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一更 (7)

跟我生氣。”

伶俜見他還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沉着臉道:“那種話你是能亂說的麽?就算世子不放在心上,你也不怕敗了尚嘉公主的名聲。”

“十一說得是。”宋銘一雙桃花眼笑得彎彎,說着忽然捉住她的手腕,在自己唇上拍了幾下,“都怪我這張嘴!”

那唇上的溫熱傳來,伶俜趕緊抽回手,嗔道:“你做甚麽?”偏偏他臉上一派坦然,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動作不妥,伶俜也不好發作。

宋銘依舊是嘻嘻地笑,撒嬌一般道:“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叫愉生也別生我的氣。”

蘇冥走過來将伶俜拉在自己懷中,好整以暇地朝他道:“殿下,我知道你喜歡開玩笑。但我還是那句話,有些玩笑開不得。若是皇上真的指婚,我定然會拒絕,到時丢了面子的是公主。”

宋銘跺跺腳:“我都說了我喝醉了口無遮攔。我已經跟我二哥說了,他不會去給皇上禀明,你放心就好。”說罷将兩人往裏頭一推,笑嘻嘻道“你們兩個鴛鴦好好聚一聚,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蘇冥拉着伶俜進了內間,低頭看了看他的臉:“怎麽?真生氣了?”

伶俜噗嗤一笑:“我生你的氣作何,要氣也是秦王殿下。也不知是不是給你找了個大麻煩。”

蘇冥擡手撫着她的額頭,笑道:“沒事的,就算皇上指婚,我也不會理會的。”

伶俜想了想,擡頭看向他道:“如今李貴妃已死,沈侯爺也成了廢人,你想做的都已經完成。若不然我們現在就離開,反正我們手上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光的。”

蘇冥面露猶豫,默了片刻才道:“我答應過殿下,會助他完成大業再功成身退,我的命是他救的,不能失信于人。”

伶俜嘆了口氣,點頭:“我知道的。”頓了頓,又才道,“只是總覺得好像永遠有應付不完的風波,明明隔得不遠,卻也不能時常見面,本來是拜過堂的正經夫妻,卻好像是偷情一般。”

蘇冥覆上前,吻了吻她的額頭:“委屈你了。”

伶俜靠在他懷裏:“我不委屈,只是怕你要應付那麽多事情,會覺得累。”

☆、102.一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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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到底是秦王宅邸,兩人也不好在人家地盤溫存多久,說了些話便出了來。宋銘并未走遠,站在院中那開得正盛的桃花樹下,摘了一直盛開的桃枝,拈在手中把玩。他一襲及地緋紅瀾衫,桃花之下的臉,恍若無暇美玉。伶俜心中都不得不感嘆,真真是人比花俏。

她想起他剛剛對着兩人撒嬌耍賴的無邪,又想起那日殺了兄長之後的風輕雲淡。她自是感激他救過蘇冥,又在兩人面對宋玥的步步緊逼束手無策時,拔手相助。可她不知這張迷惑人的皮相下,到底包藏着一顆怎樣的禍心。尤其是她還記得上輩子,蘇冥和他曾經拔劍相向。如今他與蘇冥之間并未有君臣之禮,看似不過是單純的兄弟之情莫逆之交,但誰知道他是不是為了拉攏利用。然而兩人相識于總角之年,這利用之心,始于何時,卻與不得。

在這春夏之交的豔陽天中,伶俜忽然生出了一絲寒徹心扉的冷意。

宋銘聽到兩人的腳步聲,轉頭看過來,入鬓斜眉下的桃花眼,比那灼灼桃花更加冶麗,見着兩人,粲然一笑:“這麽快就聚好了?”說完手指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一番衣衫整齊的兩人,戲谑道,“愉生,男人太快了可不好。”

見蘇冥臉色一沉,趕緊啧啧了兩聲,長指在自己嫣紅的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行行行,我笑曉你又要嫌棄我說混賬話,我這嘴巴是該改了。”

他生得實在好看,這樣說笑,便有種讓人無法懷疑的無邪。伶俜不動聲色看了眼身旁的蘇冥,他仍舊是一副淡漠的模樣。他與宋銘的關系,不是手足勝似手足,上輩子甚至有過短袖傳聞,她不知他心中對如今的宋銘有何判斷,想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齊王雖然未向皇上提請尚嘉公主和狀元郎的親事。但這件事并未就此打止。勳貴世家間,已經有了這樣的傳聞,就連舅舅一日下朝,都随口提到過這事。尚嘉公主是皇後的女兒,身份自是較一般公主更尊貴幾分,皇上也十分寵愛這個公主,在親事上很是上心,問起過閣臣的意見,若是欽點狀元郎尚主,不知是否合宜。

寒門才子通常都心懷壯志,尚主之後雖會封爵享有豐厚爵祿,榮華富貴受之不盡,但一旦尚主,也就意味着斷了仕途,從此只能做個富貴閑人。是以本朝驸馬多為普通世家中品貌俱佳的子弟,鮮少才子。如今朝中動蕩,正是啓用人才的時候,三年才得一個狀元郎,就這樣做了驸馬。皇上雖知女兒心思,但也是有些猶疑,少不得要閣臣們幫忙拿主意。

閣臣是文臣,文臣的嘴巴自然靠不住,于是這事就一傳十十傳百,不僅是之前那些世家子弟,當朝文武大臣都無人不知。一面惋惜才子不能在仕途大展宏圖,一面又感嘆今年狀元郎才貌雙全,得了公主的垂青,不用在仕途苦熬,一步登天。寧任遠并不知道外甥女和蘇冥在寧璨的幫助下,已經在府中暗通款曲多時,只是為着蘇冥要尚主而覺得可惜。真正有才華有抱負有傲骨的人,若不是貪慕虛榮,不到窮途末路,是絕不會選擇尚主的。

伶俜在府中見着這事越傳越真,只怕這樣下去,蘇冥想拒絕都是困難。暗自着急了幾日,尋了個機會一個人溜出了府,悄悄去了蘇冥宅子去找他。

他如今入了翰林,過了酉時通常才回家。入了五月,日頭變長,酉時的天色也還亮堂着。伶俜入了小胡同,卻見那門口停着一定金頂馬車,正疑惑着,從舊舊的朱紅門中,走出來一對男女,男的不消說,自是蘇冥。那女子伶俜也認得,正是尚嘉公主。

尚嘉公主提裙拾級下階,立在馬車旁後,轉身朝背後的蘇冥颔首,不知說了幾句什麽。而蘇冥躬身而立,雙手恭恭敬敬作揖,只點頭并未說話。直到尚嘉公主上了馬車,絕塵離去,蘇冥才直起身子,淡漠的臉上看了看空蕩蕩的巷子,正要踅身進門,卻見夕陽西下,伶俜從巷子折拐處走了出來。他冷冽的臉上,浮上一絲柔和的笑意,朝她招招手。

伶俜板着臉走過去,在他跟前站定,語氣生硬問道:“公主怎麽會來你這裏?”一個未嫁公主,私自跑到一個男子家裏,這要是被人知道,只怕這親事想跑都跑不掉。

蘇冥只是笑,邊拉着她的手進屋,邊雲淡風輕道:“我剛剛回到府中,公主就造訪,我也是吓了一跳。”

伶俜雖然知道怪不了他,可她又不能跑去罵公主,只能遷怒到他身上:“看來尚嘉公主是打定了主意要你當她的驸馬了。”

蘇冥臉上的笑意微微僵住,伶俜看在眼裏,便知自己說中了。她氣惱地甩開他的手,往屋子裏面沖,不小心裙角帶落了院子中的一只花瓶,也恍若不知,沖到屋子裏便在圈椅上重重坐下,然後睜着一雙發紅眼睛,幽怨地看向跟進來的蘇冥。

蘇冥在她面前蹲下,攥住她的雙手:“尚嘉公主跟皇上說了她相中了我,但是怕我不情願,便私下裏悄悄來打探一下我的意見,我自是婉拒了她,還趁此機會将上回的玉佩退還給了她。”

伶俜蹙眉問:“那她放棄了麽?”

蘇冥猶豫了一下,微微搖頭,有點無奈道:“這個公主雖然不算驕縱,性情也溫和,但似乎有些固執。”頓了頓,又道,“你別急,就算是天家,也沒有強娶強嫁的道理。”

伶俜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你知不知我整日在寧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能聽到狀元郎要尚公主的傳聞,今日還教我看到她直接登你的門,你是我夫君,被別人盯上,我怎能不急?”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你說你被火燒了,還能換上這麽張好皮相,真是不叫人省心。”

蘇冥哭笑不得,擡眼看着她紅通通的眼睛,握着她的手:“你不喜歡這副皮相麽?還是說更喜歡從前的沈鳴?”

伶俜想起上輩子對蘇冥的記憶,搖搖頭:“只要是你,我都喜歡。”說罷又深深嘆了口氣,“世子,我們都是沒有娘爹有不疼的孩子,以前就想和你生個我們自己的孩子,好好疼愛。可是如今我都十八了,卻不知何時才能跟你有孩子。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我真的害怕了。而且我擔心……”

蘇冥蹙眉:“擔心什麽?”

伶俜抿嘴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道:“我擔心秦王會對你不利!”

她本以為蘇冥回下意識反駁她的話,但他卻只是皺了皺眉,沉默片刻才道:“其實我也覺得有點摸不準他在想什麽。但我和他這麽多年情誼,他也知我不會背叛他,更不會對他有任何威脅,只待他繼承大統,就會功成身退,帶你離開。我尋思就算他以後有飛鳥盡良弓藏的想法,也不至于會對我怎樣。”

伶俜還是不放心,但又确實想不出宋銘會做出什麽樣的事。何況現下這都不是最緊要的,緊要的是如何讓蘇冥擺脫和尚嘉公主的婚事。光是有那些傳聞,她就受不了,更別提若是有一天,皇上當真發話讓蘇冥尚主,那時兩人恐怕就真的只能私奔一條路了。她鼓了鼓嘴巴,抱怨道:“世子,你說咱們怎麽就這般倒黴。我嫁給你時才十二歲,到如今将近六年,卻是周周轉轉,竟落到跟私通一般。”

蘇冥也是無奈,正嘆了口氣,忽然遙遙似乎有鐘聲響起。伶俜愣了下問:“哪裏傳來的鐘聲?”

蘇冥仔細聽了聽,皺了皺眉:“是宮裏,恐怕是太後薨逝了。”

伶俜也知太後身子不好,不然秦王也尋不着理由回京,上回宮變時,她也見過太後的狀态,竟是坐不了多時,就被人扶着回了寝宮,看起來确實是到了黃昏末路的樣子。

蘇冥看着她笑了一聲:“這下咱們一時半會兒不用擔心皇上指婚的事兒。”太後過逝是國喪,別說是宮裏,就是民間三月之內也不得操辦喜事。然後又道,“不過殿下恐怕不太好過,我們得去看看他。”

兩人趕到雅風園,宋銘已經進了宮,只得各自返家。

隔日,伶俜作為秦王殿下的未婚妻,皇上親封的明月鄉君,被一道聖旨召進了宮。因着大喪,本應花團錦簇的皇宮,一片肅穆之色,行走在宮內的內侍宮婢各個躬身沉默。

太後靈柩停在奉天殿,殿外擺開了全副鹵簿儀仗,門前豎着三丈多高大紅漆架子杆,上邊挂緞繡大幡,繡一條金光閃耀的大龍,邊緣飾有彩球下垂,上端則是荷葉寶蓋,随風漫卷,十分肅穆莊嚴。太後的遺體躺在金絲楠木梓宮,放在披着黃寸蟒床單的靈床上,棺外扣着繡有彩鳳的堂罩。奉天殿外是哀悼的群臣和命婦,殿內則跪着守靈的皇子公主們。

伶俜在外頭跪拜之後,本是要跟着命婦們離開,卻被一個小內侍走到跟前喚了進去,指引她跟秦王跪在一起。雖有婚約,這樣的禮儀卻不太适合,但這種時候,伶俜也不敢多問,只得跪在宋銘身旁的蒲團上,然後悄悄打量了一番他。此時的宋銘一身白色孝服,本來就玉白的臉,更多了幾分蒼白,平日裏的桃花眼,像是這個季節謝來到花兒,頹然憔悴,許是從昨日跪到了現在。他見她在自己身旁跪下,只朝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複又垂下了頭,一看就是傷心至極的模樣。

他母親早逝,父親不喜,是在太後膝下長大,想必對太後孺慕之情十分深厚。伶俜是在祖母身邊長大的孩子,對他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這一跪就到了暮色沉沉。後妃皇子公主陸續離開,只剩下宋銘一直在。伶俜見他恐怕又是要一整晚守靈,自己被熱帶來跪在這裏,沒人吩咐也不好退下,宋銘更是從頭到尾沉默不言,她便也只能硬着頭皮一直跪着。

直到戌時過了一半,有內侍躬身走過來喚兩人去偏殿用膳,宋銘還是無動于衷。那小內侍只得小聲在伶俜耳邊道:“鄉君,殿下從昨日一直跪到現在,滴水未進,這三天靈要守下來,奴才擔心殿下的身子扛不住。”

伶俜瞥了眼宋銘一張蒼白的臉,低聲勸道:“殿下,我在這裏幫您守着,您去稍作休息,別累壞了身子,若是讓太後看見,也會心疼的。”

宋銘看了她一眼:“多謝鄉君。”頓了頓,又道,“晚上其他人都受不住,就只得我一個人在這裏守靈,鄉君今夜可以陪我一起麽?”

他說這話時,沒有平日裏玩世不恭的浪蕩,只有幾分凄然迷茫,像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伶俜點了點頭:“我會陪着殿下的。”

宋銘這才慢慢站起來,約莫是跪得太久,又一直未進食,剛剛站起就搖搖晃晃,險些要跌下來,跪在地上的伶俜下意識伸手去扶他,他順勢抓住她的手借力站定,頹然一笑:“多謝。”

這種時候伶俜固然不會多想,只是輕描淡寫将手拿開,聞聲叮囑他:“殿下莫要太傷心,快去吃些東西,太後見了才會放心去的。”

宋銘目光沉沉看着她,微微點頭。

這一夜,伶俜在宮裏硬生生陪着他在太後的靈柩前跪了一夜,第二天出宮回府,兩腿差點斷了,而宋銘竟然堅持要跪三天三夜,她不由得對他心生佩服。

太後出殡下葬之後,宋銘在雅風園閉門謝客,宅邸內停止一切笙歌弦樂,直到一個月後人才出來。雖則皇上知道他與太後感情與別個皇子公主不同,但他平日裏浪蕩荒唐慣了的,在太後面前也并不算敬重,這回的孝心不免讓皇上頗為動容。尤其是對比着齊王,有番子打報告,太後喪期中,齊王竟然在府中與伶人厮混,本來身子就不大好的皇上,生生又給氣得卧床不起。

皇上膝下近十個兒子,本是齊王相對寵愛的一個。從前他比不得宋玥的魄力和雷厲風行,卻也算得上中規中矩勤勉的皇子,但這近一年來的所作所為,傳至皇上耳中,委實失望透頂,加之還有魏王之死壓在皇上心頭,本來立太子的打算,漸漸動搖。

而自從宋玥死後,齊王便覺得太子之位是自己的囊中物,皇上身子每況愈下,只怕是過不了多久,就會退下來當個太上皇享晚年之福。美人在則,枕邊風吹一吹,抽着大煙,更加是肆無忌憚。

直到有番子給他帶來消息,說皇上知他迷戀伶人,十分不滿,要打算派人将葉羅兒處死,還準備把遼王召回京。遼王是淑妃之子,卻因為母妃是皇後嫡親表妹,母妃早逝後,一直養在皇後膝下,前太子皇長子是個不成氣候的,但這個遼王年紀不過十七,卻少年有為,就藩之後,在藩地大有作為。齊王看着身側楚楚可憐的美人兒,被大煙熏過的腦子,早已經不似從前清明,眼睛一眯,心裏便下了決斷。

欲成大事,必心狠手辣。

☆、103.一零三

自從先前被貴妃用了巫蠱之術後,皇上神思雖有恢複,但身子卻一直時好時壞,被齊王氣了兩回,幹脆卧了床。

這是宋銘閉門一個月後,頭回入宮見到景平帝。皇上氣色不大好,看到跪在地上請安的兒子,揮揮手免禮:“我聽人說你這個月都閉門謝客,為太後守喪,難得你有這份孝心,我也就沒召見你。”

宋銘仍舊跪在卧榻邊上,低聲道:“孩兒不知父皇病情加重,沒能進宮問安,還請父皇恕罪。”

景平帝眉頭蹙起,郁郁不平道:“都是被你二哥給氣得,太後過世才幾天,他就在府邸搭臺子聽戲,成日跟個伶人厮混,連妻兒都不管不顧,這樣的人将來如何繼承大統?”

宋銘道:“二哥身上擔子重,不過是排遣壓力罷了,他定然是有分寸的。”

景平帝揮揮手:“但願他能有分寸,本來是想直接立太子,但還得磨煉他一段時日,讓他有些危機感才行。”

宋銘聽自己這父親仍舊是打算扶持齊王,心中哂笑,面上依舊不動聲色:“父皇說得是。”頓了頓,又道,“太後已經過世,孩兒也不好在留在京中,等父皇身子稍安,孩兒就返回藩地繼續為太後守孝。”

景平帝看了看他,嘆了口氣:“這回返京,聽聞你一直很安分,想來是長大了,性子變得穩重了許多,朕心中甚安。因着你母妃的關系,朕從小待你十分冷淡,你想必心中也是有抱怨,是朕虧欠于你。西北乃苦寒之地,比不得京城繁花似錦,留個邊關大臣鎮守就好。你是朕的兒子,往後就留在京城中,過些時日,我給下旨給你在京城開府,你好生過日子,別讓父皇再失望了。”

宋銘拱手作揖:“多謝父皇。”罷了又道,“若是父皇不嫌棄,這些日子孩兒就每日進宮侍疾。”

景平帝龍顏大悅,點點頭:“你有這份心意,朕甚是滿意。”

宋銘從皇上寝宮出來,美玉般的臉上換上了滿面冷冽的譏诮,走了幾步,轉頭看了眼那琉璃瓦青黛牆的宮殿,一雙邪氣的桃花眼,如今只剩一片寒色,須臾之後,冷哼了一聲,自言自語低聲道:“父皇,孩兒定然不會讓你失望的。”

走在他前頭引路的是景平帝身旁的大太監,聞言轉過頭:“殿下,您說甚麽?”

宋銘挑眉一笑,已然恢複平日裏玩世不恭的秦王:“張公公,父皇這病也不知幾時才好,做孩兒的真是替他擔心呢!”

張公公弓着身子道:“皇上這病不是大病,長年累月勞心勞力積累下來的,好生休養便好。”

宋銘淺淺地笑。宮裏當差久了的人,對這位四皇子并不陌生,比起其他高高在上的皇子,這位纨绔子反倒更讨這些下人們的喜歡,嘴巴會哄人,出手也大方,心情一好,就給人打賞。往常一旦皇上要罰他,這些奴才甚至都會自發悄悄替他給太後那邊傳信。太監宮女比閣臣們,沒有那麽多江山社稷的考量,誰待底下的人慷慨仁厚,就希望誰當皇上。所以這些沒站隊的奴才們,每每得到宋銘的打賞,私下裏都希望他能當太子當皇上,無奈這位主确實不是個受寵的皇子,自己也無心争奪,倒讓他們想使力都使不上。

張公公想了想,小聲道:“殿下,皇上這段時日卧床,其實也是被齊王殿下給氣到了,上回兩人還在宮裏吵了一架。奴才看皇上對齊王很不滿意,已經下旨近期不再召見她。這皇城中,如今只有你們兩位成年皇子。只要殿下用得上奴才,知會一聲就好。”

宋銘明白他的意思,但仍舊不動聲色,只笑道:“有公公這句話本王就已經心滿意足。我二哥畢竟是父皇寵愛的皇子,如今父皇生病,他定然也心中擔憂。若是過幾日他來宮中想見父皇,您別攔着就是。”

張公公不知他的打算,只以為他是與齊王關系親厚,為他着想而已,忙不疊堆着一臉笑:“殿下真是個體恤的人兒,奴才會按着您的吩咐辦事的。”

宋銘只是笑,沒有再說話。

因着宋銘閉門謝客一個月,連帶着蘇冥也沒露過面。伶俜偷偷溜去過他宅子兩回,都沒堵着人,正想着是不是被宋銘拉着一道守孝,便收到了秦王那邊傳來的口信,請她過去一敘。伶俜趕緊讓長安駕車送了她過去。

這回不僅宋銘蘇冥在,連伶俜許久未見的葉羅兒也在。她有些驚奇,走進去咦了一聲:“葉公子,好久未見你了!”其實她知道葉羅兒是被宋銘送去了齊王那裏,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卻不好表露出來。她以前擔心葉羅兒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沒想到還真是一語成谶,心中不免為他的經歷唏噓。

她臉上的愧疚一閃而過,葉羅兒心中自是知道她想什麽,笑着道:“我挺好的,十一小姐可好?”

伶俜見他氣色尚可,便将擔憂壓了下去,目光與蘇冥對上,不自覺就浮上了笑意,點頭道:“甚好。”

她走到蘇冥身邊坐下時,宋銘則伸手握住旁邊葉羅兒的手,一張桃花臉笑看着他,柔聲道:“這些日子,我家羅兒受苦了,等事情結束,本王一定好生補償你。”

葉羅兒笑道:“殿下對羅兒的大恩大德,羅兒肝腦塗地也還不清的。”

伶俜不動聲色地看着兩人相交疊的手,又看了看兩張同樣昳麗的臉,眉頭不由得蹙了蹙。宋銘男女不忌的傳聞她一早就聽說過,但見着葉羅兒面上并無反感,稍稍安心。她想了想随口問:“殿下,上回在宮裏看你守靈時,狀态不大好,如今已經沒事了吧?您可要節哀。”

宋銘這才又看向她,像是想起什麽似地道:“不說我差點忘了,我還沒謝謝十一陪我守了一夜靈呢!我跪了三天,腿差點斷了,太後下葬時,都是人扶着我才站穩。回來後休息了好幾日才好些。你那日回去後,腿上有沒有不舒服?”

蘇冥并不知她陪宋銘守了一夜靈,聽他這樣說,有些擔憂地看向她:“跪了整夜麽?”

伶俜趕緊笑着道:“那蒲團挺軟和的,也不是很疼,回去休息了半日就好了,你別瞎擔心。”

宋銘在兩人柔情蜜意的臉上掃了掃,笑道:“若不是因為十一那夜說了許多安慰我的話,我心裏如今恐怕還難受着。逝者已矣來者可追,雖然這世上唯一疼愛我的人已經不在了,但我也要好好活着。”

伶俜笑:“殿下這是說得什麽話,雖然太後最疼你,但這世上想疼殿下的人多着呢!”

宋銘不以為然地笑:“都是些虛情假意,若是有人像你待愉生般待我,那才是死而無憾。”

蘇冥笑着搖頭:“你不待人真心,別人怎麽待你真心。”

宋銘朗聲大笑:“是是是,就你們倆最真心。”說罷,往葉羅兒手上一靠,眼神妖嬈地挑了挑,“好在我還有羅兒。”

幾人說笑了一番,蘇冥要上翰林當值,伶俜随他一起出門。伶俜用馬車送他一程,上了車後,她忍不住問道:“秦王和葉羅兒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冥道:“我問過他,似乎是打算将葉羅兒放在身旁。他對葉羅兒向來不錯的,你也知道葉羅兒那樣的身份和容貌,若是離開王府,恐怕是沒什麽好下場。若是殿下對他真心,倒也不算是件壞事。”

伶俜有些不滿道:“若是真心,就不會将人送去齊王那裏?”她想起當年葉羅兒對表姐沈錦的心思,這心思恐怕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他雖然是去勢之人,從小又遭男子亵玩,但她知道他并無龍陽之好,若一直擺脫不了這樣的命運,活着不過是痛苦罷了。

因為覺得葉羅兒是心甘情願的,蘇冥倒是沒有她那樣的義憤填膺:“要從齊王下手,殿下肯定得找個信得過的人。不論如何,這件事快結束了,他說了會好生待葉羅兒的。”

伶俜嘆了口氣:“趕緊結束吧,等他當了皇上,馬上将我和他的婚約解除,到時咱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

蘇冥笑着點頭:“嗯!我會上門提親,我們認真拜一回堂,屬于蘇冥和謝伶俜的婚禮,再跟別人無關。”六年前那次,是沈鳴和謝家的九小姐,他多少有些耿耿于懷。

伶俜知道他的意思,她何嘗不想要一場真真正正屬于她自己的婚禮,聽他這樣一說,難免也憧憬起來:“然後去江南,在那邊生兒育女。”

真是美好的願望,再與這些朝堂的紛争無關,從此只有他們兩個人。

在兩人憧憬着未來時,雅風園裏的宋銘歪倒在卧榻上,讓葉羅兒拿了壺酒上來:“悶了我一個月也差不多了。”喝了一口酒,又擡眼看向旁邊那張絕麗的臉,輕笑了笑,從衣服裏掏出一個小瓷瓶,“這是我給你找的藥,服用半年,就能讓你體會做男人的樂趣。”

葉羅兒卻沒有接過去,只低頭沉默着。

宋銘伸出食指将他的下巴擡起來:“怎麽?不想當男人?還想被男人壓?”說着,勾唇湊到他面前,“放心,事情結束之後,沒有人會再那樣對你,包括我。”

葉羅兒擡眼看他。

宋銘收回手,将瓷瓶交到他手中,又拿起酒樽倒了一盞酒,湊在唇邊聞了聞,一雙妖嬈的桃花眼閉了閉,又擡起眼皮似笑非笑看向他:“別人都道我荒唐,沒人知道,其實我是個感受不到痛快,也體會不出痛苦的人。殺人的時候沒感覺,躺在溫柔鄉也沒感覺。我好像每天都在笑,其實從來就是一具行屍走肉。但是我現在好像有一點點感覺了。”他用手指比劃着,抿着嘴似乎在回味咀嚼那所謂的感覺,須臾之後,才又道,“有點像是荒漠裏從天而降的甘霖,你了解嗎?”

葉羅兒眉心微微蹙起,只覺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厲害,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只得搖搖頭。

宋銘勾唇一笑:“總之,我想嘗試去當一個正常人。”

☆、104.第一更

這幾日,宋銘一直在皇上跟前侍疾,景平帝對其表現頗為滿意。皇上也不是甚麽大病,就跟張公公說的,勞心勞力,肝脾郁結,不過是需要一陣子靜養罷了。他如今聽不得半點聒噪,宋銘伺候他時,就揮手讓宮婢和內侍都退了下,寝宮中只有父子兩人。

宋銘半跪在龍榻前,親手喂了皇上半碗藥,用送了一塊蜜棗入他口中,低聲道:“父皇好生歇着,孩兒出去看看太醫開的新方子,內侍們煎得如何了。”

他轉身退了出去。須臾之後,空蕩蕩的寝宮,出現一個着錦袍的颀長男子。龍床上本來阖着眼睛的景平帝,覺察動靜,睜開眼睛,看到來人,眉頭蹙了蹙,冷喝道:“朕不是讓你不要進宮麽?誰放你進來的?”

皇家的男子都生得好,齊王也不例外,只是如今這張臉因為長期夜夜笙歌,又沉迷那暹羅來的大煙,顯得十分頹靡,一雙凹陷的眼睛珠子又黑又亮,一笑起來煞是瘆人。他咧嘴笑着,皂靴踏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半點聲音,開口也是輕聲的:“父皇生了病,孩兒不在身旁盡孝,每日飯不能思夜不能寐,就想着怎麽也要來看看父皇?”頓了頓,又湊上前,低聲道,“怎麽着也要來送父皇最後一程!”

景平帝消瘦的臉上,表情驀地大變,還未反應過來,搭在身上的被子已經被齊王往上一扯,重重覆在他臉上。如今已經入了署,但景平帝身子虛,還蓋着幾斤重的錦被,被蒙住了頭,那呼救的聲音便被悶在了裏頭,只在被子中茍延殘喘掙紮着。不到片刻,那動靜便越來越小。

齊王剛剛松了口氣,忽然聽得身後大喝一聲:“二哥,你做甚麽!?”

滿頭汗的齊王轉頭,空出一只手,食指覆在唇上,對來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你母妃就是被父皇害死的,二哥這替你報仇呢!等老家夥一蹬腿兒,天下就是二哥我的,往後還怕少你的榮華富貴。”他先前同宋銘通過氣,雖未明說,但彼此也心知肚明,不然外頭那些值守的太監宮婢,不會站得老遠,還那麽識時務地放他進來,所以見着自己這四弟忽然闖進來,他半點不到擔憂。

宋銘手中端着的藥丸,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四分五裂,自己急匆匆走上前,一把将齊王推開,大聲喝道:“二哥,你這是殺父弑君啊!”

景平帝喘過氣兒,勉強将蒙在頭上的被子掀開,顫顫抖抖道:“逆子!逆子!快來人!”

他剛剛人差點被悶得去見了閻王爺,聲音細弱蚊蠅,齊王一不做二不休,又要上前去弄他,卻被宋銘死死擋着。齊王是被大煙熏壞了腦子裏的,一急就不顧其他,抽出腰間的匕首,要朝宋銘刺去,被他躲過。

齊王的目标本就不是他,刀鋒錯過他的衣角,直直刺向皇上,但宋銘卻忽然一回身,擋在皇上身前,那本來擦過他的匕首,直直刺進了他的腹部。

齊王面色大變,要抽出匕首,卻被他雙手緊緊攥住。齊王急急喝道:“四弟,二哥不想傷你,你快放手!”

宋銘因為吃痛,臉色蒼白地搖頭,微微翕張着嘴,已然發不出聲音。就在齊王準備不管不顧用力抽出那匕首時,忽然覺得胸口一痛,臉上一熱,後知後覺地低頭,卻見一把寶劍直插自己胸口,臉上的熱意正是從自己胸口濺起來的鮮血。他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到了半跪在床上,手握寶劍,大力喘着氣的景平帝。

景平帝提着一口氣刺下這一劍,邊喘邊拔高聲音:“快來人!”喊完這話,就重重跌落在床上,急喘着氣說不出話來。

這時聽到動靜的內侍和宮婢,終于姍姍來遲跑進來。齊王那劍正中胸口,卻仿佛不太相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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