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趕在日落之前,一行人終于進入燕國下都城。

走在還算繁華的城街上,福盛帶着幾名随行侍衛尋找路室歇腳,其餘的則找了家歇腳店喝口茶。

「阿政,我再幫你上點藥吧。」荊軻從腰帶暗袋裏取出;盒藥。

「麻煩你了,卿卿。」贏政笑如得逞小人,不住地睨向坐在另一頭的蓋聶。

其實真要說,蓋聶的臉比他還精采,可是卿卿只幫他上藥,啓程前上了一次,現在又上一次,總共兩次,那家夥是連一次都沒有。

蓋聶哼笑了聲,扯痛了臉上瘀傷,趕忙挪到荊軻身旁。「阿軻,我也受傷了。」

「有二師兄在。」荊軻冷着臉,快手替贏政上藥,瞧也不瞧蓋聶一眼。

「我傷得比他還重,你就不知道他出手多狠。」蓋聶沒好氣的伸手阻止徐夫人,不接受他替他上藥。

「阿政不是會随便動手的人,肯定是你做了什麽。」

「你就這麽信他?」蓋聶火了,悄悄磨着牙。

「我是信他。」

「你就不信我!」見她真的收起藥盒,蓋聶火大地扳動她的肩頭,逼她面對自己。

「你天生莽撞,脾氣暴躁又不修持,別人煽風點火,你就随風起舞,我還不懂你嗎?」荊軻沒好氣地說。

蓋聶咬了咬牙。她是很懂他,但懂的都是他不好的那一面,讓他很挫折。

「我是莽撞,可昨兒個惹火他的不是我。」

「若不是你,他為什麽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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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蓋聶話一出口,徐夫人就不禁搖頭。阿軻說的真對,大師兄的劍術确實是天下無雙,但可惜腦筋不太好。

「我?」荊軻困惑的指指自己。

「你抱我、抱徐二、抱秦舞陽就是不抱他,他當然光火。」蓋聶壓根不覺道出事實有何不對,要是不說清楚,這筆帳算在他頭上真會把他給憋死。

「你會光火?」她轉頭問着贏政。

贏政直覺這話題太棘手了。「不會。」正當她朝蓋聶一攤手時,他又道:「我只是不喜歡。」這六個字他說得極輕,有點埋怨有點哀戚,簡直就跟守空閨的新婦沒兩樣。

荊軻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像是壓根沒想過他竟會不喜歡,畢竟她并非故意,只是純粹她想到光火,所以才做最後一次實驗的,但他要是不喜歡,她往後便不會這麽做了。

「瞧,他也承認了,這是你自己捅出來的事卻累極我們兩個,你好歹也說說為何抱任何人就是不抱他。」

蓋聶的得意洋洋讓徐夫人的搖頭嘆氣更形成焦點。

真不是他要說,大師兄就是個豬腦袋,明明知道阿軻是有了幾分自覺,所以才會想要比較有何不同,咱們就乖乖被調戲,享受一點溫暖就好,大師兄偏要把事情攤開,這不是要逼阿軻正視自個兒的心情,甚至讓贏政察覺她的不對勁。

四肢發達的蠢豬!真不想讓人知道他是自己師兄。

贏政直睇着荊軻,秦舞陽和阿蕊也看着她,衆人的目光皆鎖定她,就等着她的答案,她幾次張口卻說不出所以然來,反倒是有人經過他們席榻時,開口招呼。

「這不是阿政嗎?」

贏政閉了閉眼,深惡痛絕旁人如此喚他,阿政、阿政……他的名是随便人都可以喊的嗎?!

回頭瞪去,只見喚他的是個玉白俏公子,面貌清秀儒雅,眉目如畫,正朝自己施禮。照道理說,他快被打成豬頭,還可以認出他的,肯定是熟人了,問題是,他真的想不出來這家夥是誰。

他身邊的人,有蠢的有懶的有勾心鬥角心機深沉的,就沒有一個像他這麽假的,像是戴了張面具,笑意不達眸底,十足的口蜜腹劍之徒。

「哪位?」贏政口氣不善地問。

俏公子明顯怔愣了下,玉白面容微擰,下一瞬間消失,随即揚起無懈可擊的笑。「阿政真是愛說笑。」

「聽着,阿政這個名……」

「荊軻見過殿下。」荊軻冷聲打斷他,以正坐施禮,秦舞陽也同時以正坐施禮。

蓋聶和徐夫人對視了一眼,立即意會此人便是燕太子丹。蓋聶緊盯着他,将他的模樣牢牢記下,預計口後将他千刀萬剮。

「什麽殿下?」贏政涼聲問道。

他話一出口,衆人莫不驚詫,只覺得他此話究竟有何居心。

「阿政,才分離幾年,你真把我給忘了?」燕太子丹苦笑道,狹長美目卻有着濃濃殺氣。

贏政微攏濃眉,思索了半晌,動手扳動他的眼角,才輕呀了聲。「原來是阿丹,以往總是看你的哭臉,你現在端着笑臉,寡人自然認不得。」

燕太子丹笑意還在,瞪着他的眸光卻是冰冷刺骨。

「阿丹,你怎會知道寡人在這兒?」贏政态度随便的問道。

「秦王駕臨,燕國蓬荜生輝,萬丈光芒自能吸引我前來。」

贏政哼笑了聲。「你也知道燕國是簡陋之室,再加把勁吧,下都雖是邊境城鎮,但也未免太過荒涼,連家歇腳店都如此簡陋,讓寡人都想替你好生整頓一番。」

燕太子丹神色一凜,卻又不得發作,只能陪着笑臉道:「秦王難得駕臨,我已經設宴,還請秦王進候館休憩。」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寡人就恭敬不如從命。」

「請。」

「還請稍等片刻。」話落,見燕太子丹走出歇腳店,贏政便朝蓋聶使了個眼色,蓋聶朝他微微颔首。

「你跟大師兄使什麽眼色?」荊軻沒有漏看兩人這小小的互動。

「哪有,只是要他精明點,別連燕太子丹是誰都不識得。」贏政随口回答,便下榻穿鞋。

荊軻沒再細究,走在他身旁又問:「燕太子丹出現在這兒,豈不是代表咱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裏?」

「也沒什麽不好,省得咱們突襲那也是挺累人的。」

「所以待會見機行事,我會坐在你的後座,有什麽事我會輕敲你的背,要不就在你背上寫字。」她低聲道。

「知道。」

「還有……你剛剛是故意裝作不識得燕太子丹,藉此激怒他?」

「……嗯。」才怪!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假到很真的家夥到底是誰,但這事無需明講,将錯就錯就好。

燕太子丹在下都候館的大廳設宴,一行人才剛入席,酒菜就送上桌了,可見早有所備,坐在贏政後座的荊軻随即在他背上寫了四個字——慎防有毒。

贏政背脊一挺,暗叫不妙。

她這麽一寫教他骨頭都快酥了,她到底寫了什麽他實在不太清楚。

「荊軻,多虧你才能将秦王給請到燕國,我就讓高漸離出來擊築共樂。」

燕太子丹輕拍了拍手,就見高漸離一身白底繡花曲裾,抱着築從側門走到燕太子丹身旁。

「這混蛋怎麽穿女裝?」荊軻不禁低斥了聲。

贏政疑惑地往後倒了幾分,輕聲問:「她不是女人嗎?」他怎麽看都覺得高漸離是個标準的女子模樣,柔弱又狐媚的,很不對他的味,女人就該像他家卿卿一樣,剽悍英勇。

「她是女人沒錯,可問題是她先前和我一樣都扮男裝,現在恢複女裝……」荊軻抿嘴不願再說。

怕就怕,高漸離受到燕太子丹的脅迫,抑或者是遭燕太子丹洗腦,委身于他。

畢竟她是個蠢蛋,只要看誰可憐就特別容易傾心,如果她連心都交給燕太子丹的話,她此回救她,那就可笑了。

「高漸離,還不去向秦王和荊軻敬上一杯。」

「是,殿下。」高漸離将築放下,拿起一杯酒,袅袅走來。

防備!荊軻在贏政的背上快速寫着。

贏政暗抽了口氣,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而高漸離已走到面前,他欲舉杯敬她,她卻不知怎地往他身上倒下,他只能将酒杯一抛,一手托着她,一手揪着她的手,再快速地将她抛出,讓她重新直立在他面前,動作快得只在眨眼間。

贏政淡聲問:「你沒事吧?」他撣了撣灑了他一身的酒,瞥見外袍竟破了一個小洞,他順勢摸下,腰間竟有抹細微痛楚,不禁微眯起眼。

「小女子失禮,秦王恕罪。」高漸離花容失色地跪伏,拿出手絹不斷地擦拭着他的衣裳。

他一把扣緊她的手,甚至翻開寬袖,卻壓根不見兇器,只能揣度有人趁着她上前作掩護時對他出手,而他竟然毫無所感。

「大王,你在做什麽?!」

荊軻的怒斥聲在耳邊響起,同時他的手被她扣住,逼使他松開高漸離的手。

他疑惑地看着不知何時來到身旁的荊軻,微皺眉問,「怎麽了?」

「你怎能拉着她的手?」荊軻面有薄怒地質問。

贏政先是百口莫辯,随即又感到疑惑不已。「只是拉着手而已,我沒有輕薄的意思。」

「拉着手還不算輕薄?」

他的嘴角抽了兩下。「你抱着你師兄,貼人貼那麽近才叫輕薄。」

她不禁怔住,她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

原來……她那麽做算是輕薄,所以他不喜歡,同理可證,她也不喜歡他對其他姑娘做出輕薄之舉,所以她對他一如他對她?

「退下,荊軻。」贏政淡聲道,不着痕跡地在她和高漸離之間拉出距離。

高漸離有問題,但他無法點明,在這廳上,除了他和荊軻,只有福盛和秦舞陽跟着,他得以一護三,壓根不敢奢望福盛和秦舞陽能有什麽助力,而蓋聶和徐夫人、阿蕊雖就在廳外,但廳裏要真有動靜,就怕他們第一時間救不了人。

橫豎到時候先把高漸離帶離,再交由荊軻處置便是。

他冷淡口吻不再喚着卿卿,教荊軻驀地一愣,心底有種說不出的刺痛,似是難以接受他的淡漠。

她這是……到底是怎麽了?接近他便教她心跳加劇,身心難受,可他對她淡漠了,她又更受煎熬。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高漸離身上,他莫不是受到高漸離吸引吧?

男人總是喜新厭舊,再者高漸離十分柔弱,像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配上那迷蒙的大眼,任誰都會對她心生憐惜,而他也不例外吧。

忖着,她有種說不出的慌,彷佛他再也不屬于她,可事實上他本就不屬于她,何時她如此自以為是地将他視為己物了?

他是秦王,不是物品。

可是,她就像是已認定他是屬于自己的,寧可接近他心跳加劇到快要無法呼吸,也不要被他抛到腦後不理不睬。

思緒正紛亂,就見高漸離退回燕太子丹身邊,另外有四、五名身穿彩衫的姑娘走到贏政身側服侍。倒酒的喂食的,這是常見的服侍規格,她早已見過多回,壓根不覺得有何問題,然她只能瞧見他的背影瞧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着那些姑娘半偎在他的腳邊,而他竟然沒把她們推開。

他這是在做什麽?!

荊軻死死瞪着他的背影,伸指在他背上寫着防備,他卻突地往前傾了下,故意讓她碰不着他的背。

這是怎樣?她心中殺氣飙升,恨不得沖上前一把将他揪起來,質問他為何與那些姑娘這般親近,質問他怎能毀諾!他說過只做讓她開心的事,不是嗎?

正要發作之際,燕太子丹揚笑道:「高漸離,擊首曲子讓秦王聽聽你的好本事。」

荊軻橫眼瞪去,就見高漸離抱起了築,看似要撃弦,卻又突地将築抱高過頭一抛——荊軻呆住,無法理解高漸離閉着眼丢出築到底是為哪樁,而且……丢給她幹麽?

正猶豫該接不接,贏政比她快一步動作,抽出長劍斬落了築,驚見那被劈成兩半的築邊緣竟藏着尖刃。

荊軻驚詫的站起身,眼前一道黑影襲來,驚見前方的贏政竟站不穩身子,直朝後倒了下來,她趕忙托住他。

「阿政!」低眼打量,驚見他臉色竟蒼白得可怕,就連身上也隐隐發燙。

「走。」贏政咬着牙,虛弱的擠出話來。

「一個都不準走,全給本太子拿下!」燕太子丹起身一吼,候在廳後的侍衛快速地湧進廳裏,福盛趕緊抽劍應敵。

「師兄!」荊軻單手抽劍,另一手托着贏政喊道。

蓋聶和徐夫人在贏政倒下時便已經沖進廳裏,拔劍格開攻擊,在廳裏和對方拚鬥了起來。

「大人,奴婢來幫你。」阿蕊沖到荊軻身旁。

「不用,你去幫我把高漸離帶出來。」荊軻指向大廳側廊方向。

阿蕊點了點頭,立刻乘隙沖了過去。

荊軻想扛起贏政,但他全身虛軟無力,她縱使力氣大,一時間也扛不動,一旁的秦舞陽見狀趕忙上前幫忙。

「師兄,東門見!」荊軻喊道,便帶着贏政先離開。

「知道了!」

然,荊軻三人才剛踏出廳外,随即被燕太子丹的侍衛給團團包圍。贏政似乎失去了意識,身體沉得像石塊,她光是要扛起他就耗盡力氣,想以單手迎敵,還要顧及秦舞陽,對她來說幾乎不可能。

秦舞陽忽地拔劍護在她身側,低聲道:「荊軻,我試着殺出一條血路,你得隙就快走吧。」

「你?」

「可能撐不了太久,你動作得快!」話落,秦舞陽已經揮劍而去。

荊軻顧不得驚訝秦舞陽竟如此義氣英勇,單臂應敵,就在血路漸開時,一抹人影突地擋住她的去路。

「樊先生,擋下荊軻!」燕太子丹在廳裏吼着。

荊軻低聲問:「樊于期?」

「止是。」樊于期抽出長劍,狀似要攻擊她,劍鋒卻在逼近她時硬轉了向,砍向她身側欲偷襲之人,一個回身劍出,血濺如花。「走!」他喊着,一把揪住了秦舞陽,替荊軻開了條大血路。

「多謝!」荊軻扛着贏政跟着樊于期身後跑,跑得氣喘籲籲,在春寒料峭的冷夜裏,竟已是汗水淋漓。

「樊于期,我要往北門走。」見他似要往東門跑,她随即高聲喊道。

「你方才不是說東門?」樊于期急急返身。

「那是我與我師兄的暗語,北門的守備最弱,自然是朝北門走,撞不開城門就登城牆。」荊軻氣喘籲籲地道,身後已可見阿蕊和蓋聶等人的身影。

「那就走吧,動作得快!」

抵達北門時,由蓋聶和樊于期領頭殺了守城兵,北城門外的郊地裏,秦國的随行侍衛早已等候多時。

贏政由樊于期接手,他扛起贏政,策馬直朝最近的秦兵駐軍地而去,怎料急馳一段路後,竟有燕軍自四面八方而來。

「二師兄,賞燕軍們一顆球吧。」荊軻喝道。

她好歹也跟在燕太子丹身邊一段時日,自是明白燕軍軍紀散漫,尤其傳承了王室的怯懦,只要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教他們做鳥獸散。

徐夫人聞聲,立刻從包袱裏取出一顆他精心打造的煙霧彈,點火之後随即朝一旁官道擲去,發出巨大的響聲,随即煙霧彌漫。

「往這兒!」荊軻一手策馬,單手高舉長劍,映着月光閃動青光,讓後頭的人可以尋跡追上。

然,又跑了一段路後,樊于期驚聲喊道:「等等,大王不對勁。」

荊軻趕忙策馬并行,伸手撫向贏政的臉,只覺他的臉竟冰冷得不可思議,俨然已是死屍。

她該要立刻停下,可是眼下還不清楚燕軍是否退散,要大夥都留下實是太危險,她思索片刻,當機立斷的停下馬,等着後頭人趕上。

「怎麽了,還沒到駐軍地!」福盛趕上時急問道。

「大王有異,我和樊于期先留在這裏替大王診治,除了我師兄們留下,你們都先趕到駐軍地。」荊軻說話的同時朝後頭的徐夫人招手,要他先過來診治贏政。

「那怎麽成,留下你們幾個,要是燕軍攻過來,大王該如何是好?」

「可是大王的狀況拖延不得,他……」

「等等,前方有軍馬踏地之聲。」樊于期伸手示意靜聲,側耳仔細聆聽,一會便問:「确實有軍隊從這頭而來,是自己人嗎?」

「裨将軍高欣奉令留在邊境,這裏還未達邊境。」福盛吶吶地道。

「所以不是自己人?」樊于期皺了皺眉。「聽着,你們先帶着大王往易水的方向退,這裏先交給我。」

「可是……」

「從這裏往北約莫三十裏路就是代郡,趙國代王嘉就守在那裏,我擔心燕、趙早已暗議,趁此一舉将大王擒住。」說着,樊于期不禁動怒道:「我不是傳訊大王,告知大王萬萬不可進燕國?!」

荊軻愣了,她壓根沒聽贏政提過這件事。

「大王說,你不響應高漸離安否,他便認定高漸離肯定是在你放眼能及之處,所以非來不可。」福盛垂着眼道。

荊軻神色恍惚地看着贏政,天色太黑,只憑月光,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色,但她看得見二師兄皺緊了眉,皺得她心都痛了。

「就為了那個蠢女人?!」樊于期動怒了,朝荊軻罵道:「就因為你想救那個蠢女人,卻累得大王如此?!」

「等等,先別說那些,先把秦王搬下來,快!」徐夫人突道。

「不成啊,前有虎後有狼,得要先将大王帶到安全的地方。」福盛頭一個不允,他只想趕路,不能讓大王落到兩軍手裏。

「他都沒呼吸了,帶到安全的地方有個屁用!」徐夫人暴跳的喊着。

荊軻驚喘了口氣,立刻躍下馬,将伏卧在馬上的贏政給拉了下來,一落地,她便将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她屏着氣息,強迫自己冷靜,但她等了許久還是沒聽見心跳聲,而她貼覆的胸膛竟沒有一絲餘溫,冰冷駭人。

「怎麽會這樣?阿政并沒有用宴上的酒菜,怎麽會突然……」荊軻慌了,怎麽也想不透他為何像是中毒了一般。

「會不會是那個築?」福盛急聲問道。

「高漸離!阿蕊,把高漸離帶過來!」她怒聲吼道。

阿蕊策馬而來,拉着高漸離下馬。

荊軻立刻揪着高漸離怒問:「你的築上面有毒嗎?」

「沒有!」高漸離吓得渾身發抖。「阿軻,你聽我說……是燕太子丹逼我的,我敬酒時在袖子裏藏了把魚腸劍,好像有刺到他……」她從袖袋裏翻出薄利的魚腸劍。

徐夫人一見,大驚失色。「這不是我鑄造的那把魚腸劍嗎?該死,那上頭淬的毒是肺魚毒!」

高漸離聞言,吓得趕忙将魚腸劍丢開。

「有、有解嗎?」荊軻顫聲問道。

她腦袋一陣暈眩,想起一開始是她拜托二師兄替她鑄劍,還要他淬上最毒的毒,最好是半刻鐘內就會發作且無藥可解的劇毒。

「沒有……肺魚毒,無解。」徐夫人的臉色早刷白了。

荊軻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喃喃道:「肺魚毒無解……毒入血走心經,入心則死……」怎麽會這樣?沒派上用場的魚腸劍竟在這當頭要了贏政的命,在她希望他活下去時,老天卻帶走了他!

「等等,撞擊他的心髒,快!」徐夫人急聲喊道:「阿軻,肺魚毒雖是無解,但這毒是因麻心而死,持續敲擊他的胸口也許有用。」

荊軻聞言,想也不想地舉手敲着他的胸口,一下重過一下,簡直像是要将他往死裏打,可她已經顧不了那麽多,她必須想辦法讓他的心恢複跳動,否則……她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

突然間,她想起他說過沒了她不知道該怎麽活,這個瞬間,她終于明白這是什麽樣的感覺了……

「咳……」

「有了,阿軻,有了!」徐夫人一聽見咳聲,随即替贏政診脈,他的脈搏雖弱,但弦動有息,徐夫人趕忙再從随身包袱裏取出一盒藥,直接扳開他的嘴巴,将整盒藥都倒了進去。

「二師兄,這樣有用嗎?」荊軻感覺到不斷有水珠從臉上滑落,卻分不清是淚還是汗。

「只要心還跳着就肯定有用,剩下的就等他自行排除體內的毒,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他會難受了些,不過眼前咱們還是趕緊退吧,馬蹄聲已經逼近了。」徐夫人直睇着她,等着她發號施令。

「整裝,順着易水南方退,快!」荊軻緊緊将贏政抱進懷,哪怕費力,她也要抱着他上馬,邊策着馬邊注意他的脈息。

「走!」樊于期重聲一喝,随即調轉馬頭往西行。

荊軻的衣裳被汗水濡濕,她緊抱着尚存一息的贏政,淚水不住地流。

她怎會愚蠢得直到現在才察覺,原來她的心跳加劇是因為愛,也許當她失去所愛時,她的心就再也不會跳動了。

一夜奔馳,終于趕在天亮之前出了邊境,抵達秦軍駐軍地。

裨将軍高欣親自迎駕,才聽聞大王竟已奄奄一息,問過了始末原由,才知道竟是因為荊軻而起。

「現在不是究責的時候,必須等大王清醒再由大王定奪。」樊于期淡聲阻止。

「你也不過是個叛将,憑什麽指揮我如何行事?」高欣不滿地道。

「誰說我義兄是叛将,他是大王派去燕國的眼線。」福盛不服氣地道。

「燕國早無足輕重,何必要特地派個眼線潛進?該不會你們全都是一丘之貉吧。」在主帳外頭,高欣來回看着兩人。

「你這個混蛋,我可是宮中衛尉福盛,你膽敢對我無禮!」福盛氣不過,直想給他一點教訓。

「夠了,後頭還有燕、趙兩軍追擊,你們兩個窩裏反,到時誰來保護大王?」

樊于期不耐地制止道,「現在先撤軍,護送大王回中山再說。」

「我為何要退回中山?我領了一萬的軍,正好可以将燕、趙兩軍一網打盡。」

樊于期不爽高欣企圖一戰成名,不顧他人死活,一雙拳握得死緊。「你以為燕、趙兩軍不抵你萬人軍嗎?人家是有備而來,你要送死自個兒去,我等要先送大王回中山。」

「可不是?你的上頭是王翦将軍,當初是大王向王将軍調了一支軍馬,如今你回中山也是應該。」福盛自是清楚高欣不願屈居人下,永遠當個雜牌将軍,有戰可打時便想立功,拉擡身價,可現在的狀況并不允許他違抗軍令,拖累他人。

「那我可不管,沒道理他人攻來要我當夾尾狗逃走,我……」碰的一聲,高欣直挺挺地躺下,一點聲音都沒再發出來。

福盛咽了咽口水。「義兄,你忍很久了?」

「他要慶幸我手上沒劍。」樊于期哼了聲,掀開主帳的簾幕,關心的問道:「荊軻,大王的狀況如何?」

營帳裏嘔吐酸味濃厚,荊軻就蹲在床板邊,替贏政料理着吐出的穢物。「樊将軍,大王的氣色好一些了,我二師兄說,大王能吐出一些穢物也算是排毒,只要再等上幾日,大王就會漸漸好轉。」

樊于期直睇着她灰敗的臉色,再望向大王黑灰的模樣。「大王讓你多勞了。」

荊軻将穢物清理幹淨後,撇唇苦笑。「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本該将完好無缺的大王送回鹹陽才是。」

她明知一路兇險難斷,早該強力阻止他,而不是讓他跟着涉險,甚至成為衆矢之的,他要是沒能在這裏留下一口氣,她是肯定會跟着他走的。

「不關你的事,這是大王自個兒的選擇。」樊于期幹脆在床邊盤腿坐着。

荊軻聞言,臉色益發凝重。

贏政什麽都沒告訴她,而她那當頭還因為可笑的原因疏離他……一想起自己竟這般後知後覺,她就想先揍自己一頓。

「待得知追兵的狀況如何,咱們随即啓程趕往中山,我已經先派人前往中山告知一聲,要王翦派兵迎接,以防萬一。」

「樊将軍顧慮得是,待會兒我就準備準備。」

「不急,斥侯未歸,我說這些是要你抓點時間稍作歇息,要不路上你倒下了,誰來照料大王。」他将荊軻的忠勇看在眼裏,只是……很難相信她真的是個女人就是。倒不是說她不像個女人,而是她眉宇間的英氣和不羁作風,更甚男人。

「我明白了。」荊軻輕點着頭。

樊于期将話說完後便起身出帳,荊軻倚在床邊,眼也不眨地直睇着贏政,不舍地輕撫着他略嫌冰涼的面頰。

巨子說,當她懂得憐惜一個人時,那便是愛。

如今她終于明白了,而且深刻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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