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當日,荊軻被送回了慶平閣。

當晚,入冬的第一場大雪覆蓋了鹹陽。

大雪如鵝毛般綿密地從天而降,皇宮外寒冬籠罩,皇宮內雪虐風饕。

贏政難得的和氣徹底消失,彷佛忘了還有荊軻這個人的存在,他再度恢複成急馳狂奔的野馬,東驅使西下令,忙得三公九卿抱頭痛哭,而每日的朝殿上百官暗自叫苦,誰也不願面對如惡鬼的大王。

可偏偏能上朝殿的全都是位高權重的大臣,也就是最近哭得很慘的二公九卿,朝議中要是有人一問三不知,輕者遭嘲笑辱罵,重者竹簡伺候,再白目一點的,直接拖到西門外。

一夕之間,草木皆兵,人人自危,寧可拚死拚活地達成任務,然後再喝得大醉哭一場,也不敢再挑戰大王的耐性。

然而,連着個把月,誰也吃不消,于是乎,有人鬥膽進言了,「大王,大王已多日未召見荊使節,是不是……」後頭的話好難斟酌好難開口,到底是哪個混蛋把他推出來的?

王绾回頭看着一個個低眉垂目,一臉與自個兒無關的無情同侪,難道真的要他提早玩完嗎?

誰不知道月前的某一日,大王竟然破天荒的慢了一個半時辰才上朝,前一天都未傳喚任何人,當日大王只穿着單袖玄衣上朝時,大夥你看我我看你,皆是心知肚明,一個個在寬袖裏比出大拇指,盛贊荊軻真是太有本事,往後的太平日子就全靠她了。

豈料,就在衆人額手稱慶,準備大開筵席犒賞工作沒日沒夜的彼此時,又聽說同一日大王與荊軻共浴,滌清池裏傳出了大王異常凄厲的咆哮聲後,荊軻就被送回了慶平閣。

這下子完了,大夥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想知道荊軻到底有什麽本事可以将大王惹得這麽火,可那頭見不得人,因為福隆、福盛兩兄弟像是銅牆鐵壁地站在慶平閣前風吹雪淋,無人能近殿一步。

于是乎,他們只好從大王這頭下手,把夏無且給挖出官舍,讓他去探探是不是荊軻太野,導致大王傷了哪兒,沒想到不到半刻鐘,夏無且就只剩一口氣的被擡了出來。

從此,大夥便深陷在水深火熱中,人間猶如煉獄,君王猶如惡鬼。

「再說一次。」贏政沉聲道。

王绾倒抽了口氣,目光不敢再停留在大王森冷的俊顏上,垂眼思忖着,他現在要是假裝昏倒,不知道會不會很假……

突地,殿外侍衛進殿通報,「大王,長史大人回宮,有急事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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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

王绾好感謝李斯,這輩子沒這麽期望他回宮,真的!

李斯風塵仆仆,掀袍單膝跪下。「臣拜見大王。」

「起身,李卿有何急事要奏?」贏政臉色猶如寒冰壓頂,教望者通體生寒。

可惜的是,李斯剛從風雪中進宮,還沒感受到大王的失溫兼失控,徑自道:「大王,荊軻是否還活着?」

此話一出,百官齊齊退後一步,一個個與他保持距離,确保待會竹簡飛過來時不會砸傷自己。

「問她做什麽?」贏政黑着臉問道。

「臣在魏國聽聞燕太子丹派荊軻假議和真刺殺,最終被大王擒殺,但臣以為大王斷不會殺了荊軻還特地昭告天下,是以荊軻必定還活着。」李斯沾沾自喜地揣測君王心。

「重點。」

「魏王假說,只要大王可以将荊軻交給他,他願意獻上安邑這座城池。」

「為何?」

李斯笑了笑,模樣有幾分鄙夷。「雖說魏王假說起話來有諸多保留,但臣看得出來,魏王假必定對荊軻抱持非分之想……想不到魏王假竟欲效法前人來段龍陽之好,簡直是可笑得緊。」

百官又齊齊倒抽了口氣,聲響之大,教李斯不解地回頭看着同侪,卻見一個個不斷朝他使眼色,像是要他別再說。

呵,這些沒用的貨色,怕他在大王面前搶功,所以一起排擠他,別傻了,他才是揣測君意最準,最得君心的臣子,誰能跟他比。

「龍陽之好?」贏政低聲重複。

「難道大王不知道嗎?古有魏安厘王寵幸他的臣子龍陽君,亦有衛靈公寵幸大夫彌子瑕分桃而食,臣不知荊軻生得如何,但能教男人魂牽夢萦,甚至割城池換取,八成已有過魚水歡情。」李斯的語氣帶着毫不掩飾的唾棄。

百官光是聽聞就已經吓得企圖拔腿逃離,完全不敢想象大王會是怎生的反應。

「……拖下去。」

贏政一出口,殿外侍衛立刻進殿架起李斯。

「大王?」李斯難掩錯愕,捉摸不透大王現在玩的是哪招。

「李卿不是最愛揣測寡人心思,你倒是說說,寡人現在在想什麽,要是猜中了,有賞。」贏政溫溫地笑着,笑意在布滿寒霜的俊顏上顯得極不協調,教人膽顫心驚,冷汗直流。

李斯琢磨了一番,問:「臣是何處失言惹大王不快,想将臣推出西門外?」

他想了一圈,确定了大王想殺他,姑且不論大王為何想這麽做,道出正解先保命再說。

「呵,真猜對了呢。」贏政的笑意不達殺氣騰騰的眼眸。「寡人就賞你……五馬分屍吧。」

這個自以為揣測君心就可以平步青雲的蠢蛋,他想殺他已經很久了,現在終于可以實現,太歡暢了。

「大王?!」李斯大驚失色。

「拖下去!」

「大王,大王至少要先審再查,豈能無故殺臣,大王……」

朝殿上,百官噤若寒蟬,只餘殿上油燈燃燒的窸窣聲響。

半晌,贏政才淡聲道:「全都退下。」

「遵旨。」如蒙大赦,百官争先恐後地逃了出去。

不過眨眼間,朝殿上只餘贏政一人,就連內侍也被他屏退。

他垂着眼眸,想着方才李斯所言,魏王假願用安邑換取荊軻,難道他們兩人真有私情?還是,魏王假亦不知荊軻是個女人?

如果荊軻是個男人,他還可以用君臣之情綁系着,但偏偏她是個女人,那他能用什麽挽留她?別說挽留了,他連要怎麽面對她都不知道。

想起那晚震驚人心的一幕,除了頭皮發麻之外,還有他己身強烈的欲求。那從不曾出現在他身上的濃烈欲望竟在夜裏侵襲他,教他連入睡都怕夢見那一幕,如今要他怎麽見她?

他會失态,肯定的。

可是,他想見她,想問她那哂然一笑到底是什麽意思?在他眼裏看起來有幾分自嘲的味道,但她自嘲什麽?

他到底該如何調适心情,才能在見她時不教她察覺他深沉的欲望?

「大王,福衛尉大人求見。」內侍在殿外細聲喊道。

贏政眉頭一皺。「宣。」該不會是荊軻出了什麽事吧?他說過不能再讓她飲酒,福盛該不會又蠢得拿酒給她喝吧?

福盛入殿,進退趑趄,面色猶豫。

「說,發生什麽事了?」贏政從上座走來,面色不善地瞪着他。

「大王,沒什麽事,只是……該用膳了,臣想問大王是否移駕慶平閣?」福盛試探性地問。

可惡,他真不想來,卻又不得不來!

荊軻那張嘴像是蚌殼一樣,怎麽撬也撬不開,啥都問不出來,可偏偏那群同侪天天找他哭,別說他們了,他淋雪也淋得很想哭好不好。

贏政欲言又止,背過身去,久久才悶聲道:「寡人手頭上的事還忙得很。」

福盛随即垮下臉,心一橫,豁出去了。「大王,荊軻到底做了什麽惹得大王不快何不告知臣,讓臣好好與荊軻說說。」看是怎樣,各退一步嘛,小兩口到底在吵什麽?明明前陣子相處得那般融洽,宮中更是出現久違了的閑散步調,誰知道沐浴也會沐出問題來。

難不成是荊軻的身子缺了什麽,惹人王不快?

「她沒有做什麽。」是他,滿腦袋淫思邪念的是他,他簡直快被自己給逼瘋了。

「那要不要臣到後宮差個女官來教教她?」想來是荊軻什麽都不會,配合不上,讓大王不開心了,這事好辦呀,鬧騰什麽來着,也不想想被折磨的到底是誰,好歹也替他們着想着想。

福盛忿忿想着,突見贏政逼近的冷鸷俊臉特寫,吓得倒退一步,趕忙摸着自己的臉,懷疑哪怕沒說出口,也因為表情而露餡。

「為何要差女官教她?教什麽?」贏政的臉色陰晴不定的可怕。

福盛忍住逃跑的沖動,硬着頭皮壓低聲音道:「自然是能取悅大王的一些花招,這種事不差女官,難不成大王還能教她?女人家的事,自然得要交給女人才好。」最後一字才落下,他就被贏政一把揪到面前,吓得他狠狠倒抽了口氣。

老天啊,他是哪裏說錯了,為何大王的臉像是被雷打中了一樣黑?

「你知道她是個女人?」像是怕隔牆有耳,贏政壓低聲音問。

福盛滿臉慌張,一時沒細想,脫口便道:「這是大夥都知道的事啊……」啊啊,難道說大王不希望大夥察覺她是女人?可是那麽明顯,荊軻活脫脫是個美人,比花還嬌豔,有長眼的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大夥都知道?」贏政不自覺地抽口氣。

「如果、如果大王不希望大夥知道,其實也是可以下令的。」很多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對不?

贏政一把将他推開,無言地撫着額。

大夥都知道……所以,當他上朝穿着單袖玄衣,大夥的眼神才會那麽暧昧,所以荊軻有時看他的眼神那般難以置信……天啊,她那哂然一笑,該不會是因為他直到那當頭總算确認她是個女人?

怎會如此?大夥都發現,他卻直到裸裎相見才發覺?他是怎樣,原來他才是最笨的那一個嗎?這下子他更無臉見人了。

「大王?」福盛小心翼翼地喚道,對于大王的反應摸不着頭緒。

「你可以退下了。」贏政咬牙道。

他需要一點時間調整心情,他現在誰都不想見,丢臉到只想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福盛哭喪着臉,他也很想退下,可是大夥日子難過,把重責大任交托給他,他只好當炮灰了,不然咧?

「大王,臣不知火王與荊軻之間到底是怎地,但不管怎樣,女人家嘛,哄一哄就好了,況且荊軻的個性不拘小節,沒有尋常姑娘的小心眼,她夠大氣又爽朗,只是這陣子遭大王冷落,她天天郁郁寡歡,連話都不說,大王又說不能喝酒,實是教臣看不下去。」

一聽她郁悶到又想借酒澆愁,贏政不禁想起她飲酒之後對他又是吻又是上下其手……啊,難道說,她是以女人的身分喜愛自己,可偏偏他不識情到這種地步,連她是個女人都沒發現?

想起她飲酒後趴在他胸膛上低泣,他心裏就一陣抽疼。

「大王?」

贏政收斂心神,問:「你沒有自作主張讓她喝酒吧?」

「臣不敢。」福盛還不急着去投胎。

贏政微點着頭,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猛地轉過身,又一把揪住他的襟口,硬是将他扯到面前,帶着邪氣地道,「你明知道她是女人還趴睡在她腿上,嗯?」

福盛瞬間臉色慘白。沒人這樣的吧,都過了這麽久才算帳,這……君王也不能這麽無賴。

「臣……」

「大王!」殿門口傳來福隆急促的叫喚聲。

贏政眉頭一皺,放開了揪着福盛襟口的手,「發生什麽事了?」福隆的性情向來沉穩不急躁,要他跟在荊軻身邊,他是絕無可能無故擅離的。

「荊使節出事了!」

慶平閣裏像是炸了鍋般紛鬧。

贏政得知荊軻在用過早膳後就口吐黑血昏死,立刻判定膳食有毒,馬上讓福家兄弟仔細徹查,并将荊軻抱回自己的寝殿,差太醫過來醫治。

可糟糕的是,最擅長使毒解毒的夏無且只剩一口氣,其它太醫能力不足,哪怕開了藥方,卻不見半點起色,他只好派人出宮尋找善于解毒的大夫。

「大王。」

一聽到福隆的聲音,贏政回頭就問:「查出名目了嗎?可有解藥?」

「大王,禦膳房的廚子已招供是鄭夫人給的藥,臣親自去找鄭夫人讨解藥,可鄭夫人卻說沒有解藥。」

「殺了她。」贏政臉色陰冷地道。

「大王,殺了鄭夫人也沒用,倒不如讓臣妾替卿姊姊解毒。」

一道陌生的嬌柔嗓音從福隆身後響起,福隆一退開,就見一抹……圓圓的身影。

「你是誰,誰又是卿姊姊?」

楚夫人無奈的嘆口氣。「大王,這些可以暫緩解釋,還是先讓臣妾替卿姊姊診脈吧。」

贏政見她是個女人,圓臉和氣,半點殺傷力也無,便放行讓她入內,他則守在床邊,只要她膽敢對荊軻動手,就別怪他毫不留情。

楚夫人替荊軻診了脈後,略略疑惑地蹙起眉,随即開口說了幾項藥材、用量和煎煮方式。

「這樣就可以了?」贏政不是很相信。

「嗯,卿姊姊的底子極佳,中的毒一時還沒傷她太深,趕緊解毒就好。」話落,楚夫人随即動手解着荊軻的腰帶,瞧見暗袋裏有随身攜帶的藥粉,她眉頭都快打結了。

「怎麽了?」贏政緊張的問道。

「卿姊姊身上也有一般的解毒藥,毒發時,她應該可以及時服下的,但她卻沒有……」楚夫人萬分不解,唯一能解釋的是荊軻放棄活下去,但這是不可能的,她所識得的荊軻不是這種人。

嬴政所想與楚夫人如出一轍,也同樣無法理解,想解謎,恐怕得等荊軻醒來。

待內侍煮好了藥呈上,贏政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藥灌進荊軻的嘴裏,約莫兩刻鐘後,終于見她灰白的氣色漸褪,才教他高懸的心放下。

他這才想起一旁珠圓玉潤的女人,回頭道:「現在,可以告訴寡人你與荊軻到底是什麽關系了。」

楚夫人瞅他一眼,迫于事态無奈,也只能将兩人關系一五一十道出。

當荊軻張開眼時,耳邊聽見的是油燈劈啪和竹簡翻閱的聲響,她側眼望去,贏政背對着坐在床畔,聚精會神地審閱竹簡,而另一只手則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着她的手,像是一種安撫,更像一種溫柔。

瞅着他的側臉,濃眉朗目,立體出色的五官凝着天生王者氣勢,舉手投足間皆是君子賢德。

像是察覺到她的窺視,贏政猛地回頭,見她目光有神地瞅着自己,不由得勾起笑弧,俯近她一些。「好點了嗎?」

「嗯。」

「要不要喝點水?」

「……多謝。」見他起身倒水,荊軻掙紮着要起身,眼前卻昏黑一片,身子随即被攬進溫熱的懷中。

「你的身子還虛弱得緊,想起身喊寡人一聲就好。」瞧她虛弱得連坐起身都不能,教贏政打從內心生出憐惜,他讓她的頭靠着他的肩,這才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喝水。「湯藥已經煮好了,擱在爐上溫着,先喝吧。」

荊軻溫順地點着頭,任他輕柔地拿了一床褥被墊在身後,才起身去拿擱在火爐上的藥碗。藥碗被溫得極燙,他邊拿邊拎着耳,不見半點君王架子,銳利的眼眸在看向她時,只有擔憂和關注。

她想,她沒有辦法殺他,她必須承認,她真的殺不了他。

她想,她應該是被他太平盛世的計劃給打動了。除暴以利天下,但他不暴,她自然沒有殺他的理由,雖然一統天下必經殘忍之道,但在這動亂的年代裏,似乎除此再無第二條路了。

而她的第二條路,必須獨自回燕國,救出高漸離。已經沒有時間再耽擱了,她必須盡快離開秦國。

「在想什麽?」贏政用調羹攪拌着藥湯,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沒什麽。」

她應答得太快,他反倒起疑,喂她喝完了藥,他思忖了下才問:「你不問發生什麽事了?」

荊軻想了想,回道「我中毒了吧。」

「你……」聞言,贏政眉頭深鎖。「為何你身上有解毒藥,卻沒有及時服下?」

她往腰間一摸,才發覺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換過。「大王為何知道在下身上有解毒藥?」就算他看見腰帶暗袋內的藥,他也無法分辨是哪種藥才是。

「你的慶兒妹妹說的。」

「慶兒?」

「是她幫你解的毒,寡人追問你和她之間的關系,她已經一五一十地告知寡人了。」好笑的是,他根本不記得她是他後宮的人。

「荊軻是荊軻,慶兒是慶兒,我倆已多年未見,關系淡薄,要是他日在下犯了什麽過錯,還請大王勿加諸在她身上。」

贏政橫眼瞪去。「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在下只是以防萬一。」

「以防什麽萬一?以防他日你要是為求解脫而死,寡人不得賜死她?」她一副交代遺言的沒出息模樣,教他膽顫心驚,她那沒有一絲溫度波動的蒼白臉龐,竟教他心生恐懼,多怕他一轉身,她就會立刻消失不見。

「誰想解脫而死?」哪位?

「不就是你嗎?你竟想抛下寡人……你知不知道寡人有多擔憂,你倒好,想走就走,就沒想過留下來的人是什麽心情!」要不是楚夫人的藥有效用,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兩天他如坐針氈,寝食難安,完全無法想象沒有她的這輩子該如何走到盡頭,喜愛他的明明是她,她怎能忍心抛下他?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心底有多難受?她都用這種方式愛人的嗎?

荊軻愣愣地看着他。「呃……大王恐怕有所誤解。」他到底在激動什麽?何況她跟他沒有君臣之義,更無手足之恩,說抛下他,言重了。

「寡人誤解?你的慶兒妹妹都說了,連她都不解,為何你明知中毒卻不服下解毒藥,你告訴寡人,你如果不是為了求死會是為了什麽!」不就是因為心灰意冷,所以才一心求死嗎?

「在下只是在想事情,等到察覺時要服藥已來不及……」拜托,她要是敢求死,巨子會挖出她的屍首鞭屍,然後再讓她的師兄弟們再鞭一輪,何苦呢,太勞師動衆了。

「胡扯,你在想什麽可以想到讓你被下毒都沒發覺?!」

荊軻幽幽的道:「……想大王。」

想他受到驚吓的表情,想他瞬間震怒的神色,她的心為此悶悶的,不太舒服,可偏偏又不斷地想。

贏政的呼吸為之一窒,向來,他最喜歡的就是她的坦白直率,她不玩官場上的勾心鬥角,哪怕是身為遭囚的使節,她依舊挺直背脊,不容侵犯,別說女子,就連男人也不見得有她這般氣概。

可是現下她這話說得太直白了,讓他的心跳得有點急,還莫名感到口幹舌燥。

不過,如此一來,也可以證明她确實是愛着自己,以為自己遭到冷落,所以才會一時失察,險些送命。

說來說去,這似乎也與他脫不了關系,他必須好好反省。

緩了口氣,贏政啞聲問:「那……你方才幹麽像在交代後事一樣?」

荊軻不加思索的回道:「我只是希望哪天我要是出了事或不經意犯了錯,大王別把罪罰加諸在慶兒身上罷了。」

「你哪會出什麽事、犯什麽錯。」

「世事難料,在下也沒想到不過是滌清池裏裸裎相見,就讓大王如此厭惡,要是他日被賜死,在下也不意外。」

她知道,讓他察覺她是個女人後,他內心必定萬般掙紮,掙紮着該不該殺她。

有哪個君王會以最高禮遇款待使節,甚至奉為上卿?他幾乎是掏心掏肺地待她,然她的性別卻等同狠打他幾個巴掌,他能不嘔嗎?

嘔個幾個月都成,只是她沒料到她會被下毒,還差點被毒死……她要真這樣死了,定會羞得不敢下黃泉見爹娘。

「說、說那是什麽蠢話,誰厭惡來着?誰敢将你賜死,寡人第一個就先宰了他!」贏政怒咆了聲,遮掩羞赧。

「大王不覺得……」

「寡人還是要奉你為上卿。」

荊軻抽了口氣,難以置信地瞪着他。「在下沒聽過女子為官。」

「古老的北方犬戎部落就有女将軍,阿蕊就是來自犬戎一族。」

「是嗎?」早就已經滅亡的一族,原來還有根苗流落在外。

「荊卿雖是女子,但能文能武,放眼秦國,有誰能與你匹敵?寡人想借重你的才能,一統天下之後,便以你墨家之道治天下,由此開啓太平盛世,你不想與寡人一同實現那一刻嗎?」贏政輕柔地握住她的手。

荊軻怔怔地看着他,心頭暖得發燙。這個男人在實現她的夢想,用她根深柢固的觀念開啓另一頁史歌,還将她納入其中,他怎能如此大度容人,如此地撼動她的心,教她心甘情願地獻上她的命?

「荊卿,寡人願意給予你想要的一切,只求換取你待在寡人身邊。」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與他心靈相通、言之有物的人了,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決定讓她成為他的隊友,更得趁現在與她培養更深的感情,讓她甘心跟他回仙境,就算她要他的肉體,他也可以完全獻上。

她沒料到他竟然纡尊降貴地央求自己,想了想問:「那麽,如果在下希望大王暫時放了在下,大王會允嗎?」

「不允。」贏政幾乎是不加思索,而且渾身瞬間緊繃了起來。

「就算在下有要事在身?」

「你能有什麽要事在身?寡人警告你,你要是敢踏進魏國,寡人就派軍圍剿魏國。」他的黑眸閃動着殺氣,不悅的警告道。

荊軻一頭霧水地瞅着他。「在下并不是要前往魏國,只是想回燕國。」她去魏國幹麽,她師兄也不在魏國呀。

「回燕國做什麽?」

「在下……」

「難道你和燕太子丹有着不尋常的交情?」脫口搶白後,贏政的腦海中瞬間翻飛着衆多情欲畫面,盡是她和燕太子丹卿卿我我的模樣,一把無明火轟的一聲襲向他,殷紅了他的眼眸。

不可饒恕!燕太子丹那個混蛋憑什麽可以與她同床共寝,共赴雲雨?他要殺了他,而且要親手掐爆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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