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美人如花隔雲端

?蕭桐還在睡。

孟清淺在床頭坐下,視線從他烏黑淩亂的發絲慢慢下移,到濃密的劍眉,到緊閉着的、還印着眼皮褶皺痕跡的雙眼,再到高挺的鼻梁,最後是微微上揚的嘴角……

她用手托着腮,認真的想:他到底夢見了什麽呢?能讓他這樣一個平日裏很少笑的人忍不住唇角上揚。

她還記得,上一次這麽看着他的時候,是新婚之夜。她其實并不喜歡紅色,尤其是男子穿紅色,她總覺得太張揚、太妖媚了。所以當時蕭桐一身大紅袍,掀開喜帕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看到一張俗不可耐的臉的準備,不想他穿着大紅的新郎倌服,卻是那樣的英俊潇灑,面冠如玉。

當時她就想,他一定是天下最好看的人,比二表哥這樣刀口舔血的英雄還要好看。

只可惜,他好像不喜歡她。

其實這也正常。她和蕭桐之間,根本就是一場政治聯姻,他這麽不願意接受這門親事,想來心裏已經有了中意的女子了吧?卻偏生歪打正着,成了兩國之間縱橫捭阖的犧牲品。如果換了別人,甚至可能會恨她破壞了他原本的大好姻緣。但幸好,他也是一個心系天下、愛憎分明、光風霁月的君子,流觞宴上又見識了他文采斐然,書法更是一絕。簡直就像小時候話本裏看過的翩翩少年郎,濁世佳公子。她當時就在想,這樣一個男子,喜歡的會是怎樣的人呢?

當見到樂兒的第一眼,她就明白了。原來蕭桐喜歡的姑娘,是這個樣子的——心地善良,落落大方,就像初升的太陽,還沒來得及被世間的濁氣污染。這樣的單純和美好,她曾經也有過,可當姐姐去世的那一天,這些,也都随姐姐的芳魂而去了。

慢慢的,她也喜歡上了樂兒這個天真活潑的姑娘,忍不住想親近她,保護她,就像保護着曾經的自己一樣。

當知道樂兒死的時候,她只覺得心如刀絞,忍不住淚流滿面。可她知道,蕭桐的心更痛。他甚至不能像她一樣趴在別人的懷裏大哭一場,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親人一個一個離去。她真的很心疼。

蕭桐,你說如果我們都生在一個和平的年代,流觞宴上的初遇,也不帶任何的政治色彩,我們之間會不會不一樣?

“你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原本微微上揚的唇角忽然張開了,一開一合發出熟悉的聲音,孟清淺吓了一跳,從床邊彈了下來。

“我……我再想你怎麽變得這麽懶了,一覺睡醒天都黑了。”

蕭桐看了看外面,還真是。

“快吃東西吧,涼了就不好吃了。”說着,孟清淺把他的那碗炒青稞端了過來,順手摸了摸碗邊,尚有餘溫。

她把碗遞給蕭桐,刻意不去告訴他北疆人手抓食物的習俗,想等着看他笑話。不料蕭桐自然地接過了碗,用沒被繃帶包住的手指抓着食物習以為常地吃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北疆人吃東西都是用手抓啊?”孟清淺驚訝地問。

蕭桐挑眉:“我可是跟苗國人打過仗的,你說呢?”

孟清淺撇了撇嘴,敢情就她一個井底之蛙。

即使用手抓,蕭桐還是吃出了一種天潢貴胄的優雅之感,他一邊細嚼慢咽一邊道:“其實我到是會幾句苗語,但很有限,如今我們身在北疆,還是要趁着在這山村裏與世無争的時候把苗語學起來,将來戒嚴解除了,我們也方便從城中取道去幽州。”

孟清淺點了點頭,可是一想着要學習大爺大娘口中的天書,頓時就頭昏腦漲的,感覺比小時候被父皇逼着讀書還要困難。

大概是她臉上的痛苦太明顯了,蕭桐忍不住開口道:“實在學不會也不要緊,我怎麽說也懂一點點皮毛,若我學會了,你在一旁不開口便是了。”

“出了蕭關之後,你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對我格外的好。”孟清淺一個沒忍住,把實話說了出來。

蕭桐愣了愣,言語間帶了幾分小心翼翼:“我之前對你,很不好麽?”

“不是不是,”孟清淺慌忙擺手:“只是覺得,不親近,不像夫妻。”

“你心裏的夫妻,應該是怎麽相處呢?”

孟清淺想了想:“我的心裏的夫妻啊,就像話本裏說的那樣,得一心人,歸隐山林,詩酒書畫,裘馬輕狂。”

他笑了笑:“話本裏都是虛構的,你再具體點說說。”

她忍不住再次用手托腮,想了許久,突然擡起頭看着他,眼睛晶亮晶亮的:“我想到了,就像黃梅戲裏唱的那樣!”

她說得一時興起,竟然撚起了蘭花指唱了起來:“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寒窯雖破能避風雨,夫妻恩愛苦也甜。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吶啊……”

蕭桐忍不住輕笑出聲:“說就說吧,你還唱上了。”

孟清淺挑眉:“我唱的不好麽?”黃梅戲流傳于南國已久,是她最拿手的曲調了,連姐姐都自愧不如。

蕭桐微微垂眸,臉上映着高挂屋內的火爐,似有紅暈:“很好聽。”

如願得到了誇獎的孟清淺公主開心地笑了起來。

印象中的孟清淺總是規行矩步,滿腹詩書,識大體,懂禮儀,算是一個标準的皇家公主,可今天的孟清淺格外不一樣,似乎更活潑開朗了。蕭桐總覺得,這才是真的她。

“聽你這有模有樣的唱腔,到不像臨時練的。”蕭桐道。

“才不是臨時呢,我從小就愛聽黃梅戲,背書背不下來了,就把書裏的內容當成戲詞,用黃梅戲唱,不一會兒就背了下來。”孟清淺得意地道。

“哦?”蕭桐挑眉:“我們孟大才女也有背書背不下來的時候?”

“當然啦。我小時候調皮搗蛋的,愛醫書愛騎馬愛學武功,動不動就離宮偷跑出去玩,父皇和姐姐都拿我沒辦法,每次都得二表哥把我抓回去。”

蕭桐想起雪霏曾說過孟清淺活潑開朗,這到跟她現在描述的性格很像,不過蕭桐又回憶起了第一次見她的時候,總覺得她說的跟他認識的不是同一個孟清淺。

看出他的疑惑,她立刻解釋:“小時候我真的很調皮,對詩詞歌賦一點興趣都沒有,可是沒辦法啊,我是一國公主,父皇又沒有兒子,我身上的責任就更重了。”說着她低下頭,聲音也低沉起來:“尤其是姐姐死了以後。”

“抱歉,我無意揭你的傷疤。”

孟清淺頗為豪邁地擺了擺手:“沒事。”

蕭桐看了她的動作忍不住輕笑:原來真正的她是這個樣子的,還真是跟以前的孟清淺公主有着天淵之別。

“你小時候呢?也像現在這樣沉默寡言,不茍言笑?”孟清淺問完就覺得形容的不對,也許以前他真的不茍言笑,喜歡垂着眸子掩飾自己的情緒,可從蕭關逃難至今,他笑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我跟你可不一樣,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讀書,反而不喜歡練武,總覺得舞刀弄劍的沒什麽意思,不若練練書法,讀些史書更讓人充實。小時候我最喜歡跟比我大的皇子甚至太傅辯論,每當我引經據典,把對方說得啞口無言五體投地的時候,就覺得格外的自豪。”

孟清淺輕笑:“看不出你小時候還挺狂的嘛。”

“嗳,這可不叫狂,”蕭桐頗為得意地道,只恨此刻自己手中少了一把折扇:“這叫腹有詩書氣自華。”

孟清淺想起,金玉樓的劉掌櫃也曾說過,三皇子蕭桐是個傳奇的人物,三歲識千字,五歲背文詞,七歲就能成詩。可看着他頗為得意的樣子,她卻偏偏不想誇獎他,挑眉道:“那我們才華橫溢的三皇子又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副沉默寡言,韬光養晦的樣子的?”

孟清淺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蕭桐九歲時遭逢巨變,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時忘形,沒想到這事,如今再要收回剛才的話,卻是不可能的了。

比之她的緊張,蕭桐卻很坦然:“我生身母親遭逢的變故,你應該聽說過。”

孟清淺點了點頭,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

蕭桐微微一笑,連帶着她也稍稍放松了些:“是母妃執意要我習武的,她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學了武功,上可以保家衛國,下可以有益自身。我雖然不喜歡,但還是聽母妃的話認真學了。遭逢變故之後,我更加清楚的明白,只有手中執劍,才能保護至親之人!”

他越是若無其事,她就越心疼。最後是蕭桐泰然自若,孟清淺反而紅了眼眶。

他一時興起,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你這是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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