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王……」

「說!」

福盛用力咽了咽口水,硬着頭皮道:「裨将軍高欣認為,荊軻恐怕是燕太子丹的細作,得君心後再陷大王于險境,夥同好友高漸離毒殺大王,所以欲斬荊軻,幸好荊軻手中有杜虎符還能勉強壓制高欣,直到王翦将軍援軍到,但就連王翦将軍和其麾下将領也對荊軻有微詞,認為荊軻難逃嫌疑,荊軻為了不讓陣前君臣失和,于是乘夜離開。」

贏政垂斂長睫,抽緊下颚,好半晌才啞聲道:「她可有說何時歸來?」

「臣問了,荊軻說有緣自會相見。」福盛抖到最後身子不再抖了,彷佛來到中山後,他等的就是東窗事發的這;刻,恐懼落實了,反倒冷靜了。

「有緣是什麽時候?」贏政細弱的嗓音猶如氣音。

「荊軻沒回答。」

贏政瞅着地面的竹簡,好半晌沒吭聲,驀地起身踹飛了竹簡,人就要往外走。

福盛趕忙将他攔下。「大王,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滾開,寡人要将荊軻給找回來!」

「大王,天下如此之大,要如何找荊軻?」外頭戰火正起,此刻單身外出簡直是大不智啊。

贏政垂眼瞪着他。「是啊,你倒是告訴寡人到底該上哪兒找人。」

「臣……」

「天下如此之大,她會去哪兒?你又為何要讓她走?!」贏政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硬是将他給推到牆面上。

「待、待大王身子再養好些,咱們可以先回太原郡的燕山谷底找。」福盛心想徐夫人就住在那兒,回那兒找便是。

「愚蠢!你好歹也在那兒待了半個多月,難道你沒發覺那屋子裏根本沒有任何贅飾,只是一間暫住的屋舍罷了,你以為她會回去那裏嗎?她如果真要回那兒,必會留下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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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臣差人貼告示,尋找荊軻。」

「好讓天下人皆知寡人的弱點就是荊卿,好讓各國君王下令緝捕荊卿,陷荊卿于險境?!」贏政目訾欲裂地大吼道。

福盛臉色蒼白,身子發顫着,最終只能垂首認錯。「是臣的錯,臣該無所不用其極地留下荊軻。」

贏政一把甩開他,臉色寒鸶,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沉聲道:「福盛,貼榜昭告天下,只要獻上燕太子丹首級者,寡人不攻其國。」

「臣遵旨!」

贏政獨自坐在席榻上,靜心思索如何保全孤身在外的荊軻。然後,他告訴自己,她絕不會丢下他,她答允過他永遠不離開,她知道他人就在中山,必定會為他趕來,眼前他能做的就是等待。

為此,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已臨近失控邊緣,喜怒無常。

福盛叫苦連天卻是無計可施,慶幸的是,不久,十萬大軍班師回中山,他終于找到了替死鬼。

「你就是高欣?」贏政眸露暴戾之色,直睇着等着論功行賞的各個将領。

「末将高欣見過大王。」高欣單膝跪下,喜形于色,心想此回征戰有功,大王特地召見他,必定是大大有賞。

「聽說此回戰役你在側翼幫了王翦不少。」

「是。」

「照理,寡人該賞。」贏政猶如兇殘猛獸,顯露噬血一面。

高欣愣了下,總覺得這話中有話,而且大王的表情未免太過懾人。

「但寡人聽說,先前攻打趙國時,你在太原郡燒殺擄掠,就連老弱婦孺都不饒,可有此事?」他還記得徐夫人曾這麽說過,他謹記在心,等着他日找禍首問罪,想不到今兒個新仇舊恨能一并計算。

「大王,末将未做此事,必定是有心人造謠生事,還請大王明察。」高欣大喊冤枉,神情卻透着心虛。

「福盛,高欣麾下有何兵尉?」

贏政一問出口,高欣的心都快要跳出胸口了。

「高将軍麾下有楚原和冀作兩位兵尉。」福盛趕忙道。

「傳楚原和冀作,順便帶上幾個伯長什長,寡人要問個清楚。」

「臣遵旨。」福盛趕忙差人傳喚。

不一會十幾個人來到了廳中,一個個面面相觑,不知大王此舉為何。

待衆人單膝跪下之後,贏政才沉聲問:「給寡人聽着,去年征戰趙國時,高欣可有在太原郡一帶燒殺擄掠,就連老弱婦孺都未放過?」

此話一出,衆人噤若寒蟬,就連互看一眼都不敢。

「坦白者,寡人可以網開一面,狡辯者……立斬!」

許是贏政喜怒無常的威懾太過駭人,吓得兩名兵尉和什長伯長全都跪伏求饒,道出是高欣下令,不敢不從。

「高欣,寡人并未錯怪你,對不?」

高欣面色如紙,已是連話都不敢說。

「寡人下過軍令,遇降城不屠,遇無罪人不殺,你倒是說說老弱婦孺有何罪。」贏政起身走到他身旁,來回踱步。

「末将有罪,請大王恕罪。」高欣跪伏求饒。

贏政冷眼睨着他,再道:「聽說,你想斬荊軻。」

「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你不是不敢,你是看她手中有杜虎符才沒動手,你難道不知道寡人将她奉為上卿,你敢斬她就等于欲斬寡人,視同謀逆……福盛,将這些人一并押出候館外立斬!」

「大王,咱們不是有心犯罪,實是裨将軍有令,咱們不得不從!」

「當下你等不得不從,但之後卻未上報大将軍,視為有共謀之心。」贏政眸色失溫,冷戾駭人。「寡人治軍用重典,你等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罪無可赦。」

話落,他擺了擺手。

福盛随即命侍衛将人押下,明白大王在候館外斬首示衆,是為了殺雞儆猴。

贏政充耳不聞陣陣求饒聲,坐在廳裏,心情還是煩躁不已。

「大王。」

贏政擡眼,就見樊于期從外頭走來。「何事?」

「大王,斥侯回報,魏軍抓到了高漸離,獻給了魏王假。」說着,他已經呈上了竹簡。

「高漸離?」贏政随即攤開竹簡,一目十行看過,擡眼再問:「除此之外,可有荊軻的消息?」

「大王,當初高漸離是跟着荊軻走的,高漸離既被抓,臣以為荊軻也許就在魏國,伺機搭救高漸離。」

贏政覆上寒冰的俊顏總算有了幾分溫度,畢竟這是兩個月來頭一次得到關于荊軻的消息,要他如何不心喜?然,心喜的瞬間,他突地想起李斯曾提及,魏王假願以城池換荊軻……「難道魏王是故意抓了高漸離,誘引荊軻出現?」

那混蛋老家夥直到現在還觊觎卿卿?

「大王?」

「傳令李信、王贲南北夾攻,直入大梁,寡人要禦駕親征魏國!」敢觊觎他的卿卿,他要讓魏王成為戰敗國主!

盛暑之時,王贲率六萬大軍,引黃河水攻魏國大梁城,順利救出高漸離,但始終未見荊軻身影。

「嗚嗚,我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你跟着荊軻走的,不是嗎?」贏政臉色鐵青,雙手緊扣,就怕自己會因為高漸離煩人的哭聲而失手揍她。

「嗚嗚……阿軻把我帶到邯鄲就把我給丢下了……」

「她怎麽會無故把你給丢下了?」他目光兇殘地望着大門外,就是不看跪坐在地的淚人兒。

旁人看來,她哭得梨花帶淚,惹人憐愛,但對他而言卻是如聞鬼哭神號,引他殺意漸生。

「因為……嗚嗚……」

「快說!」贏政不耐地站起身,門外的随行侍衛一個個斂身門牆,不敢再偷看。

高漸離顫巍巍地看着他,淚水無言墜落,楚楚可憐,惹人不舍。

他深深吸了門氣,努力抿出笑來。「你慢慢說,不急,慢慢來,寡人等着。」

今兒個如果不是想從她嘴裏挖出關于荊軻的消息,要不是看在她是荊軻好友的分上,她早就葬身黃河了。

等她抽抽噎噎又哭了一刻鐘,眼看他耐性告罄之際,她終于說了。

「阿軻說要送我去榆次,可我說不要,她就生氣了,就在近邯鄲時把我給丢下,那個晚上我就被魏軍給帶走了。」

贏政沉吟了下,「那你可知她原本打算去哪兒?」

「她好像是要去臨淄。」

「她去那裏做什麽?」他不解。

臨淄是齊國國都,他也沒聽過她有任何友人在齊國,況且依位置來說,如果她打算送高漸離去榆次的話,應該不會朝邯鄲附近而去。照她從邊境出發,前往榆次是該往西北方,但邯鄲是在西南處,這方位上落差頗大。

「又好像說要去丹陽……」高漸離托着腮,眨着迷蒙大眼思索着。

贏政眯眼瞪着她。丹陽是楚國城池……在魏國之南,他想,也許不用再往下問了,因為這個蠢女人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他真不懂荊軻怎會有這般不精明的好友。

在問不出所以然來,又不能将她留在大梁的情況下,贏政只好将她帶回秦國,一來是替荊軻照顧好友,二來是盼能藉她将荊軻引回身邊。

他真的無計可施了,畢竟他已在魏國派人搜尋個把月,依然沒有她的消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只能回鹹陽。

畢竟,他離開鹹陽已經大半年了,宮中有太多事等着他處理。

在回程的路上,由于高漸離哭喊着走不動,贏政只好咬牙忍耐把她請上馬車,卻壓根沒瞧見夾道人潮裏,有抹熟悉的身影在瞥見他後,淡淡地轉開目光,和幾個男人無聲無息的離開。

回到鹹陽時,北風微起,已是入秋,教他不禁想起和荊軻的初遇,想不到眨眼就過了一年。

他思念成傷,仍強打起精神打理國事,除了等待荊軻回返,不忘思索還有什麽法子可以逼她來見他,更擔憂她是否被縛被傷流落他處。

不安和恐懼讓他更沒日夜的勤政理事,下令築數十條南通北往的馳道,教朝中百官莫不哀鴻遍野,壓根不需要上頭下令,他們私下争相遣調能動用的人力到民間尋找荊軻的下落,就在一日上朝時——

「大王,魏國有軍情回報,說是魏國民間流傳着大王乃是賢德之君,降城不屠,無罪之人不殺,因而魏國剩餘城池幾乎是不戰而降。」

贏政原先聽到并不以為意,然而聽到最後時,他驀地起身,急聲問:「可有細查流言是從何處而起?」

「大王,聽說這是約莫一個月前,邺城裏有人如此獻計,勸守城将為百姓棄戰而降,雖不知對方是誰,但那守城将說了,來者共是三個男人,其中一個有把大胡子,一個高頭大馬,最重要的是勸說的那人,只要一揚笑,猶如春融寒雪,大地回春。」王绾雖不識得另兩人是誰,但可以一揚笑就春回大地、流日燦爛的人,首推荊軻。

「後來呢?可有聽說三人朝哪兒去?」贏政心急又難掩興奮的走下殿階,又問。

「大王,臣差人細查了,是從邺城一路往西,直到安邑。」王绾跟着興奮起來,彷佛荊軻已在眼前一般。

「安邑?那豈不是接近上郡了?」

「是啊!」等于就是秦魏交界了。

贏政注視王绾良久,喜色褪盡,取而代之的是暴戾肅殺,看得王绾雙腿發軟,有股沖動想要告老還鄉。

「既然都已經接近秦國了,為何她至今未回來?」

「欽?」對耶……

「都一個月前的消息了,她現在到底在哪兒?」贏政問得極輕。

王绾卻很想裝死,暗罵到底是哪個笨蛋沒跟他提醒,這份軍情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一群廢渣!給寡人查,不動聲色地查,要是讓他國君王知曉寡人急尋荊卿,因而危害到荊卿,寡人會怎麽做,你等該是清楚,退朝!」

贏政拂袖而去,回太平殿想再将所有軍情細看一遍,推敲出荊軻的下落。

其實他還是有點心喜的,只要她無恙,他就寬心一點,再者她在魏國勸降,自是助他許多。

但她人都已經到安邑了,安邑與鹹陽如此的近,她為何不回來?!想到這兒,他惱怒地将竹簡往地面一砸,外室突地傳來擊築聲。

近幾日,每回他回太平殿時,擊築聲就會在外室響起。擊築聲曲婉柔順,頗能安撫人心。

聽了好一會,贏政才低聲喚道:「福隆。」

「臣在。」福隆從門邊閃出。

「是你讓高漸離在外室擊築的?」贏政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臣自作主張,但臣以為擊築聲可以讓大王愁思稍解。」福隆垂首道。

「罷了,讓高漸離進來吧。」

「是。」

一會高漸離抱築而入,直走到他的身旁正坐施禮,手執竹片等着他下令。

贏政托着額,擺了擺手,她便以竹片擊築,刷出一道道婉約曲調,教他不禁閉上眼,想起在燕山山谷,那段與荊軻相守的日子,衣食簡單,心靈卻極為豐富,也是在那當頭他才察覺自己的心意,才發覺原來愛上一個人竟是如此五味雜陳,也才知道他汲汲營營埋首政事,是他心靈太過匮乏、太過孤單,才會拿周邊的事塞滿日子,以為如此才是生活,豈料他竟如此貧瘠,窮困得連一份愛都擁有不了。

不知何時,擊築聲停了,他壓根未覺,直到唇被什麽輕觸,他驀地張大眼,以為是荊軻回來了,豈料竟是——

「放肆!」贏政毫不憐香惜玉地将高漸離推開,壓根不顧手勁之大會傷及她,他用力用手背抹着唇,怒瞪着摔倒在地又盈淚在眶的高漸離。

門外的福隆探頭一看,卻不敢上前護人。

「高漸離,寡人是看在你是荊卿好友才将你留在鹹陽,你竟敢輕薄寡人……」

他雙拳緊握,壓抑得快要發顫。

福隆聞言,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大王息怒,我只是以為大王需要安慰……」高漸離忍着痛跪伏在地。

「給寡人滾,寡人不需要你安慰!福隆,将她帶下去,無寡人允許,不準她踏出後宮一步!」

「臣遵旨。」福隆冷着臉,進內室一把将高漸離拖走。

贏政氣憤難消,用力再抹了抹唇,惱高漸離親了他,覆蓋了荊軻親他的感覺,她如果不是女人,他非要她的命不可!

要是找到荊軻,他定要問她,她到底是在哪兒結交如此愚不可及的蠢女人!

荊轉突地打了個噴嚏,吓着了身旁的徐夫人。

「阿軻,天候轉涼了,你要記得添衣。」蓋聶從外頭走來,睨了她一眼。

「我好得很。」她扭了扭鼻子,懶懶地躺在床上不想動。

「你哪裏好得很?」蓋聶倒了杯水喝下,随即在她床榻前盤腿坐下。「你氣色差得要命,要你吃不吃,要你睡也不睡,就連藥都不肯喝了,你是存心讓人擔心的不成?」

「你別管我。」荊軻沒好氣地背過身去。

「我不管你誰管你,你要等秦王嗎?別傻了,我剛從山腳鎮上回來,鎮上都說他把高漸離帶回鹹陽,日夜相伴,他肯定移情別戀了,你還想着他做什麽?!」蓋聶硬是扳過她的身子,逼她正視自己。

「我沒想他。」她冷冷的瞪着他。

「你沒想他,我把頭剁下來送你!」

「去剁!」

「有本事來剁!」

坐在床尾正忙着縫制冬衣的徐夫人悄悄挪了挪位置,省得待會兩個大打出手,他又遭受池魚之殃。

十天前那場架,他莫名其妙被卸了關節,雖說早就接好了,但到現在還隐隐疼着,他幾乎懷疑阿軻根本就沒幫他接好。不過話說回來,大師兄也真傻,明知道近身搏擊是贏不了阿軻的,幹麽老要招惹她?

「啊……徐——你這混蛋,你就不知道過來幫忙!」蓋聶沒好氣的吼道。

徐夫人撥空瞅了眼,繼續忙着手上的針線活。「我幫不了,我又不會接關節。」他厲害的是使毒,別為難他了。

等到他終于把冬衣的衣襟縫制好,起身活動筋骨,驚見蓋聶還像灘爛泥軟倒在地,不禁望向假寐的荊軻。

太狠,真的是太狠了,他絕不會儍得得罪阿軻。

「阿軻,二師兄去準備你愛吃的晚膳,你要是有空就幫大師兄把關節接好,否則還要喂他吃飯也挺麻煩的。」話落,也不管她聽進去了沒有,他便進竈間準備晚膳。

遺憾的是,待他端着膳食進屋時,蓋聶還癱在那裏,他忍不住同情了。

「阿軻,用膳了。」他溫柔喚着。

「不吃。」

「阿軻,你一直不用膳會老得更快,要是老得快,就是人家說的色更衰愛更弛,屆時秦王來接你時要是認不出你,那可怎麽好?」徐夫人用他最溫柔的語調說着,腳步卻快速移向門口。

荊軻翻坐起身,豔目帶火地瞪去。「誰希罕他來接我!我沒要他來接我,我跟他早就完了!」

「如果沒要他來接你,你幹麽留在燕山?」徐夫人幽幽地說。

天下如此之大,秦王要上哪兒找她?自然是往他相熟之處嘛,可也不知道怎地,打他回鹹陽至今都一個月了,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再說!」話落,她又打了個噴嚏。

「依我看,應該是有人罵你。」徐夫人替她診過脈,她的身子大抵上沒什麽問題,就是氣虛了點,稍加調養便成,可她偏是連藥都不肯喝,就不知道折磨自己到底是要給誰看,讓誰難過。

荊軻光火地跳下床,快速地将蓋聶的手腳關節接妥,又補踹了他一腳。「出去,誰都別吵我!」

蓋聶悻悻然地瞪她。「你就幹脆當我的妻子不就得了,想那混蛋做什麽?人家有新人了,不在乎你了!」

「師兄!」徐夫人冒着生命危險沖入房內,一把将他拖走,省得他又變成一灘無法動彈的爛泥。

荊軻滿腹怒火無處發洩,要她砸物那是絕不可能,徹底違反她遵守的節儉之道,所以只能拿兩位師兄發洩,可偏偏她餓到頭暈,懶得追。

她雖是餓了,但就是不想吃,而她絕不承認是因為贏政。

在她離營時,她早就知道兩人并沒有所謂的将來,她等同毀諾,但她只能如此,否則他日再因她身邊的人牽累他,豈不是教她更痛苦。

她的抉擇是正确的,哪怕痛着苦着也甘願。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當她在魏國親眼瞧見他牽着高漸離上馬車,當她聽人說他将高漸離帶回鹹陽,她的體內就燒起了熊熊烈火,怎麽也澆不熄,哪怕人都回到燕山了,她卻只是愈待愈苦,只因這裏到處都有他的回憶。

但要她走……他如果找不到她呢?

可是說穿了,他其實沒打算找她,不過是她自作多情,一廂情願罷了。

師兄說的對,贏政不要她了,在她舍下他時,他也舍棄了她。

眸底突然一陣燒熱,荊軻難受地往床榻一躺。她只想好好睡一覺,什麽都不要想,可是她愈是躺着,心思愈是清晰,她甚至有股沖動想回鹹陽,想再見他一面,問他是否真舍下她了。

多可笑,舍下的人明明是她,她憑什麽質問他?

她疲憊地阖上眼,強迫不再想,可腦海裏滿滿的都是他喊着卿卿時的深情眉眼,不想承認思念,她卻早已被思念焚灼得遍體鱗傷。

就在懷抱着思念幾欲入睡的當下,她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因認定是大師兄又想捉弄她而懶得反應,直到門板被打開,來人迅疾接近,她察覺不對勁時已來不及,才剛起身,後頸遭受一擊,餓暈的她就這般順理成章地厥了過去。

來者動作飛快,扛着她就直朝屋外而去,幾乎同時,隔壁的蓋聶察覺不對勁,追出屋外,卻見她已遭人擄走,他想追,但對方縱馬急馳,他想追也追不上。

「糟了!」他趕緊回頭,重聲啦哮着,「徐二,阿軻被擄走了!」

十幾日後,秋濃風強,北風刮起了陣陣黃沙。

贏政上朝前,就站在慶平閣前望着遠處黃沙滾滾,已經五更天了,他還是動也不動,內侍守在身後不敢催促。

直到天色都大亮了,福盛急步趕到慶平閣。「大王。」

「嗯?」

「燕太子丹求見。」

贏政愣了下,緩緩側過眼。「燕太子丹?」

「是。」

「寡人昭告天下緝捕他,誰都沒找到他,他倒是自個兒找上門來了。」贏政笑得溫柔,眸底有種說不出的滿足,也摻雜着幾分殘虐的噬血。

「大王怎麽好似開心極了?」福盛眨了眨眼,懷疑風沙入眼,引起幻覺。

贏政撇唇冷哼了聲。「寡人自然是開心。」導致他與荊軻分離的始作俑者自投羅網,他怎能不開心。

他腦袋裏早出現了多種酷刑,準備好生伺候這位貴客。

「但燕太子丹帶了一份大禮欲向大王求和。」

「好呀,讓寡人瞧瞧他到底帶了什麽大禮,足以和寡人議和。」贏政移步往朝殿,邊道:「讓他進朝殿,寡人要會會他。」

「大王,臣擔心有詐。」福盛急步跟着。

「在咱們的地盤上,他能使什麽詐?」

「可是他沒道理自投羅網。」

「可不是嗎?」贏政也想知道燕太子丹這麽做的原因,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走向朝殿,等着答案揭曉。

福盛急步跟上,路上遇見同行的宮女和內侍,不禁愣了下,回頭多看了一眼,疑惑宮裏何時多了如此秀色如畫的宮女和如此高大的內侍,但眼前事态緊急,他過眼就忘。

待贏政進了朝殿,省去了議事,差了福隆守在殿下,便讓人差停在東門外的燕太子丹等人入殿。

等了好一會兒,就見燕太子丹一身華衣走了進來,後頭跟着兩名侍衛,其中一名扛着用黑布包起之物,贏政不禁微眯起眼。

「秦王,許久不見。」燕太子丹神清氣爽,笑容可掏地施禮,壓根沒有逃亡的狼狽感。

「确實是許久不見。」贏政沒看他,目光緊盯着他身後侍衛扛着的物品。「到底是帶了什麽大禮來見寡人?」

「是一份會教秦王極為欣喜的大禮。」

「喔?」

「但在揭曉之前,在下希望秦王可以答應一件事。」

「什麽事?」

「永不攻打燕國。」

贏政低低笑開,随即揚聲大笑,彷佛聽見多麽可笑的笑話。「寡人可以答應你,晚一點再攻打燕國。」

燕太子丹彈了彈指,侍衛随即将所扛之物丢在燕太子丹面前。

「秦王若不答應……」燕太子丹伸出一腳輕踢黑布所裹之物,就見那翻了兩圈之後,顯露的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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