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一更 (11)
什麽斷袖的傳聞。
一個月将近過去,離三個月之限越來越近。但如今知道宋銘的心思,卻又不知他的打算,伶俜心裏難免忐忑不安。
這日出宮剛剛回到寧府,就看到舅舅和表哥唉聲嘆氣,憂心忡忡的模樣。一問才知,就是因為這段時日朝堂裏發生的那些事。
好在舅舅從浙江調職回京時日不長,別說是結黨營私,根本就還未和朝中一衆官員熟稔起來,清算的事,跟他怎麽着挨不上邊兒。但寧任遠到底是為官多年,這種節骨眼兒上不敢掉以輕心。
見伶俜回來,鄭重其事道:“十一,如今朝中風聲鶴唳,舅舅也不知能不能明哲保身,若是我哪日忽然被錦衣衛抓走投入大牢,你不要求皇上,免得受連累。”
伶俜吓了一跳:“舅舅,你怎麽忽然說這樣的話?您素來為官清廉,又未曾結黨營私,更加同先前的魏王齊王沒有半絲關系,怎麽會被清算?”
寧任遠支支吾吾道:“我曾在浙江多年,也算地方大員,雖然敢拍胸脯說從未貪贓枉法,但也确實做過一些謀私利的事。咱們寧家當初一窮二白,舅舅也想趁着便利多賺些錢,江南是富庶之地。舅舅也不欺瞞你,那些年,确實利用職務之便,撈了些銀子。”
寧任遠的那點底子,伶俜還不知道?寧家産業稀薄,不過是在浙江有即将蠶絲作坊罷了。她失笑:“舅舅,你就別擔心了,你這完全不算個事兒。而且你上我舅舅,算是皇上這邊的人,他怎麽會清算你?”
寧任遠皺了皺眉,低聲道:“十一,你有所不知,這些事看起來是皇上在清算,實際經手人是他的幕僚蘇冥,手段簡直駭人。先前他和你表哥交好,時常上咱們府中,我還覺得那年輕人才華橫溢,是可造之材,哪知一肚子詩書,原來是如此殺伐決斷之人。”
旁邊的寧璨,有點忐忑地瞅了瞅伶俜,自己爹還不知道蘇冥和表妹的關系,他如今也是心中暗暗擔憂。
伶俜瞥了眼寧璨,又随口問舅舅:“他不過是照皇上吩咐辦事罷了!”
寧任遠搖搖頭:“我看未必,他這手段。昨日上朝,我聽皇上對他的做法也有些微詞。”
伶俜皺了皺眉:“是嗎?”
寧任遠點頭:“早前落馬的幾個朝臣,倒還算讓人無話可說。但前幾日的左都禦史韓大人和兵部尚書李大人,可就真弄得人心惶惶。你在宮裏可能不知道,那韓子洲是在晚上忽然被抓,直接打入了天牢,當晚就認罪畫押,即日就要處斬,但據說畫押是因為刑訊逼供。那兵部尚書更加不可思議,也是夜半錦衣衛闖入府中抓人,但李尚書兩個兒子系武将,府邸的人跟錦衣衛打了起來,蘇冥下令殺無赦,李尚書和兩個孩子當場遭誅殺。這兩人都是連去皇上面申訴的機會都沒有。”
這兩個人伶俜有印象,當初蘇冥舅舅蘇凜戰敗被處斬,就是這兩人的推波助瀾。蘇冥想必也上趁此機會,為舅舅報仇雪恨。當然,這些事舅舅一無所知,在他眼裏,蘇冥便成了冷血無情的劊子手,也怕自己步人後塵。
他想了想道:“舅舅,你放心,蘇學士再如何手段狠辣,也不會用在你身上的,而且這确實是受皇上所托,跟他沒什麽關系,他也只是個臣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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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任遠搖搖頭:“不管他會不會對我不利,但這種人如此殘害朝臣,我身在朝堂,光明磊落一輩子,決不能看着這種人為非作歹下去,而無動于衷。”他頓了頓,才小聲道,“蘇冥的做法,已經引起很多朝臣的不滿,我們正在私下裏商讨,聯名寫折子參他一本,然後過段時日,上朝時,一同請命。”
伶俜大驚:“不要!”
像是靈光一閃般,她忽然隐隐明白了宋銘的打算。因為蘇冥急于離開,要在短時間內,将那本冊子上的人清算完畢,勢必就要動用非常手段,而他的所作所為,也必然會引起朝堂上的不滿。等清算結束,他留下惡名,只要被朝臣聯名參上一本,集體讨伐,宋銘就可以順理成章給他定下罪名。一來是将清算的帽子蓋在他頭上,二來是可以趁機除掉他。
所謂飛鳥盡良弓藏,就是這個道理。
寧任遠見她忽然激動,奇怪問:“十一,為什麽不要?”
伶俜想了想道:“舅舅,蘇冥從前是皇上的幕僚,可以說是他的心腹。他所做的任何事,一定是出于皇上的支使。但皇上又需要一個賢名,所以這些事一旦産生的任何負面,只能推在他身上。若你們真的參上一本,皇上到時候正好有借口将他除掉。一旦清算結束,對皇上來說是皆大歡喜,既清算了朝臣,又把除了奸佞。說白了,蘇冥其實就是一個棋子,而且還是一個用完就可能丢的棋子。”說罷,輕飄飄看了眼寧任遠,“舅舅,你不會真的以為今上是得了狗屎運坐上這皇位的吧?”
寧任遠愣了下,若有所思地點頭:“你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點道理。”
☆、114.一一四
寧任遠愣了下,若有所思地點頭:“你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點道理。”思忖片刻又道,“這事容我再想想,若蘇冥也是身不由己,我們這樣聯合起來參他,讓他成了新帝親政的犧牲品,也委實太冤枉了些。”
伶俜忙道:“沒錯,就是這個道理,舅舅你還是從長計議。”說着便見寧璨在朝她猛眨眼睛,她知道他肯定是要同他說蘇冥的事,于是尋了個借口,回了自己的別院。
寧璨默默跟在她後頭,進了院子後,将青蘿打發下去,将門鬼鬼祟祟關起來,小心翼翼問道:“十一,你和蘇公子……”見伶俜秀眉微蹙,似是愁腸百結的模樣,以為她是為此困擾,唉聲嘆氣道,“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讓你和蘇公子認識,哪曉得他如今得了勢,會變成這樣子。我先前見他文質彬彬,卻不曉得手段這般狠辣。那晚李尚書一家子就死了十幾人,我雖未親眼所見,光是聽說,就吓得一天沒吃下飯。”
伶俜其實沒有太仔細聽他的絮絮叨叨,而是想着蘇冥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到底有沒有考慮過後果,連她都能想到的可能,沒道理他猜不到。
她甚至懷疑宋銘是故意暴露自己的心思,這樣才好逼得蘇冥為了早點離開,而不擇手段。一旦蘇冥因為手段狠辣成為朝堂公敵,宋銘這個皇上就能名正言順将他除掉。
如今她和蘇冥可借助的力量實在太微笑,別說宋銘如今是皇上,就算仍然只是個纨绔皇子,他們也不見得就鬥得過他。身份地位財力人力都相差得太遠。聽蘇冥的口氣倒是還算胸有成竹,只是若真的有把握全身而退的話,他就不會在清算朝臣時,如此不計後果。
“十一……十一……”寧璨見她心不在焉,喚了兩聲。
伶俜反應過來,擡頭看他,猶豫了片刻,道:“表哥,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你,蘇冥其實是……”
“其實是什麽?”
伶俜深呼吸了口氣:“是沈鳴。”
“啊?”沈鳴二字對寧璨來說畢竟陌生,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伶俜一字一句道:“沈鳴,濟寧侯府的世子,我的夫君。”
寧璨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他還在怔忡中,門口碰的一聲被人大力推開,正是寧任遠。伶俜還想着怎麽同舅舅說,見他既然聽到了,那就幹脆一塊兒開誠布公。
寧任遠先前想着伶俜的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方才來找她想繼續商量。現下聽到這消息,比兒子還驚愕,結結巴巴道:“十一,這……這到底怎麽回事?”
伶俜笑了笑:“舅舅,你坐下聽我慢慢說。”
寧任遠一雙眼睛盯着外甥女,顫顫巍巍挪到旁邊的圈椅上坐下,因為太過驚愕,差點沒坐上椅子滑下來。
伶俜也知道這消息對他們連說是個驚天霹靂,兩人雖未見過沈鳴,但她在他們面前說過沈鳴許多的好,兩人關系如何寧家的人都是知道的。
她看了看寧氏父子不可置信的目光,稍稍正了正色,娓娓道來:“之前沈瀚之出事的時候,你們也大概知道了,當年他是因為魏王和李貴妃的關系而故意設計殺的自己親生兒子。但其實還有更深的內情,當初在蘇州侯夫人并非病死,而是因為發現了丈夫與李貴妃的奸情被沈瀚之滅的口。那時世子還才三歲多,恰好讓他撞見了,沈瀚之就給找人給他下了蠱毒,讓他失去了記憶,每個月朔日還會失去心智發狂。對外稱是兒子煞氣重,送去了寺廟養着。”
寧任遠接話道:“所以後來世子知道了真相,沈瀚之要滅口?”
伶俜點頭:“沒錯,只是沈瀚之沒想到世子其實沒死,而是被皇上救了。但他燒傷嚴重,雖然是撿了一條命,但面目全非,找了神醫勉強治好了臉,卻也是換了一張臉。”
寧任遠驚得輕呼了一聲,恍然大悟道:“我曉得了,之前魏王和李貴妃,其實就是世子報仇?”
伶俜回道:“算是順水推舟吧,秦王要做大事,他又要報仇,兩人結成了同盟。”
一旁的寧璨聽得雲裏霧裏:“那他現在這般是要鬧怎樣?就算是替皇上清算,也不是這個法子!”
伶俜咬咬唇,有些猶疑:“這件事我都不知該如何啓齒。”
寧任遠急了:“十一,舅舅向來把你當親生女兒的,這麽大的事你瞞了我們這麽久,可別再什麽都捂着不說了!有什麽事,舅舅就算豁出這條老命,也會護着你的。”
伶俜眼睛驀地有些發紅,深呼了口氣道:“我和皇上的婚約,其實是當時宋玥對我糾纏不清,皇上挺身而出幫的我們,就是一樁掩人耳目的假婚約。但現在他好像動了歪心思,想把我從世子身邊搶走。”她頓了頓,“當初皇上同世子說好,等世子助他大權在握,就解除他和我的婚約。哪曉得如今他生了別的心思,世子怕夜長夢多,所以清算那些朝臣的時候,少不得用了一些激進手段。我現在懷疑,這正中了皇上下懷,就等着清算差不多,像舅舅這樣清正的臣子聯合起來參世子一本,他就能順水推舟将這些事都推在世子身上,找個由頭将他除掉。”
寧璨驚得臉都白了,就連寧任遠這種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也駭得不輕,良久才道:“剛剛你只提醒我蘇冥是被皇上利用,我只覺得是那麽回事。現在說清楚來龍去脈,才曉得原來如此,真是細思極恐。”頓了頓又道,“只是蘇冥也未免太沖動了些,這一個月不到,幾十條人命啊!”
伶俜想了想道:“以我對世子的了解,他絕不會濫殺無辜。我仔細看了下幾個下場最慘烈的朝臣,不是證據确鑿的罪惡滔天,就是跟國公府世子蘇凜案有關。”
寧任遠常年外放在浙江,對蘇凜的案子只是聽聞,完全不知內情,聽她這樣說,奇怪問:“蘇凜案如何了?”
伶俜道:“蘇凜當年是被李貴妃陷害的,是為了把前太子拉下來。自然少不了一些大臣的推波助瀾,這其中就包括了李尚書和韓子洲。先前世子還想替舅舅翻案,但如今恐怕是不成了,我尋思着他是幹脆公報私仇。”
寧任遠感嘆道:“我只知蘇總兵戎馬二十餘載,為朝廷立下過不少汗馬功勞。當年被皇上下令處斬,還感嘆唏噓過,沒想到竟是奪儲的犧牲品。”說罷又重重嘆了口氣,“傻孩子,這些大事,你們怎麽都不同舅舅說?就算舅舅本事不大,也能多個人商量。”
伶俜也有些慚愧:“以前只是想着不連累舅舅,所以沒告訴你們。”
寧任遠想了想問:“那你們有何打算?”
伶俜道:“先前不知道皇上的心思,蘇冥本是打算幫他鏟除異己,還了他的救命恩情後,就功成身退,我們兩個去江南安安穩穩過日子,但如今恐怕是不成了。最糟糕的打算無非就是逃走。”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若是皇上真有心奪人|妻,除掉蘇冥,你們能逃到哪裏去?這件事決不能馬虎。”寧任遠揮揮手,“你放心,舅舅會想辦法的,如今首先是拖住朝中一幹對蘇冥的做法恨之入骨的朝臣,不讓他們聯合起來去對付他就好。其他的咱們慢慢想辦法。”
伶俜聞言感激不已,她感受到的親情太少,除了祖母,就只有姨母和舅舅一家,竟是比謝家那一大家子好了太多。她其實并不想将舅舅一家卷進來,但若是不坦誠,又怕他成為宋銘的幫兇。想了想,心下決定,若日後和宋銘真的反目成仇,自己舍上一條命也要護住他們。
在伶俜與舅舅開誠布公的時候。這廂皇宮的禦書房裏,只剩宋銘和蘇冥二人。
“雖然我給你的名單,你已經幫我處理大半,但你的做事方式太過激了些,弄得朝中風聲鶴唳。若是剩下那些朝臣聯合起來參你一本,你讓我怎麽辦?”
蘇冥道:“陛下放心,若朝中大臣聯合起來參臣,臣絕不會推脫在陛下身上,陛下公事公便好。”
宋銘笑:“我知道你是想快點辦完這些事,好與十一雙宿雙飛,但事情是急不來的,你也別太急功近利。那麽多雙眼睛都盯着我這個新帝,我不好做的!”
蘇冥面無表情看了看他,點頭:“臣理解陛下處境,不管怎樣,臣這條命是陛下所救,為陛下分憂解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宋銘笑靥如花:“瞧你這話說的,若是你有個什麽好歹,可要十一怎麽辦才好?”說完這句話,又想起什麽似地問,“九州堪輿圖有下落了麽?我得到消息,遼王也在尋這張圖,可不能讓他先得了手,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蘇冥搖頭,淡淡回道:“先前有了點眉目,如今線索又斷了。恐怕一時半會兒尋不着,不過陛下放心,遼王那邊的動向,臣已經安排了番子盯着,就算咱們拿不到,也絕不會讓他先拿到。”
宋銘點頭:“如此甚好。”說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凡事慢慢來,真的不用急的,不過是大權一時不能收歸,要讓十一多在皇宮待一陣子罷了。”
蘇冥擡頭對上他那雙一如既往邪魅又無邪的桃花眼,勾唇輕笑了笑:“陛下說得是,确實是我冒進了。”
☆、115.一一五
伶俜之所以選擇将真相告訴舅舅和表哥,一來是對他們信得過,二來是她如今身在深宮,與蘇冥能相見的時候太少,而這種不能相見,十有**就是宋銘從中作梗,以至于兩人連消息都不能互通有無。舅舅如今得知蘇冥的身份,定然會找他出謀劃策,好過他一個人在外頭單打獨鬥,徒留自己在宮裏牽腸挂肚。
回到宮裏已是暮色時分。宋銘這兩日,不知是不是庶務繁忙,未曾來過錦繡宮跟她一起用晚膳,今日倒是又來了。一進殿內,就往圈椅上一靠,撐着頭連連哼哼唧唧叫累:“原來做皇上這麽多煩心事,早知道就不當了,還不如做個閑散王爺,賣賣胭脂香露來得自在。”
先前聽他說這些話,伶俜只當他改不了纨绔習性,如今卻覺得不過是扮豬吃老虎罷了。她不動聲色地默默看他,這人還是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模樣,行為舉止仍舊是繡花枕頭似的纨绔子。
她不知道他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掩藏內心的叵測,還是做戲做久了,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孰真孰假?他和蘇冥識于總角之年,相同的年齡,相似的成長經歷,甚至連名字都相似,命中注定的莫逆之交。她還記得蘇冥說過,小時候的宋銘不愛說話,掉入山上的坑中,甚至不會呼救,被他救起來後,便一直纏着他跟着他。那時候的宋銘,也是惹人憐愛的單純孩子罷。成長會讓人改變,這不是什麽稀奇事,但讓人變成一個連摯友都要加害的人,這還是令伶俜無法接受。
她又想起他害死兩個親兄長後,從未表露過半點愧疚和難受。興許這個人根本就沒有情感。一個沒有情感的人,卻要奪走摯友的妻子,伶俜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心思。相較之下,當初宋玥對她的心思,雖然她反感又厭惡,但她确實是能體會到的。而面對這個人,卻半點體會不到,他對她的情意。
宋銘兀自抱怨了幾句,見她怔怔然立在原地,咦了一聲:“十一,你怎麽了?今日不是出宮去了寧府麽?是不是遇到甚麽不高興的事?”
伶俜嘆了口氣,道:“這些日子我雖在宮裏,卻聽到不少世子的所作所為。今日回到寧府,又聽舅舅說起,竟是殺了不少人,弄得朝中風聲鶴唳。舅舅看不下去,正打算聯合其他同僚一起來皇上跟前參他一本。”
宋銘眉頭微蹙,嘆了口氣:“我先前也是把愉生叫來說這樁事,我不過是讓他找出那些人的罪證,方便我問罪罷黜,哪知他手段如此激進,這一個月不到,弄出了幾十條人命。雖說看起來都是證據确鑿,但在其他朝臣眼中,恐怕就不是那麽回事。”說罷,朝她看過來,試探問,“寧尚書真的打算和人聯合起來參他?”
伶俜點頭:“我知世子是想早些功成身退,可不知道的人,恐怕以為他是居心叵測,想要獨攬朝政,只手遮天。”
宋銘稍稍正色,意味深長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身處的位置不同,想要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我先前還未想過做皇上呢!坐在這個位子雖然煩惱頗多,但登高望遠的感覺,确實不錯。”
伶俜心中暗笑,若是她不知道他的那點歪心思,指不定就信了他的話,以為蘇冥也貪念上了權勢。她嘆了口氣,順着他的話道:“我也是擔心這個,先前他是想着功成身退,帶我離開京城找個世外桃源的地方過日子。但如今陛下當了皇上,他作為您的左膀右臂,想在朝堂有所建樹,實現鴻鹄之志,我也能理解,只是到底有些失望。”
宋銘神色莫辨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當真是憂心忡忡的樣子,心中自是有些得意,面上卻不動聲色,斟酌了片刻,又繼續道:“我怕只怕他太急功近利,朝堂上卻是盤根錯節,到時候出了纰漏,只怕我這個皇上也保不住他。”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伶俜想為他找個借口都難。
一頓晚膳下來,兩人各懷心思,自有打算。
三日之後,工部尚書寧任遠傳出在浙江任期時,以權謀私,與織染局太監相勾結,杭州進貢的桑蠶,報高過高,以此賺取回扣差價。倒不算是甚麽大罪狀,但證據呈到都察院,左都禦史雖則是寧任遠同年,可錦衣衛呈上來的證據,也不敢不當真,只能硬着頭皮開始調查。
伶俜得知消息,先前吓了一跳,反應過來,猜到必然事出有因。宋銘會做戲,她當然也要做個全套。立馬讓內侍帶着自己去見皇上。見到宋銘,又趕緊做出驚慌失措的樣子:“陛下,我聽說舅舅出了事?可當真?”
宋銘良久眉頭蹙起,抿嘴道:“确實是有他以權謀私的證據,送去了都察院,我手中也收到了一份。”
伶俜問:“是世子做得麽?”
宋銘點頭:“他聽聞寧尚書要與人聯合參他,就先下手為強。”
伶俜痛道:“他瘋了麽?這是我親舅舅啊!不行,我得去找他問清楚。”
說罷,轉身要往外走,卻被宋銘一手拉住:“你莫急,這不是大事,我暫時讓寧尚書将手上庶務放下,在家休養,我會處理這件事,不會讓他受到絲毫影響。”說罷,又玩笑般道,“畢竟是準皇後的舅舅,我當然得護着。”
伶俜看着這再熟悉不過的璨爛笑容,心中卻寒涼得厲害。好容易才擠出一絲笑:“那就多謝陛下。”
宋銘難得地露出好整以暇的神色,将她的手拽在手心,那雙輕佻的桃花眼,也浮上了從未有過的專注:“十一,雖然我現在還只是個沒什麽權勢的皇上,但我一定會護着你,護着你在乎的人。”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這跟愉生沒有關系。”
他的手帶着涼涼的溫度,與蘇冥截然不同,伶俜像是被刺到一般縮回手,趕緊福了個禮:“陛下大恩大德,十一銘記在心。”
好在他并未沒有再說下去,不然伶俜不敢保證不将厭惡之情寫在臉上。
宋銘嘴角勾起一絲不易覺察的淺笑,目光在她臉上略作探究的打量,又咧嘴笑開來:“咱們認識又不是一日兩日,你同我這般客氣作何。”
伶俜只是笑笑,沒有做聲。
因為寧任遠出了事,宋銘特許伶俜出宮回寧府探望舅舅。伶俜自然又是各種好話感謝了一番。
急匆匆回到寧府,果不其然,寧任遠沒事人一般正優哉游哉地喝着茶,伶俜暗暗放下了心。看到外甥女回來,揮手讓下人退下,了然般點點頭:“世子倒真是料事如神,掐準你這時候回府。”
果不其然,他已經和蘇冥說清楚。她正要說話,寧任遠揮揮手:“你趕緊去別院,世子等着你。”
伶俜面露驚喜,見着舅舅戲谑般的表情,又有點不自在地紅了紅臉,一溜煙跑去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別院一看,果然見着蘇冥等在院子中,她打發掉丫鬟,引着他進門,剛剛将門關上,就被他一把拉在懷裏。
兩人近大半個月未見,思念之情自是不必細說。伶俜趴在他胸口,兩人一時都未說話,過了許久,才稍稍分開一些。
伶俜擡頭看他,見他面容竟是比先前消瘦了幾分,眼圈驀地一紅:“世子,你怎麽樣?”
蘇冥微微笑了笑:“我還好,你在宮裏有沒有受委屈?”
伶俜搖頭:“沒有,皇上沒有為難我。”
她本是說得一句讓他放心的話,但說完才覺得,這話令兩人都有些不是滋味。見蘇冥的笑意有些僵硬,她趕緊道:“皇上的打算,你知道麽?”
蘇冥表情沉了沉,點頭道:“我和他相識多年,就算他一直待我半真半假,但他想些什麽,我還是能猜到一二。”
伶俜道:“那你想好了脫身法子麽?”
蘇冥冷笑了一聲:“我本是打算替他辦完事情,還完他的救命之恩,就他要清算我,我也不怕,早已經安排好帶你逃走的後路,只是委屈你可能要跟着我隐姓埋名一輩子。”說罷,他頓了頓,又道,“如今我已經想好,他既然如此咄咄相逼,我偏偏要有名有份,光明正大地離開。”
伶俜睜大眼睛:“他到底是皇上,你不要同他硬來。”
蘇冥點頭:“我自有分寸,總歸接下來這段日子,你繼續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讓他覺得自己計劃順利便好。”
伶俜點頭,又問:“你要如何做?”
蘇冥無奈地笑了笑:“本來做慣了蘇冥,不打算恢複沈鳴的身份。但他要這樣不仁不義,我也只能把濟寧侯世子,衛國公蘇重山嫡親外孫的身份拿回來。”
伶俜明白他的意思,她曾是世子夫人,只要他是沈鳴,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和宋銘的婚約自是可以不作數。只是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太難,因為無論是衛國公府還是濟寧侯府,都早已經不複存在。何況他模樣早就改變,只要蘇冥失口否認,誰會相信他?
蘇冥看出知道她在想什麽,拉着她的手道:“還記得我表妹蘇詞嗎?”
伶俜腦子裏冒出幾年前那個被流放的蘇家小女孩,點點頭。
蘇冥苦笑道:“我本是答應三年內接她回京,卻到底是沒做到。不過好在岳丈同蜀王關系交好,去了那邊頗得照料,後來陰差陽錯成了苗王義女,去年還被封了個郡主。這次她會跟着苗王一起進京,為舅舅翻案。”
伶俜愕然地睜眼:“這可行麽?”
蘇冥點頭:“當初李貴妃死後,他身邊的內侍趙公公就出了宮,去向一直成謎。我尋了他好久,前段日子總算是将他抓到,如今我已經拿到李貴妃派人給鞑子洩露軍情的證據。光靠蘇詞和我定然是還是不夠,但你別忘了,當初我舅舅出事,直接受害人就是前太子一系。太後巴不得為舅舅翻案,雖然兒子已經不成氣候,但至少能還他一個清白,還能替遼王鋪路。下個月太上皇會在沁園宴請群臣和勳貴,屆時宋銘也在,正是請求翻案的最好契機。”
伶俜明白了他的打算,到時候衆目睽睽之下,趁着請求給蘇凜翻案的機會,他正好表明自己真實身份,宋銘想否認都難。
☆、116.一一六
苗王朝貢,是五日後入的京城,鑼鼓笙簫,金鼓喧阗,仗勢十分壯大。伶俜在後宮,并沒見到已經成為苗王義女的蘇詞,但是也聽說過這回苗王進京的盛大場面。
苗疆是在景平帝在位時開始朝貢,雖然如今景平帝已經退位做了太上皇,但自也要做東在沁園大設筵席,正巧是秋菊盛開的季節,便辦了賞菊宴,同時邀請了文武百官和京中勳貴,白日賞菊,晚上夜宴。
沁園的菊花堪稱一絕,各種珍稀品種,應有盡有,此時百花凋零,唯有滿園的菊花開得轟轟烈烈,芬芳缭繞。伶俜抵達菊花園的時候,太後太妃及命婦們已經早早抵達,賞花觀景,好不熱鬧。
伶俜身份頗有些微妙,說是皇後,又還未行大婚,若是普通世家女子,如今又已經入駐後宮。傳言新帝為了她,連将太後都從皇宮裏趕來了沁園,如今在後宮是至尊獨寵。
命婦們都隐隐聽過這些傳聞,認得她的人見了她,無一不恭恭敬敬行禮,嘴上說得是明月鄉君,但這禮數明顯已經是當成了皇後。橫豎不久之後,她就是皇後,先獻個殷勤,總該沒差。
伶俜沒經過着陣仗,難免有些不自在,敷衍地和衆人寒暄,趕緊上前給太後行禮。太後當初離開皇宮時,對這個新後一直嫉恨在心,但今日卻破天荒地待她十分熱情,免了她的禮,拉着她的手笑語宴宴道:“鄉君不消多禮,本宮也好些日子未見到鄉君了,甚是想念。”
伶俜對太後的這番熱情,甚是奇怪,正擡頭看她,卻見她拉着旁邊一個穿戴打扮與周遭女子孑然不同的少女道:“這位是苗王義女,太上皇剛剛封的辰南郡主。”
少女穿着刺繡花邊的百褶裙,上裝着綴滿銀片的大領胸前交叉式右衽上衣,脖子上挂着繁複的銀項圈,頭上戴着銀花組成的銀冠。面容秀麗可人,眉眼明媚,帶着幾分生機勃勃的英氣。雖然時隔久遠,與記憶中已經相去甚遠,但伶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蘇詞。見她如今這樣子,想來是過得不錯,她心中稍安,朝她微笑颔首:“郡主,好久不見。”
蘇詞面上有些動容,卻也只是笑笑:“難為鄉君還記得我。”
太後自是知道這兩人甚麽關系,但礙于周遭人多,也沒多說。寒暄完畢,招呼衆人繼續賞菊。伶俜打小在田莊長大,也不是附庸風雅的人,跟着衆人看了會花,又見蘇詞同太後融洽,聯想剛剛太後對自己的态度,猜測她此番進京為了替父親翻案,已經與太後搭上了線。
她默默退出園子,準備去別處逛逛,不知不覺就走到湖邊石畫舫處。熟悉的風景,讓她驀地想起多年前,自己這輩子第一次見到宋玥,就在這畫舫裏,當初因為上一輩子的陰影,被他吓得掉入了水中,是蘇冥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救了自己。如今想來,卻是不勝唏噓。她和宋玥兩世為人,本是窺測了天機,算占着先機,她倒是有驚無險活到了如今,宋玥卻到底沒抵過命運。說起來他的死,也有她的推波助瀾,惟願下輩子,他再莫遇上自己,找一個相知相依的女子,安安穩穩過一生。
她兀自感嘆着,走了兩步,卻忽然看到裏面有人,正要折身回頭,又隐隐聽到是熟悉的聲音,暗暗探頭一看,便見到那船舷邊的石桌上,坐着蘇冥和尚嘉公主,周圍連個小厮侍女都沒有。
她本想進去打聲招呼,又不知蘇冥今日籌備得如何,怕自己冷不丁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幹脆朝身後的丫鬟揮揮手,悄無聲息走了出去。剛剛一小段,卻驀地撞上一個身長玉立,身着绛紗袍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宋銘。
伶俜擡頭,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行了個禮。
宋銘擺擺手,朝畫舫方向看了眼,低聲道:“是愉生和尚嘉在裏頭麽?為什麽不進去?”
伶俜點頭,讪讪道:“興許是在說事情,不方便打擾。”
她不過是知道今日有大事情發生,面對宋銘時,神色難免有些不太自然,又怕被他看出端倪,只能做出一副別扭的模樣,讓他以為自己是誤會了蘇冥和尚嘉公主有何暧昧。
宋銘目光落在她看起來有些失落的臉上,嘆了口氣道:“尚嘉對愉生一片情深,我已經勸過好幾回,但沒甚成效。惟願愉生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