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二更 (3)
,生意很是紅火,對面這家似乎才開了不久,她想着來了這麽久,盡收了不少舅母表妹的東西,自己還沒怎麽給她們送過甚麽,于是帶着翠濃和青蘿進了這胭脂鋪,悉心為姨母陳氏和表妹寧苒挑選了一些胭脂和香露,又送了翠濃和青蘿幾樣,兩人高興得不得了。
收獲滿滿後,幾人一起出門上了馬車,就在長安駕車之前,伶俜旁邊有人恭恭敬敬道:“蘇公子,您有請!”
“有勞張掌櫃了!”
這聲音好熟悉,似乎在哪裏聽過。她好奇地打開馬車簾子,循聲看過去,卻見身後一頂轎子中,走下來一個穿着青色布長衫的男子,那男子很年輕,頭束着一個發髻,插一根竹簪子,清爽利落,只看到側顏,也看得出來模樣清朗除塵。伶俜皺了皺眉,這人她認識的,正是那個曾經在自己死後,為自己搭上一件披風的蘇冥,宋銘上位的大奸佞。
她上輩子生前,只見過蘇冥兩回,都是遠遠地看着他跟在宋銘身旁,那都是在京城。如今他一個人出現在這裏是作何?她看了眼馥春閣的燙金招牌,莫非是來查生意的?宋玥才就藩不到一年,這蘇冥就成為他的心腹了?
這蘇冥果真是有兩把刷子,她将簾子放下來,對前面駕馬的長安開口:“長安,你幫我去一個人,姓蘇單名一個冥字,幽冥的冥,是四殿下的人,我看他好像來了杭州,你幫我查查他的動向。”
長安诶了一聲:“十一小姐放心,我保管将人祖宗十八代都給您查清楚。”
如今世子沒了,他們怕伶俜難過,未在叫他小夫人,而是恢複了出嫁前的稱呼。
伶俜倒是對這個蘇冥的祖宗十八代沒興趣,只是想知道他是個甚麽樣的人。她雖然做鬼做了三年,卻并不知後來宋銘是如何上得位,只知是蘇冥一路輔佐,但後來他如何幫助宋銘清算,那殺伐決斷伶俜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這個人還是後年殿試皇上欽點的新科狀元,驚才絕豔的才子。這種人若是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恐怕要替沈鳴報仇,就沒那麽艱難。今生不比前世,宋玥如今已經是太子,再不需要謀逆造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躲開了這種死亡的可能。宋玥到底是兩世為人,知道如何樣避開危險。與此同時,她要報仇,也就困難得許多。
長安曾經跟着沈鳴好幾年,雖然不是錦衣衛在冊人員,但查東西的本事卻非常了得,不到兩天,就來給伶俜複命了:“十一小姐,都已經查到。”
伶俜道:“”說來聽聽。”
長安道:“這個蘇冥是四殿下府長史,西北人,是個秀才,正在準備下年的秋闱,這回從西北來江南,一是幫四殿下查賬,二來是去萬松書院聽惠中大師講學。”
伶俜聽表哥說過,這個惠中大師學識淵博,十分受人尊重,每年會抽幾日在萬松學院免費講學,慕名而來的各路學子趨之若鹜。他前幾年都陰差陽錯地錯過,今年怎麽都要去聽一聽。
萬松書院顧名思義,就是建在松山中,而惠中大師的講學,也并不設在書院裏面,而是設在松林中。去聽學的學子不分男女,提前報名即可,伶俜沒有報名,不過給寧璨提出想去聽惠中大師講學後,表哥立刻找人給她添了個名字,畢竟是巡撫家的公子,這點小事還不在話下。
幾百位慕名而來的學子,在松林中以惠中大師為中心,朝四周蔓延而坐。伶俜和表哥的位置并不算好,好在伶俜并非是來聽講學的,而是來看那位後來權傾天下的蘇冥,也是那個曾經給自己披上披風的男子。
無奈人太多,又有樹木阻隔,坐在後頭的伶俜,不動聲色搜尋了許久,也沒看到蘇冥的身影,等上午的講學結束後,頓時有些悻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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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惠中大師再如何學識淵博,讓人受益匪淺,聽了一個上午課的學子,也是作鳥獸散,去書院食堂用餐。
伶俜不願跟人擠,便給寧璨說自己不餓,想在松林中轉一轉。寧璨是餓了,聽她這樣說也未在意,只想着待會多要一份給她留着。
連寧璨都離開後,這本來熱鬧的松林,變得寧靜一片,那些被吓走的雀鳥又試試探探回來。伶俜因為沒看到蘇冥,有些悻悻然地起身随便走一走。
只是走了沒多長一段,在一棵高大的赤松旁立着一道茕茕孑立的身影,那身影清瘦颀長,一身簡單樸素的青布長衫,頭上發髻插着一根簡單的竹簪子。伶俜認出了這身影正是蘇冥,只是為何她忽然又覺得好像看到了沈鳴。因為沈鳴也是這般長身玉立,只是沒有他這麽清瘦罷了。
她深呼了一口氣,裝作不經意道:“這位公子……”
話音還未落,蘇冥已經不緊不慢轉過來,面無表情看着她。她本來想好的話,忽然就卡在喉嚨說不出來。半響之後,才有些讪讪道:“這位公子怎麽不去跟大家一起用餐?”
蘇冥黑沉沉的目光微微閃動,一直盯着她的臉,良久之後才淡淡道:“我不餓,姑娘怎麽不去?”
伶俜道:‘我也不餓。’
蘇冥點點頭,看着她道:“來聽惠中大師講學的女子寥寥無幾,想必姑娘十分好學。”
伶俜暗笑,她哪裏是好學,不過是來認識他罷了。今早惠中大師說了些甚麽,可是半個字都未記住,晚些回去若是表哥滔滔不絕跟他講起這些來,恐怕是一問三不知。當然被寧璨一問三不知并不是什麽問題。
她不敢攬下好學的帽子,幹脆拿寧璨當擋箭牌:“我其實跟着表哥來看世面的。”
蘇冥嘴角輕啓,笑了笑道:“原來如此。”
正在這時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松林的寧璨,草草吃了幾口飯,帶着給她盛好的飯來找她了,遠遠看到她和一個陌生男子相峙而立,趕緊跑上前,張開拎着食盒的手,警惕道:“你是誰?要作何?”
蘇冥輕笑了笑,擡手抱拳作揖:“在下蘇冥,見過二位。”
寧璨見他是個溫文爾雅的男子,算是放下了心:“在下杭州寧璨,見過蘇公子。”
蘇冥挑挑眉:“寧璨?是巡撫寧大人的公子麽?”
寧璨睜了睜眼睛:“公子認識我?”
蘇冥笑道:“去年蘇杭府試案首,在下雖遠道而來,也有所耳聞。”
☆、71.第一更
兩人寒暄了幾句,還未多說話,聽學的學子陸陸續續回來,便客客氣氣道別,各自回了自己的位子。
惠中大師在萬松書院松林開講三日,伶俜就跟着表哥聽了三日。到底是人太多,後面兩天她都只遠遠看到過蘇冥,并未有機會再交談。其實若這一世日後按着上輩子的走向,沈瀚之李貴妃和宋玥都沒有好下場,根本無需她去給沈鳴報仇,那些人就能得到報應。但如今宋玥已經坐上了儲君之位,想來上一世因他造反失敗而導致的命運,并不會再發生。也許這些包藏禍心的惡人,從此春風得意。等到宋玥登基之後,那個被親生父親讓人射殺的世子,大概在世人口中再被提起時,就是一個以下犯上的亂臣賊子。
她絕不會讓沈鳴留下這樣的身後名,也絕不能讓那些害死他的兇手餘生逍遙。既然上輩子蘇冥能輔佐宋銘那樣的纨绔子上位,只要他願意幫自己,定然就能讓她的目的事半功倍。
講學的最後一日,每個學子都呈上了一篇文章。惠中大師将會從這些文章裏面挑選出四五人親自指點。伶俜知道,蘇冥千裏迢迢來杭州聽惠中大師講課,不如意外,定然會是大師親自指點的其中一人。只是很可惜,自己呈上的那篇文章,并不出彩,不出意外地被淹沒在這幾百人中。寧璨倒是表現優異,有幸被惠中大師選中,隔日心潮澎湃地去了萬松書院。
伶俜沒出門,在家老老實實等着寧璨回府,想聽聽他帶來蘇冥的消息。
如今正是杏子成熟的日子,她院子裏的那棵老杏樹,也挂滿了紅澄澄的杏子,矮處的杏子已經被摘得差不多,餘下地都在樹梢上,得爬上樹才能摘到。
伶俜從小在田莊長大,爬樹這種事自然不在話下。長安長路出門辦事,她也懶得去叫寧府的小厮幫忙,自己直接爬上了樹去摘,摘下來的杏子吃不完,還可以做杏子醬和杏肉蜜餞,表哥寧璨就愛吃蜜餞。
她身上挂了一個布兜,摘下的杏子就丢在兜裏,沒多久那布兜就有些沉甸甸。正要下來時,院子的月洞門口,忽然響起寧璨咋咋呼呼的聲音:“十一,你怎麽爬上樹了?”
本來寧靜的小院,陡然響起他突兀的聲音,伶俜被吓了一跳,腳下不由得一滑,人已經搖搖晃晃從樹上給掉了下來。
寧璨大驚失色,飛快跑到樹下,竟生生接住了她。只是伶俜到底已經是十六歲的少女,分量在那裏。巨大的沖力下,寧璨根本抱不住她,兩人一起滾在了地上。不過有寧璨這個肉墊,伶俜倒是沒摔疼,就是布兜裏的杏子滾出來許多,散了一地。
她手忙腳亂從寧璨身上爬起來,看着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人,緊張兮兮地問道:“表哥,你沒事吧?”
寧璨不顧自己被摔疼,只搖搖頭坐起來,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你有沒有摔到?”
伶俜笑着搖頭:“不是有你被我墊背麽?”頓了下又道,“不過都怪你,要不是你忽然咋咋呼呼,我哪裏會吓得摔下來!”
她自不是在跟寧璨生氣,不過是開玩笑罷了。寧璨笑着道:“你要摘杏子,讓長安長路幫你就好,作何自己爬上樹?萬一不小心摔到了怎麽辦?”
伶俜笑:‘長安長路出門去辦事了,我見着這樹也不高,就自己爬上去了。“
她邊說邊彎身去撿地上散落的杏子,寧璨拍拍灰白色直裰上的塵土,躬身與她一起拾,只是剛撿了兩個,忽然一拍腦門,笑道:“瞧我這糊塗勁兒!差點把蘇公子忘了!”說罷,朝門口喚道:“蘇公子,您稍等我片刻。”
伶俜聽到蘇公子三個字,奇怪地轉頭看去,果然見月洞門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長玉立的男子,穿着一身青布長衫,手中提着一只竹箱,俊朗的臉上看不出表情,黑沉沉的目光正看着院子裏。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幾日前才見到的蘇冥。
她慌忙站起身:“蘇公子!”
蘇冥淡淡點頭,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有些神色莫辨地看着她,嘴角牽起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謝小姐,又見面了!”
伶俜不妨他忽然出現在自己別院門口,一時竟然有些緊張。好在寧璨很快替她解答了疑問:“今日惠中大師為我們幾個指點,蘇公子才學了得,讓我十分佩服,跟他交談方才發現志趣相投,真真是有些相見恨晚。正好他要在杭州小住一段時日,知己難得,我幹脆邀請他來我們府上,也方便我們切磋學問。”
蘇冥笑着道:“寧公子熱情好客,在下卻之不恭。只希望不會打擾府上。”
寧璨将最後一枚落在地上的杏子撿起丢在伶俜的布兜中,擺擺手笑道:“我們家最簡單随意不過,寧公子不用拘束。”說完,朝伶俜道,“我去給蘇公子安排屋子,順便讓廚房裏早些準備晚膳,等做好了來叫你。”
伶俜有些迷迷糊糊地聽着寧璨的話,好半響才反應過來,他是将蘇冥邀請到了府上。蘇冥住在寧家,豈不是讓她近水樓臺?平日裏寧璨熱情過頭,她還有些吃不消,但現下卻覺得他這樣自來熟的性子委實不錯,
于是笑眯眯朝他點點頭:“表哥,那你快去吧,我見蘇公子提着箱子,別讓人等久了。”
寧璨笑着往外走,伶俜看着還立在門口的蘇冥,忽然想到什麽似地,急急跑上前,從自己身上的布兜裏,拿出兩個杏子遞給他:“蘇公子,這杏子味道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蘇冥淡淡一笑,從善如流接過她手中一枚杏子,直接送入口中,然後點點頭看着她道:“很甜!”
伶俜見狀,又捧出一大把給他:“那你多拿幾個放在屋子裏,沒事的時候吃着玩。”
說完才反應過來他提着竹香子,根本空不出雙手來,便遞給寧璨:“表哥,你給蘇公子拿着。”
寧璨笑嘻嘻接過來捧着:“蘇公子你看你多有面子,剛剛我幫表妹撿了那麽多,她也沒說讓我拿幾個放屋子裏。”
伶俜瞪了他一眼,拿起一個杏子塞進他口中:“你要是愛吃,我這一樹都給你!”
她剛剛沒給他杏子,正是因為寧璨壓根兒就不愛吃。寧璨将口中的杏兒吐出來,又嬉皮笑臉道:“你做成蜜餞我就愛吃。”
伶俜道:“我給你做幾罐子,讓你吃個夠。”
蘇冥沉默看着兩人說笑,直到跟着寧璨離開,也沒有說一句話。
寧璨捧着兩手杏子稍稍走在前面,離開那小別院一段距離後,他轉頭看了眼蘇冥:“蘇公子,我表妹是不是很好看?”
蘇冥微微愣了下,淡淡地笑,點頭道:“謝姑娘出水芙蓉。”
他雖然無多誇贊,但這一句話已經很讓寧璨受用,于是寧大公子有些得意地昂昂頭:“等明年中了舉,我就打算娶表妹過門,若是有機會,蘇公子一定要來喝一杯喜酒。”
蘇冥腳下微微一滞,一時竟僵在了原處。寧璨後知後覺意識到時,已經走出了快兩丈遠,他咦了一聲,回過頭看向他:“蘇公子,怎麽不走了?”、
蘇冥牽起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跟上他的步伐,雲淡風輕道:“若是有機會,一定來。”
寧璨嘿嘿笑了笑,因為難得認識一個才學不凡的同齡知己,大咧咧的性子便收不住,道:“你別看我表妹現在看着好好的,其實很可憐的。娘親早逝,父親又不疼,明明是伯府的嫡出小姐,卻從小跟祖母生活在田莊上。”他頓了頓道,“蘇公子在秦王/府坐館,我不曉得你是否聽說過去年京城發生的那樁大事。”
蘇冥狀似想了想:“寧公子是說濟寧侯府世子在魏王府遭侯爺射殺的事麽?”
寧璨點點頭:“其實我表妹就是那位世子爺的夫人。不過當初成親是替嫁的,嫁過去的時候才十二歲,好在一直養在我姨母膝下,與那世子爺并無夫妻之實。你說她的命是不是很苦?”說罷重重嘆了口氣,有些信誓旦旦道:“以後我娶了她,絕不對再讓她受任何苦。”
蘇冥道:“寧公子的這份心,謝姑娘定然很感動。”
寧璨揮揮手,嘆了口氣:“可惜她如今只當我是兄長,不過沒關系,來日方長。”
蘇冥只笑笑沒再說話。
因為府上來了客人,這日晚膳便較往常提前了些。伶俜來到正廳時,其餘人已經入座。寧家雖也勉強算是世家,但落敗多時,舅舅寧任遠也算是寒門科舉入仕,一路走到浙江巡撫,委實不太容易,所以對寒門學子十分看中,只是聽兒子介紹蘇冥是秦王/府的長史後,寧任不免有些不以為然,畢竟秦王的名聲,就算他遠在杭州,也聽過一二。不過交談了須臾,便看出蘇冥才學了得,不免對這位秦王的坐館刮目相看。
伶俜在表妹身邊的空位坐下,不動聲色地朝蘇冥看了眼,卻恰好看到他投過來的眼神,也不知為何,她竟然莫名有些心虛,趕緊別開了目光,此後再不敢看他。
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寧家沒有食勿言的規矩,寧任遠和寧璨,一直在和蘇冥說話,不過多是寧氏父子說,而蘇冥更像是一個認真的傾聽者,只在關鍵時候輕描淡寫說兩句,但這兩句每回都十分出彩,讓寧任遠全程面露贊賞之色。
用過晚膳,又喝茶閑聊了一會兒,寧任遠要去衙門裏辦事,寧璨便送蘇冥回下榻的小院休息。伶俜默默跟在兩人遠處,遙遙看着蘇冥清瘦的背影,竟又覺得跟沈鳴好像。可這樣一想,不免又好笑得搖搖頭。
沈鳴是獨一無二的沈鳴,這世上不會有人像他。
等到寧璨離開,伶俜走進了那小院,蘇冥還在門口未進屋子。她朝他背影喚了一聲:“蘇公子!”
蘇冥轉頭,目光落在她臉上,有些意味不明的生成,面上淡淡笑了笑:“謝小姐有事找在下?”
伶俜走上前:“蘇公子,我聽說你是西北人,在秦王/府做長史。秦王是先夫的至交,不知殿下如今在西北過得如何?”
蘇冥笑了笑:“謝姑娘不用擔心,殿下在西北過得很好。”
伶俜其實不擔心宋銘,他那樣的人在哪裏大約都不會讓自己委屈,只是蘇冥是秦王的屬官,宋銘的動向決定了蘇冥的動向。若是宋銘在西北樂不思蜀,并不打算返京,蘇冥恐怕也就只會屈才在西北。她想了想上輩子,可根本就想不起宋銘是何時回的京。
她思忖片刻,道:“我聽聞太後身子不太好,四殿下是太後一手帶大的,不知會不會返京侍疾?”
蘇冥輕描淡寫回道:“四殿下确實有此打算,不過能不能返京要看皇上是否開恩下诏令。”
“這倒也是。”伶俜若有所思點點頭,又眉眼彎彎笑開:“蘇公子在杭城這段時日,若是有何需要幫忙,盡管開口,我舅舅和表哥都是極好客熱情的人,若是他們事務繁忙,跟我說也可以,我雖然來杭州時日不長,但也還算熟悉。”
蘇冥淺淺地笑:“謝姑娘客氣了!”
☆、72.更新
兩人不過寒暄這幾句,伶俜便客氣道別。蘇冥看着亭亭玉立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外,一雙微微眯着眼的黑眸用力閉了閉,又幽幽長嘆了一口氣。
兩人算起來其實分開還不到一年,但對他來說,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還是那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姑娘,可又好像變得有些不同。她看起來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很多,提起先夫二字,也好像很平靜。他本應為這而平靜而欣慰,卻還是忍不住有些隐隐的失落。
沒有了他,對她來說,也許并沒有什麽不同!
到了二更時分,本來就還算清靜的寧府,徹底靜下來。伶俜這大半年來睡得一直不太好,專門讓大夫配了些安神的藥丸,才能勉強入睡。但是今晚躺在床上,那藥丸似乎不怎麽管用,翻來覆去許久都睡不着,後來幹脆起來,又吞了兩顆,再躺下時,方才迷迷糊糊,漸漸睡去。
夢裏是她與沈鳴相見的唯一方式。這夜,她照舊夢見了他,他還是從前那清風霁月的模樣,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往常在夢裏,沈鳴總是還沒碰到她的手,就忽然消失,但今晚他卻一直走到她面前,将她的手握住,然後傾身上前,鵝毛般的輕吻落在了她的額頭上,如此真實,以至于夢中的伶俜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黑漆漆的夜色中,站在床邊的蘇冥,默默看着床上睡得無知無覺的少女,下意識伸手在她眼角摸了摸,觸到濡濕一片後,微微怔了怔,彎身在她額頭吻了吻,低聲道:“你在想我,對不對?”
白日裏的失落,在這一刻被彌補,是他誤會了她。她怎麽會忘了他可是人就是這麽矛盾,看到她做夢都在流淚,他又希望她不要太在意他,只要她過得好好的,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只是眼角的濡濕更加明顯,忽然又在夢中抓住他的手,迷迷糊糊道:“世子……你不要走!”
蘇冥被她抓得有些疼,卻不敢亂動,怕她從夢中驚醒發現他。他其實很想告訴她,她的夫君還活着,他就是沈鳴。可是他知道,一旦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很快就會暴露,自己離再死一回大致也不會太遠了。他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所以他必須珍惜這奇跡,重新站在她面前,實現曾經的承諾,遠離是非之地,與她安安穩穩地生活。這一次,他決不能再失信于她。
因為夢裏的沈鳴将她的手重新握住,伶俜總算是平靜了下來,抓着蘇冥的手也漸漸松開。蘇冥抽開了手,默默在黑暗中看了她半響,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
隔日早晨梳妝時,伶俜望着銅鏡中的自己,發覺眼睛有些紅腫,她原本以為自己只是做夢,沒想到夢裏的哭泣,卻是真實的。她忽然有點害怕,雖然白日裏她看不出異樣,但心裏從未走出,好在她也并未打算走出來,只要替沈鳴讨回公道,她就去找他。
因為蘇冥初到寧府,寧璨自是要盡地主之誼,第一期便邀請蘇冥同游雲林寺,同時也叫上了伶俜。想着蘇冥似乎是只身前來杭州,許是個喜愛清靜的人,寧璨和伶俜很有默契地都未帶上小厮和丫鬟。
在雲林寺中,寧璨買了就大把香,十分虔誠地燒香拜佛,還投了不少香火錢。伶俜跟着他磕了幾個菩薩,見他跪在地上,雙手合十祈福,恐怕還要和佛祖說一會兒話,便默默先走了出來,然後就看到蘇冥靜靜地站在院中梧桐樹下。他整個人看起來清朗除塵,與這清雅的寺廟有種相得益彰的感覺。
伶俜想起他似乎沒有燒香,有些好奇地走過去,問道:“蘇公子為何不燒香祈福?”
蘇冥轉頭,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唇角微微勾起,似是随口道:“我不信佛。”
伶俜本來只是随口一問,聽到他的回答,卻着實吓了一跳,這雲林寺香火旺盛,據悉是因為很靈,雖然她也并不怪力亂神,但對佛祖菩薩還是心存敬畏。見着蘇冥在寺廟裏就說出這種話,他立刻踮腳捂住他的嘴,滿臉緊張道:“噓!小心佛祖聽到。”
她小小的手帶着些青草的馨香,又軟又暖,蘇冥一時有些怔怔然,竟有些舍不得她松開。
伶俜見他沒再說話,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不妥,趕緊松開手小聲問:“那你信什麽?”
蘇冥略微遲疑了一下,輕描淡寫道:“大概信我自己罷。”
他在寺廟裏生活多年,可是佛祖教他的純善,未能護他周全。浴火重生之後,他不再信佛也不信天,只信自己。
伶俜則一時有些怔忡,雖然這輩子與蘇冥不過初相識,但憑着感覺,這并不是一個奸邪的男子,可是這睥睨一切的篤定和自負,讓她明白,這個人上輩子最終走上奸佞之路,恐怕也不無道理。
她不動聲色地擡頭看了看他,可是這樣看着一個纖塵不染的昳麗少年,又怎麽會走上奸佞之路,變得那樣殺伐決斷冷酷無情?
兩人正低聲說着,燒完香的寧璨,匆匆走過來道。伶俜笑着看他一眼,問道:“表哥,你許什麽願?怎麽這麽久?”
寧璨笑道:“我給你許了願,若是明年能如願以償,我每年都來還願。”
伶俜以為他給自己許願,無非是保佑身體安康之類,也就沒多問。倒是蘇冥笑了笑道:“凡事不用強求的,有這份心就好。”
寧璨嘿嘿笑道:“蘇公子說得有道理。”
也不知是不是相見恨晚的緣故,寧璨總覺得蘇冥說什麽都很有道理。
三人低聲談笑着出門,剛剛走了一段,卻見前方三生石前站着一個錦衣男子,他身後站着幾個帶刀侍衛。三人臉上表情俱是一變。
☆、73.更新
寧璨立馬上前擋在伶俜面前,拱手作揖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本來盯着三生石的宋玥慢慢轉頭,嘴角勾着淺笑揮揮手:“孤微服出行,寧公子無需多禮。”
這話他雖是對着寧璨,目光卻是清清淺淺落在伶俜漠然的臉上,然後才後知後覺發現兩人旁邊還有一個男子。他本沒在意,因為蘇冥穿着不過一身普通青布長衫。然而這人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清雅不凡,在聽到寧璨口中的太子殿下時,也仍舊一派淡定從容,讓人不得不多看了他一眼。宋玥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見過他,随口問:“這位公子是?”
寧璨替蘇冥答道:“回殿下,這是鄙人從西北來的好友蘇冥蘇公子。”
蘇冥站在原地,不卑不亢行了個禮:“秦王/府長史蘇冥參見殿下。”
宋玥眉頭微微一蹙,他想起來了,他确實見過這人,是在上一世。這人是自己那纨绔四弟從西北帶回京城的幕僚,只是未曾見過幾回,便一時沒想起。當然,一個纨绔皇子的幕僚,自是不會教已經身為太子的宋玥放在心上。他只淡淡朝蘇冥點點頭,又看向一臉冷淡還未行禮的伶俜,勾唇笑了笑道:“十一小姐見到本王怎的不行禮?”
伶俜冷着一張臉,走上前一步行禮:“參見殿下。”只是語氣依舊敷衍冷淡。
宋玥笑着朝她走來,寧璨見狀,趕緊不動聲色地擋在兩人之間。
宋玥看出他這小動作,倒也沒放在心上,停在原地,笑着道:“我不過随口一說,這又不在宮裏,哪需要行什麽禮,快些免禮。”
伶俜直起身,淡淡道:“太子在上,臣妾不敢造次。”
宋玥微微嘆息一聲,臉上露出一絲無奈:“你總是這樣,表面恭順,其實心裏恐怕罵了我幾百遍。”
寧璨面色大驚,趕緊道:“殿下誤會了,表妹不過是後宅女子,絕不敢對殿下不敬。”
宋玥擺擺手,笑着道:“寧公子不需惶恐,我不過說笑罷了。”
他話音落,餘光卻瞥到一旁蘇冥臉上鄙薄的譏诮,但再看去,那張清俊的臉上又是方才的冷淡漠然。宋玥皺了皺眉,心中升起一絲莫名的不悅,但因他是自己四弟的人,自己也不便作何,加之心思都在伶俜身上,那異樣到底只是一閃而過。
寧璨見他神色确實不像與伶俜計較的樣子,便趕緊轉移話題:“殿下是來雲林寺燒香的麽?”
宋玥搖搖頭:“我是慕名來看這座三生石。”說罷,目光意味不明地看向伶俜,“三生石寓意前世今生和來世,天下有情人都是緣定三生,有前世就有今生,前世也注定了今生。”
寧璨讪讪地笑:“想不到殿下也有兒女情長之心。”
伶俜則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只露出譏诮的笑。若真有緣定三生,她的有緣人也該是沈鳴,只是到底差了一點,興許只能在第三世才能皆大歡喜。
宋玥見她無動于衷,又笑着朝寧璨道:“讓寧公子見笑了,其實只是閑來無事,來這邊看看風景。”說罷,話鋒一轉,“來了杭州一段時日,一直還未上府上拜訪,擇日不如撞日,不知今日登門拜訪,是否方便?”
雖然自己表妹和這位太子殿下有罅隙,但人家到底是太子,未來的天子。他如今努力考功名,日後還不是為他做事,寧璨深知宋玥說到底就是自己的主子,他只能盡己所能不讓他傷害表妹,卻也無法對他作何。他笑着點點頭:“殿下造訪府上,是我們寧府莫大榮幸,自是随時都方便。”
宋玥開了口,本來三人其他的出行計劃,只得生生擱置,直接回了寧府。
因為宋玥是微服私訪,便沒讓驚動府中上下,只寧任遠和寧璨親自招待,伶俜則回了自己的別院,今日本來和蘇冥出行,心懷期待,她需要了解這個人,只有了解才能為己所用,偏偏半路殺出宋玥那混賬,擾亂了她的計劃。
不過在雲林寺裏,蘇冥說不信佛只信自己,讓她很是震動。到底有着怎樣的經歷,才叫他說出那樣的話。
她正兀自在院子裏胡思亂想着,忽然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待她回頭看去,便見一身錦衣的宋玥立在了那月洞門口。
“十一!”見她看過來,宋玥眉頭微微蹙起,低聲喚道。
伶俜寒着臉看他一眼,起身要進屋,宋玥則已經徑自走了進來。長路見狀上前攔住他,而門口的幾個帶刀侍衛則抽出了佩刀。宋玥朝後面擺擺手,笑道:“長路,我跟十一說幾句話而已,用不着這般如臨大敵。”他頓了頓,又哂道,“你是知道我身份的,難不成想跟你前主子一樣,以下犯上?”
長路表情微微一變,但人卻沒有動。剛剛走進屋子的伶俜聞言,也知宋玥再如何混賬,但人家确确實實是尊貴的儲君,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她還活在這個世上,她就是他的子民。她壓抑下自己想殺人的沖動,深呼吸一口氣,複又走出來站在門口,遙遙看向被長路攔着的人,冷眼道:“長路,讓太子殿下進來!”
長路只得讓開了路,宋玥勾了勾唇,揚起手中紙扇,一派風雅地朝屋子走去。他今日穿一身紫色錦衫,頭戴金束發冠碧玉簪,長身玉立,風姿卓絕。即使是伶俜對他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承認這人卻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只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俊朗的外表之是一副黑心肝。
兩人在廳中的紅木圓桌對坐下,伶俜讓青蘿沏了一壺茶上來,然後便打發了人下去,廳中只餘兩人。宋玥自顧地給兩人斟了茶,不緊不慢呷了一口,擡頭看着她笑道:“你終于肯靜下來聽我說話了。”
伶俜皮笑肉不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