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一更 (8)
面變成這樣,茫然地看了看床上的皇上,又看着面前靠在床邊的宋銘,此時成了他唯一可以抓住的一根浮木,他伸手抓住他,斷斷續續:“四……弟……,救……我……”
皇上下手狠,提着一口氣,也刺穿了他的胸口。宋銘本來握住腹部匕首的雙手,慢慢松開,血已經染紅了他的衣衫,但他卻好像并不覺得疼,本來蒼白的臉上,在對着齊王時,忽然慢慢綻開了一絲笑容,邪魅又無邪的笑,齊王見過很多回,他睜大眼睛看着他,恍然大悟一般,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驚悚。直到他倒在地上,那驚悚的表情,還僵硬在臉上。
外頭聽到動靜的內侍和宮婢,終于姍姍來遲跑進來,見到這鮮血四濺的場景,吓得差點厥了過去。好在景平帝已經緩過氣兒,喘着聲音道:“齊王企圖殺父弑君,已被朕就地處罰。秦王護駕受傷,快宣太醫!”
宋銘低頭看着自己的血往身下浸濕去,雖然并不覺得多疼,但意識卻越來越模糊,身體冰冷得厲害,讓他迫切想要尋到一絲溫暖,但周遭人來人往,屋宇空空蕩蕩,他不知要去哪裏尋找溫暖。
“殿下!殿下!”嘈雜的聲音傳來,他覺得很吵,不想聽到這些,只想聽到那個溫柔的聲音。
“殿下這都昏了幾日了,不會醒不過來吧?”宋銘護駕,被齊王重傷,太醫救治之後,說是性命無虞,但失血過多,恐怕要慢慢調理,才能恢複。被送回雅風園後,一直也沒醒過來。伶俜接到消息後,就跑來看他。見平日裏嬉皮笑臉沒個正行的人,如今白着一張臉躺在床上,還真叫她有點不習慣。她瞅了瞅床上的人,又朝身旁的蘇冥道,“齊王要弑君篡位,既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殿下怎麽就不防備着點,要演苦肉計,也不該這個演法。那種時候沒輕沒重的,指不定就跟齊王一樣,當場就見了閻王爺。”
蘇冥蹙了蹙眉:“誰也不是料事如神,計劃得再好,也有疏漏的時候,總歸是沒傷了性命就好,不然就給別人做嫁衣了。”
他話音落,床上的人眼皮兒動了動,黑黑的長睫毛跳了兩下,緩慢睜開了眼睛,氣若游絲道:“爺好着呢!”他那雙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如今帶着些霧氣沉沉的茫然,若有若無地落在伶俜臉上。
葉羅兒見他醒來,湊上前道:“殿下,您醒了?身上還疼不疼?”
宋銘嘶了一聲,龇牙裏最道:“疼死了爺了!”
蘇冥嘆了口氣:“你忍忍吧,那匕首插進了兩寸深,傷到了肝髒,再重一點,命就該沒了。”說罷吩咐葉羅兒,“你快去給殿下端碗粥上來,他兩天沒進食,估摸着也餓了。”
宋銘笑靥彎彎,朝伶俜道:“十一,我想吃你上回做的點心,那什麽蓮蓉芝麻酥來着。”
伶俜點頭:“行,我這就回去給你做。”
宋銘依舊笑眯眯的樣子,像是撒嬌一般:“你就在我這裏做,我現在就想吃,廚房裏要是缺什麽,你讓人去買就是。”
蘇冥有點不幹了:“那又不是什麽稀奇玩意兒,你讓你廚房裏的人做就好,非要支使十一。”
伶俜倒是不以為意:“沒事,正好我也不急着回去,你們說話,我去給殿下做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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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銘見着伶俜起身,有些得意地朝蘇冥挑挑眉:“十一可比你善解人意多了。”
蘇冥斜了他一眼,默了片刻道:“齊王已經死了,皇上也病得厲害,再這樣下去朝中定然大亂,這回你護駕有功,皇上恐怕不止是封你為太子,只怕會直接傳位于你,讓你主持着亂糟糟的大局,他自己去做太上皇,好好靜養身子。”
蘇冥勾唇輕笑了笑:“這回就看他如何選擇了,不管是封我為太子,還是直接傳位于我,我都可以讓他好生活着。若是他有別的想法,那就別怪我這個做兒子的無情了。”
蘇冥皺了皺眉:“已經死了這麽多人,你還嫌不夠麽?”
宋銘擡眼看他:“咱們要走的這條路,本來就是會踏着屍骸上去的。你在廟裏學來的那套慈悲為懷,趕緊給我收起來。就算我登上了龍座,還有更多風暴等着呢!那些酸腐的臭文臣,恐怕等我一登基,就會給我找不痛快。還有皇後李貴妃那邊的外戚黨羽,雖然齊王人不在了,但遼王還在藩地過得風生水起,朝中這些黨羽不拔掉,只怕我屁股還沒坐熱,就得被人拱下來。你就打算看着我掉進水深火熱裏,自己帶着十一去過逍遙日子?那你的心可真是狠!”說罷,有點不高興地癟了癟嘴。
蘇冥道:“你放心罷,等到朝局穩定下來,殿下用不上我了,我再走。”
宋銘龇牙咧嘴半坐起身,去抓他的手,笑道:“我怎麽會用不上你?就算沒有這些事,咱們還是兄弟,是摯友。”
他手正要碰到蘇冥,恰好被走進來的伶俜碰到,想到這是個男女不忌的主,趕緊上前将他的手撥開:“殿下,您可別亂動,碰到傷口就不好了。”
宋銘嗤了一聲,葉羅兒已經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粥過來:“殿下,你先喝點粥墊墊,我已經吩咐廚子做幾樣清淡的小菜,很快就好。”
他在他床榻邊一坐定,宋銘就歪在他懷裏,手雖然是好的,卻也不動,就張着嘴讓人喂他。伶俜看不得宋銘那膩歪勁兒,還是跟着男人膩歪,心中默默打了個寒噤,拉起蘇冥:“世子,你幫我去揉面。”
蘇冥雖然已經習慣宋銘的不着調,但看他歪在葉羅兒身上,也委實有點辣眼睛,嘴角抽了抽,跟着伶俜去了廚房。
伶俜做點心要的食材,廚房裏的下人已經替她備好,她招呼人出去,裏頭就留了他們小夫妻兩個。眼見着宋銘沒事兒,馬上又要登上皇位,這意味着她和蘇冥這般煎熬的日子,也要到頭了,她心裏禁不住喜悅,指揮他揉面時,自己就站在他身後抱着他哼哼唧唧撒嬌:“世子,咱們終于快熬到頭了!”
蘇冥笑着點頭:“嗯,快了!”說完轉身,擡起手指在她鼻尖上親昵地抹了一把面粉。
伶俜輕呼了一笑,抓着他往他臉上蹭,兩張臉碰在一起,自然跟幹柴遇到烈火,也沒管盆裏的面粉會不會結塊,蘇冥将她抱在懷裏,将她鼻上的面粉舔在舌尖,又送入她口中,兩人你來我往,黏黏膩膩地玩得不亦樂乎。
直到門口響起輕咳聲,才驚慌地離開,轉身一看,卻見是宋銘歪歪靠在門框邊,似笑非笑斜眼看着裏頭。雖然自己和蘇冥是夫妻,在宋銘面前不是秘密,但被他看到這種親熱,伶俜還是有些難為情,支支吾吾道:“殿下你怎麽來了?”
宋銘道:“我就知道愉生被你抓來,肯定會拉着你一起偷懶,所以來監工,不然想吃口酥餅都難。”
伶俜心虛地拉着蘇冥趕緊繼續和面:“頂多半個時辰就好,殿下先吃點別的,別餓着了。”
宋銘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擡腳走進來,因着傷勢在身,動作很緩慢,蘇冥轉頭看他,皺皺眉道:“你這麽快下地做什麽?不怕碰到傷口?”
宋銘但笑不語,桃花眼斜挑着看了他一眼,又落在轉過頭的伶俜臉上,伸出手指在她臉上輕輕一勾,勾起半指的面粉,伶俜微微一怔,而蘇冥也正為他這輕薄一般的動作皺眉時,他指頭又往他臉上挑了一下,同樣勾起一抹白色,擡頭笑道:“真是服了你們,我這廚房都能變成你們打情罵俏的地兒,有這麽歡喜麽?”
他看起來太坦然,蘇冥心中那微妙便稍縱即逝。
伶俜聽他這樣說,也不遮掩,幹脆雙手合十道:“殿下趕緊君臨天下,好解除了咱們那荒唐的婚約,讓我和世子堂堂正正團聚,不然瞧着跟偷情似的,怪不好意思的。”
宋銘笑眯眯道:“你多給我做幾次點心,我就快點解除婚約。”
伶俜知他是快玩笑,癟嘴嘟哝:“哪有這樣的。”
蘇冥順着她的話道:“雖然太後剛剛過世,但皇上不比平頭百姓,坐上了皇位,子嗣便是頭等大事,後宮肯定不能沒有人,不用服孝三年,至多一年後就要選後選妃,殿下确實現在就該打算,找個由頭把跟十一的婚約解除掉,不然待到那幫文臣回神,要你立十一為皇後,可就是件麻煩事了。”
宋銘思索般點頭:“你說得是。”
☆、105.第二更
宋銘在宮外養傷的這段時日,皇上自己因為身體有恙,未能出宮,但派人送了許多次補品和宮廷珍貴藥材。宋銘年輕底子好,雖然當時傷得很重,但幾日下來,那蒼白的臉,複又唇紅齒白,穿上平日裏緋紅瀾衫,戴上一條紅抹額,又是色如春花的少年郎。他與蘇冥同年,也是弱冠出頭的男子,卻因為那張臉總是透着半邪氣半無邪,總覺得他還是個少年。饒是伶俜是重活一世,做孤魂野鬼的那最後半年,曾目睹過宋銘殺伐決斷一面,如今面對着這樣時常在耍賴撒嬌的家夥,也實在無法去如何揣度他。
他喜歡吃她做的點心,每天能吃兩大盤子,央求她給他做,她也不好拒絕。不過因為他受傷的緣故,自己又和他有着婚約,伶俜去探望他,也算是名正言順。
去西北前,他身邊莺莺燕燕環繞,雅風園最多的便是美女。但這回從西北回來後,忽然就散了那些美姬,這宅邸裏除了幾個丫鬟婆子,就尋不着一個女子。丫鬟也都是普通姿色的,一看就不會入秦王殿下眼的那種。當初宋銘遣散美姬時,說的是要修身養性,等待自己的真心人出現。可如今伶俜見着他與葉羅兒的黏糊勁兒,心道莫不是葉羅兒就是他的真心人了。
她連着給他做了四五天的點心,怕他吃煩了,今日特特又重新學了一種,他果然吃得很開心。坐在葡萄架子下連吃了一大盤,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擡起兩手:“扶我回屋裏休息一會兒。”
站在旁邊的葉羅兒趕緊扶着他,但他卻坐着不動,另一只手還擡在空中。葉羅兒是最了解他的,趕緊朝伶俜道:“十一小姐,你也扶着點!”
宋銘斜着眼睛輕飄飄看她,笑道:“你好歹是我的未婚妻,不能都靠羅兒一個人照顧我,你得幫他分擔點。我吃得有些撐到了傷口,不敢亂動,你們倆一塊扶着我。”
伶俜想他剛剛吃得确實多了點,雖然自己一個女子,不好和男子這般近,但照宋銘如今和葉羅兒的親密,估摸着早就心無雜念,自己也不好扭扭捏捏,何況他還是個傷員。她扶住他伸在空中的手:“你慢點,別扯到傷口了。”
宋銘抿嘴笑着,将身子的負重放了一半在她身上。伶俜抓着他一截手腕,肩膀上搭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走着,因是夏日,都只穿着薄薄的夏衫,手臂和肩膀隔着單薄的布料,彼此的溫度清晰無比,一個冰涼,一個溫熱。
宋銘閉着眼睛,夏日的豔陽從葡萄架子的縫隙鑽出來,打在他身上,他覺得這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溫暖。
跨過門檻,進了屋內,他忽然低頭湊在他耳畔邊聞了聞,冷不丁道:“十一,你用得是什麽香?怎麽這麽好聞?”
他猛然的靠近,鼻息就噴在她脖頸處,纏繞了片刻才慢慢散去,那猝不及防的暧昧,差點讓伶俜打了個寒噤。好在他很快移開,言語中都是不經意,他是玩世不恭荒唐慣了的,自是不拘小節,何況只是這稍縱即逝的一下,伶俜也就沒放在心上。随口回道:“是世子給我調的香露,我也覺得挺好聞的。”
宋銘嗤了一聲:“這家夥敢情又私藏,也不把方子貢獻出來,讓我多賺點銀子。”
伶俜笑道:“你都要當皇上了,還惦記着這點銀子?”
宋銘在她和葉羅兒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在床上躺好,眉眼彎彎朝她笑道:“別說是皇上,就是當了玉皇大帝,銀子也重要得緊。”
伶俜不以為然:“我看你是鑽進錢眼兒裏了。”
葉羅兒笑:“有錢能使鬼推磨,殿下說得很對。”
宋銘笑着拉起他的手靠在自己臉側,有些得意地朝伶俜嘟嘟嘴:“聽見沒,還是羅兒了解我。”
伶俜趕緊捂住眼睛,笑着往後退:“我什麽都沒看見。”宋銘如今是越來越無遮攔,這可是要當皇上的人,雖然帝王寵幸男子,并不是什麽稀奇事,但他如今還未登基,也不知被文臣知道後,會怎麽上書納柬。她對着兩人雖是打趣說笑着,卻到底擔心葉羅兒,等宋銘進宮,要帶他進宮的話,就只能以太監的身份,也不知葉羅兒會不會覺得屈辱。
她在外頭站了會兒,聽到背後咯吱關門聲,轉頭一看,見葉羅兒出來,想了想,朝他招手。葉羅兒從善如流走近,午後陽光之下,他眼角眉梢美得是那樣驚心動魄,連伶俜看多了,也有點心驚膽戰。
葉羅兒柔和地朝她笑笑:“十一小姐,你有話要同我說麽?”
伶俜點頭,低聲問道:“殿下恐怕很快就要入宮了,他有沒有說怎麽安置你?要帶你入宮麽?”
葉羅兒搖搖頭:“殿下知道我很忌諱自己的身份,說讓我做內侍是羞辱我,所以打算讓我留在這裏幫他看園子。”
伶俜若有所思點頭:“他對你還真是挺上心的。”
葉羅兒微笑:“我的命是殿下救回來的,這幾年承蒙他照顧,不然我恐怕早就投了幾次胎了。”
伶俜想了想又問:“他先前将你送給齊王,你就不恨他?”
葉羅兒搖頭:“好不容易有個報答他的機會,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麽會恨他。這就是我的命,我早就認了。”
他神色平和,伶俜卻看得心中唏噓。先前韓子臨倒了後,宋銘派人為葉羅兒尋過親,他其實是生于書香之家,幼時被家中嬷嬷帶着出門時,被拐子拐走。從此人生再不由己,身子殘缺,屢受侮辱,他無顏與家人相認,只能跟着宋銘。他心裏是個男人,也有過情意萌動,可也許這輩子都體會不到他想要的正常情感。她想了想問:“你就打算一輩子跟着殿下了?”
葉羅兒看了看她,眼波微閃,低下頭:“走一步算一步吧?”
伶俜看出他有隐情,低聲試探問:“你是不是不情願?若是不情願,我和世子替你想辦法?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女子,宮裏太監還和宮女結對食呢,何況你這麽漂亮的男子,想找個真心實意的女子,有何難的?”
說完見着葉羅兒本來就玉白的臉,變得更白,頓時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想補救時,葉羅兒已經笑着開口:“你別瞎擔心,殿下沒為難我,都是我自願的。”
伶俜見他神色舒展,剛剛雖然有猶豫,卻并未見痛苦,便稍稍放心,只又補充了一句:“反正你有難處,就告訴我和世子,我們會幫你的。”
葉羅兒笑:“多謝!”
兩人正說着,蘇冥從外頭進來,伶俜咦了一聲:“怎麽這麽早?翰林院這麽清閑?”
蘇冥笑道:“不過是修書罷了,快得很。殿下呢?”
伶俜朝後頭努努嘴:“吃多了犯困睡了,也不怕積食。”
蘇冥道:“今日翰林院張大學士,被皇上召進宮去拟诏書,他知道我先前是殿下的坐館,悄悄同我說了,皇上已經準備直接傳位給殿下,自己去沁園休養,即日就會召集文武大臣宣讀诏書。這下咱們總算是該松口氣了。”
葉羅兒和伶俜都重重舒了口氣。葉羅兒道:“要不然我去叫醒殿下,給他通報這個好消息。”
蘇冥擺擺手:“他心裏早就有數,不然哪裏睡得這麽安穩,讓他睡吧,咱們別打擾他。他也就這幾天清閑日子了,等入了宮,每日忙得跟陀螺似的,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了。”
伶俜笑:“我聽說皇上每日批折子至少都得批幾十本,殿下真的能受得了這種日子?”他不知道上輩子宋銘做了皇帝到底是怎樣的,但現下看到他整日好吃懶做的,真是想象不出來他日理萬機的樣子。
蘇冥道:“批折子不過是小事,翰林院和內閣的學士們,都能分擔。但在其位謀其職,天下蒼生都看着新帝,身上擔子确實重。但願他能早些适應吧!”
秦王宋銘繼承大統,在五天後昭告天下,三天後行登基大禮,百官朝拜。雖然不少文臣,對這個曾經纨绔名聲在外的皇子繼位,十分不滿,但宋銘穿上衮服,帶上冕冠,竟有種君臨天下的威嚴,想給個下馬威的臣子們,也只得暫時打消了這念頭,讓人穩穩當當登了基。
宋銘入了宮,便和在外頭時不一樣了。一道宮牆将他的身份拔高了一大截,讓伶俜這些宮牆外的人幾近遙不可及。蘇冥因為曾經是他的幕僚,又在翰林院任職,倒是每日進宮同他商讨政事,忙得讓伶俜連個人影兒都摸不着。
人們都道新科狀元命好,自己考中了狀元不說,前主子成了皇上,日後恐怕平步青雲不在話下,連寧璨都羨慕蘇冥好運氣,一旦新帝帝位鞏固,蘇冥拜相入閣,指日可待。只有伶俜知道,宋銘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時,就是蘇冥功成身退之日。
宋銘入宮之後的第三天,一道聖旨傳到寧府,伶俜被召進宮。
☆、106.第一更
伶俜接到聖旨倒并不驚奇,她還挂着道與宋銘的婚約。在雅風園,他要找她,叫人傳個口信,正式一點也就是發個帖子就行,但如今宋銘做了皇上,住進了皇宮,要見她必然就要傳聖旨了。
入了皇宮,太監直接将她領到了皇上的寝宮。宋銘見人到,揮手讓屋子裏的宮婢和內侍都退下,偌大的宮宇除了飄拂的帷幔,就只剩他們兩人。伶俜走上前屈身行了個禮:“叩見陛下。”
宋銘忙伸手扶她:“這裏就咱們兩個人,你給我行這些禮做何?本來我就不好受,你這是誠心給我找不痛快呢!”
伶俜直起身,擡頭看他,見他昳麗的臉上,隐隐都是煩躁之色,沒見了往日裏的風流不羁,奇怪問道:“陛下這是怎麽了?有什麽煩心事?”
“可不是麽?”宋銘拉着她坐下,轉身對着她雙手合十,露出求爺爺告奶奶的表情,蹙眉笑着道:“好十一,我今兒召你進宮,是有事要求你,你一定得幫我。”
雖然之前和他說話是随意慣了的,但伶俜可不敢忘了眼前這位爺現在是天子,趕緊道:“陛下要我做什麽,直接吩咐就成,說什麽求我,我萬萬是擔當不起的。”
宋銘不幹了,跳起來直跺腳:“早知道我就不當這勞什子皇上,這屁股還沒坐熱,你就跟我生分了,我真是後悔死了。”
伶俜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有話就說罷,你都是皇上了,怎麽還跟個孩子似的。”
宋銘癟癟嘴,複又重重坐下,愁眉苦臉道:“你也知道我進宮前宅子裏的姬妾都散了,如今進了皇宮,太後太妃還有那些閣臣們,都盯着我的後宮,恨不得馬上給我塞滿三宮六院,一年半載就生下一窩崽子。前兩日,太後就往我跟前送了兩個宮女說伺候我,我好不容易才找了個借口送走了。興許是聽聞了我和葉羅兒的事。”
伶俜心中覺得好笑,這厮從前可都跟在八大胡同安家了似的,現在竟然嫌棄起後宮來。她笑道:“做了皇上肯定就得三宮六院,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你怎麽倒是怨上了,莫不是怕對不起在外頭的葉公子?”
宋銘瞪了她一眼:“這有何羨慕的,鹣鲽情深琴瑟和鳴那才值得羨慕。”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實在是讓伶俜忍不住笑出了聲,見他不滿地瞪着自己,又趕緊擺擺手道:“那你召我來,到底要作何?”
宋銘正了正色:“咱們不是有婚約麽?如今朝中局勢不穩,我也不可能現在和你解除婚約,讓那些老東西做文章。所以我想着讓你先進宮住着,對太後和閣臣說,等太皇太後一年喪氣過去就冊封你為後,先把他們的嘴堵住。等這幾個月朝中局勢穩定,我再找機會把咱們的婚約廢了,你也好和愉生雙宿□□。”
伶俜大驚:“哪怎麽行咱們只是有婚約,這樣住進皇宮,還不落人口舌。”
宋銘好聲好氣解釋:“太後剛剛過世,至少一年內不能大辦喜事,你和我是皇上欽點的婚約,照理說就是封你為後,但如今情況特殊,封後儀式斷然是不行的。太後和閣臣們整日拿着後宮無主做文章,拐彎抹角說我是個斷袖,我就幹脆把你召進宮堵他們的嘴,還能以皇後都未冊封為由,其他嫔妃自然是暫且不考慮。等到局勢穩定,我大權在握,再解除婚約,量也不會有人敢說什麽。”
伶俜還是覺得這事荒唐,可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衣袖已經被宋銘抓住:“好十一,你就幫幫我,住進來就是幫我壓壓後宮那幫子太後太妃,我母妃早逝,沒人幫我做這些,剛剛繼位,手上一大攤子事,真是恨不得撂挑子不幹了。你要是這點小事都不幫我,那我真是要哭了!”
伶俜不願答應他,一來是覺得這不明不白住進皇宮,身份實在尴尬,二來是皇宮就是個大牢籠,她這一住進來,就是雀鳥入籠,別說是自由自在,就是想見蘇冥恐怕都難。
宋銘看出她的猶豫,笑道:“我剛剛拟了帖子,擢升愉生為翰林學士,每日都進宮來上書房幫我批折子的。你還怕找不到機會和他見面。”
伶俜想了想道:“世子答應我進來麽?”
宋銘道:“他是聽你的,你要是願意,他也不會反對。”說着又拉她的袖子,“哎呦,我的好十一,這又不是什麽大事,這宮裏吃穿用度都是頂好的,你就當來休閑玩樂的不成麽?”
伶俜沒好氣道:“我可沒這個膽子。”想了想,又道,“住進來也不是不行,但咱們得說個條件,我頂多住三個月,三個月你就廢除咱們的婚約如何?”
宋銘笑:“只要朝局穩定下來,三個月後我定然送你出宮,解除婚約,還幫你和愉生主持大婚,你可滿意?”
伶俜笑眯眯點頭:“大婚就不用了,我和世子都是簡單的人,就想着能好生過日子。”她想了想又道,“我知道皇宮不是随意進出的,但你得答應我,這幾個月,至少每個月讓我出宮三四次看望舅舅。”
宋銘輕笑:“這個有什麽難,我這皇位再坐得搖搖晃晃,那也是天子,這麽點小事都無法滿足你,我這皇位幹脆也不要了。”
伶俜哭笑不得:“陛下,你如今都已經是天子了,可別孩子氣的說不當了的話,要是被人聽到,免不得又要做文章。當皇上就該有皇上的樣子。”
宋銘立刻換上一副嚴肅冷厲的模樣,站起身負手立在她面前,他今日着一身绛紗袍,身子筆挺,玉樹臨風,那張美玉般的臉,驀地多了幾分不怒而威的厲色。伶俜心裏剛剛咯噔了一下,他又展顏一笑:“剛剛這樣子是不是皇上該有的樣子?”
伶俜有點讪讪的摸了摸頭:“是像那麽回事?”
宋銘在她旁邊坐下,挑着一雙桃花眼嘿嘿笑道:“皇上有的樣子對着外人就好,對着我的小十一,當然不用啊!”
他的不正經,伶俜早就領教過,自是不會多想,只佯裝打了個寒噤,笑道:“你這話對着葉公子就好,可別對着我說,小心世子聽到了揍你。”
宋銘揚揚眉頭,得意道:“我現在可是皇上,才不怕愉生那個小和尚。”
伶俜是個護犢子的,哼了一聲:“世子才不是和尚,他是我夫君。”
宋銘臉上僵硬一閃而過,又戲谑道:“少在我面前炫耀,小心我到時候不放你走,讓他真真兒做和尚去。”
“你敢!”伶俜做雙手叉腰狀。
宋銘忙笑着擺手:“不敢不敢!你們小兩口聯手,我哪是對手。我讓人送你回府收拾,今日就進宮來。”
回到寧府同舅舅如何交代卻是件麻煩事,寧任遠一聽他要進宮,頓時如臨大敵:“你這沒名沒分地住進宮,像什麽話?”
舅舅不知道她和宋銘的婚約是幌子,她也不好現在就告訴他,只得找之前想好的說辭道:“這不是還在太後孝期麽?陛下後宮無人,日日被太後太妃們穿小鞋子,本來他剛剛登基就有一籮筐的事做不完,他提出來,我也不好不幫他分擔。”
寧任遠看了看她,憂心忡忡道:“十一啊!你跟舅舅說老實話,是不是真的打算做皇後?”
伶俜讪讪道:“我和陛下有婚約,若是沒什麽變動,應該八|九不離十。”
寧任遠嘆了口氣:“舅舅的意思是你真的願意?”
伶俜違心道:“我也沒想到秦王會成為天子,願不願意也不是我說了算!”
寧任遠搖搖頭:“罷了罷了,或許這就是命吧!宮裏不比自家,那是人吃人的地方,雖然現在皇上沒有嫔妃,但太後太妃還有一大一摞子,你可得當心點,說話做事都要長幾分心眼,別讓人給使了絆子。”
伶俜想着就在宮裏待三個月,忍一忍,老實本分點,除了去給太後太妃請安,就待在自己宮殿裏哪裏都不去,誰來給她使絆子?
當日傍晚,她就帶着青蘿入了宮。她本來以為宋銘安排她住在普通嫔妃所在的宮殿,卻不想是錦繡宮,也就是所謂的中宮,歷代皇後住的地方。
那宮殿裏顯然重新裝點過,帷幔飄飄,珠簾璀璨,都是嶄新的模樣,大紅抱柱還新塗了朱色的漆。宮婢內侍看着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殷勤又機靈,伶俜本來的無所适從,很快就消失殆盡。
到了二更,宋銘來看她,一進門還沒等她行禮,就把她扶起來:“我都說了,咱們之間不用行禮,我在你面前不是甚麽皇上,就是你的兄長好友。”罷了又外頭看她,問,“還住得慣麽?”
伶俜笑:“我還沒住過這麽好的屋子呢!有點新奇。”說完又看向他,奇怪問,“你怎麽把我安排在錦繡宮?這可是皇後住的地兒。”
宋銘不以為意地攤攤手:“父皇退位後,皇後就成了太後,定然是要從中宮搬出去。你是我的未婚妻,也就是準皇後,就算只是做樣子,那也得做足樣子。”
伶俜見他眼眶有些泛青,随口問:“很累?”
不說還好,一說宋銘立馬換上一臉苦狀,往旁邊的黃花梨螭紋圈椅上用力一癱,擺擺手道:“別提了,我現在是腸子都悔青了,皇上這差事根本就不是人做的。內閣那幾個老東西都盯着我,老子想多睡一會兒都不行,早上天沒亮就得去上書房裝模作樣讀書,做出一副勤勉上進的鬼樣子。辰時要去上朝,那些個大臣芝麻蒜皮都要上表,我腦仁兒都聽得疼。折子每天幾尺高都等着我批閱。一整天下來,就這會子得了閑工夫。”
因為見過他之前那閑散的日子,伶俜确實有點想象不出要他如何忍受如今這般。但不免又有些幸災樂禍:“陛下,這條路可是你自己選的,你先前就沒個心理準備?”
宋銘撐着頭做痛苦狀:“所以說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伶俜見他是有些可憐,想了想道:“若不然你讓葉公子進宮陪你,也好同你說點體己話。”
宋銘擡頭看了她一眼,思忖片刻,搖搖頭:“算了吧,若是他進來,指不定那些老東西,還有太後她們如何做文章。往後我要實在煩得很,就來你這裏,你好歹陪我說幾句話。”說罷,又笑嘻嘻道,“你可別煩我!”
“我煩你作甚!”想了想又道,“不過我就在這裏待三個月。等你大權在握,那些閣臣沒人再敢反對你,你還是把葉公子接進來,你們這牛郎織女的也不好。”
宋銘挑挑眉,笑靥如花看向她:“再說。”
☆、107.第二更
對于後宮太上皇那窩後妃來說,宋銘當上皇上,不過是走了狗屎運,對這個新天子十分不以為然,覺得江山交給這樣的纨绔子,根本就是太上皇一時糊塗。只要太上皇還在,等他醒悟過來的那天,定然是還要将皇位收回來的。是以對伶俜住進宮,并不在意。但她們要給宋銘使絆子,伶俜自然是個入口。
隔日一早,伶俜去給太後請安,直接就被太後揪着她的身份擠兌一番。當時她雖然是以謝家在室女身份,與宋銘締結的婚約,但她曾經是侯世子夫人一事,沒有人會忘記。太後說她雖然現在住在中宮,但不代表将來就是皇後,做女人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諸如雲雲。太後本以為沒見過世面的年輕姑娘會哭哭啼啼去跟皇上告狀,但沒想伶俜根本不在意,只說不敢奢望。其實她是左耳進右耳出,她又沒想過當皇後,不過在這裏當三個月幌子,哪裏會在乎這些話。
但宮門深似海還真是不假,就請個安而已,都讓伶俜出了一層汗。好在晚上蘇冥就來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