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一更 (15)
是新面孔,看來陛下一切都已經清掃幹淨,如此這般,微臣也走得放心。”
宋銘微微一笑:“是啊!這宮裏的人大多是皇後手下的,我回來之後全部換上了我自己培養的人,所以你瞧着面生。”
蘇冥又點了點頭:“聽聞陛下立了後,是徽州大家王氏一族的小姐,才貌雙全,知書達理,如今已經有了喜。微臣恭喜陛下。”
宋銘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欣然道:“去年出征的時候,我不是同你說過父皇和太後在幫我選後麽?一回來他們就已經确定了人選,我本來沒報指望,見了人竟發覺皇後甚得我意。本來是打算讓她同我一起來見你的,只可惜這些時日她害喜害得厲害,一直在中宮修養。”
蘇冥勾唇輕笑了笑:“陛下和皇後琴瑟和鳴,微臣替陛下感到高興。”
宋銘笑道:“我少時荒唐,聲色犬馬,來來往往皆是虛情假意,如今長大了,有了皇後,才知道夫妻恩愛,相依相偎,比一切都珍貴。皇後待我很好,我也會好好珍惜。”
兩人又敘了一會兒,蘇冥才告辭出宮。暮色上來,高聳的宮牆,在月輝下,映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蘇冥出了宮門,轉頭朝牆內神色莫辨地望了片刻,直到趕車的護衛上來喚他:“王爺!”
蘇冥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上了馬車。回到宅子,家中已經侯了兩個人。一個是表妹蘇詞,一個是伶俜表哥寧璨。兩人見他回來,立馬迎上去,各自拉了他一只手臂,目光落在他發白的雙鬓上,頓時放聲大哭起來。
☆、125.一二五
蘇冥看着兩人痛哭流涕的模樣,無奈地搖搖頭:“你們倆別忙着哭,我沒事的。”
蘇詞擦了擦眼睛,甕聲甕氣道:“表哥,我知道表嫂沒了對你打擊很大,你要挺住,可千萬不能做傻事啊!”
寧璨也連連點頭附和:“世事無常,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但表妹在那邊肯定也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蘇冥抽開被兩人攥得生疼的手臂,無奈嘆道:“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的。”他走到旁邊的圈椅坐下,又揮揮手讓兩人也落座。
兩個人相互看了眼,誠惶誠恐地在對面坐好。
蘇冥抿唇默了片刻,冷不丁問:“小詞,立後大典你去觀禮了嗎?”
蘇詞不知表哥為何不談論表嫂的事,反而是關心皇上的婚姻大事,但他不提傷心事也是好的,于是她忙不疊點頭:“去了的。去年立後大典十分隆重,皇上和皇後一起祭祀太廟,又頒布聖旨大赦天下,還給京城窮苦百姓發放衣物和糧油,熱鬧一直持續到出了正月十五,整個京城的熱鬧才稍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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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冥若有所思點點頭:“那王皇後你也見過?是個怎麽樣的女子?”
蘇詞嗯了一聲:“立後大典見過。據說是出自書香門第的徽州王氏,長得花容月貌,氣質娴靜溫柔。我見皇上對她很滿意。雖然立後大典之後就再沒見過,但聽說皇上皇後情投意合,鹣鲽情深,獨寵于後宮,與尋常夫妻無異。”她說着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我聽聞皇上從前很荒唐,如今這是浪子回頭,也算是稀奇。”
她話音落下後半晌,發覺蘇冥蹙眉沒有任何回應,低聲喚道:“表哥,你在想什麽?”
蘇冥回神,對她搖搖頭,微微笑道:“小詞,你找個機會看能不能進宮觐見皇後?”
蘇詞咦了一聲,奇怪問:“這個王皇後有甚麽問題麽?”
蘇冥好整以暇道:“如果你見到了就沒有問題。”
蘇詞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但想着他遭受喪妻之痛,連頭發都白了不少,也就沒好奇多問,只點頭應他:“我明日就去請命進宮。”
一旁寧璨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道:“愉生,你今後有何打算?”
蘇冥勉強笑了笑:“過陣子再說,總歸你們不用擔心。”罷了,又看了看兩人,“你們也要好好的,這麽晚兩個人一起出來,怕是會被人說閑話。既然如此,寧兄不如早些提親,趁着我還在京中,還能替我表妹做個主。”
蘇詞雖則大咧咧,但聽他這般說,悄悄觑了眼寧璨,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寧璨讪讪一笑,倒也直白:“我本是打算等你回京,就讓媒人上門。可沒想到……”
蘇冥知道他說的是伶俜,他搖搖頭:“你不用考慮這麽多,人生苦短,錯過了一日就少了一日,千萬別像我和十一。我看你們還是早早辦了喜事才好。”
寧璨看了看蘇詞,點頭低低嗯了一聲:“我回去就同父親說,先把親事定下來。”
蘇詞擡頭對上蘇冥,眼眶又紅了幾分:“表哥,弟弟們就要回京了,到時我讓他們陪着你。”
蘇冥笑着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送走兩人,已經是二更天,蘇冥孤零零躺在床上,毫無睡意。從前想到宋銘要搶伶俜,他失望透頂,只惟願是自己多心的猜疑。但如今卻全心盼着這一切就是他一手策劃,至少這樣的話,伶俜就還活着。其實這本是他無法接受伶俜離開的一點念想,但如今這念想如星火燎原,怎麽都壓不下去。
隔日晌午,蘇詞趕來給他彙報:“宮裏來了消息,說皇後這些日子害喜不大舒服,讓我過些日子再進宮觐見。”說着有些抱怨道,“我都說了是給皇後帶一些安胎的補品都不讓我去,皇上也對皇後太寵了些。”
蘇冥了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蘇詞眨眨眼睛:“你知道甚麽?”
蘇冥微微牽起唇角:“沒甚麽,既然宮裏不讓去見皇後,那就暫時別見罷。”
蘇詞見他神色有些古怪,卻也不好多問,只咕哝着應了一聲,兄妹倆一起用了午膳,才不甚放心地告別。而此時的蘇冥,心中有股呼之欲出的情緒急需發洩,可又怕自己是空歡喜一場,只得勉強壓制住。
他讓人去宋梁棟府上遞了帖子,兩人在京中一處茶樓相聚。宋梁棟正在當值,但也很快趕來。看到蘇冥一時百感交集,半晌說不出話來。妻子家中這兩年接二連三發生大事,好在他已經開府單過,不至于讓她在偌大的家中受委屈。但這回十一出事,沈錦還是以淚洗面了好些日子,宋梁棟心裏也一直難受着,還擔心蘇冥想不開,好在現下見他神色還算正常。
兩人進了屋子,蘇冥開門見山道:“英才,我想進一趟皇宮,你幫我。”
宋梁棟道:“你進皇宮不是只要說一聲麽?為何要我幫你?”
蘇冥搖頭:“我是要去後宮,而且不能讓皇上知道。”
“後宮?”
宋梁棟一頭霧水:“你去後宮作何?如今後宮就只有王皇後一個人呢!”
蘇冥道:“我想見一見王皇後。”
宋梁棟抓住他的手:“如今皇宮守備森嚴,都是謹言的近衛,我們錦衣衛只負責皇城的安全。我要進宮也不是說進就進,何況是後宮。愉生,你告訴我你到底想作何?”
蘇冥思忖片刻,幹脆如實道:“我懷疑王皇後就是十一。”
宋梁棟大驚失色:“怎麽可能?”
蘇冥道:“這件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我也只是猜測,所以要親自進宮求證。”
宋梁棟神色沉下來,蘇冥素來不是個亂說話的人,他垂眸沉思了片刻:“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來,自從封後大典之後,我就從來沒見過王皇後,我母親也未曾進過宮。但因為太後太妃們尚在,母親時常去沁園,倒也就沒多想。”他擡起頭,“你的意思是說十一還活着,是謹言偷龍轉鳳把她弄進了宮?他這還是人麽?”
蘇冥淡淡點頭,苦笑道:“我倒是希望他确實這樣做了。”
宋梁棟知道他的意思,若是真的是自己那混賬堂弟所為,至少說明十一還活着。可這叫什麽事啊!他本以為這一兩年宋銘長大了,當了皇上更是成熟懂事,做事穩妥,也沒再做過荒唐事。哪知是憋了個大的。
他想了想:“要進只得等天黑了,才好不被發現,法子也不是沒有,內香藥庫的內侍太監三天會出一次宮采辦香料藥材,今日正好是他們出來的日子,我想辦法讓你扮成內侍混進去。”
蘇冥拱手作揖:“多謝英才兄。”
宋梁棟擺擺手:“你既是我妻弟亦是我好友,如今還是比我爵位高兩等的一品親王,你可別跟我客氣。”一想到自己的混賬堂弟極有可能把人媳婦兒搶了,封個親王算是補償麽?臭不臉的!
蘇冥又問:“绫羅還好吧?”
宋梁棟嘆了口氣:“家中接二連三發生了這麽事情,侯府沒了,父親作惡多端,母親出家。她能好到哪裏去,若不是膝下有三個兒女,恐怕她早就支撐不過去。”
蘇冥微微動容:“幸好绫羅嫁的人是你,不然我都不敢想象,她在夫家的日子如何過?”
宋梁棟嘿嘿笑着抓了抓頭:“可是這些痛我也不能代她受,也只能盡全力護着她。再說了,就算我這裏不給力,你還能讓她受欺負去。”
蘇冥搖搖頭,悵然道:“這些年我也常常自顧不暇。”
宋梁棟拍拍他的肩膀:“若是謹言真的做出那等奪兄弟|妻的缺德事,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蘇冥笑:“愉生感激不盡。”
宋梁棟從金吾衛到錦衣衛,對皇城大內那一套流程再熟悉不過,雖然如今宮內大換血,但規矩并未變。從內香藥庫出來兩個太監很容易被他買通。等天黑下來,那采辦的馬車才回宮,而蘇冥則喬裝改扮成了其中一個太監。
因為後宮形同虛設,只有中宮到了晚上還燈火通明。宮院中有內侍和宮婢進進出出,宮殿裏頭則燭光搖曳,漫紗輕舞,暖香浮動,隐隐約約有輕聲笑語飄出來。
富麗堂皇的宮殿裏,一個體态豐腴,螓首蛾眉的女子,靠在美人榻的大引枕上,穿着绛紗袍的宋銘則斜斜坐在她旁邊,笑靥盈盈的看着他。
那榻上小幾上放着一盤紫玉葡萄,女子細細剝了一顆,笑着送到宋銘的口中:“陛下,這是臣妾今日專程挑選出來的一串葡萄,我嘗過的,又香又甜。陛下多吃幾顆。”
宋銘被他喂了兩顆,再喂來時,他握着她的手一轉,送入她的口中:“梓童,你自己也吃。”見她嘴角沾了一點紫色的汁液,他拿起絲絹輕輕拭了拭。
女子靠在他肩頭,嬌聲道:“臣妾這些日子一直待在錦繡宮裏,哪裏都沒去,都快悶壞了,什麽時候陛下能陪臣妾出宮走走?”
宋銘淺笑:“你忘了太醫是如何說的?你身子不好,得靜養着,等到孩子生下來,你想去哪裏我都帶你去。你要想走動,在禦花園走走也是不錯的,如今滿園子的花開了,可是宮外看不到的風景。”
女子嬌嗔的撅了撅嘴,嬌嗔道:“好吧。”
宋銘伸手掐了掐她變得豐腴的臉,又将手覆在她已經顯懷的肚皮上:“小寶貝今日乖不乖?”
女子笑道:“特別乖,一點都沒鬧我。”
兩人正說着,外頭有內侍太監來報:“啓禀陛下,錦衣衛那邊傳來消息,說有急令請求陛下處理。”
宋銘嗯了一聲,安撫地拍了拍面露幽怨的女子,笑道:“我去去就回來!”
宋銘去得如同一陣風,宮裏的皇後百無聊賴。吃了幾粒葡萄,便起身到院子裏走動。她伸手撫摸着自己的肚皮,臉上都是滿足。
院子中挂着紅燈籠,暮春的暖風輕輕垂着,讓人心曠神怡。她慢悠悠走了一圈,目光忽然瞥到月門處,站着一個青衣太監,因着不是她身邊的內侍,她咦了一聲,走上前歪頭道:“你是哪裏的公公?找本宮有事麽?”
☆、126.一二六
她确定自己沒見過這位公公,他長得俊朗挺拔,跟宮裏的內侍大不相同。而且她看着這個人,心中忽然就隐隐有些發疼。
蘇冥默默看着她,眼眶早就已經發紅,好容易才忍住了情緒,拱手作揖道:“回娘娘的話,小的只是路過,驚擾了娘娘,還望恕罪。”
裏頭有宮婢走過來,揮揮手驅逐他:“好大的膽子,錦繡宮豈是你一個奴才随便偷看的地方,還不快走!”
蘇冥躬身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對面女子隆起的腹部上,眼淚到底還是沒忍住落下來,又怕被人發現,彎着腰匆匆走開了。
“娘娘,您怎麽了?”宮婢見皇後蹙眉捂着胸口,好似很痛苦的樣子,趕緊扶着她往內走,“咱們快進屋子歇着。”
皇後閉了閉眼睛,在她的攙扶下,慢慢回到寝宮內休息。
蘇冥出宮回到自己宅子裏,已經是三更天,宋梁棟一直在院子裏候着他,見他回來,忙迎上去問:“怎麽樣?”問完才發覺他面色煞白,連唇上都看不到半點顏色,又試探道,“真的是十一?”
蘇冥有氣無力地點點頭,進了屋子,重重坐下,用力閉上眼睛。
宋梁棟氣得額頭青筋暴起,捋袖子道:“謹言這混賬東西,還是人麽?我明天就進宮替你讨說話。”
蘇冥擺擺手:“你別沖動!總歸知道十一還活着,我心裏頭的一塊大石頭就算是落了地,心裏也有了盼頭。所以也不急于一時了。”他頓了頓,“宋銘這個人跟我們以為的不一樣,你雖是他堂兄,若是因為這件事找他理論,只怕他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宋梁棟道:“他敢!”
蘇冥默了片刻,嘆了口氣:“英才,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瞞你,魏王齊王其實都是他設計害死的,當然我也難辭其咎。”
宋梁棟大駭:“你們……”
蘇冥苦笑:“他當年救了我一命,為了報答他,我幫他登上皇位。這可能是我的報應。”
宋梁棟支吾道:“你也是沒辦法,再說了齊王魏王又不是你兄弟,你頂多算是擇主而栖。”他頓了頓,又道,“你這樣說我真是有些不敢想象,他竟然殺了自己的兩個親哥哥。”
蘇冥點頭:“當時魏王齊王死于他手,我發覺他半點傷心難過都沒有,才覺得這個人有些可怕。後來也一直防着她,想着報完恩,便和十一離開京城。哪曉得……”
宋梁棟抿抿嘴急道:“那現在怎麽辦?他這是把十一軟禁在宮中麽?”
蘇冥默了片刻搖頭:“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但是十一不認得我了,而且還懷了身孕。”
宋梁棟睜大眼睛:“什麽?!”
蘇冥揉了揉額頭:“所以在弄清楚之前,我也不敢輕舉妄動,怕不小心傷害十一。”
宋梁棟聽他這樣說,急得抓耳撓腮:“那可如何是好?難不成就眼睜睜看着那混賬東西做這些混賬事?”他冷笑一聲,“連弑殺親兄長都毫無愧疚,何況是搶個兄弟的妻子,我看他真的是喪心病狂!”
蘇冥道:“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我得想辦法見到十一,單獨和她說話才行。”
宋梁棟想了想:“再過幾日是皇後的生辰,謹言定然要去沁園,屆時你再進宮一趟,看能不能尋找機會見到十一。”
蘇冥點頭。
因為怕打草驚蛇,這件事兩人也暫時不敢告訴更多人,只能暗自行動。
這夜宋銘因着又政務處理,回到錦繡宮已經很晚了。伶俜還坐在燈旁等着他,見到圓潤娴靜的女人,溫柔地笑着看向自己,他心中也是一軟。就算這溫情是偷來的那又如何,總歸是看得見摸得着的便已經讓人滿足。
他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針線活上:“梓童,你這是在繡什麽?”
伶俜笑着舉起手中的荷包:“給陛下繡了個荷包,以後天天挂在身上,看到它就能想到臣妾了。”
宋銘點頭,笑道:“好。”又扶起她往床上走,“這麽晚了,梓童不用等我的,你如今懷着身子,要早些睡才好。”
伶俜道:“可是睡前若是沒見到陛下,臣妾會睡不着的。”
宋銘搖頭輕笑,扶着她上了床,親自給她褪了鞋襪,又撚好被子,在她額頭親了一下:“你睡吧,我在旁邊看着你。”
直到聽到她發出均勻的呼吸,他才折身到旁邊的卧榻上睡下。雖然因為她懷着身孕,不能同床共寝,但這樣近距離,聽着她的呼吸入睡,他也覺得十分滿足。
一覺醒來,天還沒亮,伶俜睜着眼睛,愣愣看向床帏頂上,又猛得坐起身。她的動靜,驚醒了素來淺眠的宋銘,他起身問:“怎麽了?”
伶俜搖搖頭,在黑暗中道:“我做了夢,夢見了我們初見面的那個莊子。”
宋銘心中一怔,趕緊下了榻來到床邊:“夢見莊子的什麽?”
伶俜搖搖頭:“也沒什麽,好像就是麥浪草垛小河流水。你再給我說說,咱們第一回見面是什麽樣子的?”
宋銘笑道:“我落了水,你和你的夥伴救了我,我沒弄清狀況,睜眼就掐你的脖子,簡直是忘恩負義,後來我發覺你是夢中的女孩兒,就把你擄回了自己的莊子。”
伶俜睜了睜眼睛:“好像是這樣的。”又道,“若是不生病該多好,不然也不會忘了那麽重要的事。”
宋銘握着她的手:“以前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的每一天。”
伶俜點頭:“你說得倒也是。”
宋銘道:“天還早着,你再睡會兒,我就坐在你旁邊陪你。”
伶俜唔了一聲,扶着腰慢慢躺下,在黑暗中低聲道:“可是我總覺得把某個很重要的人忘了,想不起來心中空空蕩蕩的。”
宋銘輕笑,摸了摸她的臉:“傻瓜,你最重要的人就是我啊!”
伶俜想了想也是,雖然心中偶爾空空蕩蕩,甚至也記不起和這個男人的過往,卻總覺得和他心心相印,分開太久便會覺得想念。
到了太後壽辰前一日,在宋梁棟的幫助下,蘇冥順利進了宮。明日宋銘去沁園,照他的性子,定然會讓各處宮門落匙,不允許任何進出。所以只得前一日就混入宮裏。
夜色已濃,宮中寂靜。蘇冥遠遠站在錦繡宮外頭,看着裏頭搖曳的燈光,聽着裏頭隐隐的聲音。他不知道宋銘是抱着怎樣的心理将伶俜從他手中奪走,他對他披肝瀝膽,為他登上皇位嘔心瀝血,他卻在背後捅自己一刀。他明知道,這世上對自己最重要的就是伶俜,他這是殺人還要誅心。
十幾年的兄弟情,原來如此脆弱。
他不知道伶俜發生了何事,但他相信她腹中的胎兒就是自己的。是他沒保護好她,從她嫁給自己開始,她就跟着自己受盡磨難。如今他們有孩子了,他卻還讓她處在如此的危險之中。
其實想想,這個時候,她不記得他也好,至少不會傷心難過。
他站在孤寂的深宮中,直到錦繡宮滅了燈,才在黑暗中離開。
隔日,宋銘一早就出宮去了沁園。宮中防衛嚴備,但好在宮裏的內侍和宮婢剛剛大換血不久,許多都互相不認識,蘇冥這張生面孔在宮裏徘徊,也就沒有人懷疑。
他等到了快晌午,終于等到伶俜從錦繡宮出來。她身後跟着兩個內侍,兩個宮婢,內侍手中拿着褥墊子,宮婢提着果籃子,顯然是去禦花園。
蘇冥知道自己機會來了。
等到一行人進了禦花園,也不動聲色地跟上去。其中一個內侍發現他,咦了一聲:“沒見着皇後娘娘在花園裏麽?你哪裏的公公,這麽不懂規矩!”
蘇冥低着頭誠惶誠恐道:‘小的是奉命來修剪花枝的。’
那內侍還打算趕他,伶俜揮揮手:“不過是幹活而已,讓他進來吧。”
內侍唯唯諾諾應了一聲,放了蘇冥進禦花園。
宮婢在石凳上墊好褥墊,扶着伶俜坐下。她拿出還未做好的荷包,不緊不慢地又繡起來。今日陽光柔和,花香襲人。她已經好幾日未出來走動,一時只覺得心曠神怡。
繡了一會兒,目光不自覺就落在那剪枝的內侍身上。那個內侍模樣可真是俊朗,一雙眼睛黑黑沉沉,偶爾瞥過來她這裏,她竟然禁不住有些心跳加快,而且越來越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這種感覺讓她不由得又有些心悸。
她想了想,朝蘇冥招手:“這位公公,你過來一下!”
蘇冥不動聲色吸了口氣,面色平靜,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他走到她跟前,畢恭畢敬行了個禮。
伶俜揮揮手免禮:“你叫什麽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蘇冥心中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嘴角也不自覺地微微彎起,低聲道:“娘娘确實見過小的,小的叫世子。”
她一直叫他世子。
伶俜吃吃笑:“好奇怪的名字,柿子……柿子……”她喃喃念了兩句,心中忽然揪痛起來。
蘇冥面色大驚,還沒開口,身旁的宮婢已經上前:“娘娘,您怎麽了?”
伶俜搖搖頭,揮手讓她下去:“本宮和這位公公說會兒話。”
宮婢應了一聲,老老實實退到花園入口處。
伶俜做了個手勢,請蘇冥在自己對面坐下:“既然公公認得本宮,難不成是故人?”說着,又有些無奈地笑道,“實不相瞞,去年年底,本宮生了場病,以前的事情都不太記得了。”
☆、127.一二七
蘇冥淺淺一笑:“小的和娘娘是同鄉,少時曾和娘娘見過幾面,先前還以為娘娘是忘了小的呢!”他微微一頓,“娘娘生病,小的也略有所聞,只是不清楚生了甚麽病?娘娘能同小的說說麽?”
伶俜想了想,笑着道:“我也不清楚,就聽陛下說昏迷了好久,醒來時便不記得人和事了,連陛下都不記得,只隐隐約約對和他相識的一些場景有印象。”
蘇冥眉心不由得微微蹙起,問道:“娘娘還記得和陛下初相識?”
伶俜點頭,眼角眉梢露出甜蜜的笑:“那時候我才十來歲,陛下在我家莊子落水,是我救了他。前兩日陛下還同我說起過這個,只可惜記得模模糊糊。”
蘇冥面色一僵,好容易才從怔忡中恢複,話鋒一轉,問道:“娘娘從前在莊子上長大,自由自在慣了的,進宮幾個月,可還習慣?”
伶俜抿嘴笑道:“雖然拘在宮裏,确實挺無趣的,不過我如今身子不便,也去不得哪裏。陛下待我很好,後宮裏也沒其他嫔妃争寵,算起來還真是幾世才能修來的福分。”說是這樣說,可心中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若失。以至于話音落,她不由自主就斂笑輕嘆了一聲。
蘇冥默默看着她,忽然冷不丁低聲喚了一句:“十一!”
伶俜微微一愣,腦子裏像是甚麽東西閃過一般,那種莫名的心悸又升上來,她下意識道:“你說什麽?”
蘇冥低聲道:“娘娘還記不記得自己的乳名叫十一?”
這兩個字讓伶俜熟悉得厲害,腦子裏莫名有隐隐的鈍痛升起,她忙搖搖頭:“我不記得了,原來我的乳名是叫十一麽?陛下竟然從來未同我說過。”
蘇冥見她面色隐隐有些慌亂,不敢再和她多說,起身作揖道:“小的不打擾娘娘的閑情雅致了!”
伶俜目光落在他臉上,禁不住有些不舍,反應過來趕緊點頭:“你去幹活吧!”
蘇冥抿了抿嘴,又低聲道:“小的還有一事相求。”
伶俜道:“你說。”他給自己的熟悉感,讓她很願意為他做一些事情。
蘇冥道:“娘娘今日和奴才說的話,還望娘娘不要告訴陛下。奴才怕惹禍上身!”
伶俜能理解一個宮中卑微內侍的擔憂,她将他叫來和自己說了這些話,雖然加起來也就幾句,但兩人是故人,如今一個皇後,一個太監,确實不大合适。她笑着點點頭:“你放心,不過是閑話了幾句,本宮不會同陛下說的。公公去幹活吧!”
蘇冥躬身退下,拿着剪子遠遠站在一旁又開始剪花枝。伶俜拾起手中的女工,卻再靜不下心。
“柿子……十一……柿子……十一……”她腦子裏不停地重複這幾個字,像是咒語一般。她不由自主看向那個低着頭剪弄花枝的內侍,那英俊冷冽的側臉,越看越熟。
腦子裏的鈍痛和悶悶的心悸越來越重,她趕緊招招手喚來站在禦花園入口處的宮婢:“本宮有些不舒服,扶本宮回錦繡宮。”
見到主子臉色不佳,宮婢和太監趕忙湊過來,小心翼翼扶着她往外走。她一手揉着額頭,一手撫着胸口,深呼吸着努力讓自己平靜。
蘇冥立在原地,見她這樣子,一顆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兒,卻又什麽都做不得,只能默默看着幾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目光裏。
伶俜回到錦繡宮,便躺在床上歇息了下。她如今懷着身孕,本就嗜睡,現下腦子昏昏沉沉,很快便睡了過去。
然而這個覺卻睡得不太好,陷入古怪繁雜的夢中,卻又醒不過來。那夢雜亂無章,一會兒是自己的聲音嬌聲“世子”叫個不停,一會兒又聽到熟悉男聲在喚“十一”。再後來便是到了一個田莊上,終于變得清晰。她救起那落水的少年,又被那少年一把掐住脖頸,只是自己睜眼去看時,那張少年人的面孔,分明不是皇上,而是一張陌生,卻又熟悉的臉。
到了日暮時分,伶俜才醒來,她躺在床上怔怔睜大着一雙水光潋滟的眼睛,好像有什麽東西滑落,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面目。
她趕緊擦了擦眼眼睛,剛剛夢中最後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這場景分明就是她和皇上初遇的時候,為何會變成別人?那個眉目如畫,戴着方巾,沒有頭發的少年郎,到底是誰?
她正要用晚膳時,宋銘便回了宮。
伶俜奇怪:“太後生辰,不是還有夜宴麽?陛下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宋銘道:“我怕我不陪你用膳,你不肯好好飯。”
伶俜笑:“才不會呢!臣妾現在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估摸着再過不久就該成個肉球了。”
宋銘笑着将她扶在小圓桌前坐下,桌上已經擺好幾道精致的佳肴。他親自給她盛了一碗雞湯:“成肉球了我也喜歡。”罷了,在她對面坐下,随口問,“你今日在宮中都做了些什麽?”
伶俜道:“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來,用過午膳去禦花園坐了一會兒,回來一睡就睡到了将将。好像什麽都沒做!”
宋銘目光柔柔得落在她臉上:“我就怕你覺得無聊。”
伶俜笑道:“是有些無聊,不過也還好。對了,下午還做了夢,夢見咱們初見的時候。”
宋銘笑:“是嗎?說來聽聽。”
伶俜一直不動聲色得看着他,笑道:“就是夢見我救了你,你還掐我。”
宋銘依舊笑着:“我還以為你能夢見什麽新意呢?”
伶俜從他臉上看不出半絲異常,她也想将下午的夢只當做是夢,但那在夢裏出現的少年,實在太過真實。可若這夢是真的,她和皇上的相遇又作何解釋?
她笑了笑,又随口問:“陛下,你知道我的乳名麽?”
宋銘微微猶豫了下,道:“你叫掌珠。”這是王皇後的乳名。
伶俜愣了愣,繼而又笑道:“掌珠,掌上明珠,看來我爹娘很疼愛我。”
宋銘笑着點頭:“沒錯,在閨中你是岳父岳母的掌珠,如今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伶俜臉浮上一絲赧色,低頭小口喝湯。明明她和陛下如此琴瑟和鳴,可為何忽然心中會生出一些怪異的感覺,好像某塊地方正在慢慢裂開。
當然,她沒有對宋銘提起過禦花園見到蘇冥的事。
蘇冥從宮中回到家中,正好遇上蘇詞到訪。她剛剛去沁園給太後拜壽,見到表哥,随口抱怨:“表哥,你說皇上也真是的,沁園與皇宮根本算不上遠,竟然都沒帶皇後一起去,說什麽身子不方便。太上皇和太後明顯不高興,而且皇上一早就離席回宮。如今他手握大權,可真是連太上皇也不放在眼中。那個什麽皇後整日被他藏着掖着,不知道的還以為見不得人呢!”
蘇冥沒太注意聽她說什麽,一心想着伶俜的狀況。他知道這時間有人碰壞了腦袋,會失掉記憶。但他總覺得沒這麽簡單,只怕是宋銘動了什麽手腳。
他想了想問:“小詞,我聽說過苗疆有種巫蠱之術,可以讓人失去記憶,甚至更換記憶,可有此事?”他自己曾經就被父親找人下過蠱術,但後來是受了重傷,自行消除,是以對巫蠱之術并無了解,只是道聽途說一些。
蘇詞點點頭:“是有這種巫蠱術。苗疆巫蠱多種多樣,不僅能讓你變一個人。還有一些情蠱,下了就讓能一個本來對他厭惡至極的人,變得死心塌地。若是被心懷不軌的人用上,那就真是缺了大德,因為中了情蠱的人,一旦離開施蠱的人,連性命都可能難保。”
蘇冥神色大震,半晌說不出話來。蘇詞見狀不對勁,扯了扯他的袖子:“表哥,你怎麽了?”
蘇冥搖搖頭,用力抓着她的手臂道:“小詞,你快把你們苗疆最精通巫蠱之術的巫觋找來。”
蘇詞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