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一更 (16)
:“表哥,你到底怎麽了?你身上的蠱毒不是早解了麽?”
蘇冥深呼吸了口氣:“不是我,是你表嫂!”
蘇詞大驚失色:“表哥,你說什麽?表嫂還活着?”
蘇冥點頭:“她就是宮裏現在的那個王皇後。”
“不會啊!”蘇詞皺眉,“我見過王皇後的。”
蘇冥道:“皇上讓你們見的當然是真正的王皇後。只是那個真正的王皇後恐怕早就遭遇不測。”
蘇詞終于有些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說,皇上給表嫂下了蠱術,抹去了她的記憶,讓她以為自己是王皇後。”
蘇冥點頭:“正是這樣。”
“他為什麽這樣做?”說完,就捧着嘴巴,睜大眼睛道:“他看中了表嫂,用這種法子,把她從你身邊奪走?難怪這麽久以來,誰都沒再見過王皇後。”
蘇冥苦笑:“這件事你千萬不要聲張,寫信給你義父,讓巫師們悄悄進京。他是皇上,我們硬來不得的。”
蘇詞連連點頭:“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頓了頓,又道,“表哥,你別急,總歸知道表嫂還活着,就比什麽都好。”
蘇冥笑着點頭:“我也這樣認為。”
☆、128.一二八
伶俜不知道為何自己與皇上相遇的場景,在自己的夢裏,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少年。但是她潛意識覺得,那個少年一定是被自己遺忘的故人,而且是很重要的人。因為只要想到那個少年的模樣,她心中就忍不住抽痛。也不知為何,她就想到了那個俊朗的內侍,雖然兩人長得并不相似。
這幾日皇上庶務繁忙,白日鮮少回後宮,伶俜因連着幾日被那奇怪的夢纏繞,腦子一直有些亂糟糟,去了幾回禦花園,那花園裏的花草已經被修整一新,然而卻沒再見到那個太監。
過了兩日,這種感覺越來越甚,她迫切得想再見到那個人。皇宮園藝是直殿監負責,她幹脆去了直殿監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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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印太監見皇後娘娘駕到,吓得趕緊率人迎接。伶俜免了禮,掃了眼衆人,沒見到她要見的人,本想直接問柿子公公在哪裏,但轉念一想,自己一個皇後去找個小內侍,怕是會給人帶去麻煩,便朝掌印太監道:“本宮打算将後宮重新裝點一番,你把直殿監所有的公公都叫來。”
掌印公公忙應話,又吩咐人去将當值的內侍叫回來。幾十人站定後,伶俜的目光仔細來回掃了幾遍,仍舊沒看到要找的人。她皺了皺眉:“全部在這裏麽?”
掌印太監畢恭畢敬地回:“都在了。”
伶俜想了想又問:“最近有沒有人員更替?你們監的人去了別的地兒當差的?”
掌印太監道:“回娘娘,直殿監的內侍都是今年才進來的,只有新的人進來,沒有出去的。”
伶俜點點頭,心中不由得犯嘀咕。默默看了看眼前的諸位太監,其實她一直覺得上回那人并不像太監,雖則畢恭畢敬,但挺拔剛正,沒有絲毫陰柔之氣,跟這些太監半點相似都無。
她開始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自己召見直殿監的事,定然會傳到皇上耳中,為了不引起麻煩,她想了想道:“再過三個多月,本宮就要臨産,想将後宮都休整一番,你們直殿監拟一個方案出來,人員分配都詳細計劃好,交給本宮看看。”
這可正是表現的時候,掌印太監趕緊道:“是,娘娘!”
伶俜吩咐完畢,讓宮婢扶着慢慢離開了直殿監。回錦繡宮的路上,她腦子裏一直想着那人的樣子,她第一次看到他是在錦繡宮的門口,一個內侍不小心出現在中宮門口,現在想來,于情于理都有些不同尋常。若是冒冒失失的小太監,倒是有可能,但那人沉穩從容,絕不會是犯這種錯誤的。除非……他是專門來見她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收不住,所以那次在禦花園中,他也是故意為之?他甚至不是一個太監,自然也就不是這深宮中的人。他說是她的故人,既然是故人,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他到底是她的什麽故人?
一行人正走着,迎面走來兩個大內侍衛。趕緊畢恭畢敬得朝皇後行禮。伶俜想得出神,沒太在意,揮揮手免禮便走了。
她走了一段,方才兩個躬身的侍衛才站起來,其中一個見旁邊的同伴還歪着脖子,瞅着皇後的背影一動不動,扇了他後腦勺一耳光,壓低聲音道:“你不要命了!連皇後都敢這樣看?”
那人轉過頭,滿臉驚恐,支支吾吾道:“她……她真的是皇後?”
“這還有假!這宮裏咱們除了皇上,就這麽一個主子,皇後可是皇上的眼珠子,你剛剛從金吾衛調進來皇宮當值,可千萬別犯傻,不然小命是如何丢的都不知道!”
那人趕緊誠惶誠恐點頭:“陳哥指點得是。”
這日天色将晚,宋銘處理完政務,回到錦繡宮同伶俜一道用完膳。他已經聽說白日裏伶俜去直殿監的事,倒也沒放在心上,只笑着随口問:“聽說你打算把後宮重新裝點一番?”
伶俜點頭,撫摸着日漸圓潤的肚子笑着回他:“我見宮裏的色調有些沉沉的,想着孩子馬上就要出生,希望等小寶貝睜眼的時候,入眼之處都是鮮豔生動的色調。”
宋銘勾唇輕笑了笑,走上前,半跪在她跟前,将臉貼在她肚皮上:“真希望她馬上出來。”
伶俜嗤了一聲:“你這麽急作何?還有三個多月呢!”
宋銘撅了撅嘴,抱着她豐腴的腰身,撒嬌般道:“我都等不及了!”
他一雙桃花眼波光潋滟,半是邪魅半是無邪,換作往常,伶俜自是為之心神蕩漾。但此時看着這張昳麗的臉,腦子裏卻想起了另一張同樣清俊的容貌。
覺察她的失神,宋銘握着她的手擡頭問:“梓童,你怎麽了?”
伶俜忙不疊搖搖頭,笑道:“我在想後宮裝點成什麽顏色,肚子裏的這個小東西以後會喜歡。”
宋銘笑:“我相信你的眼光。”
伶俜但笑不語,腦子裏卻又飄到了遠處。
這日傍晚,蘇冥從外頭會宅邸,剛走近胡同裏,便見一個穿着青布短褐的男子,在自家門口徘徊,待他走近,那人眼睛一亮,趕緊上前道:“世子!”
蘇冥皺了皺眉:“大牛?”
大牛忙不疊點頭,抓住他的手,語無倫次道:“我看見十一了!”他好幾年前便從五軍營調入金吾衛,這些日子,又選入了皇宮當值。蘇冥就是沈鳴的事,京城無人不知,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去年兩人在莊子上成婚,他也喝了喜酒,與蘇冥見過面。只是不久之後伶俜随蘇冥出征出了事,他還為此傷心了好久。哪知,前幾日在宮裏卻忽然見到了伶俜,可不僅不認識他,還成了皇後。他吓得幾天都沒睡着,待到休沐,趕緊托人打聽到了蘇冥的住處,馬上來找人了。
蘇冥趕緊拉着他進屋:“你在哪裏見到的?”
大牛道:“我如今在宮裏當差,看到王皇後跟十一長得一模一樣,但她不認識我!”
蘇冥深呼吸了口氣:“她就是十一。”
“什麽?”大牛神色大駭,“這……這到底怎麽回事?十一不是墜下雪山人沒了麽?”
蘇冥道:“這是皇上的計謀,為的就是把十一從我身邊搶走。”
大牛義憤填膺道:“你和皇上不是好兄弟麽?兄弟妻不可欺,他身為一國之君,怎會做出如此下流無恥之事?”
蘇冥微微舒了口氣:“大牛,這些事情我給你解釋不清楚,實際上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為變成這樣子。十一是被皇上藏了起來,還給她下了巫蠱之術,以前的人和事都不記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她安全地救出來。皇宮裏的人已經被他大換血,錦衣衛都入不得後宮。”
他還沒說完,大牛已經拍拍胸口:“世子,你有什麽吩咐盡管我,只要能把十一救出來,我萬死不辭。”
蘇冥好笑地搖搖頭:“要是為了救人就要死人,那也是沒必要的。不過你如今在宮裏當值,确實是個好契機。皇上不認識你,你在宮裏行走起來方便,試探着接近十一,你多注意點她的動靜,等到我需要你幫忙作何的時候,再通知你。以後你別來我這裏,怕被皇上的番子發現。”
大牛小心翼翼道:“皇上是不是要對你不利?”
蘇冥默了片刻:“我還不知道,不過暫時看不出來他要殺我。”
大牛點點頭:“那你當心些,以前皇上只是個纨绔王爺不足為懼,但如今是大權在握的皇上,要是他對你起了殺機,只怕……”
蘇冥笑了笑:“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尚有自保的能力。”
……
侍衛不同于內侍,巡邏的線路有嚴格規定,絲毫不得逾矩。大牛好不容易才打探到伶俜的動向。如今正是天熱的時候,她每日晌午會去荷花池的水榭歇涼。
這日大牛特意同人換了班,在荷花池處值守,見着伶俜來了,趕緊跪地行禮。伶俜見着他似乎有些眼熟,随口問:“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跪在地上的大牛低聲道:“娘娘不認得小的麽?小的爹娘曾在娘娘家的莊子做工的。”
伶俜愣了下,又冒出一位故人,因着已經覺察出蹊跷,她揮手讓內侍和宮婢下去,然後才對大牛問道:“那你說說我的乳名叫什麽?”
“十一,你叫十一。”
伶俜舒了口氣,那位假扮內侍的人已經許久沒出現,種種疑團像是纏繞不輕的線團子困擾着她,如今見到認識她的故人,而且還是娘家下人的兒子,想來對她以前的事情知道不少。她就像是忽然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她讓大牛起身,壓低聲音急急道:“我有事情問你,你認不認得一個叫做柿子的男子”
大牛不知她這是想起了什麽,他是認識世子,但那不是名字啊!他咬咬牙回道:“小的是認識這麽一位。”
伶俜又急忙追問:“他是我的什麽人?”
大牛謹記着蘇冥交代的話,因為伶俜失去了記憶,以為自己就是王皇後,讓他不要直接告訴她真相,一來是怕她承受不住,二來是怕打草驚蛇,讓皇上發現。
他想了想,又不願過分說謊,語焉不詳道:“你入宮前在娘家時,和他……”
後面的話語焉不詳,不言而喻。
伶俜怔了一怔,這麽說那個男人是她入宮前的意中人,難怪她一見到他心中就莫名悸動。可明明她很早就認識了皇上的,難不成她曾經還是個一腳踏兩船,或者見異思遷的薄幸人?而那個男子因為一直沒忘記她,所以悄悄進宮,就是為了見她一面。偏偏她将人給忘了!
大牛偷偷瞥了眼面前的人,見她表情變化多彩,猜到她估摸着在胡思亂想,一時又有點後悔,支支吾吾道:“其實……那個我也是猜的。”
伶俜讪讪一笑:“我知道了!”
大牛又趕緊傻傻笑道:“娘娘可千萬別對人說認得小的,在宮裏當差不容易,小的剛剛進宮,怕會被人以為攀龍附鳳。”
伶俜見他人憨直,笑道:“這個你放心,我不會同人說與你是舊識的。反正我也不記得從前的事兒了。不過你好好幹,會有前途的。”
大牛嘿嘿笑了笑,有低聲道:“那以後我尋了機會再來同娘娘敘。”
伶俜點頭,雖然她沒了記憶,但能在這深宮中遇到故人,也委實讓人心情不錯。就是忽然知道那次在禦花園見的假太監,竟然是自己從前的意中人,讓她頗有些不是滋味。
她雖然心系着皇上,但難不保早前和那人是郎情妾意的,不然也不會見了他,心裏就有異樣,然而最後,她還是因為遇到皇上,而見異思遷了。這可真不是一個讓人開心得起來的故事。
本來之前還打算和皇上說一說這件事,如今看來是完全不用提了。
☆、129.一二九
苗王接到義女蘇詞的急信,立馬忙派苗疆的大巫師前往京城。巫師年紀不大,還不到三十,但精通巫蠱之術,在苗疆很有威望,一路快馬加鞭,在兩個月之後抵達。
他聽了蘇冥的描述之後,拿了兩塊小小的烏金符片交給他,讓他沾上伶俜和宋銘的血回來,才能确定那巫蠱之術到底是那種。
這兩只符片,蘇冥一只自己拿着,另一只交給了大牛。
宋銘召見他的次數如今越來越少,他手中的權力早被架空,每次見他,也只是問九州堪輿圖的進展。
等到苗王進京的第二日,他讓人捎了話進宮,說有了九州堪輿圖的下落。果不其然,宋銘立時就召了他進宮,召見的地方是他的寝宮。
跟着內侍太監進了殿內後,宋銘笑着迎上來,看起來與從前并無不同,還是一張略帶無邪的臉,連眼神裏都看不出半點異常。
若不是因為知道了他對自己做了何事,蘇冥恐怕還是會繼續被他蒙騙。也許他不是戴着面具,而是那面具與他本身早合二為一。
蘇冥閉了閉眼睛,躬身掩飾掉自己的情緒,恭恭敬敬行禮。
宋銘虛虛扶他的手臂免禮,領着他入座,又喚宮婢上茶。此時已經入了伏天,但這別具一格的殿內,仍舊透着些怡然的清涼。
茶是今年新上的夏茶,不及春茶的甘冽,微微帶着點苦澀。宋銘端起青瓷茶盞呷了一口,勾着唇角淡淡道:“我們好久沒有這般坐下來喝過茶了。”
蘇冥淺淺笑着點頭:“陛下如今日理萬機,恐怕也很少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宋銘嘆了口氣:“是啊!還不如當初咱們在西北的時候,饒是風沙滿城,你我二人也能坐在屋子裏興致滿滿地對飲,再聽葉羅兒唱上一曲,真是再好不過。”說着,又輕笑一聲,“提起這個葉羅兒,真是叫我哭笑不得,我讓他幫我看着雅風園,他倒好,直接讓個女子給拐走了。”
蘇冥輕笑:“人各有姻緣,擋也擋不住的。他命運多舛,本是良家公子,不幸被拐子賣了,身子殘了還要遭人狎玩,差點連命都丢掉。他心裏清楚,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不然也不會跟謝九走的。”
宋銘微微勾唇笑着,默了片刻,轉而道:‘你說九州堪輿圖有了下落,可是當真?’
蘇冥回道:“我追查了這麽久,這回的消息定然是千真萬确。若是不出意外,至多兩三個月便能拿到。”
宋銘重重松了口氣,臉上露出欣然的笑意:“那就有勞愉生了。你想要甚麽獎賞,盡管開口,我定當滿足。”
蘇冥拱手笑:“多謝陛下!我甚麽都不求,此事若了,我便再無牽挂。我已經打算好回寺廟裏修撰經書度過餘生。”
宋銘微微一怔,臉上的表情斂起,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這就要走了麽?”
蘇冥點頭:“十一不在了,陛下也完全能夠獨當一面,不需要我再作何。我無牽無挂,只想遠離塵世的紛擾,平平靜靜過完餘生。”
宋銘低頭沉默,過了片刻,再擡起頭時,眼眶已經有些微微泛紅:“雖然你很早就說過要離開的,但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你是真的要走了。”他頓了頓,“愉生,我是真的舍不得你走。”
蘇冥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淡淡得看向他,笑了笑道:“謹言,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識于總角之年,共同經歷過風雨,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心甘情願助你成就大業。雖然往後的路,我們要各自前行,但我會一直将這份情誼銘記在心。”
宋銘抹了抹眼睛,又笑開:“你說得是。”
蘇冥目光落在不遠處紅色廊柱上挂的兩把寶劍,似是随口道:“這麽多年,好像我們從來沒有切磋過武藝,今日難得一敘,不如切磋一番。”
宋銘笑道:“從前我不跟你比試,是因為知道與你的差距。如今你武功已經廢了八成,你當真要和我切磋?”
蘇冥笑着點頭:“自從做了文官,我已經沒有機會動手。不如今日陛下就給我這個機會,咱們點到為止。”
宋銘挑挑眉,笑着起身,将兩把劍取下來,遙遙丢給他一把,又将殿內的人喚下去。蘇冥拔劍出鞘,劍刃上閃着凜冽的寒光,有那麽一瞬間,身體的血液要像因之沸騰。
蘇冥損毀的是內力,就劍術本身而言,仍舊精湛,而宋銘功力雖則比他高出幾分,但在他莫測的招式之下,一時也難以占到上風。
一個着白衣,一個着紅衣,俱是玉樹臨風卓爾不凡的男子,動作行雲流水。兩人本是随意切磋,但很快就有了刀光劍影的殺氣。站在殿外的內侍和宮婢,聽着裏頭的打鬥聲,各個噤若寒蟬,吓得身子直發抖。
兩人最後幾乎是同時抵在對方的脖頸上,宋銘刺破了蘇冥的肩甲,而蘇冥的劍劃過他脖頸處白皙的肌膚,一絲淡淡的血跡沾在了劍刃上。
兩人收了劍,蘇冥撫摸了下受了輕傷的肩頭,笑道:“陛下承讓了!”
宋銘笑了笑,後知後覺得抹了把脖子,方才發覺流了一點血,不以為意得看看指頭上的紅色,道:“是愉生手下留情,若是真的決鬥,我恐怕已經成了你劍下的亡魂。”
蘇冥只是笑,手指将劍刃沾染的血跡,輕描淡寫地撫抹幹淨,收劍入鞘。兩人又敘了須臾,他方才道別。
而就在蘇冥和宋銘切磋時,拿着符片的大牛也悄悄來到了錦繡宮。伶俜正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做女工,覺察到月門處有人探頭探腦,轉頭一看果然是大牛。
她已經跟他打過幾次照面,算是已經相熟,便朝他招招手:“王侍衛,你進來罷!”大牛本名王戎。
大牛抓了抓腦袋進門,給她行了個禮。伶俜笑着擺手,讓他坐下,又吩咐宮婢們下去。
她看他有些坐立難安的模樣,笑着問:“你有事麽?”
大牛支支吾吾道:“也沒什麽事,就是來看看娘娘。”
伶俜道:“那你陪我說會兒話吧!”
大牛忙不疊點頭。
伶俜想了想道:“你給我說說柿子是什麽樣的人!”自從她知道自己和那個扮成內侍的男子,從前關系匪淺之後,她腦子裏便時不時想着他,怎麽都驅不散。
大牛啊了一聲,摸摸頭:“其實我和他不太熟悉,只知道文武雙全,是個很厲害的人。”
伶俜了然地點點頭,他不說她也知道那人不同尋常。畢竟自己身份是皇後,她也不好多問,聽他這樣說,只抿嘴笑了笑。正在這時,她忽然心裏頭莫名一痛,手上也因此抖了下,指頭上立時冒出了紅色的血珠子。
“怎麽了?”大牛擔憂地問。
伶俜怔怔地看着手指頭的血,搖搖頭:“剛剛忽然有點不舒服。”
大牛已經看到她的手指,輕呼了一聲:‘娘娘,你流血了!’說着不假思索地直接掏出符片,将那滴血擦了去。
伶俜一頭霧水的看他。他嘿嘿笑了笑,胡謅道:‘這是我們軍中止血的小物件。’
伶俜往自己指頭一看,還真是沒再流血。她笑道:‘這麽神奇?’
大牛用力點頭:“還行。”又趕緊站起身行禮道別,“娘娘,小的還要當值,就不打擾了。”說罷,提着一口氣一溜煙跑了。
一直跑了很遠,嗓子眼的那口氣才送下來,又掏出符片看了看。他本來還想着怎麽取血,沒想如此容易。只是他也不懂這是什麽玩意兒,那血滴沾上後,很快就沒了蹤影,像是被吸了進去一般,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
送走了蘇冥,宋銘便匆匆回了錦繡宮,剛剛他心中莫名痛了一下,擔心是伶俜發生了什麽。如今兩人心心相連,對方的喜怒哀樂和痛苦,都能彼此感受。
他回到錦繡宮,見到伶俜坐在院子裏刺繡,并未有任何異樣,猶豫了下才不動聲色地走上前:‘梓童,今日太陽大,也不怕曬到。’
伶俜朝他笑了笑,指了指頭頂的葡萄架子:‘曬不着的。’說罷扶着沉重的腰身站起來,“不過确實有些乏了,我得進屋子歇歇。”
宋銘招來宮婢扶伶俜進屋子,自己走在她身後,拉着一個內侍低聲問:“今日娘娘做了些什麽?”
內侍小聲回道:“一直在錦繡宮裏,睡夠了就坐在石凳上做女工。”
宋銘點點頭:“她有沒有磕到碰到哪裏?或者發生其他不同尋常的事?”
小內侍搖頭,片刻又似想起什麽地道:“對了,先前有個侍衛進來跟娘娘說了會兒話。”
“侍衛?”
小內侍點頭:“那個侍衛好像是新進宮的,娘娘之前撞見過他,對他印象不錯,同他說過幾回話了。”
“是麽?”宋銘皺皺眉,又若有所思點頭,他走上前将伶俜從宮婢手中接過來,自己親手扶着在床上躺好。
如今已經進入七月,伶俜的肚子像是吹了氣一般,又大又圓,裏面的小東西已經開始不安分,這讓她越發開始能體會到為人母的新奇和喜悅。
宋銘道:“聽說你看中一個新入宮的侍衛,同人說了好幾回話了!”
伶俜噗嗤一笑:“陛下這是說的什麽話?什麽叫看中?我只是覺得那侍衛憨傻有趣,便記住了,每回見到就多說了幾句話。”
宋銘笑:‘我這樣只是随口一說,這宮裏無趣,你身子不方便哪裏都去不了,要是有人給你解悶也挺好的。若是如此,我還得嘉賞人家呢!’
伶俜笑:“那就是個普通的侍衛,也就每次遇上随便拉扯幾句,你要去嘉賞人家還不得把人吓到。”
宋銘點頭笑道:“好像是這麽回事。”
伶俜也不知自己是帶着什麽心理故意隐瞞大牛的身份,也許是莫名的心虛,好像一旦暴露,并不是暴露的這個侍衛,而是那個已經不再出現的假內侍。
☆、130.一三零
大巫師拿到沾過血的符片後,在蘇冥的宅子裏設壇做法。
其實蘇冥從前是不大相信巫蠱之術的,但自從知道自己兒時是中了蠱術,也就不再懷疑。這世上難以解釋的事情太多,連他自己都經歷了不少,比如曾經每個月的怪疾,以及在見到伶俜前,做的那些關于她的夢。
只要可能救伶俜,他都相信。
屋子裏只有大巫師和蘇冥兩人。等到巫師做法完畢,蘇冥才小心翼翼開口:“巫師大人,到底怎麽回事?”
大巫師眉頭深蹙:“這确實是情蠱,而且是非常罕見的蠱術。這種蠱術會讓中蠱者失去記憶,與施蠱者心意相通,對其産生愛慕和依賴,且忠貞不二。而這種蠱術最兇險之處在于,根本無法解開,一旦解除,就是中蠱者命盡之時。”
蘇冥大駭,臉上血色盡失。
大巫師看了他一眼:“你先別急,我還未說完。”他頓了頓,又才繼續,“但是我剛剛施法卻發覺,這個蠱術用得并不徹底。”
蘇冥屏聲靜氣問:“什麽意思?”
大巫師蹙眉道:“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既然已經下了這種蠱術,為何又留了餘地?”
蘇冥驀地想起什麽似的問:“這種蠱術對胎兒會不會有影響?”
大巫師看向他,疑惑問:‘你是說中蠱者懷有身孕?’
蘇冥點頭。
大巫師又問:“是下蠱之前還是之後?”
蘇冥猶豫了下:“不出意外,應該是之前,是我的孩子。”
大巫師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輕笑出聲:“那就不奇怪了。這種情蠱是不能用在孕婦身上的,一不小心就會造成嬰兒流産,一屍兩命。我想這就是為何施蠱者會留了餘地的緣故。”
蘇冥問:“現在我們該怎麽做?”
大巫師沉思了須臾,道:“一旦孩子生下來,施蠱者就能加深蠱術,中蠱者再無藥可救。所以必須在她生産之前把她先救出來,等她安全生下孩子,我才能想辦法解除她身上的蠱術。”
蘇冥點頭:“我會想辦法。”
大巫師道:“你不能強行帶走她,因為她與施蠱者心意相連,她若是不情願,施蠱者會感覺得到。最好的辦法是,趁她所中的蠱不完全,想方設法讓她想起來從前的事。一旦她想起來,既方便你把她救出來,也方便我為她解除蠱術。”
蘇冥其實也很清楚,只有伶俜想起她,他才能将她從防衛嚴備的深宮中帶出來。
……
因為他不敢再貿然進宮,一切只能交給大牛,好在皇後和大牛說話,在宮裏其他人看來,并不足為奇。不過是個侍衛運氣好入了皇後青眼,往後恐怕會青雲直上罷了。
“大牛,你再給我多說點以前的事吧!”伶俜這兩日總遇見大牛,聽他說起兒時的事,覺得十分有趣,便想着聽他多說一些。
大牛笑道:“世子那年去我們莊子的時候,剛從廟裏下來,頭發都沒有。他在咱們莊子上落了水,還是你讓我救上來的。”
“落水?沒有頭發?”伶俜本來聽得饒有興致,但是他說到這裏,卻驀地有些懵懵然。這個場景她隐隐有些印象,只是這個印象一直有些混亂。早前以為是和皇上的相遇,可後來做了幾次夢,夢見那場景中出現的少年,卻是一個陌生的少年。現下在大牛嘴中又變成了那個假內侍。
她完全混亂了。
大牛點頭:“可不是麽!等把他救上來,你讓我去喚人。我回頭去找你時,你們兩個就都不見了,後來才知道,他把你帶去他們山莊了。”
這個場景也跟皇上說得差不多,可是怎麽就變了人。她先壓住腦子裏的混亂,問道:‘還有呢?你再跟我說說。’
大牛其實知道蘇冥和伶俜的事非常少,又不能直接說她跟蘇冥是夫妻,怕這樣突兀的消息,把她給吓壞了。趁現在她以為自己和蘇冥有過青梅竹馬的情愫,便幹脆說點當年他知道的事,希望她自己能想起來。
他想了想道:“後來莊子上鬧斑子,咬死了好多牲口。世子那邊和咱們這邊的人就一起進山打斑子,可惜那時我娘沒讓我去,倒是你跟着一起進了山。我眼巴巴等着,果然等到你們打了兩只斑子回來,據說兩只都是世子打的,他那時可才十三歲啊!”
伶俜聽得有趣:“真的?”
大牛猛點頭:“晚上咱們擺了筵席輕喝,世子還喝了不少酒呢!”
伶俜不由自主地笑,可是又想象不出柿子十三歲是什麽模樣,腦子裏冒出來的還是那個短發的少年。她就算記憶一片空白,此時也覺得哪裏不對勁,她從來沒有那麽急切地想要記起從前的事。
大牛也不敢停留太久,只小聲提醒道:“十一,我跟你說的這些,你可千萬別同陛下提。”
伶俜以為他是擔心連累柿子,點頭:“我們就是閑談而已,我不會同陛下說的。”
大牛這才放心地走了。他倒是不怕自己的身份被宋銘知道,頂多是一條命。就怕自己耽誤了事兒救不了伶俜。
伶俜前兩日聽大牛說起兒時的事,只是覺得有趣,并無其他感覺。但今日說到了柿子,尤其是說到落水救人救的是柿子,就完全讓她混亂了。
在皇上口中,她是救的他。在自己的夢裏,她救的是一個陌生少年。而在大牛的敘述中,她救的是少年柿子。雖則他說柿子那時也沒頭發,但夢裏那個少年的模樣,她記得很清楚,與那個俊朗的假內侍,除了都沒有頭發之外,當真是找不出半點相似。
一段她記不起來的往事,冒出三個人,哪個才是真正發生過的?讓她陷入了困擾之中。
她和大內侍衛說話的事,自是傳到了宋銘耳中。但是他聽內侍說,皇後看起來很高興,也就沒放在心上。有個人能讓她開心,他覺得是件好事。
伶俜當然也沒有将困擾告訴宋銘,她直覺這裏面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想自己先理清楚。況且她的身份是皇後,若是自己曾經和別的男子關系匪淺,這讓皇上知道,恐怕也不是什麽好事。無非是害人罷了。
而她不想害人,無論是夢裏那個少年,還是只見過兩次的那個假內侍。
這夜,她又做了長長的夢,夢裏都是那個戴着方巾,沒長頭發的少年。她在河邊救了他,被他強行帶回了山莊,他給她喂吃的,還把她抱在身上。
再後來是進了山中,她被一個高大的男人帶上了樹,而那個少年站在另一棵樹上。忽然冒出的兩只老虎撲向了少年的樹。然後她吓得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的輕呼聲,喚醒了一旁榻上的宋銘。他低低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梓童,你怎麽了?”
伶俜平躺在床上,心裏頭還突突跳得厲害,抖着聲音道:“我做了噩夢,夢見了兩只大老虎。”
宋銘從榻上下來,走到床邊,握着她的手:“不要怕,我在你身邊。”頓了頓又道,“你現在是身子沉,睡得不踏實。等孩子生下來,一切就好了,我也不用再擔驚受怕。”
伶俜随口問:“你擔驚受怕什麽?”
宋銘撫上她圓滾滾的腹部,笑道:“看你懷着孩子這般辛苦,我當然擔驚受怕。”
伶俜笑:“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