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贏政痛苦地微張開眼。「沒有……卿卿,我沒要毀諾,我只是貪心……我想要你當我的臣子,也想要你當我的妻子。」
荊軻面無表情地瞅着他。「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珍惜自己的生命,但當初我舍生取義殺秦王,是因為我選擇了正義之道,願意犠牲生命。如今,我不顧淪為師門之醜,為了你選擇投身秦國……而你,也只能選擇一樣,讓我當你的臣子或你的妻子,而我也會告訴你我的選擇,當你選擇我當你的臣子,我會謹守生死之約,但如果是妻子,這一輩子,我不會再見你。」
他不敢相信她竟如此決絕,無情得一點情絲波動皆無,無情得激起他的怒火,他不加思索的便道:「你膽敢不見我,我就殺你慶氏餘人,滅你墨家師門。」
她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久違的殺氣蒸騰着。
「可是……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我就讓墨家名揚天下,絕不讓儒家當道。」哪怕怒氣當頭,贏政仍不忘威逼利誘。
而回敬他的是——一片東西。可憐他連閃避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硬生生地用臉接下,啪的一聲,他只覺得臉都麻了。
「你該慶幸我丢的是履底而不是劍!」荊軻怒吼道。
她本以為他們是生死相許的君臣手足,怎料他不過是個貪戀女色之徒,說了那麽多,他根本不是看重她的才華,而是她的面貌……他欺騙她!
「卿卿……」
「住口!給我聽着,贏政,從今天開始,你我恩斷義絕,生死不相幹!」哪怕對他千刀萬剮也無法消除她此刻的怒火,她憤然離開,壓根不給他挽留的機會。
「卿……」看着她絕情離開的背影,贏政的胸口像被撕裂般,痛到眼前一黑,意識皆無。
待贏政清醒時,房內微亮,從透光的竹窗望去,可見日光迤逦而入。
他微怔了下,難以置信他不過是微阖下眼,再醒來時竟已天色大亮,他看向身旁,一片履底還掉在他臉旁邊,而荊軻的長劍……不見了!
「卿卿!」他喊着,掙紮着起身,卻覺得渾身無力。
他無心理會身子的異狀,靜心聆聽周遭動靜,然而半點聲響皆無,好似此處已無人煙。
贏政顧不得渾身無力,撐起雙臂,費力地下了床,然而撐着床緣走到桌邊,他的雙腳已經失去力氣,整個人無力地軟倒在地,幸好他及時以雙臂撐住,否則可要跌個狗吃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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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身體上的問題對現在的他而言,壓根都不重要,他用爬的爬到外室,所幸徐夫人的竹屋不過是一廳兩房的格局,房外通廊直抵小廳,爬出園子就是大門,他氣喘籲籲地推開門,就見外頭霜雪滿地,在日光底下銀輝璀燦,幾乎讓他睜不開眼。
雖有煦陽照拂,依舊寒凍刺骨,僅着襦衣的他爬到早已發硬的霜雪堆上,然霜雪極滑,不利于他爬行,他只能放聲大吼,「卿卿!」
不會吧,她真丢下他走了?
他到底是哪裏說錯了?她不是說兼愛天下,有目的的去愛,得到相對的報酬維持平衡,他開出條件有什麽不對?
他承認,他不該威脅她,可他也馬上察覺錯誤,立即更改……到底是哪裏錯了?
思緒紛亂卻找不出解決之道,更糟的是,現在的他連站起來都有問題,他在意的不是被抛下,而是她鐵了心不要他,天下如此之大,她如果有心要躲,他還能上哪兒找她?
她為什麽就不能懂他?他寧願拿王位換取她,把所有瑣事都丢到一邊,跟她做一對閑雲野鶴的自在夫妻就好。
可她不懂愛……多諷刺,她竟不懂愛,不懂愛自己也不懂愛人。
甩了甩頭,贏政不再細想,想那些都是多餘的,他必須先找到她!
燕山山道崎岖難行,別說策馬,就連尋常人走動都極為不便。
此刻,蓋聶和徐夫人合力扛了一只已死的東北虎,荊軻背着竹簍走在前頭,步伐極快,然一瞥見郊野間有眼熟的藥草,随即又躍入其中摘采,然後又全部撒掉。
重複太多次了,看得徐夫人心裏都發毛了。「老大,你認為阿軻是怎麽了?」
「不知道。」蓋聶臭着臉回道。
「怎可能不知道!」徐夫人壓低嗓音又道。
昨晚吵得那麽大聲,他們想裝耳聾都難,沒有摸黑進屋一刀殺了阿政,已經非常給阿軻面子了,比較怪的是,他等了一個晚上,阿軻氣歸氣,卻沒有踏出房門一步。
真是的,該不會是防他跟大師兄吧,真是太見外了,他就算要殺,也一定會先知會她一聲的。
不過照眼前的狀況看來,阿軻殺秦王,應該是指口可待,不用他出手。
「我問你,阿軻指頭上的傷是怎麽來的?」蓋聶黑着臉問。
徐夫人睨他一眼,不禁替他悲嘆一聲。明知道那是什麽傷卻還要問,簡直是問心酸的,不讓自己心痛,日子就過不下去嗎?
「針紮的。」既然大師兄這麽想自虐,他就好人做到底。「那天将他們帶回來時,阿軻就問有沒有現成的履底,我剛好做了幾份備用,她就讨了一份去,我看她量着那家夥的腳,就猜她是想替那家夥做雙鞋,畢竟他的鞋磨破了一只又掉了一只。」
怎樣,聽見阿軻替其它男人做到這種地步,心痛死了沒?他是已經慢慢适應了,反正早在八百年前他就清楚,阿軻就是那種不識情趣不懂愛的呆樣,他愛到死她也不會發覺,所以他早就放棄了。
蓋聶聽完,臉黑得像是被雷打中。
徐夫人搖搖頭,不想理睬他,視線又回到荊軻身上,就見她又摘了一堆藥草,然後又火大地往天空一撒。
真糟,他真的好可憐,竟要同時應付兩個陰晴不定的人。
「阿軻,咱們該回去了吧,這老虎挺重的。」他扛得肩都麻了。
荊軻陰恻恻的回眸。「丢了吧。」
「咦!」徐夫人大驚失色。別鬧了,他們已經走了快一個時辰了,這當頭才跟他說要丢掉!「阿軻,你不要這只老虎,又何必殺它?」
「誰要它突然跑到我面前。」她不耐地道,不想回想當她看到老虎時,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扒了它的皮替贏政做裘墊,撥了它的筋肉給贏政加點葷……反正當她回過神時,老虎已經死在她面前了。
說來她實在是憋了一肚子氣又發作不得,才會順手拿老虎出氣。這時她不禁想念起秦舞陽,要是那家夥在就好了,耐打又耐踹,她就不用憋得這麽苦。
都怪贏政!
真他媽的混蛋,竟這般羞辱她!他和其它男人都一樣,假裝欣賞她的才華,實際上卻只看上她的美貌和身體,虧她還因為他的信任而感動,豈料這一切都是虛假!
說什麽愛,他根本就不懂愛,只是想以勢欺人罷了!
她才不要替他做裘墊,更不要替他做鞋了,就讓他光着腳,在這雪地上看他怎麽走,到時候她一走了之,他就待在這裏自生自滅。
荊軻悻悻然的想着,卻還是走向回竹屋的方向,沿路又找着一種可以疏通血路的藥草,悻悻然地抓了一把丢進竹簍裏。
「老大,原來阿軻是怕那家夥冷,殺了老虎要取皮。」徐夫人道出他精準的猜測,壓根不管身旁的蓋聶已經被雷給劈了好幾輪,臉都快焦了。「老大,阿軻不是不懂愛,她只是沒遇到對的人,而現在,她遇見了。」
光看她那麽護着一個外人,在在顯露不尋常的訊息,他更加肯定了。
「閉嘴!」蓋聶接過老虎,大步朝前走去。
徐夫人趕忙小跑步跟上,嘀咕道:「忠言逆耳。」
突地,不遠處傳來細微的喚聲,兩人頓了下,難以置信地對視一眼,就見荊軻已經飛步朝竹屋的方向跑去。
「你沒對他下藥?」蓋聶舉步如飛,同時問道。
「有,我下了可以讓牛睡上一整天的量。」徐夫人大驚失色,開始懷疑阿政不是人,要不他怎有本事離開竹屋,照他的估算,阿政應該會到晚上才清醒,而且就算醒來,也會全身乏力不能動彈。
然而,待他倆回到竹屋附近時,竟見阿政趴在雪地上,一把抓住荊軻的腳,那卑微的态度教兩人同時傻眼。
「卿……別走,我錯了,我認錯了,別離開我。」贏政用盡最後的力氣抓着她的腳,哪怕意識逐漸模糊,他還是堅持不放手。
荊軻怔怔地看着他,心裏氣着惱着,偏偏又對他心疼不已。「你竹屋裏不待着,怎會跑到外頭?」她蹲下身将他扶坐起來。
「我以為你抛下我了……」
「在你眼裏,我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嗎?!」她直瞪着他,卻見他一邊臉頰一片猩紅帶瘀,想起這是她昨晚幹的好事,心又是一陣抽疼。
「可你說要與我恩斷義絕。」他是真的怕了。
「就算要恩斷義絕,也要等你傷好。」荊軻嘴硬着,不表露半點憐惜。「我是跟師兄們上山打獵罷了,胡思亂想。」
「不……咱們的恩不斷義不絕,我說錯了話,你罰我便是,罰我便是……」贏政氣心紊亂地說道,也不知道是看見她安心了,抑或是他身上的傷所致,他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像是要厥過去。
「你……真是教人又恨又氣。」身上有傷走不動,竟然用爬的爬到外頭,是故意要她擔心嗎?
他将頭枕在她的肩窩,看着她噴火的潋濡瞳眸,微微咧嘴笑着。「卿……我保證,只要是你不喜歡的,我都不做,只求你待在我的身邊……卿,你可以不愛我,但不能不要我。」他可以連愛都不說,只求她陪伴一世。
荊軻直睇着他,隐隐能感覺他的妥協。
這對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是何其不易的事,但他願意對她妥協,還說得這般誠摯,這一次她是真的可以相信他吧。
她抿了抿嘴,輕應了聲,就見他笑得更開心了,一雙殷紅的眼也閃動着教人跟着喜悅的眸光。
瞧瞧,一國之君為了她如此狼狽,就算他不是愛上她的才華,也肯定是愛上她的人了,而且是一心一意地待她,甚至一再退讓。
荊軻嘆了口氣,憋了一晚的怒火瞬間被消弭,連她都感到錯愕,可是她也确實不願就此與他斷絕往來,相處久了,他要是突然不在身邊,她難免失落。
「聊夠了,該進屋了吧,要是傷上加病,可別說是咱們造孽。」蓋聶在後頭看了半晌,冷言冷語地提醒道。
荊軻這才意識到贏政還半躺在雪地上,但憑她想要抱他進房,根本就辦不到。
「我來。」蓋聶以力拔山河的氣勢獨自将老虎給抛到屋前,再走到贏政面前,準備将他扛進屋裏。
當然,這是贏政認為的,當他瞧見蓋聶雙手的姿勢時,立刻道:「我寧可用爬的進去。」拜托,用抱女人的方式抱他,蓋聶不覺得惡心,他卻很想吐。
蓋聶聳了聳肩。「由着你。」
「阿政,我扶你,你也使把力吧。」荊軻忙道。
「嗯。」說是這麽說,但贏政真的是全身無力,別說站,他連動都快動不了。
見他連站都站不起來,荊軻幹脆把竹簍卸下,先把他架在肩上,就在他要驚叫出口時,她已經将他扛起,大步跑進屋裏。
「這樣有比較好嗎?」蓋聶皮笑肉不笑地回頭看着徐夫人。
「差不多。」可憐的阿政,想必被阿軻一身蠻勁給吓到了,從此以後肯定更擡不起頭了。
徐夫人說對了,贏政有長達三、四天的時間沒臉見荊軻。想他昂藏七尺之軀竟被個女流之輩扛起,他就覺得很羞愧,尤其扛他的還是他最愛的女人,要不是行動不便,他真的考慮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算了,省得繼續丢人現眼。
但是荊軻看待他的目光很平常,所以他也只好逼迫自己慢慢卸去羞惱。說真的,放眼天下,能扛起他的女人有幾個?不多,剛好是他最愛的那一個,也算是他的幸運了。
更幸福的是,過了幾天之後,他有了一張虎裘墊,夜裏裹着他倆更是暖得緊,而後她天天炖煮虎肉給他品嘗。說真的,她的手藝一般般,但他對吃食向來不注重,能吃就好,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意。
等到贏政能下床走動時,他有了雙新鞋,雖然針腳不勻,樣式也簡陋,但這是他心愛的女人為他做的。
他感動得緊抱着她不放,不禁想,她不愛他,但她的所做所為根本就像他的妻子一樣。
「好了,可以放開我了。」荊軻有些不自在地道。
「不要。」
「阿政,放開。」她嘴角抽動的下着命令。
贏政依依不舍地松開手,在她的攙扶下坐在床板上,就見她拿了長劍打算到屋外巡邏。
「你非得值夜?」他悶悶地問。
打從兩天前徐夫人到燕山腳下的城鎮采買物品,回程時在山裏遇見幾個眼生的人後,他們三人就輪流值夜。
「總不能老把事情都丢給師兄他們。」
贏政暗罵她那兩個師兄沒人性,竟讓她一個女人獨自巡邏。「卿,會不會是福盛他們?」
「我也不知道,二師兄說得不清不楚,如果是他們最好。」畢竟遇劫後,彼此了無音訊,也不知道狀況如何。
「卿,我跟你去。」見她搭上裘襖,他跟着起身。
「阿政,你身上有傷,要是有什麽事,我顧不得你,你甚至還會拖累我。」荊軻不容置喙地道。
贏政悻悻然地撇了撇嘴。早知道就不該貪求她的照料,而把傷裝得這麽嚴重,雖然他的傷并未痊愈,但也好了大半,至于那天為何會全身無力,他只能猜想是受到過大的驚吓所致。
「在房裏等我,要是真有什麽狀況,喊一聲,師兄們就在隔壁。」
「你也小心,有什麽狀況要記得喚人。」就怕她傻得啥事都不說,只會自個兒悶頭苦幹。
「趕緊歇着。」
贏政乖乖躺下,目送她離去,随後靜心注意着四周動靜,要真有什麽狀況,他得要立刻趕去才成。
沒多久,門外出現極輕的腳步聲,他在張眼的瞬間,屋裏的油燈就被吹熄,他立刻翻身下床抽出荊軻替他藏起的長劍。
長劍才剛拿妥,劍風已掃到面前,他快速往一旁閃過,随即揚劍格開連續攻擊。對方的力道極猛,他雖能擋住,胸口卻隐隐作痛着,他牙一咬,随即反守為攻,長劍在黑暗之中激迸出火花。
贏政劈挑橫砍,下手毫不手軟,就怕荊軻在外頭也遇上追兵,他得要趕緊去救她才成,可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哪怕他身上帶傷,他也打定主意在幾招之內就要拿下對方,豈料都過了十幾招還未能将對方逼退一尺。
究竟是誰派來的人,竟如此強悍,這人如能生擒最好,願降為他所用更好,若是不能,他絕不會留。
他才打定主意,門外随即響起荊軻拔尖的怒吼聲——
「蓋聶,你在做什麽?!」
贏政愣了下,沒料到蓋聶竟有如此高超的劍術,心神一閃,蓋聶舉起長劍直朝他的胸口刺來——
铿的一聲,蓋聶的刀被荊軻一把格開,還奉送了一腳,硬是将他給踹倒在地,随即她回頭伸手撫上贏政的胸口,焦急的問:「沒事吧,沒刺中吧?」黑暗中,她只能用雙手在他胸膛不斷摸索,确定他有無受傷。
贏政趕忙拉住她的手,要是再讓她這麽摸下去,他就有事了。「我沒事,你呢?」不過她的擔憂溢于言表,他甚是受用。
「我沒事。」她松了口氣,握了握他的手,回頭瞪着早已經爬起身的蓋聶。
「大師兄,你這是在做什麽?!」
「不過是替你進行未竟之事罷了。」蓋聶哼了聲,抹去嘴邊的血漬。
荊軻神色一凜,明白他的話中之意。「我沒有未竟之事,不勞大師兄。」
「就算你沒有未竟之事,這暴虐的秦王人人得而誅之。」蓋聶把話攤開,實在是他已經受夠了秦王這個卑鄙的家夥,明明傷勢已經好了大半還裝痛,硬是把她騙得團團轉,他真的看不下去了。
真他媽的無恥、下流!沒賞他個幾刀,他心頭上的痛就磨得他難受。
「不對,那是燕太子丹在外造謠生事,秦王是位賢君,否則我不會甘心服侍他,再者,他救了我兩回,我尚未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你要真打算殺他……那就先殺了我。」荊軻拾起地上長劍,不惜與蓋聶短兵相接。
「不,想殺我的主君,得先過我這一關!」門外突然響起福盛的聲音。
「福盛別動手,這是我跟我大師兄的事。」荊軻趕忙出聲。
福盛哪裏管得了這麽多,已經提劍攻來,然而不過眨眼功夫,他就飛了出去。
蓋聶将他一腳踹飛,顯然是把被打的怨氣發洩在他身上。
贏政無聲捂着臉,不想承認福盛是他的衛尉。
丢臉!
最終,在荊軻的強力鎮壓之下,總算讓兩派人馬相安無事地共處一室,相互介紹之後,便進入了主題——
「所以最近在燕山上徘徊的就是你們。」贏政目光一一掃過福盛、阿蕊和秦舞陽,一個個看起來都沒帶傷,當然,福盛剛剛才被踹的那一腳不算。
「大王,臣派侍衛沿着山徑找,一路往山谷找來,其間問了一個有胡子的大美人,他說這兒只有他一人。」福盛說話的同時,瞪向正偷偷躲到門外的大胡子美人。
贏政把這些蛛絲馬跡湊在一塊,大抵上也推論出個結果——徐夫人早就知道他的底細,所以隐瞞福盛找來的事實,還要荊軻輪流值夜,為的就是讓蓋聶有機會殺他……殺得好,他的卿卿又欠他一份情了,他可以讨得理直氣壯。
荊軻腦袋裏推想的和贏政不差毫厘,她冷眼看着已經摸出門外的徐夫人,決定找個機會跟他好好聊聊。
「可有查清對方底細?」贏政直截了當的問道。
「這段期間內,太郎中派人傳令,說鄭夫人似是與外人有所接觸,要咱們防備,可惜已來不及。」福盛撫着肚子,覺得自己此行帶劫,大哥傳來的消息慢了一步,大王已經出事;剛剛荊軻也說得太慢,害他硬被踹了一腳,肚子還痛着。
「鄭夫人?」
「難不成她是燕太子丹埋在秦國的眼線?」荊軻問。
贏政沉吟了下。「有可能,當初燕太子丹在秦國當人質時,鄭夫人便是他獻上的美人,我将其丢在後宮,久了就忘了有這個人存在……早知道在她企圖毒殺你時,不該心慈的留她一命。」
「你讓你後宮之人毒殺阿軻?!」蓋聶惱火地拍幾起身。
「寡人已經處置了!」贏政怒目瞪了回去。
「大師兄,是阿政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我現在已經是一堆白骨了。」荊軻沒給好臉色地瞪去,肅殺而冷戾的目光盯得蓋聶只能乖乖坐下。
「咱們師門可沒有半個忘恩負義的。」
最後那句話,如刀般殺得蓋聶有苦說不出,他着實懊惱自己動作不夠快,要不早就殺了贏政那個稼夥。
「所以說,該是燕太子丹派人埋伏追殺無誤。」福盛自顧自的禀報着,橫豎那家夥有荊軻盯着,他不怕。
「肯定是了。」贏政一臉确信地道。
「這般确定?」荊軻實在不忍心告訴他,想殺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鲫。
「連福盛都搞得定的刺客,的确是燕軍無誤。」贏政再一次無比肯定地道。
話一出口,教人一時難辨是褒是眨,但荊軻聽出來了,因為他倆交過手,福盛的底子她也算摸透了。
「你的意思是說,燕太子丹派來的刺客比他弱,而他被我一腳踹飛……燕軍爛成如此,難怪只會使刺客突襲一招。」蓋聶不禁搖頭嘆氣了。
「無禮之徒,在下乃是秦國衛尉,方才不過是一時輕敵罷了。」福盛哪裏吞得下這口氣,硬是要扳回一點顏面,端出身分好讓他這個窮鄉僻壤的荒野布衣知道,自己不是他能得罪的狠角色。
「你是秦國衛尉?」蓋聶驚詫地倒抽了口氣,見福盛得意洋洋地點了點頭,他忍不住道:「阿軻,他那種劍術竟是宮中衛尉,秦國有這麽弱?」最後那句話是問着荊軻,帶着幾分讪笑的目光卻是落在贏政臉上。
「你聽錯了,他是洗馬,不是衛尉。」贏政神色不變地道。
福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的主君竟開聖口,将他連降數級,洗馬……洗馬哪裏是官呀,那是體制外的預備官而已,純粹洗馬而已耶!
「他剛才說是衛尉。」
「他現在是洗馬。」正所謂新仇舊恨,就在此一眨泯恩仇吧。
蓋聶輕喔了聲,看向臉漲得通紅又無比哀怨地垂下臉的福盛,突然覺得他有那麽一丁點可憐,要是聯合他一起計殺秦王,不知道他意願高不高。
「好了,這牢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刺客是燕太子丹派來的,那麽咱們要前往燕國的路上必定還有埋伏。」荊軻憂心忡忡地将話題導回重點。「我現在擔心的是,高漸離恐已遭遇不測。」
「不會。」嬴政和蓋聶不約而同地道,兩人互瞪一眼,像是暗罵對方幹麽當個學人精。
「何以見得?」荊軻沒有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又問道。
「因為他必須留下高漸離才能将你吸引前去,才能設下另一個局逮住我。」贏政搶先一步解釋道。
蓋聶微眯起眼,思索着和燕太子丹合作的機會有多大,但想歸想,一想到就是那個始作俑者把荊軻和秦王給繋在一塊,他橫想豎想都認為頭一個該先殺的就是燕太子丹。
「既是如此,阿政,咱們就在這兒分道揚镳吧。」她實在不願見他再為她涉險。「你讓福盛護送着回秦國吧。」
「你在胡扯什麽?」贏政怒眼瞪去。
「阿軻說的對,要救高漸離,由我跟阿軻去就夠了,你跟着去只會礙事。」蓋聶力挺自家人,想趁機将贏政給踢到天涯海角去。
贏政壓根不理會他,緊緊握住荊軻的手。「卿,我可以,絕不礙事。」
「阿政,我不是怕你礙事。」荊軻無奈地嘆了口氣。「阿政,你仔細想想,燕太子丹既已知道你跟着我前往燕國,你認為他會輕易放過你嗎?你要是前往燕國,對他而言是絕佳機會。」
「你未免也太瞧輕我了。」贏政斜睨了眼蓋聶,目光又迅速回到她臉上。「我在身上有傷的狀況下,還能跟你師兄打個平手,待我傷好了,難道我會輸他?話再說回來,有我當餌,你要救高漸離的機會就更大了。」
「我不能讓你冒這種險,讓師兄跟我去就好,你和福盛先回秦國,等我的消息。」荊軻微有怒氣,因為他不顧自身的危險。
「卿,在這當頭,你讓福盛送我這個身上有傷的人回秦國,半路要是遇到大票埋伏,你認為他真能将我保護好?」贏政的神情非常嚴肅,說的話更是一針見血。
一直在旁悶不吭聲的福盛,默默的走到外頭啜泣,可憐到一直裝啞巴省得被罵的秦舞陽則跟到外頭替他拍背,無聲的告訴他,你的心情我懂。
贏政繼續無視那兩人,直瞅着荊軻,等待她最後的答案。不過說真的,就算她不讓他跟,他也有法子跟上,他會先征求她的意見,只是不希望她生氣罷了。
說好了,只讓她開心的。
「我再想想。」荊軻沉下眉眼,直覺這問題确實棘手,充耳不聞外頭的福盛已經放聲大哭。
只因她的猶豫,間接證實了他的能力不足。
「這事可以先暫時緩緩,咱們眼前該先處置的是——」贏政噙着和煦的笑望向蓋聶,道:「請教蓋聶兄為何要行刺我?」
荊軻頓了下,緩緩看向大師兄,美眸閃動着懾人殺氣。
蓋聶閉了閉眼,無聲地問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