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隔天,荊軻頂着眼下黑影恭候夏無且到來。

說真的,她真是不得不誇贊贏政,在那當頭,他竟然還壓抑得了,甚至還睡得着覺。當然,也許是因為他始終認為她是男人,所以才隐忍住,而且也壓根不當回事,待她若昔。

不過他可以睡醒後一臉神清氣爽,這一點還是值得佩服,因為她根本睡不着。

沒多久,夏無且入內替荊軻換藥,一見她眼下黑影,正欣喜時,轉眼就被她給鎖住了喉頭。

至于在夏無且進入太平殿內長達半個時辰的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無從得知,唯一能确定的是,這半個時辰內,寝殿裏不斷傳出古怪的呻吟聲,像是嘴裏被塞了什麽,以致于無法出聲呼救的嗚咽。

而後,他離開時,牛步走到太平殿外,直接趴倒在地上,吓得福隆差人将他給擡了回去。

福隆不解地踏進內室,就見荊軻在床上睡着,寝殿內并無任何不妥,他便趕緊退出寝殿外。

荊軻狠狠地睡了場覺補眠,直到晌午才清醒,才知道贏政又等着她用膳,硬是讓早膳挪到午膳。要知道,這當頭大夥都是一天兩膳的習慣,換言之,贏政足足餓了幾個時辰等她。

但她并不覺得愧疚,因為她昨晚被占了很大的便宜,盡管非他本意,還是得算在他頭上。

比較教她震驚的是,他要她翌日跟着他早朝,因為他已經正式宣告她的身分為上卿。

這還沒什麽,隔天一早——

「這衣裳是寡人的衣物所改。」

荊軻難以置信地瞪着他手中的玄衣缥裳,誰都知道這是贏政上朝的玄色禮祭服,他竟然差人修改再賞給她,一如他所說的承諾。

「寡人替你更衣。」見荊軻動也不動,他像是習慣了,不以為忤,很自動地解着他腰間的繋帶。

荊軻趕忙抓住他的手。「在下可以自己來。」

「也成,大致上就跟曲裾差不多,要是太繁瑣穿不了,喚一聲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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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贏政一離開,她緊抱着他給的衣裳,內心實在是糾結到不能再糾結了。

他竟然如此信任她,信任到真與她同食共衣,并寝就眠,他言出必行,實是難得的君子德行,王族風範,到底是哪個混蛋說他是暴君的?!

看到換上玄衣續裳走出寝殿的荊軻,贏政的雙眼為之一亮,上前替她戴上法冠, 系绶帶。

當荊軻在殿上亮相時,文武百官全都直了眼。那日所見分明是豔若桃李的美人,如今再見竟是個清俊風流的男人,更難以置信的是,她竟穿着和大王同樣的禮祭服,這意味着大王打算要大夥都認為她是男人,是個讓大王奉為上卿的男人,實則夜晚為大王暖床的女人。

一道道達成共識後的眼神,馬上傳遞了這初得手的消息。

不過轉眼間,百官已經了然于心并且從善如流,再看向荊軻的眼神裏沒有半絲不屑鄙夷,也不認為她使出美人計蠱惑大王有何錯,要說錯,只能說她錯在沒能拖住大王,讓大王別日日勤奮早朝。

但沒關系,可以教的。

殿下一陣暗潮洶湧,荊軻看在眼裏,無聲的向贏政說了聲辛苦了,君王有才顯得臣子無才,她真不知道該誇他還是可憐他了。

贏政壓根不睬衆人所想,徑自議政,詢問是否有地方文告或公文,甚至是各路消息呈上。

瞬間,百官個個精神緊繃,好似強敵壓境,一個個都喘不過氣來,就怕一個不小心回不上話,下場凄慘。

等議政到一個段落,丞相王绾硬是被人推向前進言。「大王,臣有事上奏。」

「說。」贏政懶懶的托腮道。

「臣以為讓罪犯築渠有所不妥,倒不如先将駐守各郡的兵馬調回。」王绾從頭到尾盯着手中的場板,完全不敢看向殿前。

荊軻聞言,眉頭微揚,暗罵自己怎麽沒想到這招呢,要是将兵馬調回,至少還有一段太平口可過。

贏政差內侍取出一張輿圖皮卷,攤在矮幾上頭,把殿下的文武官全都叫到身旁。「眼前,趙騰在南郡,李信在東都,王翦在中山,辛勝在邯鄲,諸卿可知寡人為何如此布局?」

文武百官的眼神開始飄忽,皆在推敲大王那彎彎繞繞的心思。

荊軻就站在贏政的身後,看着地圖,眉頭不禁微蹙。

秦國的東邊,由北向南是趙國、魏國、韓國,最南則是楚國,東邊是齊國,東北是燕國,趙與韓都已納入秦國版圖,中間夾了個魏,雖說最勇猛的兵馬由王翦領兵守在中山,對着燕國邊境虎視眈眈,但辛勝位在與魏國邊境的邯鄲,李信和趙騰都在原本的韓國境內,明着是治理郡都,但——

「王丞相的看法如何?」贏政等了半晌,不耐地問道。

被抽問到的王绾腦中已經轉了一千八百回,最終誠惶誠恐地道:「大王的目标不正是燕國。」否則燕太子丹怎會要荊軻送來督亢的城池地圖,假議和真刺殺?

贏政目色寒涼,不發一語。

王绾登時臉色發白,自知他是猜錯了,但難道大王不是這般用意嗎,要不為何讓王翦率四十萬大軍守在中山?

「諸卿的看法呢?」贏政再問。

其它臣子的想法與王绾如出一轍,見王绾出錯了,一個個噤若寒蟬。

正當贏政連罵都懶,欲斥退衆人時,荊軻淡淡啓口道:「大王的目标是魏國。」

贏政驀地回頭,難掩欣喜地問:「何以見得?」

「以近待遠,以逸待勞。」荊軻壓根沒有猜中的喜悅,心情反倒沉重。「以治理之名,行養兵之實,逐步圍困,待魏國察覺、反擊時,正是秦軍最強盛之時,魏國敢出手,就等着被殲滅,就算魏國不動,明年春将是秦軍的最佳時機。」

李信和趙騰、辛勝恰巧夾住魏國的三方,魏國還能逃出生天嗎?只怕攻下魏國之後,下一個便是楚國了。

任誰都想不到贏政竟這麽早就動起楚國的腦筋,畢竟楚國位在最富庶之地,亦是兵強馬壯,但當拿下魏國,三軍統整時,饒是楚軍也難敵正逢連勝、噬血如狂的秦軍。

而守在中山的王翦,只要齊燕一方敢妄動,四十萬大軍便會傾巢而出,屠戮東北。

如此用兵着實可怕,這天下……已經底定。

贏政驀地站起身,難以置信荊軻竟将他的布局看得如此透徹,教他無比狂喜,有股如獲至寶的酣暢。

「确實如此,荊卿真是教寡人贊嘆。」他說着,暗暗決定了,荊軻就是他要帶回仙境的隊友,他終于找到一個可以成為隊友的人才了,真是老天垂憐!「不過,寡人真正想要的是逼魏國自降,如此一來,形成對楚國的壓力,假以時日,也許寡人可以不費一兵一卒,不用血流成河,便可一統天下,百姓皆能安身立命。」

他的誇贊對此刻的荊軻而言,無疑是另一記痛擊。

他想要的竟是不流血的和平之戰……她也曾想過,戰事若能刃不見血乃是最上乘,但難度太高,可他卻……一個傳說中的暴君為何可以為天下百姓考慮如此周全。

到底是欲行刺的她錯了,還是被謠傳為暴君的他錯了?

她真的混亂了。

贏政習慣了荊軻偶發的淡漠和殺氣,并不覺得荊軻的反應有何不妥,他又在諸臣面前大大誇贊荊軻一番之後,宣布退朝,接着讓福隆送荊軻回太平殿,而他則是留在殿上,差內侍傳喚夏無且。

不一會兒內侍急忙進殿,低聲道:「大王,夏太醫重病在床。」

贏政震愕地起身,思忖今兒個進殿換藥的并不是夏無且,幹脆直接殺進尚藥局後方的官舍,就見夏無且臉色慘白,掙紮着要爬起身,最終還是抖着無力的身子倒回床榻上。

「躺着就好,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沒差其它太醫替你診治?」贏政直盯着他蒼白的臉色和紫绀的唇,怎麽看都覺得……「該不會是有人對你下毒吧?」

夏無且慘淡的眼眸閃動着淚光,顫着唇,無聲說着大王英明,他斷不可能道出事實,一旦揭發荊軻的惡行,連帶的也會掀出他私下媚藥,那結果可是死路一條,所以他自己慢慢解毒就好,就當是和荊軻數毒泯恩仇。

只是一想起昨日荊軻那宛如惡鬼的神情,一把一把的媚藥毒藥全往他的嘴裏塞,他還是會忍不住躲在被子裏低泣。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到底是怎麽回事?」瞧他泫然欲泣的神情,贏政不禁退了兩步。

「臣試藥,誤食了毒。」就當是如此吧。

「你還承不承受得住?」

「臣可以。」只是毒吞得有點多,需要一點時間解。「大王前來是?」

贏政思忖了下,屏退了跟随的內侍,走近床邊,低聲道:「寡人近日身子微恙。」

「讓臣替大王把脈。」夏無且顫巍巍的伸出手,開始祈禱不是跟他下藥有關,否則他就死定了。

贏政将手伸向他,讓他替自己號脈。

一會兒,夏無且眉頭皺得都快可以夾死蚊子了,才虛弱地道:「大王無恙,脈搏沉穩,該說是身子強壯得緊才是。」

贏政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皺起眉,更壓低音量道:「可前幾個晚上,寡人身下無端有了反應。」

「大王正是氣盛之時,難免血氣方剛。」千萬不要懷疑到他頭上,他已經領罰了。

「這也會連着兩天?」

「兩天?」夏無且無力的垂着眼,小心應對道:「大王也許該恩寵哪位夫人才是。」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大王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連着兩天有反應,身邊又剛好有個對象,出手就是了,誰敢說大王的不是,況且荊軻那種惡鬼就是需要大王這種暴君鎮壓!

「打你進宮,你可有聽說寡人寵幸哪位夫人?」別說他沒時間,他根本就沒興趣。

來到人間已經十幾年,他沒興趣沾染人間女子,更不曾起過興頭,不對,不管是天上人間,他對這件事就是沒興趣,所以他不該也不可能有反應,這裏頭透着不尋常的訊息,意味着他可能有恙,而他還沒跟荊軻培養出深厚情感,他還不能死。

夏無且進宮也約莫十年了,倒真沒聽內侍那頭提起大王寵幸了誰,需不需要避子湯,換句話說,大王一直過着禁欲的生活,再換個角度想,大王該不會是……他偷偷地拉起被子遮住他俊美的臉龐,很怕被看上。

「你這是在做什麽?」從來就是個很欠揍的模樣,現在露出唯恐發生不幸的恐懼嘴臉是怎樣?

「臣怕過晦給大王。」他夏無且是誰呀,一點說詞信手拈來就能應付。「大王确實無恙,頂多有點上火,要真是有所需,自然得稍解,否則對身子反是戕害。」

贏政未置一詞,只是在心底罵了聲庸醫。他千百年都這樣過,哪來的戕害?

夏無且逮住機會進言。「其實大王身邊有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在,大王會将她留在寝殿,必然是因為大王對她有所……」

房裏,突然一片靜悄悄。

贏政推門而出,門外等候的內侍微擡眼詢問是否回殿時,餘光瞥見夏無且癱睡的姿勢十分古怪,像是整個人都趴進床褥間,他是厥了嗎,不知道會不會被悶死?

「回書房。」贏政口氣平淡地道,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同時心裏憤憤地想着,一個庸醫也敢胡亂揣測他的心思,将他對荊卿的心思想得那般邪惡污穢,踩他一腳是他節制了。

荊軻讓福隆一路護送回太平殿,卻直挺挺地站在殿門口不肯踏入。

「荊使節?」福隆站在身後低問道。

「福大人,我能不能先回慶平閣一會兒?」

「可否先讓在下請示大王?」

「請。」荊軻假裝乖巧的踏進殿內,待福隆一離開,二話不說,兩腳踹暈代替福隆守在殿前的兩名內侍,随即朝慶平閣而去。

慶平閣外,侍衛正在操演,福盛帶着幾名軍頭沿列調整陣形。

「荊軻,怎麽來了?」福盛餘光瞥見徐徐走來的荊軻,吩咐了屬下幾聲,便快步跑到她身邊,确定她身後無人,不禁笑問:「怎麽不見我哥跟着?」

「怎麽,我這是被囚禁了嗎?」荊軻皮笑肉不笑地反問。

他揚高濃飛的眉,思忖了下,問道:「你……心情不好?」

「還好。」她淡淡回道。

「是很不好吧。」拜托,光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不對勁。「發生什麽事了?」

「什麽也沒有。」不過是她發現,不管她做再多,一切皆是徒勞罷了。可一方面,卻也是因為她內心的糾結。

因為她根深柢固的想法被動搖,更因為她長久以來的夢想被摧毀,而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拜那個教她痛恨又歡喜的男人所賜。

福盛想了下,便道:「不如這樣吧,我差人送點酒過來,咱們喝兩杯,喝過之後定教你神清氣爽。」

宮中一向都是來這一套的,昨兒個禦史大人才找他喝過酒,哭了兩個時辰,今兒個精神抖擻的上朝去了,所以同一招用在她身上,肯定也有效。

「好啊。」喝點酒,心麻了,就不亂了。

贏政來到書房時,适巧福隆前來禀報荊軻想回慶平閣一事,他手頭上有事忙着,也怕荊軻在太平殿裏待得悶,便允了。

待贏政忙完荊軻提議的由罪犯牢災替代造渠一事,便直接前往慶平閣,想找荊軻一道用膳,豈料——

「這是怎麽回事?」一進慶平閣,就見阿蕊滿臉通紅地靠着牆邊睡着了,秦舞陽則是睡在她身旁,荊軻獨自捧着酒杯坐在窗邊,而福盛就趴睡在她腿上。

荊軻睨了他一眼,「他們喝醉了。」

「大白天的怎麽就喝起酒來了?」更惱人的是,怎麽沒邀他?

「慶祝大王即将完成霸業。」荊軻舉杯敬他,咧嘴笑着,帶着幾分飒爽,眉眼間卻凝着愁與怨。

贏政濃眉沉下,低聲問着福隆,「到底是怎麽回事?」

「大王,臣回太平殿時,荊使節已經來到慶平閣,待臣趕來時,她早和福盛等人喝了起來,這會喝過十幾巡了。」福隆咬牙切齒地道,目光兇狠地瞪着不知死活的弟弟,他方才試了幾次想把弟弟拖走,弟弟卻總是硬巴在荊軻身上,弟弟膽敢沾染大王的女人,是有沒有那麽想死?

「十幾巡?」贏政皺了皺鼻子,難怪室內的酒味如此嗆鼻,可他見荊軻的神情未變,贊道:「荊軻倒是有分寸,飲酒不過量。」

「不,荊使節喝得最多,她喝了至少六壺。」該說過了六壺之後,他就沒細數了。

「嗄?」六壺?可他一點醉态都沒有。「荊卿,你不要緊吧?」

「再好不過了。」荊軻笑眯了眼道,一口将杯中酒飲盡,随即又斟了一杯。

「大王要陪在下喝嗎?」

「要喝也成,不過咱們回太平殿再喝。」贏政并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讓荊軻要這般喝酒,但他很清楚荊軻的笑容失色了,不似以往光芒萬丈,甚至虛弱得連點豐采都找不到。

「嗯……也好。」待他喝醉,殺他就容易了,她怎麽沒想到這一招?

贏政走向前,才要拉起她,卻差點被趴睡在她腿上的福盛給袢倒,他輕踹了福盛一下,豈料福盛卻将她巴得更緊,見狀,一股無明火疾速竄起,教他毫不節制地一腳将福盛給踢到牆邊,接着他将荊軻一把拉起,見她踉跄了下,他趕忙扶住她的腰,卻被她一把撥開,力道之大,教他錯愕了下。

「抱歉,大王。」荊軻沒啥誠意地說道,盡管她的神色不變,但走起路來明顯不穩。

「不礙事。」見她走得歪七扭八,也不管她允不允,贏政硬是将她給打橫抱起,瞬間她像只溫順的貓兒,他随即加快腳步。

一回到太平殿,贏政差內侍上膳,硬是哄着荊軻用膳,豈料她難得拗起來,非要酒喝不可。

贏政沒轍,只好差內侍取來一壷酒。

話都還沒搭上,菜也沒用上一口,荊軻便抱起酒壺牛飲。

贏政連忙快手搶走了酒壺。「你這是在做什麽,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荊軻不悅的撲上前想搶回酒壺,可贏政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輕松的背過身,把酒壺擱在矮幾上,回頭打算制伏她,豈料反被壓倒在地,咚的一聲,撞得他的後腦杓發疼。

「荊卿……」他無奈輕喚,暗暗記下他的荊卿是個酒品不佳的人,下回絕不能再放任他飮酒過量,導致發酒瘋。

荊軻一頭長發随着簪落而披散,燈火下的她清麗絕美,雖然凜着臉看着他。

贏政不禁屏息。

他,真的很美。

美的不只是他的五官,而是他眉眼間的凜冽神韻,那是誰都仿不來的倨傲氣質。

然,此刻的他,不只是殺氣騰騰,眉間還有着一抹糾結,像是化不開的濃愁,教他為之不舍。

「怎麽了,心底有什麽愁事不能跟寡人說?只要你開口,寡人能力範圍內,必定為你排除萬難。」贏政一邊低喃,一邊輕撫着她美麗的容顏,詫異她的肌膚竟細膩如玉,柔滑細致。

荊軻直瞅着他好半晌,接着痛苦地微眯起眼,壓在他胸口上的手,驀地扯着他的衣襟和腰間細繩。

「荊卿?」贏政擒住她的雙手,竟遭她封口。

荊軻生澀地吻着他,柔軟的舌探入他的口中,教他狠抽口氣,忘了掙紮,忘了抗拒,自然而然地接受這個吻,甚至放肆地勾纏響應。

天啊,怎會與他夢境中的滋味如此相似?不,更加令人贲張數倍。

當荊軻的手撫上他的胸口時,他頓時如遭雷擊,出手抓住那不安分的手,氣息微亂地道:「不成,唯有這事,寡人不能。」

猛然清醒,他忖度,難道這就是荊軻愁眉不展的主因?

可男人和男人……怎麽可以?別說男人,他就連女人都嫌無趣了,何況是男人,可吊詭的是,他卻又隐隐有了反應。

荊軻瞪着他,突然狠狠地反握住他的手。

「荊卿,還有無其它事是寡人可以幫你的?」贏政啞聲問道。

她痛苦地閉起雙眼,垂着臉不語。

他為何不霸道,為何不荒唐,為何如此顧及她、禮待她?!只要他有一絲的淫惡之心,一絲的危害天下之心,她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殺了他,或者是死在他的手上,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為難苦惱。

「荊卿?」感覺到暖熱的濕意落在頰上,贏政不舍地捧着她的臉。「說呀,別哭……告訴寡人有什麽可以幫你的。」

荊軻無言,只是無聲落淚,乖順的任由他摟進懷裏。

她很累,只因她已分不清所謂的是非對錯,沒人能告訴她,她到底該怎麽做。

贏政見她流淚,一顆顆淚珠好似落在他的心版上,他只能擁緊她,笨拙地安撫,詞窮地哄着,直到她在他懷裏入睡。

他将荊軻抱上床,不舍留下她一人,他坐在床邊,深深注視着她連入睡都皺緊的眉,擡手,他輕輕撫平那眉間的皺折。

他還有許多事得做,但他卻怎麽也走不開,膳食未用,政事無心理睬,這一刻他只想這般陪在荊軻身邊。

荊軻未醒,贏政就一直守在她身側,就連天黑了,他也依舊動也不動地注視着荊軻的睡顏。

他想了一夜。

如果荊軻的愁是來自對自己的喜愛,那……是不是只要他接受了,就能讓荊軻別再掉淚?如果是,他可以為荊軻破例。

那般倨傲張狂的人,竟在他面前像個女人般哭泣,說不出滿腔的不舍,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緩解這份痛。

他想了一夜,只想用荊軻的開懷大笑,醫治為荊軻不舍的痛。

這是唯一的辦法,他找到的唯一答案。

「大王,時候差不多了。」

「知道了。」

如往常每日四更天的對話,贏政又凝視着荊軻一會兒才起身,怎料他的身子才微微動了一下,荊軻随即反應,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彷佛他有多需要自己,眷戀自己,教他情不自禁将人擁入懷中。

「荊卿別怕,寡人在這。」他啞聲哄道,不住地吻着她的發頂,才教她再次安穩入睡。

殿外內侍每過一刻鐘就通報一次,直到第四次略微驚動了荊軻,贏政便不快地斥道:「五更再道!」

「奴才遵旨。」

直到五更天,內侍再次通報,贏政才蹑手蹑腳地下了床,走到外室讓內侍梳洗更衣,上朝前,他忍不住又踅回室內,瞧荊軻眼角湧出新淚痕,他煩躁地坐到床邊,想将荊軻喚醒,又怕她酒意未褪,只好捏起袖角替她拭淚。

一刻鐘後,內侍報時,贏政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起身,卻發現袖角不知何時被荊軻緊抓在手,要抽回,不難,但他不想使力過大将荊軻擾醒,可使力太小,袖角又不動分毫。

眼看着又過了一刻鐘,想着昨兒個手邊政事全擱置着,今兒個要是不上朝,恐怕事情又得再拖上一天,思來想去的,他幹脆一把撕下玄衣的袖子,露出底下的襦衣窄袖。

是難看了些,但管不了那麽多了。

贏政走到外室,無視內侍瞠圓的眼眸,徑自匆匆地上朝料理政事。

待贏政處理完手邊急務回到太平殿時,就見荊軻已醒,神态慵懶地蜷縮在他留下的袖管上,姿容清豔誘人,有種教人不敢放肆的雍容華貴,像絢麗的花團正張狂盛放,教他不禁看傻了眼。

他的心怦動着,悸動更甚以往,一時間還沒摸透是什麽樣的感覺,外頭內侍的問話打斷了他的遐思——

「大王,可要備膳?」

哪怕內侍尖細的嗓音已經很克制地放到最輕,荊軻還是猛然回神,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時進入內室的贏政,再見他的目光落在床面上,她心尖一跳,想将袖管撥到床下,又覺得太過欲蓋彌彰,只能故作鎮定的冷着臉,徐徐起身。

「荊卿可餓了?」贏政啞聲問。

她觑他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無奈地把頭垂得更低。

真是要死了,她再也不喝酒!

有人喝醉可解千愁,有人醉後把前事忘得一幹二淨,可偏偏她醉得一塌糊塗之後,愁緒依舊,前事也盡在腦海中。她還記得她強吻了他,扯他腰間系繩企圖輕薄他,以上皆為色誘他以伺機殺了他,真正教她覺得丢臉至極的是她趴在他懷裏哭。

最慘的是,在大醉之後,她的內心異常脆弱,想起了灰暗的童年,想起了無人能依靠的恐懼,教她哪怕在睡夢中也要抓個人相伴,她一直很清楚她抓的人是他……她搞不懂,到底是她喝得太醉,導致她自傲的冷靜徹底出走,還是純粹因為這個人信她寵她,所以她才願意在他面前顯露脆弱。

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緒,醒來時只能看着他留下的袖管發呆,而他也真的少了一邊的袖管上朝去了……

她想,如果他不是贏政,如果他們不是在這種對立立場中碰頭,憑他的信任擡愛,她可以把命,甚至他想要的一切都交給他。

可惜,這些都只是空想。

他是贏政,她是刺客荊軻,她的酒醒了,任務還要繼續,只是……方寸亂了。

而現在,她什麽都不願多想,只想靜靜地陪他吃一頓飯,感謝他不離的陪伴。

「荊卿,怎麽這般不小心?」

荊軻回過神,就見他正以袖子擦拭着她手上和身上的湯漬,她才意識到自己把湯給灑了。

「先去沐浴吧。」贏政說完,起身喚來內侍,帶着荊軻到後頭的滌清池。

滌清池原是座天然溫泉,後來用夯土砌起,四周築上土牆,成了他的沐浴之所。

就在內侍帶着荊軻前往滌清池時,贏政也暗自決定陪她共浴。

要是裸裎相對,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也許能解荊軻的心頭愁,是說……男人跟男人到底要如何……走到滌清池外,贏政停下腳步,對于新領域的挑戰他實在一點把握都沒有,而且荊軻真的希望他這麽做嗎?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借口,荊軻手臂上的傷沒上藥,他可以說是怕他不方便,所以與他共浴。

打定主意後,他也下定了決心,先屏退內侍,褪去衣裳,大方地推開木門,正要開口之際,卻見荊軻正褪去身上衣衫,說真的,他那胸膛、那胸膛……是不是太飽滿了一點?而且下頭沒有……真的沒有!

他錯愕的擡眼,瞧着那張同樣錯愕下一瞬間又哂然一笑的美顏,她鴉色長發披肩,在氤氲霧氣的浴房裏,猶如自水中而出的水神,美麗清豔得教人不敢逼視,美得不可方物,美得……

「啊——」是女人!他的荊卿是女人!贏政抱頭嘶吼,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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