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一更 (12)

與你的承諾。不過……”他頓了下,又才繼續,“尚嘉心性純美,若是愉生真的生了別的心思,你也要有個心理準備。不論怎樣,我會站在你這邊。”

伶俜幹幹一笑:“多謝陛下。”

宋銘在她手上拍了拍:“你在這裏玩着,我去同父皇說些事情。”

他手掌微微冰涼,就跟他這個人叵測的內心一樣,伶俜只覺得渾身發麻。點點頭,目送他離開後,又轉頭看了看畫舫的方向,想了想還是走了開。正找了處水榭歇腳,蘇詞不知從來冒了出來,十分熱情地上前拉着她的手:“表嫂,這些年你可還好?”伶俜一時有些怔怔然,她倒是十分自來熟,不等她回答,又繼續道,“當初我和弟弟們去流放,表嫂給我們準備的吃食,一路上可是幫了大忙。”

伶俜見她頗有些率真的模樣,與從前那個家中落敗的小姐已經截然不同,笑道:“只是舉手之勞罷了,你們三姐弟到了那邊可遇到了什麽困難?”

蘇詞搖搖頭:“這說起來也多虧了表嫂托了謝伯爺同蜀王打招呼,我們剛剛到那邊,已經有人接應,雖則條件艱苦,但也沒吃過多少苦頭。隔了半年,蜀王去苗疆,路過我們的流放地,便帶上了我,是以陰差陽錯做了苗王的義女,一直留在那邊。只是後來才知表哥發生的事,還以為他已經不在人世,哭了我好久,這回入京前才接到他的秘信,總算是讓我松了一大口氣。”

她比伶俜小了三歲,如今不過十五,從前算是将門之女,如今又在苗疆那種民風開放之地,性子難免天真灑脫。伶俜看着很是喜歡,又見她好似并未因今晚要在衆目睽睽之下請求為父親翻案,而忐忑不安,愈發覺得她是個不一般的女子。兩人說了會兒話,蘇詞同她告辭:“我義父這會兒恐怕在尋我,咱們晚些時候再見。”走了兩步又回頭朝她笑道,“今晚之後,表哥會恢複身份,你們一路來如此坎坷,倒時可要重新辦一場盛大婚禮,我要去鬧洞房。”

伶俜失笑,她已經步履輕快地離開。

終于熬到晚上的筵席,沁園的宴廳賓客滿座,美酒佳肴,笙歌絲竹,好不熱鬧。如今景平帝身子已經好了大半,紅光滿面,心情甚好。因着今晚的主角是苗王,酒過三巡之後,太上皇令人端上來兩只裝滿珠寶的箱籠,特賞賜給苗王和辰南郡主。

苗王父女上前跪下領賞。蘇詞接過箱籠後,重重磕了三個頭,卻沒有說話。

太上皇愣了愣,道:“郡主可有事要禀?”

苗王拱手道:“太上皇在上,小王不敢欺瞞,小女辰南郡主生父乃前寧夏總兵蘇凜蘇大人。這些年小女雖被流放,但一直未曾放棄為蘇大人尋求公道,如今手中已經掌握了當年蘇大人為奸人所害的證據,此番進京就是期望太上皇能為蘇大人還一個公道。”

蘇凜一案發生在景平帝手中,女兒直接請求他而非今上,也是在情理之中。當時景平帝也知有蹊跷,只是七萬大軍亡魂,西北邊線慘遭鞑子□□,他心中有氣,也就沒有多查,如今時隔多年,他自是不願提起。可苗王不是普通臣子,滿堂又坐滿了文武大臣,他沒法直接動怒拒絕,只是皺了皺眉:“若是真有證據,就馬上呈上來。”

蘇詞将手中寫的卷詞呈上給太監,那太監趕緊唯唯諾諾交給太上皇。坐在太上皇下手的宋銘,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了眼跪着的兩人,心中有些不安的預感,輕聲朝景平帝道:“父皇,既然苗王和郡主有證據,不若回頭從長計議,一切交給孩兒處理便好。”

他話音剛落,太後忽然提起裙子,走在太上皇前跪下:“陛下,蘇總兵戎馬近二十載,曾為本朝立下過汗馬功勞,若是當年當真為奸人所害,不僅是蘇總兵一家,那七萬英魂,恐怕也無從交代。況且皇長子被廢太子,正是因為蘇凜案,既然苗王和郡主手中證據确鑿,不若就當着百官的面,将證據公布出來,下令發去三司重申。”

蘇詞跪趴在地上道:“啓禀陛下,臣女已經尋到了關鍵證人,此刻就在外頭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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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平帝微微皺眉,揮揮手:“帶上來!”

被帶上來的證人正是從前李貴妃身邊的內侍太監趙公公,他被押了上來後,立刻匍匐跪在地上,哭道:“奴才罪該萬死!”

景平帝自是認得他的,蹙眉問:“到底怎麽回事?速速從實招來!”

趙公公哭着将從前李貴妃如何派人給鞑子洩露軍情,害得蘇凜慘敗一一說了清楚。又将如何聯合當時的寧夏巡撫韓子洲與兵部尚書李鱗等人陷害蘇凜,都細細說了一遍。

別說是景平帝聽得倒吸了口氣,底下衆臣頓時也是嘩然。景平帝道:“你可是見貴妃已不在人世,故意栽贓?”

趙公公雙手碰上一個冊子:“這裏是當時涉案的人員名單,奴才都已經一一拟好。除了個別不在人世,其餘的陛下都可以叫來詢問。”頓了頓,又道,“當年奴才身不由己,為了明哲保身,才與李貴妃做了這些傷天害理之事,對于殘害忠良蘇大人,一直內疚在心。奴才年事已高,不想抱着愧疚下地,所以這回郡主進京,奴才便同她坦白了當年的事。”

景平帝皺眉看着手中的冊子,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朕就在此下旨,将案子發去三司重申,替蘇總兵和七萬亡魂一個公正的交代。”

蘇詞重重磕了一個頭:“謝陛下隆恩!臣女還有一事相禀。”

景平帝道:“你說!”

蘇詞道:“這些年小女在苗疆心有餘而力不足,這些證據皆是由表兄沈鳴一手查得。”

她還未說完,宋銘臉色已經大變,喝道:“郡主莫要胡說,世子已經過世多年,怎會替你查案?”

他說這話時,蘇冥已經走上前跪下,用力朝他磕了一個頭:“陛下大恩大德,臣銘記在心。但事已至此,陛下也不用再替臣相瞞。”說罷朝太上皇道,“啓禀太上皇,臣正是沈鳴。”

景平帝不可置信道:“你們到底在說這些甚麽?你怎麽會是世子?”

蘇冥拱手不緊不慢道:“啓禀太上皇,當年微臣父親與李貴妃沆瀣一氣,因被我發現他的醜事,便設計殺害我,是今上救了我。但因為被大火灼傷,容貌聲音都大變,回到京城為了明哲保身,一直隐藏了身份,也是因為被生父所傷,不想再做沈家人。只是如今舅舅即将沉冤得雪,微臣和表妹表弟們終可以光明正大團聚。”頓了頓,又繼續道,“最重要是,當初太子一直觊觎微臣夫人,是今上挺身而出,讓陛下賜了婚約,為保住內子,才做了這場戲。今上如今是一國之主,大婚之事自是要提上日常,這婚約斷然是該馬上作廢。今上大恩大德,微臣沒齒難忘,雖則是一樁荒唐事,但今上的義舉,文武百官想必都會為此稱道。”

他說到這裏,伶俜也走下來,跪在他旁邊,重重磕了幾個頭:“今夜蘇總兵一案能得以重審,臣妾夫君能好好活着,都是承蒙陛下的恩情,陛下大恩大德,臣妾沒齒難忘。”

宋銘是聰明人,看着底下口口聲聲說着感恩的兩人,卻知道自己是被人擺了這一道。有太上皇,有太後太妃,還有文武百官的見證,這一招真是出奇制勝,打得他猝不及防。他果然是小看了蘇冥。

景平帝終于從怔忡中回過神來,從前沈鳴是他的左膀右臂,十分得他賞識,當時因為襲擊魏王而被沈瀚之誅殺,他還痛惜了多時。而這位蘇冥近來的行事,他也有所耳聞,确實是當年沈世子的風格。一時又是感嘆又是唏噓,加之聽說自己本來不太放心的兒子,竟然做了這麽些義舉,不免有些意外驚喜。反應過來後,揮揮手道:“這事聽起來雖然荒誕不經,但世子還活着就是好事,你為生父所害,不想再與沈家有瓜葛,朕就特許你繼續用蘇冥的身份,繼承國公府世子稱號。至于鄉君與皇上的婚約,既然只是幌子,那今日起就作廢,選後選妃盡快提上日程。”

蘇冥和伶俜齊齊跪下:‘謝主隆恩。’

景平帝愉悅地揮揮手。宋銘目光沉了沉,好容易才壓下心中想要殺人的憤怒,勾起唇角笑道:“今晚是個皆大歡喜的日子,朕可是為了這樁事,隐瞞了這麽久,總算是松了口氣,還望諸位愛卿莫要笑話。”

底下一衆溜須拍馬的人道:“陛下英明,此番乃救人義舉,實為讓人感動。”

宋銘聽着這些曲意奉承的話,目光一直落在兩個跪在地上的人身上,嘴角的笑意冷得像是浮出了碎冰來。

☆、117.一一七

筵席結束,已經三更将至。對看戲的權臣勳貴來說,今夜發生的事,雖然有些令人驚奇,但也只是驚奇而已,畢竟與他們并無切身關系,不過是天家蘇家的那點事罷了。最大的意外,莫過于如今風頭正盛的蘇學士,竟是當年那個錦衣衛少年指揮使,果真是文韬武略,也難怪成為聖上的心腹,當年兩人就交情頗深。其實說是心腹臣子,不如說是兄弟摯友,聖上為了保護其妻,竟弄了一出假婚約做幌子,可謂是有情有義。

對這些人來說,這樁事不過是将在很長時日裏,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話題。而對于置身其中的幾個人,表面看起來風輕雲淡,實際上如同打了一場惡仗。好在一切順利。只等着三司會審在蘇凜案上走一次過場,朝廷再昭告天下,為蘇冥翻案平反。

至于伶俜和蘇冥,卻是得到了堂而皇之的解脫。

因為恢複了世子夫人的身份,皇宮是不用再去,伶俜當夜就被蘇冥光明正大地帶回了家。只是欣喜來得太突然,她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回了蘇冥那深巷的宅子,才像是卸力了一般癱倒圈椅上。蘇冥微微歪頭看她,伸手在她頭頂揉了揉。

伶俜抓住他的手貼在臉上,喃喃道:“世子,我不是在做夢吧?我們以後都可以這樣在一起了?”

蘇冥俯下身親了親她的唇,輕笑:“我們是夫妻,本來就應該在一起,先前是我連累了你,以後咱們再也不分開了。”她嫁給他時,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如今已經是娉娉婷婷的少女,六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卻生生蹉跎了好幾年。其實他知道夢中與現實并不相同,若不是他當初使了計,讓她替姐代嫁,或許她已經嫁給宋玥,照宋玥對她的心思,待她定然也與他夢中見到的不同。或許宋玥也不會死,兩個人興許早已經生兒育女。只是這樣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實在荒唐,她對宋玥的排斥,他又不是不知道。說到底,不過是自己娶了她,又沒給她一個安穩的生活,這些年總讓她跟着自己擔驚受怕罷了。

他将她打橫抱起來,朝屋裏那架雕花架子床走去,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半蹲下身子給她褪鞋:“今日你恐怕提心吊膽了一整日,也該累了,好好睡一覺。”

脫完了鞋子,将她嫩白的腳放入錦被中,起身正要朝外走,卻被伶俜一把抓住:“你去哪裏?”

蘇冥轉頭笑道:“我去讓人打點熱水來給你擦擦。”

伶俜這才松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實在有點像驚弓之鳥,自顧地笑了笑,将身上的衣服脫掉,只剩下裏面的亵衣,傻傻地看着他笑。周嬷嬷很快打來了熱水,蘇冥草草給兩人擦洗了一番,便躺在床上,兩人四肢交纏得像是一對連體人。

已經有幾個月沒有這般親密過,兩人雖則都是困倦至極,卻也舍不得閉眼睛。蘇冥怕她累着了,本不想幹甚麽,但是卻被她傻笑着親親揉揉,弄出了火氣。最後還是沒忍住壓着她滾作一團。

這一鬧便過了三更,伶俜真是累得手指頭都擡不起來,而他卻一番往常,結束後還覆在她身上,像是楔子一般固着她的身子,胡亂地将伶俜親得軟成了一團水,只聽到他呢喃的聲音在耳邊道:“咱們是時候生個孩子了。”

伶俜迷迷糊糊嗯了一聲,後頭便沒了知覺。

這一覺睡得極為踏實,不是這幾個月,而是幾年來最為痛快的一次。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還是被院子裏傳來的食物香氣給喚醒的。伶俜睜眼時,便對上蘇冥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帶着點笑意盈盈,那張平日裏看起來冷冽的臉,因着這笑意,和初醒來的惺忪,便顯得極為柔和。伶俜心中歡喜,湊上前親了他一下。

蘇冥笑了笑,目光柔柔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睡醒了麽?醒了咱們就起來吃飯,別餓着了。”

其實兩人都已經算是老夫老妻,但被她這樣看着,伶俜還是有點羞赧,喜滋滋點頭,拉着她的手借他的力氣坐起身,忽然又想起什麽似地道:“你說皇上會不會為難我們?”不等他回答,又道,“我昨晚還專門暗暗觀察了下他的反應,除了有些意外之外,真沒看出來他有其他情緒,反倒一直笑着,似乎挺滿意的。你說咱們是不是誤會他了?”

蘇冥輕笑了一聲:“他那個人殺了自己親兄長之後還笑得出來呢?別被他那張臉迷惑了,咱們昨晚一直在對他感恩戴德,給他做足了面子,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前,他也只有受着,尋不到理由發作的。退一步說,若真得是咱們猜錯了他,那昨晚咱們的所作所為,對他來說就更不是什麽大事,反倒是皆大歡喜。”見伶俜蹙眉,略微擔憂的模樣,安撫道,“你放心,如今遼王那邊蠢蠢欲動,太上皇也未完全放權,朝中又還有各種隐患,他不會對我怎樣?頂多是再拖我一陣子,不讓我離開罷了。我想過了,我這條命到底是他救的,咱們這回也确實是算計了他一回,我還是會繼續幫他把朝中那些反對他的人清算幹淨的。”

伶俜蹙眉問:“你就沒想過飛鳥盡良弓藏?等他大權在握,要是想除掉你,咱們可能就離開不了了?”

蘇冥點頭,笑得有些無奈:“做了帝王,難免六親不認。若是真有這麽一天,我也無話可說,不過你放心,我有保身的籌碼,他奈何不了咱們的。”

伶俜沒有好奇追問,他在宋銘身邊多年,總該明白他的軟肋在哪裏。總歸,他如今恢複了身份,兩人是堂堂正正的夫妻,她滿心都是歡喜,也就懶得去杞人憂天。

兩人起了床漱洗之後,周嬷嬷也正好做了一桌子美味。老人家并不知發生了何事,知夫人終于回來過夜,便高興得不得了,一早就起來張羅。紅木圓桌上雞鴨魚肉擺了七八盤。

兩人才剛剛拿起碗筷,這素來寧靜的小宅子,忽然有人造訪。周嬷嬷開了門,見着門口站着一個錦衣華服,頭束金冠的如玉男子,卻并不認得,剛剛開口詢問,那人笑了笑,直接走了進來。

周嬷嬷在後頭連連道:“公子,您是哪位,老奴這去幫您給我家公子通報。”

宋銘不作理會,直接朝那有細語的廂房走去,走到敞開的門口,便見着裏頭一對男女,正在互相布菜,看着對方的眼睛,都是柔情蜜意,對外頭來人渾然不覺。

周嬷嬷匆匆追上來的時候,聽到動靜的蘇冥和伶俜轉過頭,看到站在門邊的宋銘,吓了一跳,齊齊起身行禮。

宋銘揮揮手說道免禮,又勾着唇角挑挑眉往裏走走進來,目光落在桌上的美味上,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這正趕上了你們用膳,看來今日是有口福了。”說罷,自顧地在桌上坐下。

伶俜忙換周嬷嬷給皇上布碗筷。周嬷嬷一聽是皇上,吓得膽兒都快破了,碗筷拿上來放在宋銘面前時,雙手禁不住發抖。

見着他已經拿起筷子開吃,蘇冥和伶俜對視了一眼,慢慢坐下。蘇冥看了看他,問道:“陛下今日造訪,是有事要吩咐麽?”

蘇冥自顧地吃着,擡眼輕描淡寫睨了他一眼:“非得正事才能來麽?昨晚那件事,我還沒同你們算賬呢!”

伶俜心中驀地提起,緊張地看向蘇冥,他倒是面色如常,只微微蹙了蹙眉。宋銘勾唇笑了笑,夾起一塊魚肉送入口中,滿意地砸了咂舌,臉上露出兩人再熟悉不過的璨爛笑容,那雙桃花眼帶着笑朝兩人看了看,輕描淡寫道:“這麽大的事,你們也不同提前同我說一聲,害得我昨晚吓了一跳,差點在文武百官明前失态出了醜。”頓了頓,笑道,“往後可不許再這麽幹,有什麽大事都要跟我商量,我也好做個準備。”

他說得輕描淡寫,倒真像是沒太将那事放在心上一般,說罷話鋒一轉:“愉生,你家嬷嬷的手藝還真不錯,若不是我如今在皇宮,真想每天來你這裏蹭飯吃。”

蘇冥道:“若是陛下喜歡,随時可以來寒舍。”

宋銘幽幽嘆了口氣:“我怎麽覺得如今咱們生分了?往常你同我住在一處時,可不是這樣說的。”說着,又淡淡瞥了眼伶俜,“還有十一也是!你們如今團圓了倒是好,往後就我孤家寡人的在宮裏。”

伶俜道:“皇上不是要選後選妃麽?等後宮充實了,哪裏還是孤家寡人?”

宋銘自嘲般笑了聲:“不提也罷,選進來連個模樣都未見過,我雖然是個皇上,卻跟配種的種豬沒甚區別。”說罷擺擺手,“別說這些掃興的話,你們也快些吃罷。”

一頓飯下來,宋銘倒是吃得十分盡興,放下碗筷時,頗有些心滿意足的紅光滿面。蘇冥和伶俜相較之下便有些食不甘味。宋銘抹抹嘴,輕描淡寫道:“等蘇大人的案子塵埃落定,我會封你一個親王爵位。”

蘇冥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118.一一八

反應過來,蘇冥起身拱手跪地:“多謝陛下厚愛,只是臣和十一已經打算好,等到陛下掌了權,就隐居田園,功名利祿對我來說,委實沒甚麽用處。陛下的好意,臣心領了。”

宋銘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他:“隐居田園?真是令人向往的生活?”默了片刻,又道,“你們都走了,我怎麽辦?”

蘇冥道:“陛下是一國之君,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需要你,等朝中平定之後,您就做一個明君,萬民敬仰,流芳百世。臣知道陛下定然會做得很好。”

宋銘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笑意:“你真的覺得我能做一個明君麽?”

蘇冥道:“只要陛下願意,就一定可以。”

宋銘噗嗤笑了一聲,又轉頭挑挑眉朝伶俜道:“十一,你認為呢?”

伶俜起身跪在蘇冥身邊:“臣妾認為世子說得沒錯,只要陛下願意,就一定可以。若是如此,便是黎民百姓的福音。”

宋銘哂笑,不以為意道:“黎民百姓關我何事?”又半真半假玩笑般道,“不瞞你們說,其實我想當皇帝的初衷,就是想做個為所欲為的暴君,最好弄得天下生靈塗炭,讓宋家王朝幾代積累的基業毀于一旦,讓天家的子孫們嘗一嘗從雲端跌入塵泥的滋味,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為奴為娼,最好把那些列祖列宗都氣得從地下爬出來。”

蘇冥和伶俜對視了一眼,聽他繼續道:“不過後來我就改變主意了,我要做個明君,找一個知冷知暖,舉案齊眉的妻子。”

蘇冥稍稍松了口氣:“陛下能這麽想,是天下的大福。”

伶俜附和道:“陛下一定會是個明君,也一定能娶到這樣一個皇後的。”

宋銘目光落在她臉上,笑道;“是麽?那最好不過。”說罷,又揮揮手,“你們兩個快起來?又不是在朝廷在宮中,跪着作何?誠心夫唱婦随,讓我這個光棍兒眼熱麽?”

蘇冥伸手拉着伶俜起身,複又在圓凳坐好。宋銘看了看兩人,道:“我知道愉生你不是惦念功名利祿的人,但如今父皇雖然退位,京中三大營的兵符卻未交予我,遼王這兩年在東北一帶打了很多勝仗,收編了許多蠻族,手下兵力日漸壯大。我三哥死了後,裴放被罷黜,但他在魏州還有幾萬私兵,如今也投靠了遼王。我只怕京中還沒掌控好,遼王那邊就打過來。”

宋銘道:“陛下不用太過擔憂。遼王藩地地廣人薄,物産稀少。除非得到九州堪輿圖,否則以他目前的兵力,別說是三五年,就是十幾二十年,恐怕也沒本事起事的。等到陛下手握三軍營,徹底掌控京畿,他就更不會以卵擊石。”

蘇冥若有所思點頭,又問:“那九州堪輿圖你尋得如何了?”

宋銘道:“已經有眉目,總歸不會讓遼王搶在前頭。”

蘇冥笑了笑:“既然你不願意,封爵的事情,等你舅舅的案子塵埃落定,咱們再說。”又似想到甚麽似地看向伶俜,“十一,你留在宮裏的什物,何時去取?”

伶俜一想到自己在後宮待了快三個月,心中就不是個滋味,趕緊道:“也沒甚麽重要的東西,今日正好無事,不如就随殿下回宮拿回來。”

三人一道進的宮,那住了幾個月的錦繡宮,對伶俜來說,不過是個華麗的牢籠,完全沒有半絲留念,倒是宮裏的丫鬟太監,對她十分不舍。畢竟在宮裏跟對主子很重要,本來還以為這個主子不久就是真正的後宮之主,他們這些下人也算是背靠大樹,何況伶俜對下人極為仁厚慷慨,打起賞來毫不吝啬,讓這些人覺得前途充滿了光明。哪知一夕之間,未來的後宮之主,搖身一變,成了權臣夫人。對她自己倒是無甚影響,畢竟蘇世子文武雙全,模樣又生得極好,往後也不用在後宮争寵,倒是比做個皇後還舒心。只可憐他們這些馬上無依無靠的下人,也不知道下個主子是個什麽樣的。

伶俜的什物兩個箱籠就裝好,但她這一收拾妥當,那金碧相射的宮殿,驀地就有了幾分冷清寥落。伶俜自己倒是渾然不覺,只滿心歡喜終于離開了這不屬于自己的地方。

兩個內侍抱着箱籠走在前頭引路出宮,伶俜和蘇冥跟在後面。宋銘則只站在錦繡宮門前,目送着兩人離去。等到見不到那親密的一對璧人,方才慢悠悠踅身進入寝宮內。他臉上先前那笑語宴宴的模樣,早已消失殆盡。一張如玉的臉,冷得如同寒冬臘月的冰霜。錦繡宮裏的宮女和內侍,見狀不對,個個立在旁邊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宋銘越過那殿內的緋色帷幔,伸手便撕扯下來踩在腳下,又入內将圓凳圓桌踢翻,舉起旁邊的圈椅狠狠砸在地上。不出須臾,本來錦麗別致的宮殿裏,一片狼藉。

他砸夠了,走到那張自己曾經躺過許多次的美人榻上,斜斜靠在上面,阖上了眼睛。此時不過深秋,并不算太冷,但他忽然蜷縮在一團,好像凍得受不住了一般,哆嗦着吩咐:“快把毯子給朕拿過來!”

屋子裏的大宮女見狀,趕緊拿了床毯子搭在他身上。宋銘閉着眼睛打哆嗦,緊緊将毯子裹在身上,良久之後,又猛然睜開眼睛看向跪在跟前的宮女,伸手将她提起來壓在身下。

宮女不過是十七八歲,哪裏見過這陣仗?吓得渾身直抖,眼圈都紅了。可面前的新帝,生得實在太好看,她雖則害怕,卻又生出了一絲期待。

宋銘本來冷冽的眼神,湧上一層笑意,那桃花眼愈發迷人,他牽起唇角低聲道:“你會對我好麽?”

宮女小雞啄米般點頭:“奴婢願意為陛下肝腦塗地。”

宋銘一雙眼睛灼灼看着她:“像你對愉生那樣?”

宮女這才發覺,他的目光空洞迷離,并非是在看自己,她也聽不懂他在說甚麽,只吓得繼續點頭。宋銘嘴角的笑意更甚,只是驀地又沉下來,伸手将她用力丢在地上:“滾!”

宮女吓得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宋銘躺在美人榻上,看着空蕩蕩的寝宮,嘴角詭異的勾起一絲笑。

……

這廂伶俜和蘇冥歡天喜地去了寧府。昨夜寧任遠也在沁園,自是知道發生了何事,何況這些日子一直悄悄跟蘇冥有聯絡,本就對內情知道幾分。昨晚他和伶俜都恢複了身份,本來他是想把外甥女帶回府,好生慶賀一番,哪知這外甥女婿迫不及待就将人領回了他自己的宅子。話說回來,兩個人是夫妻,蘇冥那兒其實才是伶俜真正的家。

幾個人熱絡地敘了許久,寧任遠才又想起什麽似地道:“也不知道皇上還會不會為難你們?”

蘇冥不想讓長輩在為兩人擔憂,笑着道:“皇上沒那麽不講道理,何況他如今日理萬機,哪裏會再糾纏在這事上頭。”

寧任遠其實也弄不太清楚其中的彎彎拐拐,他說沒事,他就當做不會有事。又問:“先前你同我說過,等到你舅舅平反。你要光明正大地同十一辦一次婚禮,訂好了日子麽?”

蘇冥淺笑:“舅舅的案子頂多十來天就能塵埃落定,我看了下黃歷,月底是個好日子。”

伶俜咦了一聲:“你怎麽沒同我說過?”之前蘇詞倒是說過,她并未放在心上,現下聽到蘇冥說起,也難免意外。

蘇冥朝她柔柔看過去,道:“當年你是代嫁的你九姐,後來又被太上皇下旨讓咱們婚事作廢,你做回了謝家小姐。一波三折,你不覺得委屈,我也舍不得。這一回,我要堂堂正正地娶你。”

伶俜嗔笑道:“咱們都老夫老妻的,要這些虛禮作何!”嘴上這樣說,心裏頭卻跟抹了蜜糖似的。

寧任遠連連說好,又笑道:“先前十一成婚,舅舅也不在京城,全都是你那個混賬爹弄得糊塗事。不過事兒雖做得糊塗,倒也陰差陽錯成就了你們一段好姻緣。若不然,我真是見他一回削一回。”

蘇冥也笑:“那年咱們成婚祖母都不在,這回咱們就幹脆去田莊辦喜事,讓莊子上的大家夥兒都熱鬧熱鬧。”

伶俜觑他一眼:“你不是最不喜歡熱鬧的麽?”

蘇冥抿嘴想了想:“其實熱鬧也挺好的。”

寧任遠笑道:“要熱鬧還不簡單,你們趕緊多生幾個孩子,還怕不熱鬧的?”

蘇冥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朝羞紅臉的伶俜道:“我覺得舅舅說得極是。”

幾人正說着,寧璨從衙門裏回來,還未開口說話,就被他爹指着道:“你瞅瞅你,二十歲的人了,這兩年給你說了幾門親事,你都不願意,什麽時候才能讓我抱上孫子。你看看愉生,比你還大不上兩歲,跟你表妹都要再婚了。”

寧璨噗嗤笑出聲:“爹,有你這般說話的麽?甚麽叫再婚?您老放心,在您咽氣兒之前,我肯定給您弄個孫子出來。”

寧任遠氣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寧璨又忙道:“爹,我今日上衙門去時,還真在路上看中一個姑娘,那姑娘好生厲害,路上一輛馬車失控,差點撞上了一個小孩,還是那姑娘挺身而出給救下的。那姑娘模樣也好,真真是天女下凡一般。”

寧任遠皺了皺眉:“這般抛頭露面的女子,能是什麽好人家出來的。”

寧璨道:“這叫巾帼不讓須眉,那女子穿戴打扮并不似尋常人家的女子。就是不知是哪戶人家的,你幫我打聽打聽去。”

寧任遠将信将疑:“京中還有這種世家小姐?”說着又瞪了他一眼,“也不知人家有沒有婚嫁,你就貿貿然讓我打聽?”

寧任遠素來開明,所以才養出了寧璨這樣灑脫又溫和的性子,父子倆就這般好整以暇的讨論起了那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姑娘,伶俜和蘇冥忍不住笑輕出聲。

☆、119.第一更

蘇凜一案三司會審,不過是走個過場。蘇家當年在朝中風光無限,自是有過不少關系匪淺的同僚,只是樹倒猢狲散,都不過是想明哲保身罷了。如今此案重審,那些曾經默默為之鳴不平的臣子,自是又冒出了頭,其中就有不少三司衙門的人,何況如今證據确鑿,任何人都不需要承擔責任,誰不願意做個順手人情?十天之後審判結果就呈至聖上。蘇凜一案得以昭雪,被追封為鎮國公。

那個曾榮寵一世,後又消亡的蘇家,如今強勢回歸,不僅有蘇凜三個兒女,還有曾經做過錦衣衛指揮使,如今的大學士蘇冥,也冠回母性,成為蘇家人。

一切塵埃落定。蘇冥便着手開始準備和伶俜的婚事。謝家田莊上也一早就收到消息,謝老太太活了一把年紀,算是經歷過風浪的人,得知前因後果,卻也感動得老淚縱橫。而最激動的,自是這些時日因為伶俜入宮,去了田莊的長安長路。還有什麽比知道自己的主子其實還活着更高興了。

長路是見過好多回蘇冥的,可是從來沒認出來,得知真相後,不免為自己的粗心思而汗顏。尤其是得知伶俜在杭州就已經認出世子,更是覺得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他可是從世子一下山就跟着的啊。

婚禮就在莊子舉行,伶俜在田莊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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