,相較之下,這裏的宮女似乎算少,她都踏上長廊了,還不見半個宮女。

她如入無人之境,一路來到外室門外,正伸手要推門,門就被打開來了。

「就知道你一定會找來。」開門的楚夫人噙着嬌憨的笑。

「慶兒,你為什麽會在這兒?那時我不是要你到燕國嗎?」荊軻板着臉問。

楚夫人呵呵笑道:「慎防隔牆有耳,先進來再說。」

荊軻沒轍,跟着她直入內室,這才有宮女上前備茶,随即便退到門外。

「可以說了吧。」荊軻席地而坐,一貫的慵懶随興,舉手投足之間滿是潇灑不羁,沒有半點女兒作态。

楚夫人見狀,不禁輕嘆了口氣。

她倆皆是在衛國朝歌出生的齊國王族慶氏後裔,可事實上衛國早已受制魏國,在朝歌生存并不易,就在五年前局勢漸敗的情況下,慶家餘人開始東移,朝齊或燕而去,唯有留在朝歌的荊軻還企圖游說衛元君抵抗秦國。

可惜,衛元君并不接受荊軻的游說,但後來也證明了荊軻的見解再正确不過,秦國确實是先從衛下手,只為了削減魏國實力,如今衛已成了秦國的附屬地,而慶家餘人也在那一波戰火中四散,生死未蔔。

「我不就是沒逃過那波戰火被逮着,原以為下場難測,豈料秦将領竟把我送到鹹陽城,我就這麽順理成章地待了下來。」楚夫人淺啜着茶,偷觑着面無表情的荊軻,喊着她的原名,「卿姊姊,你沒氣我吧?」

荊軻原名慶卿,拜入墨家後,便改名換姓。

「氣你做什麽?亂世能求活才重要。」荊軻沒好氣地睨她一眼。「昨兒個瞧見你,我一時以為眼花呢,但眼前有重要的事待辦,所以就先把你的事擱着,倒是你,在這後宮裏頭,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楚夫人聽着,想起昨晚她很收斂的狠勁,不禁低笑出聲。「沒的事,我這般不起眼,她們連整治我都沒借口,橫豎她們也不過是深宮寂寞,找人出口氣罷了,誰要贏政從不踏進後宮。」是說,她也沒想到近期挂在諸位姊姊嘴邊的狐貍精,竟會是與她一起長大的荊軻。

「他不進後宮?」

「嗯,昨兒個是我頭一次看見他的臉。」畢竟她到鹹陽後也不過見過他兩次,而且都是低着頭。

「嗄?」

「其它夫人可怨他怨得緊,說将她們安置在後宮,只是囚得她們年華老去。」

楚夫人聳了聳肩,倒不怎麽在意。「聽說贏政勤于朝政和軍事,對後宮女子興趣缺缺,設了後宮也不曾踏進,可對我來說,這樣更好,待在這兒不愁吃穿還有人伺候着,沒什麽能再挑剔的了。」

荊軻聽着,不禁想起贏政徹夜審閱竹簡的模樣……原來不是偶爾為之,而是一直如此。

「倒是你,怎麽跑來這兒了,是接了巨子令嗎?」

雖說兩人都是慶氏之後,可是荊軻的父母早逝,雖說有慶家人幫襯着,但慶家人也不是富有人家,能幫的也不多,只知道後來她拜進了墨家之門。

「不是。」一講起這段時間的辛酸史,荊軻真想為自己掏一把淚。「說來話長,橫豎眼前也只能找機會下手了。」

楚夫人沉吟道:「卿姊姊認為贏政真是個惡人?」

「他當然是。」

「嗯……亂世之中,善惡相當難辨難定論呢。」楚夫人嘆了口氣,接着聽到宮女的聲音,話語馬上一頓,她從宮女手中接過糕餅,便又讓人退下。「卿姊姊嘗一點,廚子的拿手糕點,入口即化,教人一吃就上瘾。」

「不了,你知道我向來不愛嘗這些。」慶氏餘人面臨很長一段時間的衣食不足,能吃的是絕不會省下的,但……「昨兒個瞧見你,我還以為你有喜了。」

楚夫人愣了下,低頭瞧了眼自己圓滾滾的身形,自嘲道:「當飽死鬼比餓死鬼來得強。」身形什麽的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餓肚子,她已經餓很久了,不想再餓了。

「吃得斟酌點,好歹是懂醫的,把自個兒調養得好些。」慶氏餘人沒什麽了不得的本事,就靠行醫混口飯吃,就連她也懂些皮毛,更遑論是最得真傳的慶兒。

「放心,現在的我是出世以來狀态最好的時候了。」要是哪天被趕出宮,她至少可以多餓上一陣子。

既然确定慶兒一切安好,荊軻便安心了,起身就打算告辭,省得待會有人找來,牽累了她。

「卿姊姊,聽說贏政是個文武雙全的君王,你手無寸鐵想殺他,可以說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硬拚的話,大概也只能如燕太子丹所設想的使出美人計了。」

楚夫人幽幽的嗓音從身後傳來,荊軻更想嘆氣了。那個可惡的混蛋大抵也早已推演過,才會要她使美人計,趁着男人最脆弱之際下手……真是個下流又卑鄙無恥的混蛋,最好不要讓她有機會反撲,否則她會讓他知道什麽叫做淩遲。

「要不要我教你?」

「不用,多謝。」

「啊,後宮姊姊們應該都挺厲害的,要不要跟她們……」

「告辭。」荊軻頭也不回地離開。,

待荊軻回到慶平閣時,天色已大半變得灰蒙,遠處刮起的黃沙漫煙遮蔽着壯麗的晚霞,那般輝煌燦爛,卻是近黃昏,一如幾個大國,看似繁華似錦,實則繁華落盡。

「荊轉!」

聞聲,荊軻緩緩回頭,就見秦舞陽端着食盤,而阿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你……唉!」秦舞陽走近,瞧見她眼下的黑影,又想到她昨夜沒回來,猜測她大概已被生米煮成熟飯,不禁用力地嘆了口氣。「唉唷……」

幸好阿蕊眼捷手快,一手撈起他抛落的食盤,一手托了他往後飛的身形,才能教他沒在地上滾個百兒圈的。

「你……為什麽又踹我?」秦舞陽淚如雨下地問。

荊軻完全不理睬他,徑自問着阿蕊,「傷勢好多了?」

「嗯,謝謝大人關心。」阿蕊羞怯地點了點頭。

「那天你實在不該客氣的,人家怎麽對你,你就怎麽回敬,否則早晚還是要被人給踩在地上。」

「可奴婢力大無窮,手勁控制不佳。」阿蕊怯怯地道。

「那你就要學會如何控制力道,至少往後那家夥要是有什麽邪心惡想的,才能打得他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荊軻說完,眼光微微一瞥。

秦舞陽立刻躲到阿蕊身後,此時他真的很慶幸阿蕊夠高大,他才能夠完完全全躲在她身後。

「秦大人待奴婢很好的,就連臉上的傷藥都是秦大人抹的。」阿蕊怕她誤解,趕忙解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喂!我跟你有仇是不是,你為什麽就非得把我想得這麽龌龊?她不趕緊把臉治好,難不成是要天天吓我不成?!」秦舞陽跳出來解釋,但一瞥見荊軻冷沉的目光,二話不說又躲回阿蕊身後。

「擡頭挺胸,不要老是縮着脖子,難看。」荊軻往阿蕊的鎖骨一拍,見阿蕊一站直,硬生生比自己高上快一個頭,尋常男子都沒有她的這般身形高度,難怪她老是縮着脖子走路,看起來就很好欺負。「這樣不是好多了?地上沒銅錢,盯着地上你也撿不到半個。」

阿蕊怯怯垂着眼,心裏明白荊軻這是在激勵她,也試圖改變怯懦的自己。

「荊使節。」

荊軻回頭看着已來到面前的福盛,緩緩朝他施禮。「福大人。」

「荊使節不需多禮,可以直呼我的名。」

「那麽福盛也可以直稱荊軻即可。」

「就這麽着。」福盛從善如流地道,順口又問:「你沒在大王那兒用膳?」

話一出口,荊軻的眼角餘光就瞥見秦舞陽拉長了耳朵,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噙笑道:「大王政事繁忙,我回慶平閣用膳。」

「奴婢再去替大人取一份。」阿蕊忙道。

秦舞陽雖然很想留下來聽聽有沒有什麽有趣的事兒,但阿蕊不在,他很怕一個不小心就被荊軻踹到黃泉見爹娘,連忙跟在阿蕊的屁股後頭一起離開了。

荊軻随着福盛回慶平閣,走近時,瞧兒慶平閣前方土臺廣場上竟已召集了上百名宮中侍衛,全都全副武裝,她不解的道:「這是……」

「宮中例行操演。」

她直盯着兩方對陣,雖然只是點到為止,但是演練得極為逼真,俨然像是兩軍對戟。

「這是大王嚴令的定期操演,也是大王親自編排的對陣。」瞧她看得雙眼都直了,福盛趕忙趁機進言,要讓她知曉大王的全才,繼而教她生出敬仰之心。

「……是嗎?」多可怕的贏政,竟連編陣都行,如此全才,如此可怕之人,怎能再留他于世!

非殺了他不可,她不能眼睜睜看着每座城都像朝歌一樣被屠殺焚毀。

「荊軻,你怎麽了?」福盛低聲問道。

他的本意是要她生出敬仰之心,可為何她卻目露殺氣?她不會直到現在還打算暗殺大王吧?

「福盛是宮中衛尉,劍術該是不差才是。」荊軻突然說道。

「我和兄長是由大王親自教導的,我較不才,只學得大王五成的劍術。」福盛不是浮誇,而是他真的用盡力氣拚命學,但還是每次都被當狗打,說五成,應該是差不多吧。

她頓時雙眼一亮。「既是如此,可否賜教?」

「嗄?」他卻一臉為難,不好吧,男人打女人,勝之不武,更何況她還是大王的女人,要是被大王知道了,他一定會被打死的!

當贏政忙完手邊的事,天色幾乎已經全暗了,早過了晚膳時間,要是以往,他幹脆就省了,但現在不成,他允諾過荊軻要同食共寝,于是他立刻擺駕慶平閣,沒想當他來到慶平閣時,看見的是——

福盛節節敗退,差一點點就要被當成狗打了,非常之狼狽且難看。

「福隆,你認為福盛是故意讓招嗎?」贏政問着身後的福隆。

福隆微眯起眼。「不,他用盡全力了。」

「果真!」贏政那一整個心喜呀,直覺得自己真是挖到寶了。

故事裏的荊軻最終被正牌的贏政給殺了,誰也不知道被喻為第一勇士的荊軻到底有多少實力,可如今他知道了。

他拜在墨家門下,肚子是有墨水的,如今看來還是個劍術高手,太好了,他絕對不會讓他走!

贏政一把抽出福隆腰間的佩劍,點地躍起,硬是介入荊軻和福盛之間。「勝負已見,還請賜教。」

「求之不得!」荊軻心喜地格開他,退了兩步調整氣息。

贏政直瞅着她一頭鴉色長發随風飛揚,襯着那雙鬥氣張揚的眼眸,莫名亢奮,期盼着與她對招。

思忖間,荊軻已經出招,劍光淩厲地朝他命門直攻。

贏政一個下腰閃避,單手執起近五尺的青銅劍回擊,昏暗之中竟迸現火光。

荊軻毫不留情地一輪猛攻,贏政只守不攻,劍鋒交擊的瞬間,星火飛跳,聲響震耳,教在場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哥,大王讓她不少吧?」福盛狼狽地拖着長劍走到兄長身旁。

「不多。」

「不會吧……」所以不是他的錯覺,他是真的被當狗一樣的打?

天啊,他竟然輸給一個女人,還輸得這麽凄慘,他是衛尉耶,往後他要怎麽帶人?

「誰要你平日偷懶?」福隆保持一貫的冷調。

「我……」福盛垂頭喪氣地看着場中生死對陣,愈看愈是膽顫心驚,湊近兄長耳邊低聲問:「哥,你跟她,誰強?」

「要是以死搏鬥……平分秋色。」

「那……咱們要不要護駕?」雖說大王對她情有獨锺,但她終究是刺客。

「你也太看輕大王了。」

「話不是這麽說的,實在是她……」

福盛話未盡,就聽見場邊一陣驚呼,他擡眼望去,雖然大王已用另一只手止住劍的去勢,但劍尖仍劃過荊軻的臂膀,瞬間鮮血淋漓。

在衆人還未回神之際,贏政已經棄劍,一把将荊軻攔腰抱起,高喊道:「傳太醫,快!」

「遵旨!」福隆高聲喊道,立刻差人傳喚,随即快步跟着贏政回太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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