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

“等我忙完手頭的差使,咱們一起去看祖母。”

伶俜聞言愣了下,笑着點頭:“都聽你的。”

沈鳴笑着摸了摸她的臉:‘我算了算,你小日子好像又快到了,晚上去你屋子裏幫你揉肚子。’

若是換做別人,這話說話來大致是帶着些輕佻,偏偏他說出來,那樣一本正經。

伶俜默然:“……”

☆、54.第三更

好在沈鳴說得沒錯,宋玥雖然在侯府住下,但如今他是儲君預備人選,皇上為了考驗他和齊王,兩人一進京,就交代了不少差事,實在在侯府的時候,并不多。加之他住的明月閣,與寧氏的靜欣苑隔了些距離。別說是伶俜開始所擔心的被他騷擾,根本就一連幾日都未曾與那厮打過照面。

就這般風平浪靜地過了四五天,侯府又來了位貴客,正是朝廷新封的**鄉君。也就是魏州裴家掌上明珠裴如意。

裴家如今在魏州一家獨大,鎮國公裴放手握二十萬大軍,剛剛升了左都督,只不過仍盤踞在魏州,還未進京。裴放夫人李氏是京城勳貴出身,這回攜女兒回京省親,被太後召見後,皇上親自為這位裴家獨女封了鄉君的诰封。

裴家世代為武将,又長居魏州,跟京城這些勳貴之家自是有些不同。且說這位裴家獨女,便是潑辣任性的主,又因從小習武,來了京城已經惹了不少是非。裴如意馬上就要及笄,李氏帶她回京,本是打算為她覓一門如意婚事,現下有了鄉君的诰封在身,本以為京中世家勳貴只叫他們随意挑選,哪知裴如意眼光恁高,京城裏未定親的世家公子,挑了一圈,沒一個讓她滿意。李氏無奈,只能暫時在京中宅子裏住下,女兒的婚事慢慢再做打算。

裴家京中的宅子恰好與濟寧侯府毗鄰,裴如意母子自是一來就上門拜訪。

因着是裴放妻女,裴如意又貴為鄉君,沈瀚之自是親自出面迎接,但到底男女有別,寒暄客套兩句,就叫來了兩房側室出來招待。

跟着姨母在靜欣苑寫字的伶俜,聽到小厮來報,說是**鄉君到訪,手上的狼毫差點沒掉下桌子。她當然知道**鄉君是誰,大約是上輩子最後兩年的遭遇,像是烙在了自己骨血中,裴如意對她就是一個陰暗得不能再陰暗的存在,以至于聽到要與她見面,心中忽然就陰雲密布。

好在如今她重活一世,早不是宋玥的小妾,雖然裴如意身份比她略高,但她也是謝家小姐,世子夫人,不需再怕她,思及此方才稍稍鎮定。

她之前其實也想過,上輩子受到的欺負,要不要讨回來?但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她有沒有這個本事姑且不論,一切都是重來,何必陷在上輩子不可自拔,過好這一生才是緊要的。

但是有些事說得輕松,但面對時卻仍舊不是那麽回事。她跟着姨母來到主宅的花廳,看到那眉飛色舞正跟沈碧說着話的裴如意,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陣厭惡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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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如意幼時在京中養過一段時日,對侯府并不陌生,因着跟沈碧年歲相仿,兩人還曾是手帕交的玩伴,幾年未見,倒也不生分。

見到寧氏和伶俜過來,裴如意起身,笑着朝寧氏行了禮:“如意見過寧姨娘。”說罷,目光又落在伶俜臉上,咦了一聲,“這位是誰?好似從前未見過。”

寧氏笑着回禮:“鄉君有禮了。這位是世子夫人,也是我的外甥女。”

伶俜淡淡行了個禮。裴如意有些戲谑般道:“世子?就是那位在寺廟裏養着除煞氣的世子麽?聽說侯世子如今是錦衣衛三品同知指揮,可是當真?”說罷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伶俜,有些鄙薄道,“怎麽世子娶了個這麽小的夫人?”

伶俜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沈碧谄媚般拉着裴如意道:“可不是麽?我大哥在皇上跟前如今可是紅人呢!”

平日裏跟沈鳴不來往的妹妹,如今為了顯擺,又将人拿出來,伶俜都有些想冷笑。

裴如意打扮跟京中世家小姐不甚相同,她個子比尋常女子略高幾分,五官明麗,十分英氣,今日穿着大紅色錦緞袍子,系着一根腰刺繡腰帶,帶下身着一條雲紋繡的夾棉褲子,腳上瞪着一雙鹿皮小靴,手中還拿着一根馬鞭。伶俜知道馬鞭的厲害,上輩子她就被抽過一回,在床上躺了兩日才下地。

看着裴如意笑着跟沈碧安氏說着魏州的風土人情,講到興奮處只差手舞足蹈,那拿在手中的鞭子,也差點甩出去。伶俜忽然就有些眩暈,她低低跟姨母說自己不舒服,便同屋子裏的幾個女人道別,出了花廳。

一路走到荷池水榭上,用力深呼吸了幾口,方才讓胸口中的悶氣舒展了幾分。

“十一,你這是怎麽了?不舒服?”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伶俜吓了一跳,轉頭一看,見着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宋玥,正疾步走進來,臉上竟是有些擔憂的神色。

本來剛剛看到裴如意,就讓她陰雲罩頂,現下看到宋玥,更是腦仁都疼得跳起來,前世那些受辱的片段,一幕幕跳出來,她覺得自己忽然有些呼吸不上來。宋玥見她神色不對,上前扶住她:“十一,你到底怎麽了?”

伶俜深呼一口氣,用力将他推開,冷冷道:“四殿下請自重!”

宋玥攤攤手,不以為然。

伶俜定了定神,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朝松柏院跑去。

此時此刻,她忽然迫切地想見到沈鳴,想抱住他感覺他的存在,讓自己知道,這一世一切早就不同。無論是宋玥還是裴如意,都不會再和她有任何關系,跟她有關系的只會是沈鳴。

但現下才過午時,今日又不是沈鳴的沐休,他自是不在府中。伶俜走近孤零零的小別院,看到只有福伯佝偻的身子在內屋忙碌,不知為何,眼淚頓時就忍不住滾了下來。

“十一?”

伶俜愣了下,有些不可置信地轉身,果然見着一身飛魚服的沈鳴就微微蹙眉站在自己身後。她腦子裏忽然像是炸開了花一般,怔了片刻後,忽然撲倒他懷裏嗚嗚地哭起來。

沈鳴今日差使不多,做完了便提前回了府,哪知剛走進自己別院,就見着愣愣站在院門內的伶俜,看她轉過來,臉上有淚水,還未開口,她人就已經撲在自己懷中。

他吓得不輕,趕緊抱住他,柔聲問:“這是怎麽了?”

伶俜趴在他胸口,嗚嗚地搖頭,甕聲甕氣道:“就是想起一些難過的事,想世子抱抱我。”

雖然在沈鳴眼中,她一直是個需要自己護着的小女孩,但卻從未像這般帶着些委屈的撒嬌。他心中莫名軟得厲害,将她抱起來,走到院子中的石凳坐下,又把她放在自己腿上,伸手稍稍将她的頭擡起來,見着那雙薄薄的眼皮都染了紅色,愈發心裏發緊,低聲問:“是什麽事情,怎的怎麽難過?”

伶俜也不能給他說是上輩子受欺負,只抽抽泣泣含糊道:“就是想起從前被人欺負,要是當時世子在就好了。”

如果上輩子沈鳴沒有死,她平平安安嫁給了他,他待她這麽好,必定不會讓人欺負自己。

因着母親早逝,有個爹又是形同虛設,伶俜其實并不喜歡撒嬌,可是如今看到宋玥和裴如意雙雙出現在侯府,上輩子受的委屈,這時就怎麽都忍不住,也不知怎麽發洩,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哭一通。

沈鳴聽了略帶稚氣的話,微微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繡春刀,掏出絲絹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柔聲道:“以前的事我沒辦法,但是以後我一定不讓你受欺負。”

伶俜稍稍止了哭,有些孩子地睜大一雙泛紅的眼睛看他,悶聲問:“真的麽?”

沈鳴點頭,伸出小手指:“拉鈎上吊。”

伶俜到底不是個真孩子,剛剛哭了一通,心中已經痛快不少,見着他像是在哄孩子一般,不由得噗嗤笑出來,嬌嗔般将他的手拍開,又自動抱住他的脖子:“我信你就是。”

沈鳴也笑,雙手托着她的腰,兩人的臉隔了不過咫尺,自己的模樣都映在了對方的眸子中。伶俜望着他黑沉沉的眼睛,只覺得像是清泉一般,她忽然就有些不敢再看他,臉上也忍不住染了一絲紅色,不自在地低下了頭。

沈鳴見着她白皙耳根上浮上了薄紅,本來心無雜念的少年,忽然就忍不住動了旖旎的心思。湊上前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又空出一只手擡起她小小的瓜子臉,在她嫣紅的唇上輕輕點了一下。只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下下,像是鵝毛拂過一般,可是卻叫伶俜腦子裏忽然一片空白,仿佛血液都沸了起來。

上輩子她不是沒有過這方面的經歷,但那都是被迫的不甘不願的,從未體會過半點歡喜。可沈鳴這只是帶着試探和安撫的輕吻,卻讓她的心好像都化了。

沈鳴見着懷裏的人又要哭的樣子,有些不太自在道:“是不是吓得你了?”

他其實對男女親近的事并無概念,只是見着她臉頰泛紅,心裏頭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發癢難耐,憑着本能便碰上了她的唇。

好像是有點急了!

伶俜聽他這樣問,趕緊搖搖頭,勾着他的脖子,主動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55.第一更

當然伶俜顫顫巍巍貼上他那帶着熱意的唇,明顯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微微一僵。她心裏也跳得極快,兩人一時都沒有再動。好在沈鳴很快從怔然中反應過來,抱在她腰上的一只手,移在她後腦勺将她扶住,唇上也再次開始動了起來,将薄唇輕啓動一點點含住女孩小小的唇瓣吮着。他的親吻很輕很柔,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像是怕把她吓到一般,但又極盡纏綿。伶俜從未被人這般對待,只覺得心中某處越來越柔軟,像是什麽東西正在轟然倒塌,又像是被掐出了水來。她也忘了如何回應,只是微微張着嘴唇,任由他久久流連。

屋子裏的福伯早聽到兩人的動靜,識趣地躲在內間沒出來,将寂靜的小院留給了渾然忘我的年輕人。

而那月洞門外,此時卻站着一個臉色慘綠的人,正是一路尋過來的宋玥。

他默默看着院子裏抱在一起的兩人,那個曾經跟自己一起從來心不甘情不願的女子,如今卻軟軟靠在另一個人男人懷中,雙手勾着他的脖子,面頰微紅,閉着眼睛深深沉溺在他的親吻中。

他垂在身側的拳頭用力捏緊,用力忍住才未沖進去。因為他知道,如今的謝伶俜和沈鳴确實是堂堂正正的夫妻。

宋玥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複睜開眼時,那本來妒火中燒的眸子裏,變成了一片狠厲的冷冽,然後不動聲色地折身離去。

沈鳴系習武之人,耳力警覺自是非同一般,宋玥過來時,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尋常人可能發覺不了,但他卻一早就察覺。等到外頭的人離去,他才念念不舍地離開身前人柔軟的唇。伶俜因為一直屏聲靜氣着,臉上早已經紅到耳根。直到沈鳴放開自己,才反應過來大口呼吸。沈鳴看着她嫣紅的小臉,輕笑一聲,用手撫了撫她被自己吻得水潤的紅唇,低聲道:“沒吓到?”

伶俜紅着臉嬌嗔般推了他一些,卻忽然發覺身下有些異狀。她是有過經驗的人,自是知道那是怎樣一回事,輕呼了一聲,趕緊從他身上跳了下來。沈鳴倒是對自己身體的反應顯得很從容,只是臉上仍舊有些發紅,他不緊不慢站起身,笑道:“我今兒沒了差使在身,你想去哪裏玩,我帶你去。”

伶俜想着府中有裴如意和宋玥,委實心中郁卒,想了想道:“那咱們出去行嗎?”

沈鳴點頭,想了想道:“若不然我帶你去四殿下那兒看戲,他如今組了個班子,葉公子幫忙調/教着,聽說演了幾出極好,四殿下已經在他那雅風園待了許久,也不回宮,連青樓都沒再去過。”

伶俜輕笑:“你倒是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

沈鳴也笑:“其實是皇上私下裏讓我看着他,免得他在就藩之前做出甚麽太出格的事。”

伶俜不以為意:“一個皇子整日宿在青樓,那還不叫出格麽?”

沈鳴默了片刻,嘆了口氣:“其實四殿下也是個可憐人,母妃早逝,父親不喜,一直養在太後膝下,看着是天之驕子,實則從小就也是孤孤單單長大的。那時他跟着太後去蘇州游玩,也不知怎的,晚上總是驚厥,大夫看不出毛病,太後束手無策,只得将他送到寺廟裏聽佛念經。他小時候膽子很小,不大說話。有一回他掉進寺裏後山的土坑裏,也不呼救,被卡在裏面也不知多久,我恰好路過将他救了起來。後來我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晚上還要跟我一起睡,就這般待了一個多月,他夜間的驚厥好了,才下山返了京。”說着又笑道,“不想,等我回京,他已經變成現在這模樣了!”

連伶俜也覺得不可思議,他說得是那個纨绔皇子宋銘麽?他也曾是個膽怯沉默的小可憐?她又想到上輩子那個最後登上帝位的宋銘,可見這世上有太多事情是人們無法預料的。

兩人來到宋銘的雅風園,裏頭正演着。這戲園子并不對外,只是宋銘的私邸,他一個人的享樂之地,偶爾招待些同好的孤朋狗友罷了。此時的宋銘歪坐在一張坐榻上,穿着一身輕薄的绫羅長衫,外頭罩了件大紅氈披風,頭發并未束起來,只用一根綢緞松松綁着,臉頰還散着不少青絲,一派的慵懶魅惑之氣。

他身邊坐着兩個美姬服侍着他,前頭小小戲臺子正唱着《倩女離魂》。臺上扶風若柳的窈窕女子唱道“你振色怒增加,我凝涕不歸家,我本真情,非為相谑,已主定心猿意馬”時,宋銘一邊拍手叫好,還一邊拿着寬袖拭了拭眼角的淚水。

伶俜跟着沈鳴被侍衛引着進了屋子,見這場面,不由得嘴角抽了抽。沈鳴見兩人進來,手中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兩人坐下聽戲。

這出戲編得頗長,唱到最後倩女與夫君大團圓,已經是小半個時辰後。

宋銘揮揮手讓臺子上的伶人下去,這才朝旁邊的沈鳴和伶俜道:“我這戲班子如何?”

沈鳴沒回答他,卻是歪頭問伶俜:“喜歡看嗎?”

伶俜點頭:“我也不是很懂戲,不過看着很有意思便是。”

宋銘見着兩人柔情蜜意的樣子,啧了兩聲,戲谑道:“小和尚這是開竅了?你們來我這裏,是專程刺激我這個孤家寡人的麽?”

伶俜看了看她身旁的兩個美姬,無語地撇了撇嘴。沈鳴倒是一如既往的正經:“十一嫌府中無趣,我便帶着她來你這裏看看戲。”

宋銘這才又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伶俜,揚起唇角道:“幾個月不見,世子小夫人似乎長大了不少,小模樣俏得很,只怕再過幾年就是這京中一等一的美人兒。小和尚你可是有福了!”

沈鳴想着夢中伶俜及笄後的模樣,确實是比如今更加明眸皓齒清麗動人。他也沒見過多少美人,夢裏的那少女已經是唯一。不過他不願宋銘打趣伶俜,沉着臉道:“葉公子呢?”

話音剛落,卸了妝換了便服的葉羅兒已經從旁邊的屋子走了進來,恭恭敬敬朝三人行了禮。原來剛剛臺子上那位倩女就是他所扮。

伶俜擡頭看他,看起來他過得還不錯,雖然還是纖瘦,但臉上氣色紅潤,愈發顯得婉麗動人,饒是她一個女子都不敢在那張臉上多流連。宋銘招呼他坐在自己身旁,笑着道:“我這戲班子多虧了羅兒一手調/教,我看再過些時日,宮廷裏教坊也不上我這風雅園。”

葉羅兒謙卑地垂首道:“殿下謬贊了!”

宋銘擺擺手:“我最遲明年就要就藩西秦,那邊西北之地,定然是無趣得緊,恐怕就得靠這班子打發時日了。”說完又嘆了口氣道,“世子爺如今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日理萬機的,往後就了藩,你恐怕也不會去看我。再見不知是幾時?”

葉羅兒見他傷感,湊上前安撫他:“殿下莫難過,這就藩的事還早着呢!”

宋銘順勢在他手上靠了靠,看起來十分親昵。伶俜不由得皺了皺眉,想起來聽聞過這位四殿下是男女不忌的,看這情形,莫非葉羅兒出了狼窩又入虎口,但她又見葉羅兒表情平靜,似乎并不像是被強迫,又稍稍安心。

別人看不出,但沈鳴卻是看得出宋銘不過是假模假樣鬧着玩罷了,黑着臉瞪了他一眼:“我帶十一來你這裏看戲,你就不能好生招待一下?”

宋銘擡起頭,果然眼睛是幹的,臉上也都是笑意,朝他嗔了一聲:“你這個沒良心的,我這不是舍不得你麽?”

沈鳴冷聲道:“你少惡心我!”

宋銘大笑,朝身邊候着的丫鬟道:“趕緊上些好吃的點心,不然世子爺怪我沒好生招待他了。”

丫鬟上了茶點,宋銘又是插诨打科一陣,忽然話鋒一轉:“如今齊王魏王都回了京,也不知最後鹿死誰手,我是有多遠躲多遠,倒是你,如今是皇上跟前的人,雖然辦案子是把好手,但圓滑世故一竅不通,小心被有心人算計。”

沈鳴沉着臉道:“我心中有數。”

宋銘又淡淡看了眼伶俜:“你可得有點數,你家小媳婦兒才這麽大點,可別害人家為你守寡。”

本來正在吃着一塊豌豆黃的伶俜忽然怔了怔,轉頭默默看着神色淡然的沈鳴。只見沈鳴轉頭對看上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不會的。”

宋銘捂住眼睛啧啧道:“夠了啊!你這和尚一開竅,簡直不給我這個光棍活路。”

不管是伶俜,就是沈鳴和葉羅兒也被他這誇張的舉止逗樂。

說了會兒話,宋銘又安排了兩出戲,都是輕松逗樂的諧戲,連沈鳴都看得饒有興味。見時候不早,雖然出來時,給姨母說過,但到底不好在外頭待太久。沈鳴也是有分寸的,寅時未過,便與宋銘道別。

葉羅兒和一個小厮送兩人出門,到了門口。葉羅兒抱拳深深朝兩人做了個揖:“小生多謝世子和小夫人的救命之恩。”

沈鳴扶起他:“過去的事不肖再提,你好好跟着四殿下便是。”

葉羅兒紅着眼睛,一張絕色而略帶蒼白的臉深深動容,默了片刻,小心翼翼開口:“聽聞沈大小姐已經出嫁到榮王府,她對小生的大恩大德今生無以為報,來生定做牛馬相報。還望世子爺和小夫人替小生轉告。”頓了頓,又道,“小生祝她與宋公子夫妻恩愛,早生貴子。”

伶俜目光掃過他那雙波光潋滟的眼睛,卻看到了一絲似悲似喜的悵然。她心中微動,忽然有些了然。葉羅兒其實是喜歡表姐的吧,可是這樣的喜歡卻只能暗藏在心,兩人身份雲泥之別不說,他還曾是個被男子玩弄身子殘缺的娈寵。

看着葉羅兒那絕色的面容,想到上輩子這個時候他恐怕早就投胎轉世,興許還能投個好人家,有了完整的身子。而如今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他這樣的身份,在茫茫塵世中,雖則有絕世之貌,卻不能投身男女情愛,不能有婚姻有子嗣,體會不到天倫之樂。這般活下來對他,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跟着沈鳴在外頭走了一遭,伶俜到底心情舒暢了不少。

因着晌午未曾休息,回到府中也有些困了,便同沈鳴道別回了靜欣苑歇息。這一覺睡得醒來,已經是薄暮之時,她跟姨母用了晚膳,便帶着青蘿去外頭散步消食。只是還未走到小花園,便看到一陣聒噪的喧嘩聲傳來,定睛一看,原來是不遠處沈碧裴如意和宋玥幾人正笑着往後府的方向走。

她本是打算走到松柏院去的,想了想,不願與幾人碰面,便招呼青蘿轉身朝相反方向走去。那一行正說得熱鬧。

宋玥稍稍走在裴如意和沈碧的前面,幾人身後沒有跟着侍衛,只跟着兩個小丫鬟。沈碧雙目亮晶晶地看着前頭的表哥,嬌聲道:“表哥,後山真的有野兔子?我怎的都沒見着?”

宋玥笑道:“要這麽容易被你撞着,還能悠哉地在山上?”

裴如意甩着鞭子:“這京城忒無趣,我來了這麽久,一回獵都未打過,只怕手都生了。今日就在你們侯府山上活動活動手腳。”

沈碧挽着她道:“鄉君,要是逮着那兔子,咱們烤着吃。”

幾人走到山下,宋玥卻停了步子,笑道:“鄉君寶珠,我在下頭等着你們,就不跟你們女兒家争了。”

沈碧癟癟嘴,嬌嗔道:“天都快黑了,表哥你不陪着我們幾個上山,也不擔心咱們會害怕!”

宋玥還未回答,裴如意已經拉着她往上走:“不過就是一個府裏的小山坡,有何可怕?王爺不在才好呢,估摸着兔子本來就只有一兩只,叫他先抓到,可不是讓我白來一回。”

沈碧轉頭念念不舍地看着宋玥,見他笑着攤攤手,只得作罷,跟着裴如意往山上走了。

宋玥見幾個人消失在深秋的山林中,折身往不遠處的松柏院走去。

此時天色漸黑,福伯見沈鳴拿着書卷在院中讀,給他點了一盞燈放在石桌上,忽然看到月洞門口長身玉立的人,恭恭敬敬道:“老奴見過殿下。”

沈鳴聞言不緊不慢轉頭,看到宋玥站在自己別院門口,站起身行了個禮:“殿下。”

宋玥勾着唇走進來,看到他桌面的書卷,笑道:“錦衣衛是皇上近衛,怎的還需要熟讀詩書麽?”

沈鳴面無表情道:“随便看着消遣而已。殿下有事?”

宋玥自顧地在他對面的石凳坐下,揮手讓福伯給自己沏茶,不緊不慢道:“寶珠他們剛剛去山上捉兔子,我在你這裏等着。”

沈鳴未作他想,坐下來複又拿起書看起來,神色冷淡疏離。

宋玥不動聲色看了看他,又笑道:“十一也被鄉君拉上了山,你說這黑燈瞎火的,幾個人摔了可如何是好?”

“鄉君?明惠鄉君?”他今日聽說了裴家的女兒來了侯府,忽然從過往的夢境中搜索出這個名字,不正是未來的魏王妃,在夢裏欺負伶俜的那位?

宋玥點頭:“可不是麽?鄉君從小習武倒是無妨,就怕寶珠和十一摔着。”

沈鳴放下手中的書卷,朝屋子裏喚了聲:“福伯,給我點一只燈籠。”

福伯在裏頭哎了一聲,很快提了一只燈籠出來。沈鳴接過那燈籠,也不理會宋玥,轉身疾步出了月洞門。

福伯給宋玥的茶杯添了熱水,笑呵呵道:“殿下還需要甚麽?盡管吩咐老奴就是。”

宋玥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下去吧,我一個在這裏等着就好。”

待福伯唯唯諾諾退下,他喝了一口杯中熱茶,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還真是放在心尖上的,最後是誰的人還不一定呢!”

☆、56.第二更

濟寧侯府這座後山确實不能稱之為山,最初不過是一座小坡而已。侯府初建之時,将這座山坡圈入後府,經過十來種植,如今已經草木林蔭繁茂蔥郁,俨然就是一座小山。

裴如意和沈碧帶着兩個小丫鬟沿小徑上了山,如今天氣轉涼,天兒黑得快。本來就是暮色/将至時分,到了山上,竟變得有些黑麻麻的看不清路。雖是深秋,但這山上仍舊草木茂盛,鳥叫蟲鳴不息,煞是瘆人。

沈碧小心翼翼跟在裴如意身後,聽着那不知哪裏傳來的蟲鳴,拉了拉她的袖子:“鄉君,我看咱們還是趕緊下山,明兒個再來吧,這黑燈瞎火的,哪裏能找到兔子,若是竄出個是甚麽蛇之類的玩意兒,還不得吓死個人!”

裴如意卻是不以為意,手中長鞭用力一甩,樹木嘩啦一聲響,驚得林中鳥雀四起,高聲道:“這有甚麽好怕的!”說着,她從袖子裏掏出火鐮打上,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只小火燭點上,朝身後的人道:“你們都仔細看着,要是發現兔子的影子,馬上跟我說。”

幾人屏聲靜氣走了一段,沈碧忽然指着前方一處草叢:“那裏好像在動!”

裴如意也看到了那不同尋常的動靜,點點頭,将捧着的火燭交給沈碧,示意她站在原地別動,自己則輕手輕腳走上前,借着身後的光,彎身将那草叢撥開。片刻之後,卻忽然大叫一聲,揮起鞭子就朝草叢甩去。

原來是兩條粗蛇盤在草叢裏,她一時慌張,那大蛇又是狡猾之物,鞭子甩過去,并未打中,反倒是惹得兩條蛇昂起頭朝她攻擊過來。

裴如意習過武,雖然口中說着不怕,但其實也就是個沒經歷過風浪的大小姐,堪堪躲過了蛇的攻擊,卻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沈碧和兩個小丫鬟也看清了那兩條大蛇,手腕粗的蛇吓得幾人大驚失色,沈碧捧着小火燭的手一抖,那火燭便落在地上的草叢中,因着是幹燥的秋日,火苗子沾了幹草一下就竄了起來。

一時間,那廂裴如意被兩條蛇纏鬥脫不開身,這邊地上又燃起了火,眼見着就将幾人包圍,幾個人頭回遇到這陣仗,一時只知大叫,全亂了陣腳。

“十一!”提着燈籠上山的沈鳴,看到熊熊烈火燃起來,隔着火焰和濃煙,聽得幾個女子尖聲鬼叫,心中一緊。他随手滅了燈籠,一躍沖過那火圈,只見沈碧和兩個丫鬟正尖叫着四蹿,四下掃了眼,沒看到伶俜在裏面,先是松了口氣,又見幾步之遙地上一個女孩在打滾,兩條蛇正纏在她身上。他撿起地上一根木枝,往那女孩身上一勾,兩條蛇被他勾下地,朝他攻擊過來時,不過是拿着那樹枝輕輕一掃,兩條蛇便斷成兩截,在地上斷了氣。

沈碧還在那邊吓得大叫:“大哥,怎麽辦?”

沈鳴看了眼那越來越烈的火勢,沉着臉道:“你們跟着我!”

沈碧和從地上爬起來的裴如意趕緊跟在他身後,他走在前面擋開火勢,有火苗子蹿過來,便被他的掌風推開,生生為後面的人開辟了一條安全的路。

帶着幾個人安然無恙沖出火圈時,府中已經有人看到起火,此起彼伏的叫聲傳來。一行人來到山下,那小山已然成了火海。

沈鳴皺着眉擡頭看過去,朝沈碧問道:“你嫂嫂沒跟你們一起?”

驚魂未定的沈碧一臉茫然:“沒有啊!”

沈鳴冷笑一聲,果然是宋玥在耍弄自己。

而此時的裴如意也終于從剛剛的驚吓中回神,看到火光映照中的沈鳴,長身玉立,容貌昳麗,又是怔了半響,才開口道:“你是侯府世子錦衣衛指揮同知沈鳴?”

剛剛她只來得及見到一襲白衣從火圈躍入,将她身上的蛇驅走,又領着她們穿越大火,讓她們幾個毫發無損。現下才看清這人的模樣,竟與她見過的所有世家公子都不甚相同,倒不是因為他如玉的容貌,而是那帶着些冷冽卻又清風明月般的氣度。她先前來京城時,聽過魏王好幾次說起自己的世子表弟,是如何一表人才,卓爾不凡。現下見了真人,才知魏王所言一點不假,甚至比她想象得還要清貴幾分。

看到有下人手忙腳亂拎着水桶上山滅火,沈鳴蹙了蹙眉,轉身要回不遠處的松柏院。

裴如意從後面拉住他的寬袖:“這回多虧了世子相救,如意感激不盡。”

沈鳴淡淡掃了她一眼,将袖子拿開,道:“舉手之勞,鄉君不用客氣。”

裴如意雙眼一亮:“世子知道我?”

沈鳴道:“剛剛魏王殿下說鄉君在山上,想必就是姑娘你。”

裴如意喜不自勝,跟在他身後道:“如意久聞世子大名,今日百聞不如一見,還勞煩世子搭救,如意真是高興。”

她是直來直往慣了的性子,少有女子的矜持,有什麽心思也不隐瞞,恨不得拉着沈鳴說上三五個時辰。

沈鳴對她這熱情十分疏淡,皺了皺,冷聲道 :“天色不早了,鄉君若無別事,在下告辭了!”

說罷,在裴如意的愕然中,拂袖疾步回了前面不遠那處別院,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看不到身影。此時侯府幾個小厮慌慌張張湊過來:“鄉君二小姐,你們沒事吧?”

沈碧趕緊擺擺手:“沒事。”

畢竟這火是她點起來的,多少有些心虛。好在看着裴如意的樣子,并未放在心上,方才放了心。

沈鳴寒着一張臉回到自己別院,見着宋玥還坐在原處不緊不慢地飲着茶。看到他回來,挑挑眉,風輕雲淡道:“怎的世子上趟山找十一,把山給燒了?”

沈鳴冷哼了一聲:“殿下可真是有閑心,不知把我騙上山安得是甚麽心!”

宋玥站起身:“我不過是随口一說,你就信了,倒是挺有意思!”邊說邊不緊不慢往外走,與沈鳴擦身而過時,輕笑道,“人看得再緊也沒有,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沈鳴只是不以為然地冷笑。

宋玥還才剛剛走到月洞門口,伶俜就從外頭風風火火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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