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一更 (5)

似是嫌美夢被擾一般,口中呓語着別開臉,但忽然又停住,驀地睜開眼。

不等伶俜大叫,宋玥已經捂住她的嘴,低聲道:“別叫,我說幾句話就走。”

伶俜堪堪從夢中醒來,睜大一雙驚惶未定的眼睛看向他。今日不是太子大婚麽?宮中儀程繁榮,規矩衆多,此時他應當正享受着洞房花燭,與裴如意颠鸾倒鳳才是。怎麽會出宮跑來這裏?她甚至覺得宋玥是不是上回撞見自己和蘇冥,那偏執的性子發作,如今是發了瘋了?但見他神色澄靜,目光清明,方才稍稍鎮定下來。

宋玥松開手自顧地拉了床邊的杌子坐下,伶俜則是猛得彈起來,又怕吵到外間的青蘿,壓低嗓子道:“你怎麽在這裏?!你到底想幹什麽?”

宋玥斜眼看她,輕笑一聲:“放心,我要真想強迫你,也不會等到今日。我說了就想和你說幾句話。”

伶俜穿着中衣,并未肌膚暴露在外,但一個男子夜闖到自己的香閨,她還是不自在地把自己裹在被子中。雖然知道宋玥這貨向來是甚麽都做得出,但大婚之夜偷偷出宮跑來自己這裏,還是讓她不可置信匪夷所思。

倒是宋玥一臉的不以為意,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低聲道:“先前說要強娶你為妾作踐你,那是我說的氣話。如今我想通了,這麽多年我沒讓你動半點凡心,說明咱們是真沒緣分,我再努力也是白費。上輩子是我害了你,這輩子我再害你,确實不是個東西,上回對你動手也是一時氣急。你放心,往後我不會再纏着你。你喜歡沈鳴也好蘇冥也罷,我都認了。”

伶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已經有一段時日未見,但她可沒忘記,上回這厮可是打了自己耳光,口出惡言,怒氣沖沖離開的寧府。怎的大婚之夜,忽然轉了性子。但她對他委實是信不過的,又怕他整出什麽幺蛾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試探道:“真的?”

宋玥一看她露出這不相信自己的表情,就有點火大,沒好氣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伶俜正想嗤然而笑,但仔細一想,雖然這些年來,宋玥擄過自己,恐吓過自己,糾纏過自己,但好像還真想不出他何時騙過自己。于是臉色稍霁,舒了口氣道:“那我真是謝謝你!”

宋玥哼了一聲,思忖了片刻,又道:“咱們糾葛了兩世,雖道是無緣,其實也算緣分不淺。往後咱們就以兄妹相稱罷!”他雖然已經心意已決,打算放手,但到底還是不太甘心從此毫無瓜葛。

伶俜見他今日沒有任何攻擊性,也難得心平氣和,心裏也放松下來,但到底覺得這樣的提議好笑,低聲道:“多謝太子殿下擡舉,小女子委實不敢高攀。”要是她和宋玥以兄妹相稱,蘇冥還不得氣壞。再說了,宋玥這厮一肚子壞水,上一輩子的陰影猶在,這輩子糾纏的也還如影随形,她只想離他越遠越好,況且如今宋銘要起事,只怕宋玥到頭來還是沒個好下場。

思及此,她默默擡頭看向他,俊朗的臉上挂着幾分倨傲,即使在同自己握手言和,也不願放下那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重生這麽多年,雖然對他的糾纏不慎其煩,但上一世那些憎惡,也在時光的磨砺中漸漸淡去。她甚至都已經相信他,上輩子那般對自己,是不得已而為之。男人有鴻鹄之志,為了廟堂之争,犧牲她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妾,并不是十惡不赦的罪行。先前她被他弄得不慎其煩,又遷怒他害死沈鳴,不知咒他死咒了多少回。但其實那件事他确實無辜,而且他似乎對李貴妃和沈瀚之之間的那些事,也并不知情。說到底,這人雖然黑心黑肺,但也算光明磊落。事到如今,她看着他,不由得生了點恻隐之心。她想了想問:“如果你當不了皇上,你甘心嗎?”

宋玥嗤了一聲:“在你心裏,我就是個為了權勢不擇手段的人,是麽?”

伶俜無語地抽了抽嘴角:‘我就是這麽一問。’

宋玥想了想,緩和了語氣:“上輩子我确實一心想爬上那個位子。但再世為人後,我早就看開,只想自在地過一輩子。早前将你擄走,就是打算在魏州老老實實做個藩王,再不回來。若是當初不是沈鳴攪局,咱們倆或許早就兒女成行。”說到這裏不免又有點忿忿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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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俜對他的自以為是已經習慣,只幹笑了兩聲:“那若是以後你那些兄弟跟你争皇位,只要他們不殺你,你就老老實實讓出來,再去做個閑散藩王,免得冤冤相報何時了。”

宋玥确實不以為然:“誰有那個本事和我争。如今也就我二哥三弟在京城,我二哥的母妃倒是想兒子上位,但據我所知,我二哥如今迷個戲子迷得不得了,哪裏還有本事跟我争。至于我三弟,恐怕讓他去坐那個位子,他還嫌麻煩。”

伶俜見他如此剛愎自用,也不好再說什麽,畢竟這人到底是個聰明的,只怕自己言多必失,教他覺察出不對勁。只呵呵笑着道:“那我就祝你一切順利。”

宋玥卻是忽然皺了皺眉:“你是不是聽說過甚麽?”

伶俜暗道自己果然不該多嘴,雲淡風輕笑着道:“我是看咱們難得這般心平氣和的說話,想到皇宮到底不比平常百姓家,歷朝歷代這種事就沒停歇過,你自己這位子不也是奪來的麽?若真有哪天,你丢了這位子,就跟你大哥學學,老老實實去藩地做個閑散王爺,別想着再奪回來。這種事情少不得血流成河,争一次就是造一次孽。”

宋玥仍舊是道:“勝者王敗者寇,若只是貶黜倒也無妨,但若對方來什麽陰狠招數,毀我名聲,我定然不會作罷。”

伶俜知他性子,說再多也是無益,今日他夜闖自己閨房,跟她推心置腹地說這些話,而非來騷擾糾纏她,她已經謝天謝地。至于他日後要如何抉擇,這也是她無能無力的事。

宋玥也知自己不能久留,太子大婚之夜丢下太子妃溜出宮,夜闖外面女子香閨,若是被傳出去,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少不得被人拿來做文章。

他舒了口氣,豁然起身:“我走了,以後不會再來這裏煩你。不過若是你哪日想通了,我也随時歡迎你回來。裴如意那裏不打緊,只要你回來,等我登了基,就找個由頭把她給廢了。就跟上輩子我打算的一樣。”

伶俜哭笑不得,卻也稍稍正色,直呼他的名字:“宋玥,我真的感謝你能想通,這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恩賜。”

宋玥不願聽她多說,有些顏面被掃般悻悻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從窗子裏離去,須臾之後,除了窗子裏透進來的一絲涼氣,什麽都沒留下。

伶俜見着那已經阖上的窗棂子,坐在黑暗中的床上,笑着搖搖頭,卻也重重舒了口氣。這輩子到底是再和宋玥沒有瓜葛,當初回來時這便是自己最大的願望,周周轉轉這許多年,總算實現了。

又是一年年關至,伶俜再舍不得蘇冥孤零零一個人在他那小宅子裏,跟周嬷嬷一塊兒湊合着過年。同舅舅扯了個謊說回謝家,又同謝家那邊說仍是在寧家,恰逢翠濃剛生了孩子,長安長路青蘿都新奇歡喜得不得了,打發幾個人在寧家待着,自己悄悄去了蘇冥那兒。

周嬷嬷伺候蘇冥一年多,卻只見過伶俜幾回。蘇冥只對她說,伶俜如今住在娘家侍疾,周嬷嬷也就便信了,畢竟每回小娘子回來,小兩口都蜜裏調油膩在屋子裏不出來,許是感情好得緊。

伶俜早上就到了胡同裏的小宅子。周嬷嬷是西北人士,對這邊年節習俗并不甚懂,只買了些豐盛的食材,準備做年夜飯。蘇冥自然也不在意這種事。伶俜可不想再将就,來來了後,捋起袖子,帶着周嬷嬷和蘇冥,風風火火地俱灑掃門間,去塵穢,淨庭戶,換門神,挂鐘尴,釘桃符,貼春牌,一派煙火人家的辭舊迎新味道。這讓蘇冥不由得生出一股窩心的感動。

周嬷嬷是識趣的老人家,伶俜一來,只做完手頭的活兒,就退得遠遠地不打擾兩人。除夕夜也是這般,給小兩口做完了一桌子好菜,笑嘻嘻婉拒伶俜挽留坐下來一桌同食的好意,便去了外院的小耳房。

兩個人已經好些日子未見,難得除夕能待在一處吃年夜飯,各自心中都是一腔柔情蜜意無法訴說,怕一開口就收不住,幹脆都不多說,只邊吃邊傻傻看着對方。只是剛放下筷子,蘇冥便再忍不住,繞過小圓桌将人抱起來,直接回了房內,坐在床上,,劈頭蓋臉地親。

伶俜讓他親了夠,才雙手勾着他的脖子,笑盈盈道:“今晚咱們不睡。”

蘇冥一聽,雙眼放光,忙不疊點頭:“好!”

伶俜知他腦子裏想什麽,伸手在他腦門戳了一下:“我是說咱們要守歲,待會兒更夫子時的梆子一響,外頭爆竹聲喜慶得很,咱們也去湊熱鬧,我先前過來的時候順手捎帶了一些。”

雖然蘇冥覺得他以為的整夜不睡比她所說的守歲,要又有趣得多。但他委實沒認真過過年,這種日子是團圓日,他從前太半是在寒山寺,也有被接回家的時候,卻也只遠遠見着沈家人張羅,自己從來格格不入,那樣的熱鬧,反倒更襯托他的茕茕孑立。今日這屋子裏還不如從前的侯府熱鬧,卻将他整個人的心都填滿,雖則外頭冰天雪地的寒冷,他心中卻暖得春光明媚。

他将伶俜拉進懷裏:“現在離子時還早着,咱們先做點別的。”

這別的一做就沒完沒了,還是伶俜怕耽誤了辭舊迎新放爆竹這事,在他再次壓上來時,趕緊着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子時快到了,咱們快去外頭占了地兒。我看你們這胡同裏的住戶也不少,一家幾個孩子,恐怕就沒地兒都留給我們了。”

蘇冥聽她孩子氣地說這些,不由得有些好笑,将她拉起來,兩人随便漱洗了一番,除了身上那濃郁的歡愛之氣,方才抱着伶俜買來的爆竹出門。

夜晚的天兒冷得厲害,不過心中熱火朝天的一片,也就不覺得寒冷。等兩人出到外頭的小巷子,果然見着好幾個孩子,已經拿着爆竹在嬉鬧,大人們看見也并不責備,只随他們笑着鬧着。伶俜見蘇冥眉眼彎彎看得出神,想他是從小沒有過這種經歷,約莫是豔羨着。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咱們以後有了孩子,也帶着他們出來這般玩兒!’

蘇冥深以為然地用力點頭,然後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又亮亮地看向她,只是又想起什麽似地黯了黯,低聲道:“等到咱們生孩子,估計至少還要幾年,都怪我沒用。”

他向來是個驕傲而篤定的人,伶俜鮮少聽他這般妄自菲薄,許是被這煙火之氣的人家也刺中,她笑着道:“我也就這麽一說,你都不知道小孩子多遭人煩,翠濃不是剛剛生了麽?兩口子日日夜夜看着孩子,哪裏有睡好的時候。咱們現在能多自在幾年,那都是賺的。”

蘇冥被她逗樂,伸手在她垂在身後的長發摸了摸:“我也喜歡就咱們兩個自己。”

到底是喜慶日子,些許的失落也只是一閃而過。歲末子時的梆子聲傳來,孩子們尖聲叫着點燃了爆竹,噼裏啪啦的聲音由近至遠,響徹整個京城。

伶俜捂着耳朵站在門檐下,沈鳴點燃了爆竹,便退回來将他抱住。玩得起興時,旁邊的小孩子開始朝這邊笑鬧着扔爆竹,扔到伶俜腳下,吓得她尖聲鬼叫,又捋起袖子拿起自家的爆竹,點上朝人回扔過去。小小的巷子裏,鬧成一團,好不熱鬧,連素來喜靜的蘇冥都笑得樂不可支。回到屋子裏,雖則沾了一聲火藥煙硝味,但這樣的年節味道,卻讓人心滿意足。兩人換了中衣上床,也還不覺得困倦。伶俜驀地又想起來,從褪下的襖子裏摸出兩個銀裸子放在床上枕頭下:“差點忘了壓歲了!”

蘇冥看着她好整以暇,一副當家小媳婦的模樣,笑着從後面抱住她:“十一,我好高興!”

伶俜抿唇笑了笑,将那銀裸子放好後,轉身将他攬住:‘我也是呢!’今夜屋子裏點了亮堂堂的燈,一室的燈火通明,燈火搖曳中,她看見到他清俊的臉上輕松自在甚至略帶稚氣的笑容,這是她幾乎未曾見過的,心中不免湧上一股酸澀的暖意,又道,“咱們以後每個年都會一起過的。”

蘇冥點頭:“嗯。”

☆、98.第一更

過了正月,便是冰河解凍,春風拂柳的季節。東邊沿海倭寇經過一個冬日的蟄伏,又開始蠢蠢欲動。剛剛新婚的太子得皇上之命,離京赴膠東整頓水師。跟他同行的還有左都督裴放,也就是太子的岳丈。朝中文武大臣,明眼的都看得出皇上這是準備漸漸放權,将事關江山社稷的大權都交給年輕有為的太子。因為沈瀚之已經遠離朝堂,人們也就暫時将太子之母那段韻事抛之腦後,權當做是後宮争鬥的一個小插曲罷了。

太子離京不到半個月,素來康健的皇上,忽然生起了病來,身子疲乏,食欲不振,神色恍惚,偏偏太醫院的太醫們換了幾波來把脈問診,也沒診出個所以然,只開了些補氣養神的藥先養着。然而到了後來,皇上竟是越來越貪睡,每日常常一睡,就是七八個時辰,醒着時也是迷迷糊糊,連早朝也只得免了。

皇上重病,太子又離京,朝中諸事都靠着內閣幾位重臣。眼見着皇上的病沒個頭緒,太醫院的醫正們診斷不出,生生擔起了酒囊飯袋的名聲。本來身子也不好的太後,只得病急亂投醫,請來了皇家寺廟裏的禿瓢大師,那大師一算,說皇上是中了邪氣,最好先辦喜事沖沖邪,再慢慢診斷調理。如今宮裏也沒甚喜事可辦,太後同皇後一合計,便将皇上的生辰提前了一個月。

景平帝并不算驕奢淫逸的君主,往常生辰,多是一切從簡。但如今他卧病在床,這些事就全權由後宮之主操辦。為了沖掉邪氣,皇後自是要大肆操辦,半點不敢馬虎,前幾日就搭棚建閣,張燈結彩。

宮中要大設筵席,除了文武百官,品級高的勳貴女子和命婦,都在宮中宴請之列,伶俜身為鄉君,自然也收到了宮裏送來的帖子。

壽宴當晚,全城宵禁,唯宮中燈火通明,笙歌并作。皇上同百官筵席在前庭大殿,皇後則挾內外命婦在中宮。

伶俜已經好幾日沒見過蘇冥,只知他們抓了沈瀚之,而齊王約莫要在今晚宮變,卻對內情細節一無所知。今日入了宮,雖則美酒佳肴無不唇齒留香,管樂絲弦無不繞梁三日,但她心裏卻一直有些惶惶不安,尤其是知道蘇冥也入了宮,卻無法見到,更是心中沒個底。

中宮宴廳中,太後和皇後坐在中間,左右兩側是陳貴妃李貴妃及品級依次往下的嫔妃,然後便是外命婦和世家有诰封的女子。伶俜坐在幾個郡主鄉君之後,并不打眼。

她一直悄悄注視着前頭的皇後和陳貴妃,舞樂正酣時,忽然一個小內侍匆匆走到陳貴妃旁邊跪下,小聲說了幾句什麽。只見陳貴妃雍容的臉上,聞言表情大變,然後又起身走到皇後身旁,躬身湊到她臉側耳語了片刻。皇後同樣神色大變,趕緊掩嘴傾身到太後旁邊說了兩句。

“大膽!”太後一聲怒喝,正在彈琴跳舞的優伶吓得亂了步驟,皇後揮揮手示意人下去。

宴廳裏的女人們一頭霧水,也不敢多言。只見太後一雙蒼老的目光,朝李貴妃怒目而視:“李貴妃,你好大的膽子!”

李貴妃先是一愣,又趕緊走上前跪下:“臣妾不知做錯何事惹怒了太後,還望太後明言。”

太後哼了一聲,又咳嗽了兩下,皇後見狀趕緊幫她順氣。須臾之後,太後又才喘着氣道:“讓人把從李貴妃宮裏發現的腌臜東西帶上來!”

看到李貴妃表情微變,皇後和陳貴妃都得意地勾了勾唇。就在這時,一個內侍并着兩個宮婢唯唯諾諾上前,前面那誠惶誠恐的內侍手中抱着一個半尺來長的桐木人偶,走到太後和皇後跟前跪下後,雙手呈上:“回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小的奉命搜查各位嫔妃寝宮,這是從李貴妃宮裏暗牆裏搜出來的東西。上面寫着萬歲爺的生辰八字。小的不敢怠慢,趕緊呈上給兩位娘娘過目。”

李貴妃看了眼那木偶,心裏一陣緊張,不由得虛張聲勢喝道:“狗奴才,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栽贓陷害。”然後又朝太後連連磕頭,“太後,你千萬要相信臣妾,臣妾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弄這些巫蠱之術陷害陛下。再說了,如今臣妾深得陛下眷寵,玥兒又是太子,臣妾實無陷害陛下的理由。”

太後正猶疑時,皇後已經接口:“你說不是你做的,若不成是別人害你?你自己也說了,深得皇上眷寵,又是太子之母,誰有膽子陷害你?”說罷又道,“在這裏做口舌之争無意,去皇上跟前做定奪才是緊要的。恰好文武百官也在,咱們就看看後宮裏是不是有人膽敢陷害貴妃娘娘。來人!帶李貴妃去前殿皇上跟前。”

兩個內侍上前将李貴妃扶起來,實則是鉗制住她。李貴妃勃然大怒:“你們這是反了!”

皇後嗤然一笑:“誰反了還不一定!陛下身體有恙,太醫們一直查不出病因,今兒總算是找到了根兒。至于你為何陷害陛下,去了皇上跟前,自然水落石出。”

李貴妃再如何心思深沉,善于應變,到這種時候也是慌了神。因着皇上生辰突然提前,太子雖然得了信,已經提前快馬加鞭趕回,但這會子大概還只剛剛入了京畿,連皇城城門都還未到。而這宮裏風向顯然已經大變。她想再求太後,但是重病多時的太後,卻是半點精力都無,直接讓宮女扶着回了自己寝宮。

皇後和陳貴妃将李貴妃帶去了前殿。這宴廳裏便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婦人女子,個個都不知該如何是好。皇後身邊的大太監周公公,拿着拂塵在前頭不緊不慢道:“各位莫急,今兒宮裏約莫着會發生些事情,等事情結束,自然會恭送大家回府上。”

伶俜卻是知道,宮變開始了,而這只是序曲,外頭大殿才是正戲,只是她看不見。

景平帝因着身子不好,其實已經坐在龍椅上,靠着大迎枕昏昏沉沉,尤其是伴着笙歌弦樂,更是不知今夕何夕。

底下文武百官雖知皇上大病未愈,但被這歌舞升平之夜感染,人人都沉浸觥籌交錯中,對宮裏即将發生的大事,渾然不覺。

直到皇後一行人闖進來,歌舞突然中止,大臣們驚得放下酒杯,這才稍稍回神,卻因不知發生何事,沒有人敢貿然出聲。

李貴妃被兩個內侍押着跪下,皇後和陳貴妃也跪在皇上面前。皇上堪堪從昏昏沉沉中清明一絲,見到面前場景,半響反應不過來,只勉強發出聲音道:“皇後,怎麽回事?”

“啓禀皇上,前兒大師說皇上重病不愈,是中了邪氣。今兒趁着宮妃都在中宮飲宴,臣妾命內侍搜了一圈後宮,在李貴妃寝宮中搜出一個桐木人偶,上面寫着陛下的生辰八字。陛下的病,十有八|九就是這人偶所為。”

李貴妃趕緊哭着道:“皇上冤枉啊!臣妾對陛下之心日月可鑒。請陛下替臣妾做主!皇後娘娘趁着今日發難,恐怕是另有所謀。”

景平帝迷迷糊糊地看了眼皇後手中的木偶,腦子仍舊是一陣清明一陣混沌,好容易才又開口道:“皇後,貴妃素來對朕忠心不二,又是太子之母,于情于理都不該加害于朕,只怕是哪裏有了誤會?”

“忠貞不二?”皇後冷笑一聲,朝身後的內侍吩咐,“把人帶上來!”

就在群臣低聲議論時,兩個禁衛押着一個穿青色布衣長袍,雙鬓發白的男子走進來。衆人見到這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連李貴妃都是大驚失色。

早沒了當初尊貴儒雅之氣的沈瀚之走上前,噗通一聲跪在景平帝跟前,抱拳作揖道:“草民沈瀚之,向皇上請罪。”景平帝昏沉的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沈瀚之已經繼續開口,“先前關于草民與李貴妃的傳聞并非空穴來風,草民确實與李貴妃有過茍且,太子宋玥也實則為草民與李氏所出,并非龍種,而是奸生子。”

殿中百官聞言,倒吸涼氣的聲音更大。景平帝因着腦子昏沉,卻還沒有太反應過來。只聽得李貴妃尖聲大叫:“沈瀚之,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卻被兩個內侍緊緊鉗制住,無法動彈。

沈瀚之一張蒼老了十多歲的臉,淡淡朝她看去:“這是你親口告訴我的,又怎是我胡說?這麽多年我為了咱們的兒子,殚精竭慮,終于将他送上了儲君之位。只是沒想到,你卻如此無情,竟然要殺我這個親生父親滅口。不僅要殺我,還怕夜長夢多,連陛下也要害死。”說罷,又朝景平帝道,“陛下,草民所說句句屬實,也自知過去二十餘年的欺君之罪,千刀萬剮不足惜。事到如今,我只是想說出真相,不然死不瞑目。”

景平帝揉了揉混沌的額頭,揮揮手:“你們讓朕好好想想,過兩日再做定奪。”

只是他話音剛落,內閣兩個大學士就上前跪下道:“陛下,茲事體大,儲君若非龍種,那就是亂了社稷朝綱,還請陛下馬上定奪。”

皇後附和道:“請陛下馬上廢除太子宋玥,并将李氏母子斬立決。”

李貴妃掙開抓住她的人,爬到景平帝腳邊:“臣妾冤枉啊!玥兒是不是陛下的龍種,陛下再清楚不過。皇後陳貴妃收買沈瀚之陷害臣妾,您可一定要替臣妾做主。”

景平帝卻依然還是迷迷糊糊,似乎周遭光影都虛幻起來,耳邊的聲音也遠遠近近不甚真實,腦子裏只回想着剛剛皇後口中“廢太子”三字,于是自言自語喃喃道:“廢太子!”

他身邊的大太監聞言,趕緊高聲道:“皇上口谕,廢太子!”

群臣跪下聽旨。

李貴妃看到皇上這模樣,後悔不疊用了那勞什子的巫蠱之術,任她如何抓掐,景平帝還是那混混沌沌模樣,底下群臣說何,也未曾聽進一個字。

兩個禁衛上前抓李貴妃,卻被她用力掙脫。她知自己大勢已去,轉身撲向跪在一旁的沈瀚之,大叫道:“你毀我母子,我要殺了你償命!”

沈瀚之也大叫道:“你害我妻兒,我要替他們報仇。”

兩人竟是在大殿上纏鬥了起來。皇上只吃吃地笑,大臣們均傻了眼,侍衛們一時也未反應過來要上前制止。

兩個曾經呼風喚雨的男女,此刻竟比市井刁民潑婦還不堪,頭發衣服都被對方扯得淩亂,又扔起酒盞,砸得對方一身濕漉漉的狼狽,然後又滾到了燈盞旁,将燭臺打落下來,點上了兩人沾了酒的衣服,蹭得一聲燃了起來,瞬間成了兩個火人。

這個時候,侍衛才反應過來,匆忙上去滅火。而皇上皇後們則被內侍宮女引着離開。殿中的文武百官,一面看鬧劇,一面揣度到底是怎麽回事。尤其這些大臣中,不少是宋玥的人,如今太子已廢,不管這是天家的內鬥,還是太子真的不是龍種,都已經大勢已去,他們得想着未來出路。

還在中宮宴廳等着旨意的命婦們,正惶惶不安着,有內侍進來小聲道:“今兒可真是發生大事了!難怪李貴妃身為太子之母,卻用巫蠱之術害皇上,原來太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骨肉,而是李貴妃跟沈侯爺的奸生子,先前傳聞原來是真的。就說無風不起浪。而且李貴妃真是歹毒,還想殺死沈侯爺滅口,沒想到沒殺成,如今還進了宮在皇上面前指證他,兩人直接就在皇上跟前打了起來,不小心撞落了燭臺,都燒得不成樣子,估摸着也活不成了。皇上直接下達口谕廢了太子。”

伶俜心中大驚,因她知道宋玥确确實實是龍種,皇上想必也是知道的,發展成這樣,約莫是跟這段時日皇上精力不佳有關,據聞皇上重病的症狀,便是昏昏沉沉恍若中了邪。恐怕今晚正是病重時,根本是稀裏糊塗無力阻擋,只能讓這事當着文武百官演變成這樣。若是他過兩日清醒過來,只怕會重新處理今晚的事,李貴妃已死,但宋玥至少還有轉機。

所以今晚宋玥必須死。

思及此,她腦門上忽然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今生今世的宋玥,還真是沒做過什麽十惡不赦的事,若是這樣喪命,委實有些冤枉了些。她想了想起身,偷偷摸摸往外走,遇到門口當值的內侍,小聲道:“我想去恭房。”

那內侍笑着道:“小的叫宮婢陪鄉君去。”

伶俜趕緊擺擺手,指了指不遠處:“不就在那邊嗎?我自己去就好,不勞公公費心了。”

也不等內侍再反應,裝作內急的樣子,提着裙子便往那頭走。等入了恭房,她又從窗子裏翻出,繞着後邊的小道往前殿溜去。

宮內守衛素來森嚴,今日尤甚。正想着如何出宮,忽然見着一個穿着飛魚服高大挺拔的男子正低聲吩咐兩個侍衛不知作何。待那兩個侍衛離開,伶俜撿起一個小石子朝那錦衣衛丢去,小聲道:“姐夫!”

宋梁棟聞聲,趕緊匆匆走過來,繞到一叢萬年青後面,低聲道:“十一,你怎麽在這裏?不是在中宮宴廳麽?’

伶俜道:“你能讓我出去麽?”

宋梁棟皺眉道:“今日事大,皇宮各門都落了匙,整個皇城都已經封鎖,在塵埃落定之前,百官和命婦都得待在宮裏。我倒是可以送你出去,但我走不開,沒辦法把你送回府上,你一個人出去,若是被外頭金吾衛的人發現,只怕是很危險。”

她想了想也是,宋玥正在趕回的路上,為了防止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定然是嚴加防守,任何人不得随意進出。這樣一來,因着趕回來祝壽,宋玥必然輕裝簡行,所帶人馬不會超過百人,只要一進城門,那就是甕中捉鼈。

她又問:“你見過蘇冥麽?”上輩子她死的時候,宋梁棟就已經和蘇冥交好,就是不知道如今他知不知道蘇冥就是沈鳴。

宋梁棟道:“你找蘇兄作何?”估摸着是不知道蘇冥的身份了。

伶俜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帶我去找他。”

宋梁棟嗯了一聲,對她招招手,讓她跟在自己身後,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座小院的值房裏,然後推開門,朝裏面的人道:“愉生,有人找你。”

伶俜見裏頭只有蘇冥一人,自顧地鑽進去,又朝門口的宋梁棟道:“姐夫,你去當值吧,我跟蘇公子說幾句話自己回去。”

宋梁棟不放心地看了看她,卻被她毫不留情地關在了門外。今日事情重大,稍有差池,只怕就會出大問題,他不敢玩忽職守,只得趕緊又回去巡視。

伶俜見了蘇冥,直接抓着他的手問:“齊王和秦王今晚是不是會殺了宋玥?”

蘇冥默了片刻,點頭:“他必須死,就算君無戲言,皇上清醒後,不會收回廢太子的口谕,但他到底是皇上的親兒子,皇上絕不會為難他。而他和裴放在魏州都還有大軍,若是他要起事,誰輸誰贏還沒個準,他不死,這段時日的籌劃,可能一切前功盡棄。”

伶俜咬咬唇,紅着眼睛昂頭看他:“蘇冥,我知道不該開這樣的口,但我還是想求求你,救救他。我不想看他死,這件事裏,他到底是無辜的。而且當初殺你的人是沈瀚之,也跟他沒有關系。”她幾乎是用盡全力才說出這些話,因為她知道自己并沒有立場求他救宋玥。

她本以為蘇冥會生氣,但他卻只是默默地看了看她,過了片刻,才嘆了口氣,摸着她的頭頂道:“要是齊王和秦王知道了,我可能會有麻煩。”

伶俜見着他的态度,似乎很平靜,暗暗舒了口氣:“只要你處理得當,秦王不會找你麻煩的。”她想了想,“我可以說服宋玥跟我們走,我們想辦法把他軟禁或者藏起來,不讓他回魏州就是。”

蘇冥也嘆氣:“其實我只是想沈瀚之和李貴妃狗咬狗,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但是卻不得不讓事情發展成這樣子,我也不知是對還是錯。但已經走到這裏,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想了想,問:“你真的能說服宋玥跟我們走?”

其實伶俜也不确定,宋玥那種人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若是救他的條件是讓他見不得光一輩子,恐怕他十有八,九不會答應。甚至還有可能,他一旦得到消息,就會掉轉馬頭往魏州趕去。這樣一來,那就是壞了齊王和秦王的好事,她和蘇冥恐怕真的會有麻煩。

蘇冥見她猶豫,卻是抓住她的手:“我知道若是我坐視不管,恐怕你以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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