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斥侯傳回來不好的消息。

燕國與趙國聯軍共十萬大軍整束壓境而來,不只如此,當初贏政跟王翦調兵時,早已經下令要斥侯緊盯着齊國與楚國的動靜。

此刻回報的不只是燕趙聯軍,就連齊國和楚國也蠢蠢欲動。

「斥侯回報,趙軍與燕軍已在代郡集結朝這裏而來,而先前奉大王之命前往衛地偵察的斥侯也回報,楚軍竟踏過曲阜,直朝邯鄲而去,齊國傳來整頓軍備,魏國更是準備伺機而動。」高欣将竹簡往地上一砸,怒瞪着荊軻。「你原本是燕太子丹之人,出使秦國只為行刺大王,行刺不成後蠱惑大王,夥同賊人設陷大王中毒,如今又讓燕趙合軍而來,就連齊楚魏大軍也蠢蠢欲動……這分明就是你的詭計,來人,還不将他拿下——」

荊軻怔怔地聽着,直覺得贏政早已有所準備,意味着這趟燕國之行,恐會造成其它四國想乘隙而入……他明明都知道,卻什麽都不跟她說。

「住手!」眼見帳外小兵竟入帳要押人,樊于期怒聲喝道:「現在是什麽時候,拿下荊軻又如何,根本于事無補。」

「樊于期,不押他,要是他裏應外合,屆時你難辭其咎。」

「我就把她給盯着,她能跟誰裏應外合?」

「不管怎樣,今天事情是因他而起,要不是他讓大王跟他前往燕國,豈會發生這些事,再者我也問清楚了,是他的紅粉知己刺傷了大王,要說他是燕國奸細,壓根不為過。」

「荊軻是大王奉為上卿之人,你要是敢動她,待大王清醒,你有一百條命都不夠死!」荊軻在大王心裏的分量,在候館裏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忠貞為大王,若大王真要我的命,我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言下之意,高欣是非要當場斬殺荊軻不可。

樊于期将拳頭握得死緊,打算他再啰唆就揍暈他,直接搶他身上的兵符帶兵抵抗聯軍。

「大王到時恐怕要的不只是你的命,就連你的家人都會連坐處置。」在旁沉默許久的福盛涼涼道出最後警告,因為他已經看見樊于期緊握成拳的手背上爆開青筋,差不多也忍到極限了。

「我還是決定先行處決奸細。」高欣一臉踐樣,像是任誰說情都一樣。

樊于期站起來了,幾乎同時,荊軻也站起身,從袖袋裏取出一物,高舉過頭,道:「裨将軍高欣聽令。」

「你算是哪根蔥,你……」高欣不屑的望去,一見她手中物,驚詫道:「你怎會有杜虎符?難不成是偷來的……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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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欣,我記得大王說過,見杜虎符如見大王,執杜虎符發令,猶如大王下令,還不聽令!」荊軻怒聲說話的同時,已經擡腿踹了過去。

高欣滾了一圈後彈跳起身,有點頭昏腦脹地瞪着他手中的杜虎符,瞥見福盛和樊于期皆已單膝跪下,他再不願也得從了。

「高欣聽令。」高欣悻悻然地道。

「高欣,中山乃是扼喉之地,王翦鎮守此處,燕趙齊根本不敢輕舉妄動,辛勝布軍二十萬大軍守在邯鄲,要是楚魏兩軍膽敢越雷池一步,必遭辛勝突襲擊潰,所以現在首重在于施妙法将燕趙聯軍逼退,再等候王翦援軍。」荊軻有條不紊地道出各布軍之地。

高欣愈聽臉色愈蒼白,不解他怎會清楚如斯,這豈不是意味着他是大王的心腹?還是說他是燕國的細作,已經将秦國布軍看得這般詳實?

荊軻又道:「燕太子丹膽敢與趙代王嘉聯軍而來,便是燕太子丹認為大王中了肺魚毒後必死無疑,如今,只要差人假扮大王,陣前領軍,再擇人領前鋒軍重創對方,必能逼得燕趙聯軍退避至少三十裏外。」

「可……要上哪找人假扮大王?」高欣吶吶問道。

不是他要說,大王的身形極高大,能與大王并肩齊高的……在場都沒有,而他的軍中兵将也沒有這般高大的。

「我有法子,屆時由你領兵,我和我大師兄為前鋒率先殺陣。」

「荊軻,這樣不妥吧,」福盛憂心忡忡地勸道:「你要是有個什麽,咱們怎麽跟大王交代?」

「待我歸來,大王都還不見得清醒,有我二師兄照料大王我也放心不少,至于高漸離,你們可以先将她囚禁一處,杜絕她為奸細的可能。」她對高漸離自認為已經仁至義盡,經此役後,注定與她分道揚镳。

兩天後,聯軍已經逼近駐軍地,由高欣統領一萬軍士,當他整軍待發,回頭見荊軻帶了個人來時,他吓得差點跪伏在地,但仔細一瞧——「她是誰?」這面貌根本是個姑娘家,他方才不過被那高大身形一吓,直覺得是大王。

「她是大王的婢女阿蕊,瞧你那表情就知道你初見時必定錯認了。」荊軻很滿意他的反應,也慶幸此行有阿蕊跟随,才能行此妙計。

「确實,別說姑娘家,就連男人都甚少有這高度。」

「兩軍交戰,主帥相隔甚遠,我就不信燕太子丹的眼力好到可以一眼識破。」

她拉着扮成贏政的阿蕊。「阿蕊,你別擔心,屆時你只需要坐在馬上,做出我要你做的動作,我和我大師兄就會縱馬殺敵,這樣就夠了。」

「可是,大人不會有危險嗎?」阿蕊擔心的問道。

「放心吧,燕軍不成氣候,趙軍我也沒看在眼裏。」荊軻說完,讓阿蕊上馬,并将腰間另一把長劍遞給她。「這是大王慣用的長劍,你只要在必要時揮揮劍就行了,小心別砍到自己人。」

「我會小心。」

「走吧。」

兩軍對峙中,荊軻讓高欣将燕趙聯軍引到對秦軍有利的地形上,戰鼓一下,戰旗揮揚之際,假扮贏政的阿蕊揮舞着長劍,荊軻和蓋聶随即縱馬如電,殺向聯軍的騎兵。

阿蕊眯眼觀戰,就見對方的騎兵一出,弓箭手也待命發箭,她心一急,忘了自己正在假扮秦王,雙腿一夾馬腹,急馳而去,沖入前方戰團,長劍一揮,如銀光四射,橫掃千軍。

後方兵馬見狀,壓根不需要高欣發令,士氣高昂地跟着沖向敵營。

一場看似敵我懸殊的戰役,在阿蕊假扮贏政騙過秦兵的狀态下,硬是将十萬聯軍殺得落花流水,退至百裏遠。

樊于期為殿後守軍觀戰,再一次搖頭,懷疑荊軻非女兒身。

瞧她戰得一身是血,殺氣騰騰,有誰相信她已經連着幾個口夜未阖眼?

秦軍大勝歸營,莫不歡欣鼓舞,等候着下一場戰役,唯有荊軻清楚這只是暫時的,依燕太子丹多疑的性情,幾日後必定再挑戰火,眼前就只能等着王翦的大軍南下援救。

回營後,她特地先沐浴,洗去一身血腥再回營帳照料贏政。

「阿軻,去歇息吧,你的氣色很差。」徐夫人一見她,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不了。」荊軻笑了笑,接手他的位置。「二師兄,你去瞧瞧大師兄吧,大師兄為了護我受了點傷。」

「他被捅個十刀八劍都不會死,但你已經幾天沒阖眼了,再不睡,你會先倒下。」徐夫人沒好氣地道:「要不這床板挺寬的,你就挨着他躺一會兒,他要是有個動靜,你會馬上察覺。」

荊軻撫着贏政長滿青髭的面頰。「二師兄,阿政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會醒?」

他心跳不勻,脈微氣弱,雖比起一開始要好上許多,但下了許多藥,病情卻再無起色。

「阿軻,別擔心,這世上經我所醫治的,有沒救活的嗎?」

「二師兄,你很少醫人,毒人比較多。」

「……反正我說他能活就一定會活,清醒只是時間早晚,你就多點耐性。」徐夫人說了老半天,見她還是坐在床邊,只好搔搔頭先離開。

荊軻靜靜地瞅着贏政,一會兒替他擦臉拭手腳,一會兒替他掖被收攏長發,最終,才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她不敢阖眼,就怕會追不上他離去的速度。

她一日夜一日夜地強撐着,他不清醒,她就不敢睡。

過幾日,燕趙聯軍再動,已經接近駐軍地五十裏。慶幸的是,幾乎在同一日,王翦竟率領二十萬大軍前來支援,秦軍軍心大振。

日落之前,荊軻以杜虎符下令,由王翦帶兵在破曉之際突襲聯軍,另外要阿蕊再次假扮贏政,走驿道引走其它刺客埋伏,再由她和蓋聶、樊于期領五千騎兵護送贏政,從魏國邊境回鹹陽。

一切準備就緒,日落後,斥侯出境偵察,其餘留守駐營,等待斥侯搜集消息後,破曉前再确定戰術。

用過膳後,替贏政熬好了藥,荊軻踏進主帳裏。「二師兄,你去歇會兒,天亮之前咱們就得啓程了。」

徐夫人看着她日漸憔悴的神色猶如枯萎的花,心疼得要命。「藥交給我灌,算我求你了,你去歇一歇吧。」他真的看不下去了,好幾次請大師兄出面,大師兄卻吊詭的不勸她,甚至還說他明白她的心情。

明白個鬼!瞧瞧她那氣色,已經跟鬼差不多了!贏政日漸消瘦,她也跟着瘦了一圈,要是贏政不醒,她是打算跟他去死了是不是?!

「二師兄,我不想打暈你,再費力拖你回帳。」她淡淡的道。

他聽了吹胡子瞪眼,悻悻然地溜了。他跑,他一定跑,因為他太清楚他唯一的師妹向來是個言出必行的狠角色。

吹涼了湯藥,荊軻扶起贏政,一口一口慢慢喂着他喝藥。二師兄說這些藥并非解毒,純粹是要固元培氣的,剩下的只能靠他己身排毒。

她已經不敢數他中毒後到現在已經幾天了,他的狀況只讓幾個領頭的将領知曉,以防軍中出現細作,但只要他不醒,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屆時的秦國将會陷入一團混亂,稱霸中原的君王恐将易主。

多可怕,這竟是她造成的。

打一開始刺殺秦王,她抱持着犠牲生命也在所不辭,認為自己是行正義之舉,為蒼生謀生路,可如今他因她而生死不明……她渾身發寒得不敢再往下想。

她不怕死,但是她害怕失去他。

思緒低落着,手上的藥碗一偏,湯藥從他的嘴角溢出,她回神輕拭,卻意外聽見他咳了一聲。

荊軻直睇着倚在她肩窩的贏政,看着他微張開眼,聽到他用沙啞的嗓音開口說出連日來的第一句話——

「卿……」

她幾乎要放聲尖叫了,頓時熱淚盈眶,她想要回應他,但嘴一張,淚水就落了滿腮。

「卿?」贏政費力地擡頭,卻迎上她腮邊的淚,驚詫望去,心急問道:「怎麽了……怎麽了……」他想問清楚些,可偏偏就是乏力得緊,就連說話都教他氣喘籲籲。

荊軻顫着嘴唇,好半晌才擠出破碎的聲音,「阿政……」她緊緊地環抱住他短短幾日便過分消瘦的身子。

「嗯?別哭……怎麽了?」他想要抱着她,可一點力都使不上。

但,能夠教她主動地抱着自己……三不五時讓自己虛弱一點好像也不賴。不過,他舍不得見她掉淚,上一次她哭是因為喝醉,這一次……是因為他嗎?

雖然虛弱得要命,雖然她哭得柔腸寸斷,但他卻咧嘴笑得萬般愉快。

過了半晌,等荊軻哭夠了,才想起他初醒,趕忙問他是否餓了渴了,他搖了搖頭,只讓她勉強喂了一口水。

「卿,現在狀況如何了?」

荊軻扶着他躺下,才低聲将逃出燕國後發生的事都說過一遍,唯獨将高欣的刁難省略。

「所以破曉出征嗎?」贏政問。

「嗯,燕軍不擅夜間作戰,秦軍不熟悉地形,所以挑破曉之際是最有利的。」

她伏在床邊與他對視。「我替你做了這些決定,有無不妥之處?」

「沒有,你做得很好。」他笑眯了眼。

就說了他家卿卿是文武雙全,足智多謀,有她在,他真的省心不少,只是……

他又被扛了一次,但沒關系,卿卿嘛,勉強可以接受。

「你現在覺得如何?」荊軻握住他的手,總算有點微溫,教她終于可以放心。

二師兄說了,只要他醒過來,就代表體內的毒已經排得差不多了,只要靜養培元固氣就可以。

「還不錯。」只是頭昏加上渾身乏力,大致上還不差。

「怎可能還不錯,」她滿懷歉意地垂首,額貼着他的手。「要不是我,你不會遇到這些兇險……」

她差一點就要失去他了。

「卿,擡頭。」

荊軻抿了抿嘴,一擡頭就見他的俊臉逼近,微涼的唇吻上她的,她怔了下,随即張口任他的舌鑽入,與她的小舌勾纏着。

贏政心旌動搖,沒想到他鬼門關前走一趟,他家卿卿就這麽好商量,早知如此,他就應該把自己往死裏整一次才是。

只可惜,現在的他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要不然應該是有機會跟她……咳,想得太邪惡了,他自個兒都覺得害羞了。

好半晌,他依依不舍地離開她的唇,但還止不住內心的激動,想要立刻将她正法,可偏偏身不由己,真教人扼腕得要命。

好一會兒,他才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卿,不要胡思亂想,橫豎我活下來了,不是嗎?」

「你不怪我?」荊軻不敢說許多将領對她有諸多不滿,要不是她有杜虎符在身,恐怕此刻他已見不到她。

說來,他确實慎謀能斷,竟在出宮之前就将杜虎符交給她。

「我怎會怪你,說到底全都是阿丹搞的鬼嘛。」贏政笑了笑。「這幾筆帳自然是挂在他頭上,本來看在與他有些交情,想要等他自動投降議和,如今也只能用武力拿下燕和趙了……我這麽做,你不會怪我吧?」

「胡說什麽,這怎能怪你!」她嘆了口氣,不在其位不知其慮,她确實不如他的深思遠慮,以為他以武力血洗是他殘虐無情,可事實上旁人不招惹他,他不會惡意侵略,而是以困敵之勢,不以戰,損剛益柔,當初她卻是不分青紅皂白地仇視他。

「就是了,一切不過是時勢所逼,與你無關。」

荊軻聞言,不禁語塞,搖頭失笑。原來他繞了一大圈,是想要安慰她,不想她內疚罷了。

「卿,你的氣色不好……」贏政伸手輕撫着她的臉頰。「瘦了。」

荊軻像只被安撫的貓兒,蹭着他的掌心。「你要是瞧見自個兒的模樣,才會知道什麽是痩了。」

他的眼窩陷落,但黑眸依舊俊魅晶亮,他的身形消瘦,但無損他與生倶來的王者氣勢,哪怕是在病榻上,他依舊是令六國聞風喪膽的秦王。

「是嗎?」贏政笑眯了眼,壓根不在乎自己什麽模樣,因為他的卿卿肯親近他就夠了。「可我瞧你眼裏滿是血絲,眼下都黑了,你……該不會都沒阖眼地照顧我吧?」

「你因我而傷,照料你是我的責任,我可不允旁人跟我搶。」荊軻低喃着,親吻他的掌心。「你不清醒,我就不睡,你不好轉,我就不讓旁人碰你……阿政,你要是不醒,我就不能活了。」

他怔怔地望着她,眼裏溫燙着,一路燒進心窩。

這一席話早已包含了愛,哪怕她不懂愛,但她的言行舉止都在在說明她是愛着自己的。

她愛他一如他愛她,寧可雙死不獨活。

「卿,你好壞……」他啞聲低喃。

「我?為什麽?」難道他不愛她這麽說?

「我體虛……」

「又如何?」有種牛頭不對馬嘴的感覺,教她不知該從何問起。

「……沒事。」他悶聲道。

他只能等着破爛身子複原,待他重振雄風,屆時再好好同她說,他想跟她做夫妻,那時她應該不會拒絕才是,然後再回宮把後宮廢除,只要她一人。

「怎麽了?」荊軻擔憂地湊近他一些。

「卿,我有些乏了,陪我睡一會兒可好?」

「好。」她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如以往無數個夜晚一般,偎進他的懷裏,這一抱,教她眼淚又快掉落。「太痩了,阿政。」

「你也是呢。」他到底是昏了幾日,怎會教卿卿痩得背骨如此明顯。

「明兒個醒來要是能吃就多吃點。」

「嗯,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

荊軻沒有響應,只是把臉埋在他的胸膛裏。

她不陪他了,不能再陪他了。

哪怕他壓根不計較因為她而涉險,但其它将領不會放過她,要是他執意保她,勢必在陣前鬧出易将,亂了戰事。她原本就打定主意跟侍在他身邊,确定他清醒脫險為止,如今他清醒了,自是她離開之時。

他如此寬宏大量,為她做的已經夠多了,她不能留下導致他和臣子惡臉相向。

所以她必須在拔營之前先離開,讓樊于期瞞着他,至少要瞞到他進入中山為止,否則只會把事鬧大。

好半晌,聽着他淺而急促的呼吸聲,荊軻不舍地擡眼,微撐起身,輕柔地吻着他的唇。想着霸氣的他為了自己竟變得如此狼狽,她無法不苛責自己,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将聯軍擊退,剩下的……就是離他遠遠的。

誰要她一意孤行卻險些亡了他,還好他醒了,還好她還能跟他說說話,只可惜,她剛才忘了說愛他。

淚水無聲地墜落在他的臉上,她輕柔撫去,緩緩起身,稍作整束後,将他親手給予的杜虎符擱進他的辎重裏。

不敢回頭,她踏出主帳,将兩位師兄喚醒,再去找福盛表明去意。

「那怎麽成,你這一走……大王會要了我的命!」

「放心,你會跟阿蕊先回鹹陽,大王殺不了你。」荊軻就事論事地道。

福盛眼角抽搐着。「那不是重點!大王那般記仇的人,你以為等大王回宮,他不會宰了我嗎?」他已經被眨成洗馬了耶,都不知道他在高欣面前說自己是衛尉時他有多心虛呀,他真讓她走,他會被直接埋進黃土裏,真的。

「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他難以置信她竟無情如斯。「你好歹也說一下你為何要走,要不大王問起,你要我怎麽解釋?」

「陣前将領對我不滿,我留下只會造成大王與将領之間的嫌隙,戰事前君臣不同心,乃是敗戰之象,所以我非走不可。」

福盛張口,最終無奈地閉上嘴,只因她說的确實沒錯。大王肯定會力挺她,要是有人不識相地上奏,恐怕大王會殺雞儆猴,戰前殺将,那真的就麻煩了。

「我将大王賜的杜虎符擱在他的辎重裏,需要時再取出,還有,計劃有所更動,煩請你告知樊将軍,破曉開戰之前,必須先将大王送往中山,而你護送着扮成大王的阿蕊殿後,一方面可以讓聯軍以為沒有援軍,見到大王身影,他們必然見獵心喜,屆時必會迎頭趕上,再由王翦将軍從旁線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福盛仔細聽着,直覺得荊軻是個可怕的人才,她不但有矯健身手能上陣殺敵,更是熟讀兵法,能獻計謀策,要是她投靠他國,恐怕會是秦國最可怕的敵人。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她淡淡一笑。「我既不服侍秦王,其它君王也看不上眼,你無須胡思亂想。」

「荊軻,要不你就跟着咱們退,待戰事平定,大王自有定奪,你壓根不需要在這當頭離開。」說真的,他真不願面對大王可怕的怒氣。

「不成,大王已清醒,打退聯軍後,将領必定會回中山請令論罪,我要是在場,只會惹出麻煩。」荊軻不再給他勸說的機會,再道:「對了,我要将高漸離帶走,否則只怕她會被誅殺。」

「你把她帶走也好,省得她天天哭,觸黴頭。」

「多謝。」荊軻回頭,朝兩位師兄使了個眼色,走了雨步不禁又回頭。「要記得,照我二師兄留下的方子熬藥,至少要喝足百日。」

「我知道了。」福盛苦皺着臉,一整個垂頭喪氣,像是想到什麽,驀地開口問:「對了,你什麽時候回秦國?」

她一愣,像是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喂,你可不能一走了之,你這麽做是要逼死我!」不管,她要是不給個承諾,他是死活也不會放她走的。

「要是有緣,自會相見。」她走了,就沒打算回來,只因為光是一次就教她怕了,她多懼怕有心人再利用她周邊的人,再借她傷害贏政……不了,她絕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第二次,而最好的方法就是離他遠遠的。

「有緣是什麽時候?!」福盛不死心的又問。

荊軻笑了笑,沒有回答,與兩位師兄将高漸離領走,四人兩匹馬,急奔離營,從頭到尾她都沒回頭,就怕一回頭就走不了,更怕一回頭淚就流。

破曉出擊,兩軍厮殺之中,贏政在半夢半醒之際被帶往中山,直到天大亮時才因颠簸路況震醒。

他張眼,瞪着篷蓋,知曉自己是在馬車裏,心知是荊軻的計謀,但卻沒瞧見她在身邊。「卿?」

負責駕馬的福盛抖了下,随即探頭道:「大王醒了,臣服侍大王用水可好?」

「荊卿呢?」贏政喉嚨幹澀的問道。

「禀大王,因為戰情有變,所以荊軻殿後,由臣和樊将軍先将大王送往中山。」福盛力持鎮靜,不讓贏政看穿他的寒顫。

此刻,他真是不得不怨他義兄,一得知荊軻已經早一步離開,他竟然跑到前頭開路,死也不跟在這馬車旁。

「為何戰情有變,何處有變?」贏政掙紮着坐起身。

福盛眼皮子猛跳了一下。「就……聯軍突襲,荊軻與蓋聶領兵迎陣,王翦将軍助援。」

「停!」

福盛聞言,趕忙拉住缰繩,跳下轅座勸道:「大王,荊軻說了,大王必須先到中山等她會合。」不管了,事到如今,把事都推給荊軻就對了,誰要她無情無義說走就走。

「荊卿真這麽說?」

「是,大王,荊軻擔憂大王安危,所以才會要臣先帶大王離開,荊軻說這事已告知大王了。」福盛将頭垂得極低,就怕被看見他眼皮子跳個不停。

贏政凜着臉,思索了下,下令。「走。」

「遵旨!」福盛松了口氣,趕忙爬上轅座,駕馬前行。

贏政疲憊地靠着背板,忖着昨晚荊軻确實跟他詳細說過軍情,會有突變也實屬正常,他只要到中山等她就成。

但,為何他會如此不安?

他不自覺撫着胸口,總覺得像是被什麽東西沉沉壓住,教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想,也許是因為中毒所致,眼前他必須先把自個兒的身子養好,耐心等着荊軻。

由于堅信荊軻必定會到中山會合,一路上贏政都極為配合,走通往中山的馳道,還能攔截傳令的斥侯,得知最新戰情。

王翦已将聯軍擊潰,且一路往東而去,而魏軍蠹動已遭李信鎮壓,楚軍則是遭王翦之子王贲逼退百裏。

毫無疑問,這是一份捷報,但既是捷報,為何卻只字未提荊軻?贏政想追問斥侯關于她的事,但想了想又作罷,斥侯并不在軍中,作用在于彙集軍情,又怎會清楚她的動向。

不過,照道理說,斥侯傳訊,她自是可以跟着斥侯往中山,怎會至今仍未見到她的蹤影?

「大王,荊軻許是跟在後頭善後。」樊于期被福盛逼着開口成為共犯。

贏政睨了一眼,輕點着頭。這話要是福盛說的,他會要他閉嘴,但如果是樊于期所言,可信度就高了幾分。

于是,一路持續往中山前行,然而,住進中山候館大半個月,依舊不見荊軻前來,贏政內心恐懼逐漸成形,神色陰晴不定,教福盛每每接近便是心驚膽顫,就怕身子已恢複大半的他會冷不防地踹自己一腳。

侍在大王身邊,看着大王毫無食欲,卻直接将黍米倒進湯藥裏,随便拌一拌後囫囵咽下,福盛更是看得冷汗直流。

完了、完了,大王差不多快要察覺了吧。

贏政将碗一擱,臉色寒鸷地問:「可有軍情呈上?」

「有,今兒個斥侯帶了最新情報。」福盛趕緊呈上。

贏政接過一瞧,王翦大軍已經攻破燕國國都薊郡,燕王喜遠走遼東避禍,十萬大軍會班師回中山,看至此,他突然将竹簡怒摔在地。

福盛被吓得彈跳了一下,連忙驚懼的跪伏在地。

「福盛,為何這軍情上只字未提荊卿?」

「臣不知。」軍情報又不是他寫的,他怎麽知道。

贏政眸色暴戾,起身回內室,一腳踹翻了辎重,卻見杜虎符從辎重裏掉落,錯愕間怒喊道:「福盛,杜虎符為何會在寡人的辎重裏?!」

才剛爬起身的福盛随即又軟腿跌坐在地。

死了,他這下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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