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2)
垂柳,在湖面上倒映出溫柔的明暗。
“你覺得呢?”
“跡部君這麽華麗的人,按理說見過就不太會忘記。但是我實在想不起來,哪裏有見過你。”分明是誇獎的話,但在柳生紗織如此淡定的語氣說來,仿佛只是在陳述類似太陽從東邊升起的事實。
少年眼角的那顆淚痣,還有他妩媚的鳳眼。銀紫色的頭發在陽光下折射着淡淡的光,紗織可以猜想對方發絲的觸感是價值不菲的絲綢。
他是站立于冰帝網球部二百人頂端的冰帝之王,她是立海大網球部正選的妹妹。一個在東京,一個遠在神奈川。無論是從交際圈還是地域關系都無法連接在一起的兩個人,紗織對跡部似曾相識的感知卻愈演愈烈。
兩人對視着,分明一句話都沒有說,分明兩個人之間還間隔了些許距離。像是書中描寫過的一眼萬年。他注視着紗織,注視着這個眼睛明亮,氣質安靜的少女,注視着和自己之前遇到過的女孩子有些相似,也有些不同的少女。
良久,跡部才嘆了一口氣。
“可能是在夢裏吧。”
“在黑暗的夢裏。”
少年摸了摸紗織的頭發。精心打理過的頭發柔順地披散在肩上,跡部修長的手指穿梭過她的發絲:“紗織,今天的你,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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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跡部大人這幾章将持續上線biubiubiu!!
☆、以後聯絡
紗織印象中唯一的黑暗,不是童年母親總是冰冷的臉,不是孤零零的游樂場,不是比呂士的日漸疏遠,而是去年春天被消毒水充滿,被血色染紅的回憶。
所以他們的确是有見過,只是她想不起來了,或者潛意識中不願意回想起來。
這段哪怕是在黑暗夢境裏的回憶,既然是兩個人一起享有的,為什麽不公平地只有一個人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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跡部站在紗織面前,就像之前他幾次在紗織面前那般,肩膀寬闊,背脊挺直。只是簡單站立着的動作,在跡部景吾的演繹之下,都顯示出非同一般的魅力。
“我們到底在哪裏見過?是神奈川嗎?”
跡部無奈地笑,他的鳳眼漂亮地眯了起來,讓人聯想到在太陽底下小憩的慵懶大貓,少年的手指順着紗織的發絲,落在她的肩膀上:“本大爺在誇你漂亮呢。”
紗織巴掌大的臉,乖巧地仰着。沒有眼鏡的遮擋,不是一絲不茍的馬尾,繼承了父親俊美容貌的柳生紗織,仔細看來,比柳生比呂士的眉眼更加精致。
曾經只被井上春贊美過眼睛漂亮,紗織唇瓣勾勒出狡黠的弧度:“這個我知道。”
跡部喜歡少女擡頭看自己時仰頭的角度,也喜歡她今天沒有戴眼鏡的樣子,當然他同樣喜歡此時她眉飛色舞般的調笑。
鮮活的,和當時在醫院的蒼白絕望,是不一樣的。
但他仍然感謝那時行屍走肉般的少女,将最後一點微茫的溫暖,給了自己這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周圍的球賽陸陸續續地開始,跡部看了下手表,便帶着紗織往A區方向走去。他似乎未曾預見紗織出現在冰帝會造成怎麽樣的影響,或者說他對即将發生的影響,樂見其成。
“對了,本大爺的號碼,你記下來了嗎?”
跟在跡部景吾身後的紗織點了點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方看不到自己的動作,又趕忙出聲道:“記下來了。”
幾乎是話音剛落就跟上的問句,紗織覺得跡部想要問的就只是這個問題而已。
“那為什麽不聯系本大爺?”
“唔…”
要說為什麽不聯系跡部,可能是覺得沒什麽必要吧?
他們并非親密的關系,也不是從小到大就認識的青梅竹馬,不過是在烤肉店吃了頓飯,紗織做不到把自己的日常事無巨細地分享給另外一個人聽,也不知道對于兩個幾乎算得上陌生的人,在電話中需要找出怎麽樣的話題。
尤其那個人是跡部景吾。
冰帝名副其實的帝王,有繁重的網球訓練,有忙碌的學生會工作,還有跡部財團繼承人這個身份所帶來的各色應酬。
她的日常不過就是普通中學生的生活,甚至比起一般的女孩子還要更無趣些。沒有課後的逛街,沒有多少親近的朋友,沒有有趣的八卦緋聞,甚至學校裏最近流行的花邊消息,她還是主人公之一。
和光彩一點都挂不上邊的生活,除了最近和柳生比呂士關系緩和之外,沒有更多被定性為“正面”“積極”的事情可以訴說。
跡部停下腳步:“以後,本大爺會聯系你的。”他回過頭來,初夏明亮的日光将少年的眉眼照得毫發畢現,他的眸色變成流動的淺金,聲音溫柔醇厚,像是釀了許久的玫瑰花酒,“你想本大爺的時候,也可以打電話。”
分明是那麽自戀的話,但是偏偏跡部說起來,自信滿滿,眼波流轉。眼角的淚痣将冰帝之王介于少年與男人之中的性感襯托地無以複加,紗織想不明白為什麽跡部景吾就算穿着運動衫,露出那一節脖頸也能讓人想入非非。
“那一開始,跡部君為什麽不聯絡我呢?”
跡部笑了起來,說是百花齊放也不為過的笑容,仿佛周圍的日光全部集中在了少年的身上。要是井上在此,必會嘆一句“不愧是冰帝牛郎團的團長”。
“所以你也在等本大爺的電話嗎?”
“就像我等你一樣。”
他轉身繼續向前走,直到颀長身影被尖叫聲淹沒。時至今日,紗織仍然記得這樣的場景,情不自禁地熱血沸騰起來。在自己看來只是簡單的比賽,對于跡部景吾,對于柳生比呂士來說,是傾注心血的追求。
這是一片銀灰色的海洋,占據了大半球場坐席。各色的手幅寫着冰帝網球部某幾個隊員的名字,穿着拉拉隊服的少女們在場邊,帶動着氣氛。
站在球場內的幾個少年享受着歡呼與掌聲,忍足侑士側臉望向姍姍來遲的跡部景吾,看到他身後的柳生紗織,意味深長地挑眉。
柳生紗織覺得跡部景吾變得有所不同了。在冰帝學生面前,他依然是那個高傲又不可一世的冰帝之王。和剛才那個詢問他為何不聯系,誇她漂亮的少年,有些不一樣。
她不知道哪一個是真正的跡部景吾,但在她看來,不管是什麽樣子的跡部景吾,都是吸引人又魅力非凡的。
少年将右手高高的舉起,大拇指和中指碰觸在一起,不輕不重地打了個響指。他的手腕纖瘦有力,手背上凸起的經絡和骨節清晰分明。
連風都停止了,歡呼,交談聲,甚至是遠處球場的喧鬧。因為跡部景吾一個簡單的動作,就神奇安靜下來的場地,只有那個站在最高處的少年,如同此間最完美,最靈動的景致。
紗織看到對方隊伍的球員一副鐵青的臉色,不免覺得好笑。
“沉醉在本大爺的華麗之中吧。”
更熱烈的尖叫聲,揮動在所有人頭頂的冰帝旗幟,像是滾滾烏雲,籠罩了大片的球場,那些穿着冰帝校服的學生,用盡一切力氣般的歡呼尖叫,仿佛他們已經取得了這場比賽最完美的勝利。
跡部舉起的手緩緩地下落,手指尖最後停留在紗織的方向。他的淚痣熠熠生輝,嘴角那抹倨傲而得意的笑容,将薔薇花香渲染地更為凜冽。
“本大爺會将這場勝利,獻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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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诶嘿嘿 碼字時一直癡漢笑
☆、車禍原因
冰帝的勝利可以說是探囊取物那般容易。柳生紗織盡管對網球不太了解,分辨不出對戰雙方的實力高低,但她依然可以從對方球員的一臉菜色中,窺探出些許冰帝的勢如破竹。
從完全無害的芥川慈郎,到那個說着一口關西腔的忍足侑士,單方面增長的比分,還有單方面錯失的球。
冰帝的歡呼聲從來沒有降低或者減少過,理所當然坐在教練席的跡部景吾,雙手環胸,翹着二郎腿。
少年上挑的丹鳳眼注視着球場內的動态,翹起的嘴角一如往常的倨傲又自信。冰帝之王對這一切,或者對這場華麗的勝負早就胸有成竹。
幸村精市和跡部景吾是一樣的人。只不過前者更內斂些罷了。
“紗織,你怎麽在這?”身後傳來的清脆嗓音,紗織回過頭就看到和柳生,仁王一起并肩走來的村上涼子,她穿着漂亮的淡藍色連衣裙,披肩長發幹淨的紮起,白色發帶垂在腦後,被風吹起,像是神奈川海面上自由的海鷗。
“紗織的朋友不是青學的嗎?怎麽在冰帝這裏看比賽?”
村上涼子是一條蛇。紗織想。她擁有漂亮的鱗片,擁有靈敏的感知度。只不過她的血是冷的。如此刁鑽的問題,紗織的确可以和柳生比呂士講,但現在仍是無法對村上涼子真誠以待。
緊張的,手指捏着衣服的小動作,還有她顯示出慌亂的瞳孔。柳生比呂士看的分明,又不自覺地想起小時候那個撒了謊總是被一眼看穿的妹妹。
“是我讓紗織在這裏等我的。”柳生比呂士表情淡淡地出聲解釋。他大概是有些熱了,白色襯衫的領口扯得更大了些。少年漫不經心地看向球場內,那個被網球隊成員簇擁的跡部景吾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刻,哪怕此刻是大汗淋漓的樣子,也依然是美不勝收的。
跡部景吾的一舉一動都牽動着在場大部分人的心跳。他低下頭,下巴蹭着肩膀擦汗,微微閉起的眼睛,還有順着臉頰沾染在衣服上深色的一塊痕跡。
比呂士聽到場內少女們壓抑的尖叫聲,嗡嗡一片作響,如同大雨前潮起的大海。
就是這樣一個遙不可及,永遠不可能與紗織産生交集的天子驕子,他看紗織的眼神,似乎再也容不得比呂士自欺欺人。
如果是真心喜歡對方的話,那身份或者地位,又有什麽關系?
“是嗎?那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吧?”涼子完全不介意比呂士的解釋。可能她并不在乎這樣的辯解,也可能她早就知道答案。黑發少女的笑容是這般清甜無害,她邀請紗織着紗織共聚午餐,像是蛇吐着信子,尋找着散發熱度的獵物。
“不用了…”紗織對涼子的邀請敬謝不敏。每一次和涼子一起的聚會,除了讓自己變成陪襯之外,紗織想不到其他的例外。
“難道因為你和雅治有了那種傳言,兩個人就變的尴尬了吧?”涼子向前傾身道,“下午還有青學一年級的比賽。赤也說了好久要和那個一年級生一決高下,結果還不是被真田副部長拉去跑圈。”
“和雅治的傳言?” 已經一個星期沒有上學的柳生比呂士自然是不知道立海大甚嚣塵上的傳言。給他練習冊的仁王雅治沒有提起,和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妹妹也從未說過。
年輕紳士的嘴唇緊緊地抿了起來,單薄地如同一把刀。
仁王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碰觸過紗織些微變色的臉。白發欺詐師碧綠色的眼睛像一塊寶石,未切割出尖銳棱角,卻還是閃亮又透徹的。
相信謠言止于智者的仁王雅治和柳生紗織,對此沒有做出任何的解釋和說明,最終在有心人的催化下,變成了當事人雙方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默認。
“搭檔,不過是些沒眼力見的人傳出的消息。”仁王笑眯眯地伸手想要樓柳生的腰,想起對方背後還有傷,便轉而搭上他的肩膀,他的聲調是軟軟的,在旁人聽來,大概會以為是撒嬌,“沒必要去在乎這種小事。”
不過是沒眼力見的人傳出的消息。這個星期裏,紗織都不記得自己在儲物櫃裏看到了多少次蟑螂和蜘蛛,或真或假。
沒必要去在乎這種小事。她被那些從來沒有見過的人稱為“第三者” ,那些人不屑的眼神和手指尖,将她的存在感再一次深化。
切原赤也沖班裏的同學惡狠狠的發了一次火,最後得到的不過是他們或真或假的敷衍。
因為不是自己經歷的,因為和自己沒有關系,因為他沒有受到傷害,就可以自以為是的斷定成“沒關系”,斷定成“小事”。
那麽對于仁王雅治來說,什麽樣的事情算是大事?
村上涼子的事情是大事,網球部的事情也是大事。紗織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那個在大雪紛飛的季節裏,溫柔叫他“紗織”的少年,難道只是她一個人的回憶和錯覺嗎?
“雅治,那些消息的另一個主角是我的妹妹。” 比呂士的咬字很清楚,紗織聽過他讀莎士比亞的原著,也聽過他讀古老的和詩,但也許是第一次,紗織覺得比呂士的聲音是如此悠揚悅耳。
“诶?氣氛幹嘛這樣?”涼子揮了揮手,“是我說錯話了嗎?”
“啊嗯。”出現在紗織身後的少年淡淡地發聲,他的聲音抑揚頓挫,語氣中的驕傲是跡部景吾的渾然天成,“是你說錯話了,愚蠢的母貓。”
紗織詫異地回頭看跡部景吾,少年的肩膀上挂着白色毛巾,T恤的領口微微汗濕,瓷白的脖頸修長優美。屬于冰帝之王的薔薇花香,是馥郁而華麗的。
“跡部君?”涼子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的臉色變的蒼白,飄逸發帶吹拂過她的側臉,讓黑發少女看上去如同柔弱的柳絮,“你是…什麽意思?”
“本大爺有件事情很好奇。”跡部的聲音是懶散的,但他站立的樣子充滿了微妙的威脅感,少年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目光注視着村上涼子,薄唇開合,“去年的車禍…”
仁王出聲打斷:“跡部君,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
跡部輕哼了醫生,向前跨出一步。他恰好将紗織擋在身後,紗織看到他有些汗濕的發尾,順着後頸流下的汗水,将少年脊椎上的皮膚渲染得一片白膩。
“去年車禍的原因。”跡部笑了起來,“是紗織推你的嗎?”
涼子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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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她道歉
如果說之前村上涼子對車禍原因的解釋,可以被其他人毫不在乎地忽略,而套用上自認為正确的答案。那麽現在,跡部景吾的發問,在雙方當事人都在的時候,就變的正式又嚴肅了。
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擁有專屬于自己的英雄。
“跡部君,那場車禍已經過去這麽久,我不想再提起。”村上涼子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古代大家所作的水墨畫。她的嘴唇尤為蒼白,小小的站在跡部面前,倒顯得贏弱了。
仁王還記得涼子躺在病床上昏迷的樣子,醒來之後流着淚喊着疼的樣子,那個總是笑容滿面,似乎無所不能的村上涼子,複健時被汗水打濕的病號服,她的嘴唇被牙齒咬的出血,仁王記得一清二楚。
立海大幾乎無所不能的白發欺詐師正要說話,就被柳生比呂士拉住。一向冷清又不喜将情緒外露的搭檔,此時眉頭深鎖,鏡片後那雙清澈的紫色雙眸,像寒冬結冰的湖面,泛着熠熠冷光。
他對仁王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插手。
“如果你無法回答,那麽本大爺就認為就當你默認了,紗織沒有推你的這個事實。”
如果可以的話,紗織想要記錄下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遠處的呼喊還沒有停息,夏日涼爽的風吹得高處樹葉沙沙作響。網球有節奏地撞擊在地面重新彈起,撞上球拍。
跡部的身上披着耀眼的光芒,連他汗濕的後頸都是漂亮潔白的。
“紗織只是沒有拉住我…”涼子的聲音仔細聽來似乎有些顫抖,她低着頭,白色發帶似乎也失去了生氣,柔順地垂在少女的耳畔,“她并沒有推我。”
涼子的解釋盡管聲音輕微,但依然可以被在場的五個人清楚捕捉。這可能是第一次紗織所看到的,仁王雅治覺得一切脫離控制才産生的詫異與驚訝。
“之前我也說過,跡部君為什麽還要一問再問呢?”
“既然如此。”跡部景吾揚起下巴,他的模樣是神那般俊美,五官上的每一處細節都是恰到好處又賞心悅目的,“那麽你應該向她道歉吧?”
“你想問為什麽,是麽?”
這條潛伏在陰暗處伺機出動的毒蛇,終于遇到了自己的天敵。紗織看到涼子的黑眸裏溢滿水光,像是積蓄着風雨的烏雲。
“因為你的含糊其辭,而讓其他人成為你自己錯誤的替罪羊。”跡部的笑意收斂了,他的丹鳳眼冰冷又淩厲,滑過一旁的仁王和柳生,最終定在村上的面孔上。
在醫院的走廊上無助哭泣的少女,她的鏡片上還沾着血液的痕跡。她的頭發是蓬亂的,像極了每一個被意外擊中無從反抗的被害者。
那時跡部的爺爺在住了院。在海邊舉行的酒會,邀請了其他的名流,在說祝酒辭的時候,不知什麽原因就暈了過去。
跡部的手上還握着爺爺的病危通知書。他的父母還在國外和生意夥伴談法國酒莊的合作項目,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着長輩的生死。從東京傳喚過來的各科室醫生還沒有到達,而他對所有的動态,都無能為力。
紗織的眼睛是泛紅又朦胧的。她看到跡部,又垂下頭去,臉深深的埋在膝蓋裏,跡部看到她的肩膀微微地顫着。
可能是同病相憐吧?跡部坐到紗織身邊,自言自語道:“我爺爺出事了。”
“醫生說很有可能爺爺很可能就這麽…走了。”跡部景吾閉上眼睛,腦海中回想起混亂的酒會和賓客的尖叫,那張病危通知書還未被簽下名字,就已經被少年揉成了一團。
手上忽然被覆蓋上一層柔軟。跡部睜開眼睛,才看到是身旁少女的手。
她的手白皙又冰冷的,像一塊凝固的黃油。跡部無法分辨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夾雜在其中粘膩的汗到底屬于誰。
“會好的。”少女的聲音輕輕的,她用力地握緊了跡部的手,嵌入對方手心的沙礫也同樣磨痛他的手背。
跡部偏頭看向少女,落下的眼淚在她髒兮兮的臉頰上沖刷出兩條白皙的痕跡。她是那麽狼狽,又那麽弱小,分明是自顧不暇的樣子,但仍然用那怯怯柔柔的聲音,安慰着他,也安慰着自己。
“都會好的。”
少年見過奢華宴會裏那些女孩子精致完美的妝容,見過後援團她們狂熱的面孔,他的母親是優雅的,他家裏的女仆是謙恭的。
跡部人生中的大部分女人,懷揣着成為跡部財團未來女主人的夙願,模樣谄媚又虛假。
聽上去像是言情小說的一段劇情,但确實,那時的跡部景吾覺得眼前這個亂糟糟,和華麗完全挂不上邊的女孩子是特別的。
醫院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推着疾馳而過的手術車和淩亂的腳步。
跡部隐約瞥見走廊盡頭幾個穿着土黃色運動服的少年,身旁的陌生人抖了一下,臉色變的更為蒼白了。
跡部抿起嘴唇,将少女摟進了懷裏。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和汗味,連自己身上有汗味都無法容忍的跡部景吾,第一次沒有嫌棄。
少年聽到她低低的哀鳴,像是被主人抛棄的小狗狗,連哭聲都是間斷又隐忍的。
“不是我推的…不是我……”埋在跡部胸口的紫發少女,能說的似乎就只有這句話了。
穿着西裝的少年,穿着校服的少女。兩個人在最絕望的時候,遇見了對方。
嘈雜的走廊,充滿消毒水的醫院。
兩條似乎永遠不可能相交的線,在最不可思議卻又最理所應當的地方相遇了。
…
柳生比呂士覺得跡部景吾不過是個少年。這樣錯誤的認知,來源于他親眼所看到的,少年與紗織相處的細節。
他總是仔細又周到的,笑容缱绻,眉眼之間散發着暖陽般明亮溫柔的光暈。但這個少年實際上一點都不容小觑。被幸村精市所看中,柳蓮二有關于跡部景吾一整本筆記的記錄,但他一直都不敢輕敵。
少年可以因為紗織變成和煦的光,也可以因為紗織轉化成尖銳的冰。
“你們每一個人。”跡部景吾面容冷清,卻另有一種內斂而神秘的美色從他的眉眼之間傾瀉而出,“都是她村上涼子的幫兇。”
說着“你不配當我妹妹”的柳生比呂士,說出“你的喜歡讓我覺得惡心”的仁王雅治。
柳生紗織紫色的長發被風吹起,露出她紅腫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
比呂士知道她是隐忍又沉默的,哪怕再怎麽疼,都絕對不會在他面前示弱或者哭泣。因此他無法感同身受,他不能了解他的妹妹不過才十幾歲的年紀,無法承擔更多的東西。
這一年來,她是怎麽樣的孤立無援,怎麽樣的膽戰心驚。她放學後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吃飯的畫面,她面對着自己總是恐懼又拘束的模樣。
自以為失去了聯系仁王價值,而被妹妹疏遠的比呂士,實則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之一。
紳士的肩膀下垂着,透露出些許疲憊。
“紗織…對不起……”涼子終于落下眼淚來。晶瑩的淚水順着她瘦削的臉龐落下,最後掉在粗糙的地面上。她就算是哭泣的時候也是漂亮的。但這次卻再也沒有人,當着跡部景吾的面去安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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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跡部大人幫紗織反攻的第一步QAQ
我跡部大人果然是知恩圖報(?的好少年啊QAQ
☆、收個回禮
這次終于輪到紗織站在主動的位置了,眼前流着淚道歉的女孩子,似乎和一年前的自己重合在了一起。
柳生紗織不知道那時候的無助與絕望,村上涼子是否也能體會到一絲一毫,也不知道她的眼淚是否出于真心。但她知道的是,就算真相大白,這個看上去柔弱地像是玉蘭的黑發少女,在今天過後依然是立海大公認的女神,是立海大網球部信賴的經理。
跡部望着柳生紗織。少女潔白的牙齒咬着下唇,不知在隐忍些什麽。她的目光是堅定而不為所動的,面對着涼子的示弱,沒有任何的心軟和恻隐之心。唇瓣上形成月牙狀的白痕,讓人聯想到沙漠上那一輪皎潔的明月。
“紗織……”涼子哭得泣不成聲,她淡藍色的連衣裙,和她晶瑩的淚水一起飄散在充滿草木香氣的空氣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仁王雅治此時流露出的不忍,紗織看的一清二楚。這個向來善于僞裝自己的欺詐師,似乎只有在面對村上涼子的時候,才會忘記收斂自己的情緒。
柳生紗織曾經花了很多時間,去了解那個永遠不可能喜歡自己的白發少年。他在網球部訓練的時候最不喜歡的是和真田副部長對打,他最不喜歡的天氣是大熱天。
他喜歡的顏色,喜歡的食物,喜歡的季節。
還有他最喜歡的村上涼子。
正是因為她對于仁王的了解,所以去年,對方那嫌惡的眼神,才尤為清晰,當然也尤為傷人。
說實話,柳生紗織并不喜歡村上涼子,那個在她的家庭裏占據一席之地的村上涼子,和自己的父母相談甚歡,似乎比她更适合柳生家族的少女,同樣也是幸村精市他們所全心信賴的。
此時此刻,她不會,也不能在立海大網球部的人,還有她哥哥面前,流露出絲毫對于他們網球部經理的不滿。
“涼子,沒事的…都已經過去了。”
柳生比呂士忽然之間想要擁抱一下那個,站在不遠處和他只有幾步距離的妹妹。她垂在身側牢牢握緊的拳頭,因為太過用力,連骨節都開始發白,但她仍将脊背挺得筆直,就像她向來在比呂士面前展現的形象那般,隐忍而沉默。
跡部眯起眼睛,羽扇般的睫毛在明亮瞳孔中留下一串細密的陰影。他不喜歡任何的事情留有餘地的感覺,但是他依然會尊重柳生紗織的選擇。少年邁開腳步,在涼子面前站定。
村上身旁的仁王充滿了對于跡部的微妙敵意,他翠綠色的眼睛像是一塊上好質地的寶石,未被歲月打磨出尖銳棱角,仍是透着一股稚氣。
跡部景吾微微彎下腰,村上涼子的臉龐上還殘留着淚水的腥鹹,小巧的耳垂上戴着雛菊形狀的耳環,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無害單純的女孩子,導致了另外一個人悲慘而黑暗的一年。
他的嘴唇貼着村上涼子的耳朵,兩個人面對面講着悄悄話的姿勢,從其他角度看,像是在接吻。
紗織聽不清楚跡部到底說了什麽,但涼子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怨毒,像是冰冷的蛇忽然吐出信子,紗織相信自己絕不會看錯。
“那麽…今天就到此為止。”跡部轉過身來,他依然是那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樣,面對着比他年紀更長的仁王和柳生,也沒有任何的怯場或者不适。他走到紗織身邊,手輕輕地搭上她的肩膀,“我和紗織要一起吃午飯,你們要一起嗎?”
他在其他人的面前親密地叫她紗織,但在私下還是保持距離地稱她為“柳生”。
“不用了,跡部君。”仁王的表情冷清,他的眉眼籠罩在劉海的陰影之中,褪去素日的玩世不恭,俊美的面孔籠罩着一層寒冷,只是現在紗織再也不想去猜測,對方生氣的理由到底是什麽了。
柳生比呂士的白襯衫像是大海邊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的風帆,他扶了下眼鏡:“紗織,注意安全。”紳士的目光平靜而意味深長,他身上的味道混合着傷藥與綠茶,品味起來有些苦澀,“跡部君,紗織就麻煩你照顧了。”
“啊恩。”
和跡部一起走到木之森公園門口,紗織才停下腳步。周圍有不少剛結束比賽的學生,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起。他們都背着網球拍,看到跡部身上的冰帝球服,又不免多看幾眼。
紗織的雙手乖巧地交疊在身前,微微低下頭:“謝謝跡部君把我從那裏帶出來了。”
從跡部景吾這個角度,正好看到柳生紗織低頭時星白的發旋。少女柔順被梳理過的頭發,在陽光下像是飄動的綢緞。她長長的頭發有幾縷飄到跡部的手臂上,最後被他輕輕地撥開。
“本大爺是真的要和你吃飯,不是在幫你解圍。”跡部笑得有些無奈,漂亮彎成新月般的鳳眸,很是溫和。
她擡起頭來,紫色的眼眸蕩滌着清澈的光,跡部不知怎麽的想起家裏庭院那處假山上的淙淙流水,也是這般的清亮又沁人心脾的。
“啊?哦…吃飯嗎?”紗織說不清楚自己聽到跡部的吃飯邀請是怎麽樣的心情,大概像是赤着腳踩在沙灘上,腳背被清涼的海水打濕。她抿了抿嘴唇,壓住情不自禁想要揚起的嘴角,“可以啊,沒有問題。”
“不過,跡部君的那些朋友也一起嗎?”
跡部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拂過淚痣,悠揚的聲音仿佛冰泉叮咚:“不用管那群家夥,他們總不會餓死。”
柳生紗織的生活圈僅限于神奈川。為數不多的幾次來東京不過是近期的事情,她對東京完全不熟悉,甚至連木之森公園至今為止也沒有摸清過路。
說實話,她不喜歡東京擁擠的街道,也不喜歡東京生活的快節奏和高樓大廈。她緊緊跟着跡部景吾身上,穿梭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上,少年寬闊的肩膀,替她擋住大部分擁擠的人流。
他總是時不時回頭,看紗織是否還跟在他身後。這樣細枝末節的關心,就像當初在烤肉店的時候,跡部哪怕和幸村在交談,也不會忘記給她的碗裏添上一點食物。偏偏他的表情又是高傲冷漠的,仿佛對待一切都漫不經心。
太陽變得更加猛烈,連氣溫升得更高了點。紗織覺得側臉有些微的刺痛,不知是不是因為沁出的汗水刺激到了傷口。她的頭發粘在脖頸處,黏黏的讓人覺得不快。
跡部回頭就看到紗織皺着眉,撥弄着頭發的樣子,少女臉側的傷痕似乎比之前更加糟糕,他蹙了下眉,便拉住紗織的手腕,将她帶到一處樹蔭下:“你在這裏等着本大爺。”
紗織的手腕上還殘留着跡部手指的溫度和力度。他重新走向日光裏,黑色運動褲下修長的小腿,肌肉線條格外好看。
跡部景吾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紗織所幻想過的,他幹淨寬大的手掌,他寬闊的肩膀,修長的雙腿。無論是穿着校服,還是運動服都格外合身的颀長身材,被許多女生所迷戀的面容總是不食人間煙火般的高不可攀。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會特意趕來神奈川問她的電話號碼,會幫她解圍,幫她解決長達一年的誤會。像是被命運安排在此處,将她拯救的王子。
連他念着“紗織”這個名字的時候,舌尖碰到牙齒,聲帶顫抖,便有低沉悅耳的聲音從喉間發出,這個普通到随時淹沒在人海裏的名字,仿佛對于這個天之驕子來說,是特別的。
在紗織出神的空檔,跡部景吾已經從遠處的店鋪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