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世姝》
作者:裙子
文案
墨姝穿越重生了。
醒來時她出現在錦繡雲堆,珠玉滿堂的國公府。
以為穿越後是吹花嚼蕊弄冰弦,賭書消得潑茶香的世家閨秀清閑日子。
卻發現陵北墨氏滅門的慘禍就在眼前。
墨姝不想再死一次,在大梁這個連廁紙都沒有的時代,她想要保住墨家,享受生活,真是任重而道遠。
楔子
這是嶺南一座有名的海濱城市,9月末,已過了中秋,但依舊暑氣蒸騰,熱浪襲人。
午後,幾絲流雲浮在一碧如洗的藍天上,耀眼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綠葉,落下斑駁光影。
一個穿着長裙的少女抱着幾本書從科學樓走出來,只見她眉目如畫,身姿玲珑,讓人見而忘俗。她擡起頭,看了一眼耀目的陽光,秀眉微蹙,擡步走下樓前的石階。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驚喜的叫聲:“墨師姐?!”
墨朝淵轉頭,看着後邊追上來的高大男生,記起是同系低屆的師弟,停下腳步微微一笑,如皓月出雲:“有什麽事?”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撓撓頭道:“師姐下午有空嗎?我們班下午有個拓展活動,想請你參加。”
墨朝淵一向很宅,而且她還想用下午空閑的時間碼字,于是無視了師弟期待的目光,微笑婉拒了。
男生明顯很失望,目送墨朝淵離開後,才怏怏而去。
有些人的存在,會讓與之有關的一切都在潛移默化中發生改變,比如墨朝淵這個名字,絕大部分人一眼看到,都會覺得男性化,但學校師生卻因為熟悉了容貌出衆、各方面表現也不錯的墨朝淵,現在一聽到這名字,腦海裏都會自然而然地浮現出她的身影,似乎連這個名字也都變得美好了。
墨朝淵讀的大學以理工科見長,選的專業也是男多女少、且比例還極為失衡的機械工程,系裏有墨朝淵這麽一個美女,廣大男生都覺得揚眉吐氣。
只是墨朝淵看上去似乎文靜姝美,所以見過她的人都很難将她的專業與她本人聯系在一起。
當然,世事本就如此,很多時候衆人看到的,都只是表象。
墨朝淵到食堂打包了一份叉燒飯,拎回宿舍。幾個室友都還沒回來,她換過寬松的衣服,打開電腦準備碼字。
電腦桌面右下方圖标有頭像閃爍,墨朝淵随手點開一看,晖文網三組的群消息先跳了出來。
墨朝淵出身孤兒院,但學習非常努力,借了助學貸款到嶺南海濱這邊上大學,閑暇時也會看小說。而且因為她從小反複夢見一段發生在古代亂世的事,所以在網文大熱的當下,起了心思。她根據夢中的情節,構思出一部小說,也開始在網上寫文,掙點生活費,不無懷揣着成名的夢。
如今最大的小說網站,莫過于晖文書院。墨朝淵注冊了一個叫mo妖妖的作者名,一頭紮了進去。結果因為是新手,不知怎麽卻到了男頻。
但墨朝淵并沒有太過在意。她覺得她的文背景是亂世,恢弘大氣,在男頻也無甚要緊的,就是換個主角而已。
況且,據說男讀者還出手比較大方。
也許是因為夢中的一些細節記憶深刻,讓墨朝淵感覺就好像真的經歷過,所以文中背景設定和架構比較嚴謹,再經過她的誇張,情節還是十分精彩的,加上她文筆也不差,很快收到了簽約的短訊。
晖文網的作者都分了組,方便編輯管理,墨朝淵随機分到了三組。
三組原來的編輯有事,請了長假,如今暫代的責編據說是實習的,叫南鳶北舞,組裏的作者都叫他舞爺。
墨朝淵作為網文界的一只小菜鳥,什麽都不懂,少不得向舞爺虛心請教。
而南鳶北舞對于墨朝淵提的各種問題,都很耐心地解答,讓她心中十分感激。
墨朝淵的書沒辜負編輯的期望,一開始成績就不錯,于是南鳶北舞給這書排了不少推薦。
這書一下子紅火起來,上架首訂過萬。眼見人氣高漲,白花花的銀子即将入賬,墨朝淵興奮之餘,對舞爺自然更加感激了。
不過,昨日墨朝淵在群裏得到消息,原來的編輯西瓜甜仔如今休假結束,回來了。
所以南鳶北舞即将離開。
想到這裏,墨朝淵覺得有些遺憾。她翻開聊天記錄,只見群裏讨論得正熱烈,商量舞爺要走了,這段時間裏他待組裏的寫手都挺不錯,不如請他吃個飯,大家也見見面。
畢竟是男頻,組裏多是大老爺們,提到聚餐吃酒就激動。墨朝淵知道的妹子只有個筆名叫莫離的女孩,因為同城,兩人之前見過面。莫離是個大美女。
晖文網的編輯部就在墨朝淵讀大學的城市,三組同城作者也有好幾個,如今很快就到國慶長假,若舞爺真有時間,借此機會小聚确實不錯。
因為墨朝淵的作者名,許多人都猜到她是女的,再加上她平時也與南鳶北舞說話比較多,書的成績也好,衆人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将邀請舞爺參加的重任交給了她。
墨朝淵看到這裏,不知怎的臉上有點熱,片刻後才敲了行字道:“好,我明天問一下舞爺。”
衆人又商議着,也叫上剛回來的編輯西瓜。
莫離在墨朝淵讀書的海濱城市上班,之前兩人一起出去逛過幾次街,群裏正讨論着,莫離發了私聊過來:“妖妖,這個周末一起去買衣服?”
墨朝淵取笑:“莫美人這是要把三組的作者和編編都收入囊中的節奏?”
莫離發了個“天下美男皆入朕彀中也”的表情過來:“你沒聽說嗎?西瓜甜仔長得很帥!而且還是單身!編輯部裏許多妹子都給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初次見面,怎麽能大意?”
墨朝淵:“……”
随即又好奇問:“當真?有沒有我們晖文的boss那麽帥?”
墨朝淵所說的晖文網總裁還很年輕,才二十多歲,但是已經執掌了部分家業,并一手将晖文這個小網站發展成為如今的大集團,本人亦跻身國內十大青年富豪之列。雖然這不免歸功于他有個資財萬貫的父親,不過更為人樂道的是,他長得比許多明星還要英俊帥氣,是衆望所歸、當之無愧的國民男神。
莫離:“……大boss顏值已經逆天,遠非常人可比,關鍵是人家還多金,我等肖想不了呀。”
連白富美的莫離妹子都覺得高攀不起,可見大boss男神是何等讓人仰望的存在。
墨朝淵:“……依莫美人的意思是,西瓜還可以肖想一下?”
莫離:“那就要看他是不是如傳說中那麽帥了。”
有道理!墨朝淵心照不宣,發了個奸笑的表情過去。
次日,墨朝淵看見時間差不多了,發私聊給南鳶北舞,邀請他聚會。結果好一會兒,也沒有見舞爺回複。墨朝淵一時忐忑,開始胡思亂想,幹什麽都心不在焉。
過了十幾分鐘,見右下角有消息提示,墨朝淵忙不疊地點開來看。
舞爺只回了一個字:“好。”
墨朝淵就高興起來,發了個笑臉過去。
而莫離也接下了邀請編輯西瓜甜仔的重任,這時她正好在三組群裏說了已邀請到西瓜的好消息。于是墨朝淵立刻将舞爺應下的事情彙報了,大家熱烈讨論了一番後,決定去海邊一個比較高檔的餐廳聚,還可以去沙灘玩。
墨朝淵又将這信息反饋給舞爺。南鳶北舞表示知道了。
次日,墨朝淵與莫離一起去逛街買了衣服,還挑了一條去海邊必備的雪白長裙。
這天晚上,墨朝淵又睡得不怎麽好,亂夢紛纭,大清早就驚醒了,起來後仍忘不了那滿目赤紅的鮮血。
墨朝淵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夢到了那所謂大梁朝世家陵北墨氏的滅門慘禍,按理說她應該都麻木了,但一摸臉上還有淚痕,暗暗嘆了口氣。
起床洗漱之後,墨朝淵換了衣服,簡單束個馬尾,見時間還早,看着鏡中濃重的黑眼圈,有些煩惱,想了想,找出壓箱底的東西,化了個淡妝。
恰好宿舍的室友睜開朦胧的睡眼,看到了,頓時誇張地叫起來:“天,我看到了什麽?!我們散漫的墨大美人也化妝?”
“什麽?!”
“墨校花你是打算不讓人活了嗎?這顏值還化什麽妝?”
“小墨墨你該不會是要去約會吧?”
“約會?!”好姐妹玲珑一聲尖叫,從床上探出頭來,頭發淩亂,“墨墨,你終于開竅了?不知那位帥哥是何方神聖?校內還是校外的?照片呢?照片呢?快給我看看!”
墨朝淵滿頭黑線,當下将晖文網三組寫手見面聚餐的事情簡單說了。
誰知幾個好姐妹一聽,更興奮了:“晖文網作者見面會?那你們大boss去不去?可以帶家屬嗎?”
“我也要去!”
“簽名照!我要簽名照!”
“小墨墨加油,用你的美貌把國民男神拿下!”
“要相信自己的魅力!”
“哈哈,這是霸道總裁愛上我的節奏嗎,婚禮一定要記得請我!”
……
這幾個女人瘋了。
墨朝淵沒法跟這幾個花癡加女神經溝通,趕緊逃出了宿舍。
當下先去與莫離會合。
莫離屬于那種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要憑實力的美女。然而不可否認,她确實文才過人,書也很火。
節假日街上總是人山人海,路上極為擁堵。好在兩人出門早,又是坐的地鐵,出了一身汗,總算按時趕到了。
今天預定的餐廳附近,不知什麽緣故圍了很多人,就連對面兩人剛到的馬路邊上,也擠了不少女孩子,拿着手機在瘋狂拍照。
墨朝淵見狀,疑惑道:“這是哪位明星來了嗎?”
然而還沒擡頭,就見旁邊的莫離也在往上張望,正驚訝外加興奮道:“妖妖你快看,那是不是大boss?”
墨朝淵聞言擡起頭,透過二樓明淨的落地窗,确實可以看到個俊朗英挺的側臉,五官如傳說中斧鑿刀削,似籠着浮光:真人比照片上還帥!
國民男神的號召力果然不是開玩笑的,怪不得這裏擠滿了拍照的女子。
但是,大boss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墨朝淵一邊想着,一邊趕緊掏出了手機。這時,那位年輕俊朗,讓無數國民為之傾倒的男子突然轉過頭來,正好對上了她的視線。
這顏值當真已經逆天!
旁邊尖叫一片,墨朝淵也險些驚呼出聲,手機都差點扔了,心底恍惚,腦袋一片空白。大boss她在雜志電視上早已見過多次,但卻從未像此時如有電流穿過,莫名心悸。
墨朝淵還沒來得及笑自己竟然沒能免俗,卻見男神臉色大變,猛地站了起來。
旁邊傳來莫離的尖叫:“妖妖小心!”
墨朝淵感覺莫離在試圖拉住她,才想轉頭,一股大力就将她撞飛了出去,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一陣劇痛,腦海中不知怎麽浮現出夢中少女從城牆上落入護城河的畫面,心中南轅北轍地閃過一個念頭:珍愛生命,遠離男神……
随後墨朝淵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001、落水
墨朝淵感覺自己浸泡在冰涼的水裏,眼前一片漆黑,還透不過氣。
一張口,冰涼的水就從口鼻灌了進來,直嗆得她鼻子酸痛,淚水橫流。
這路邊什麽時候有河道池塘了?!剛才她看得分明,在這熱鬧繁華的大街,應該是連個水坑都沒有的呀!
不過,還活着總是好的。雖然渾身疼痛,也比死了強太多。沒死過的人,不知道死亡的恐懼。墨朝淵淚眼汪汪。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不對,是兩次。她深知其中感覺。
夢中那次,就像她真的經歷過,護城河水的冰涼,委實刻骨銘心。
墨朝淵撲騰了兩下,想起那樣的冰冷,與現在的感受融為一體,渾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莫非這就是……大梁京都長安的護城河?
她穿!越!了?!
旁邊确實沒有一點人和車輛的喧嚣……
墨朝淵覺得自己腦袋昏昏沉沉的,就像漿糊一樣,根本轉不過彎,都忘了自己在水裏。
才這麽想着,一大堆記憶立時如潮水湧進腦海,似夢中的零散片段,一瞬間,她的腦袋簡直要炸開了。
身子也直往下沉。
不!
死亡的經歷實在太可怕,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活命要緊!雖然墨朝淵腦袋已開始混沌,應該是窒息缺氧了,但她努力讓自己清醒,又手腳并用胡亂撲騰起來,但心底卻出現了各種念頭:記得夢中表哥易安就在護城河對岸,他為什麽不來救她?墨朝淵這麽想着,難言的悲傷和恨意湧上心頭,但轉瞬即逝。易安?表哥?
還混亂着,墨朝淵突然發現她居然會游泳!
墨朝淵從小沒學過游泳。但她顧不上奇怪,心裏只想着保命要緊,也顧不上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拼命往上邊游去。
終于浮出了水面。
墨朝淵露頭透了一口氣,但是,還沒等她睜開眼睛,看清楚周圍,水底下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腳踝,猛地将她扯回了水中。
又嗆了一大口水。
是誰?!
墨朝淵眼鼻酸痛,心中更是駭然。她手腳慌亂地撲騰着,很快又屏氣凝神,用另一只腳去踢那人的手。
或許那個人也在水底呆了挺久,需要換氣,在墨朝淵掙紮時松開了手。
墨朝淵剛想順勢逃離,浮上水面,又覺察水波湧動,那人游了過來,伸手按到她頭上,另一只手則往她脖子摸來。
謀殺!這絕對是謀殺!
墨朝淵再怎麽遲鈍,也感覺到事情不妙,反而一下子冷靜了下來,當下手上使力一劃,避開了。
既然還活着,她可不願意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掉,她要好好活下去!
求生的意念如此強烈,墨朝淵往上撲去,手一伸剛好扣住了那人的脖子。只是手上卻沒有什麽力,讓那人輕巧就逃脫了。
墨朝淵想游上水面,那人卻又已欺身而至,一下子扯住了她脖子上的紅繩,勒得她透不過氣。
經歷過兩回死亡的絕望和恐懼,墨朝淵如今非常珍惜自己的小命,若現在還讓她如夢中那樣從城牆跳下來,她絕對做不到。
但如今水下這人,似乎鐵了心不想讓她活。
墨朝淵不由心中發狠: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這麽想着,墨朝淵頭往後仰躲開,手一把拽住水下之人,手肘用力撞去。
那人迫不得已,當下松開了紅繩,想躲。
墨朝淵緊緊纏住那人,不給其浮上去透氣的機會。
那人水下功夫也了得,兩人僵持許久都沒個結果。
墨朝淵并沒有注意到,她也在水裏堅持了許久,這一點都不合常理;也沒發現她心口衣襟內的異常。
又過了一會兒,那人先堅持不住了,拼了命想掙脫逃離,往上游,然而,這時墨朝淵已有了魚死網破的決心,又怎會讓其得逞,死死拖住其腿不放,漸漸的那人就沒什麽力氣撲騰了。
墨朝淵也已經筋疲力盡,連意識都開始模糊,死亡的恐懼再一次籠上心頭,她兀自抱住那人不放手,心底則将之反複咒罵了千百遍。
這是什麽仇什麽怨!
水面上傳來了人聲,但墨朝淵已沒有什麽力氣呼救回應,而旁邊的人也不動了。
這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就要死了,實在太冤。墨朝淵這麽想着,感覺到旁邊有個人游過來,她又想到了易安。
彼時,長安春濃,庭院幾重,花飛如雨,香透紅牆。
清俊的白衣公子立于豔若紅霞的桃林裏,幾步之外站着的,是墨姝。
“委屈你了,姝兒。”
“進宮之後照顧好自己。”
“待大事落定,我會立即把你接出來。”
然而,好不容易終于等到了日思夜想的這一日,為什麽卻選擇了從城上躍下?墨朝淵突然淚流滿面,覺得滿心裏都是後悔、憤恨和不甘。
……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宋國公府有一個很大的荷花池,其實與其說是池塘,不如說是小點的湖,遠遠望去,似真與朗朗青天相接。
池裏種了大片的蓮花,荷葉田田,碧綠成片,擠滿了大半個池子,上邊疏疏朗朗開着粉白嫣紅的芙蕖,或含苞,或綻放,夏日微風吹過,搖曳生情,滿是蓮花的清香。
荷花池對岸,遠遠地來了一行人,當先坐在步輿上、穿着紅衣和旁邊白衣的兩男子最為顯目。
伍子珩一襲織金繡祥雲的大紅衣裳,墨發松挽,斜靠在步輿上,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臉上只有高傲冷漠,只面色稍顯蒼白。他目光掃過荷池,突然開口道:“這國公府連荷花都開得格外好,無怪乎宋國公住進來後,也神采奕奕。”
這話聽在後邊宋國公府的人耳中,實在譏諷,可伍家權傾朝野,開罪不起。那人只能裝作沒聽出其中含義,笑道:“伍公子過獎了。”
旁邊如月下梨樹,身穿牙白箭袖圓領長袍、頭戴玉冠,長身而立的白家公子白清止也似沒聽出其中意味,微笑褒贊道:“這池蓮花确實不錯。”
聽到白清止附和,伍子珩也沒領情,擡起頭,無意間看見荷花掩映的對岸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但見荷葉輕晃,水中似有動靜。
因隔得遠,聲音不大。但伍子珩耳力好,自聽得分明。似乎有人落水了。
然而,方才那個少女就在岸邊,卻無動于衷。
伍子珩沒打算管閑事,移開視線,閉目養神。
不過,旁邊宋國公府作陪的人似乎也耳力不凡,亦覺察到了,擡頭往那邊望了一眼,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但他微一沉吟,還是陪笑之後,轉身與旁邊的護衛說了幾句。
那個護衛就往荷花池對岸走去。
白清止的目光跟着護衛,若有所思。
往前走,池邊的楊柳和水裏的荷花,擋住了幾人的視線。
待幾人一路欣賞着宋國公府的景色,慢悠悠地到達荷池的對面,才看見方才有異的荷池邊已圍了不少人。
——————
ps:開新書啦!很高興能給大家帶來一個新的故事~希望大家看得開心~o(n_n)o~
002、驚夢
幾個嬌美的少女正在岸邊往荷花池裏張望。
但見水中碧綠成片的蓮葉分開來,一葉小舟急急劃出,熟識水性的漁娘渾身濕透,抱着一個小姑娘上了岸。少女垂落的白色衣裳還在滴水。
只是臉埋在仆婦的懷裏,看不清什麽模樣。
那幾個穿着各色襦裙,衣飾講究,花兒一樣嬌豔的少女當即圍了上去。
莺聲燕語,鬧哄哄一片。
“這是怎麽回事?!姝兒妹妹怎麽樣了?”
“綠荑,還不快去把你家姑娘的衣裳拿過來!”
“好好的怎麽會落水呀?”
“怎麽這樣不小心,墨家人這下子可要心疼了……”
……
在忙亂的關心或譏諷的話語裏,漁娘很有經驗地掐了墨姝人中幾下。
墨姝悠悠醒轉,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只覺頭痛欲裂,旁邊似傳來驚喜的叫聲,她卻聽不清楚,再次朦胧合眼前,餘光瞥見不遠處,有個身穿紅衣的人,衣裳似還繡着金線,在日光下閃閃發光,很是張揚奪目……
這打扮委實似曾相識。
伍子珩似有所覺,轉頭往那邊多看了幾眼。
而墨姝只是随意一瞥,她頭腦混沌,疼得厲害,眼皮似有千斤重,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又睡了過去。
宋國公府大姑娘易采薇,年方十五,也看見來了客人,而府裏的下人不成章法,不由面色一沉,斥道:“一個個的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把墨家妹妹送回菱溪苑,請大夫來看看!”
易采薇生得眉目秀麗,珠圓玉潤,她今日穿着煙羅棗紅團花上衫,淡粉繡石榴花枝襦裙,青色繡花披帛,梳着雙平髻,兩邊皆簪着數朵赤金鑲紅寶的海棠花钿,此時漂亮的杏目一瞪,多了幾分氣勢。
“大姐姐莫生氣。”
一個相貌特別出色,穿着淺黃上衣、月白繡紫藤羅裙的少女先是安撫了一句,越衆而出。
然後轉身道:“你們幾個還不快過來。”
少女招手讓已經到旁邊的軟輿過來,幾個丫鬟七手八腳将墨姝放上去。
随後,幾個仆婦小心将人擡起,快步離開。
不遠處白清止眸光微閃。
聽這些人議論,落水的少女就是墨家六姑娘,那個當初袁君平曾預言,有着極貴之相的世家驕女?想不到如今……
旁邊宋國公府的易三公子易明,見這樣的事竟讓貴客碰見,有些尴尬,當下輕咳一下道:“府上出了點意外,讓幾位見笑了,我們走這邊。”
伍子珩不置可否,白清止點了點頭。衆人就改了道,往別的地方去了。
……
菱溪苑。
青銅獸頭中花香細細,穿過勾起的簾帳,散漫一室。
黃花梨的各式床榻案幾,在白色窗紗濾過的明亮中,有着溫潤的光澤。
碧蘿給墨姝換過衣裳,服侍她吃過姜湯,又小心地用帕子裹住了自家姑娘如墨的長發,仔細地掖好被角,才跪坐在床邊的地氈上,給自家姑娘絞幹頭發。
因怕弄疼了墨姝,碧蘿的動作輕柔小心,只是她唇抿得緊緊的,卻洩露了心緒。
墨姝昏迷中吃過藥,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
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天上又飄着冷雨,不時有春雷滾落。行人都裹緊了衣襖,來去匆匆。
南門附近的角落裏,蜷縮着兩個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在冷風中凍得瑟瑟發抖。
墨姝又摸了一下妹妹墨離的額頭,感覺有些發燙,但妹妹卻還在一個勁說冷。她把身上髒污的外衣脫下,給妹妹裹上,緊緊抱住她。
五歲多的墨姝有些瘦弱,而且狼狽,看上去不過三四歲的樣子,她又冷又餓,妹妹還病了,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只能絕望地等待死亡的降臨。
已是傍晚,一輛珠翠華蓋的馬車駛過,突然停了下來。
墨姝不禁轉頭,再次希冀地看向那華麗的馬車。
以前墨姝出入也有寬敞舒适的馬車,并沒有這麽奢華。她知道車上之人身份貴重,也許是朝中新貴,若能得一點同情,也許她和妹妹就不會凍餓而死了。
墨姝還沒想到該怎麽辦,馬車的簾子掀了起來,一個少年探出頭來,隐約見得面如冠玉。他用還有些稚氣,卻故作老成的聲音道:“這麽小的孩子,可憐見的,給他們拿點吃的,買幾件衣襖。”
就有人奉承道:“公子真是好心腸。”
墨姝乍然見到生的希望,淚眼汪汪,渾身顫抖,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激動的。
少年見到這個小乞丐滿臉髒污,還涕淚肆流的樣子,忍不住一臉嫌棄,從旁邊桌子上撿起方帕子就丢過去。
“擦一擦。”
“呃?”
墨姝想說什麽,畫面突然變成了刑場,但見手起刀落,血花四濺,轉瞬間滾落一地人頭!她想哭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心口堵得難受,淚水控制不住洶湧而出。
陡然又是一聲驚雷炸響,墨朝淵驚醒過來。
原來是一個夢。
聽着外面電閃雷鳴,還有嘩啦啦下大雨的聲音,墨朝淵仍然有些恍惚。
分不清自己是墨姝,還是墨朝淵。
這夢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之前那光怪陸離的異世,亦如此真實,卻是怎麽回事?
墨姝……墨朝淵……
心中默念這兩個名字,墨朝淵慢慢睜開了眼睛。
輕軟如煙的紗帳,鑲着珠玉珍珠的小銀鈎,繡着精致花紋的錦被……
無一不極盡華美。
這是……國公府?
墨朝淵想起之前的事情,落水差點給人害死,對了,之前還讓車撞了……
記憶一下子全湧進腦海,混亂不堪,墨朝淵忍不住伸手撫上額頭。
腦袋疼得厲害。
墨朝淵用手撐着坐起身,旁邊的丫鬟聽到動靜,上前打起紗簾,勾好道:“姑娘你醒了?”
又讓人準備溫水。
墨朝淵手一頓,腦海裏已自然而然浮現出丫鬟的名兒:
綠荑。
還在發怔,綠荑道:“大公子說了,姑娘放寬心,好生休息幾日……”
墨朝淵怔怔點頭,擡頭看着丫鬟清秀熟悉的臉,知道綠荑說的大公子是何人,說來,還算是她表哥。
易安。
同時墨朝淵記起來這是在易家如今的府邸,宋國公府菱溪苑正房。
不,不對!
墨朝淵臉色一白,陡然驚覺不對,心中翻起了驚濤駭浪。
為什麽她會覺得一切都如此的熟悉自然?墨朝淵擡頭,見窗外下着雨,打在芭蕉上聲音清脆,屋裏的古香古色的擺設熟悉又陌生,而身上也穿着中衣。
這不是夢。
墨朝淵手在被子裏,掐了自己幾下。
疼得厲害,下手太重。
這是……真的?
墨朝淵不禁喃喃自語:“我這是在做夢?還是,我竟然就是墨姝?”
往臉上一摸,全是淚痕。
綠荑見狀,問:“姑娘方才魇着了?”
少女怔怔的,并不言語。
大約是落水驚到了。綠荑這樣想着,沒往心裏去,道:“只是一個夢而已,姑娘放寬心。天色不早了,姑娘可要起身?”
只是個夢?
那麽,之前出車禍的那一世,是真,還是幻?還有,冰冷的護城河是否只不過噩夢一場?還是,現在就在夢裏?
墨朝淵,或者說墨姝,怔住了。
003、噩兆
看上去還顯得有些嬌憨的少女呆了片刻,才茫然點了點頭。
綠荑暗暗鄙夷,但見墨姝似要起來的模樣,仍傾身上前扶了她一把,将外衣給她搭上。
少女穿着單薄的中衣,墨發散落,披了外裳,赤腳踏在柔軟舒适的織錦雲紋氈席上,走到菱花妝鏡前。
沒有凳子,妝案也很矮,這時還沒有椅子。
墨朝淵如平日墨姝一樣跪坐在席上,有些不習慣。
但坐下後,卻沒有想象中的不适。
鏡子并不十分清楚,但可以看到,鏡中的少女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正是豆蔻初綻,皮膚白皙紅潤,隐見麗色。這容顏非常熟悉,但不是墨朝淵,而是宋國公府易家的表姑娘,墨姝。
往事非常清晰地浮現,就連落難時得人贈衣送帕子,也好像發生在昨日,而什麽作者編輯見面會,反而遙遠得像一個夢,那邊她才準備走上成名之路呀!
但現在她卻是墨姝。
心很疼。
墨姝呆坐着,任由丫鬟擺弄着梳洗過,她支開所有丫鬟,打開妝臺邊朱漆寶钿的匣子,很快翻出一方绫帕。
上好的素绫,右下角用小篆繡了易安二字,當時不懂,後來墨姝就一度覺得那是緣分。
這不是夢……
莫非如那些小說所言,那車禍讓她穿越重生了?又或者,其實是因為落水,她想起了前世的經歷?
不管是否身在夢中,她如今都是墨姝。
只這麽一想,少女努力讓自己不去糾結,往事又一下子全湧上了心頭。墨姝突然想起了剛才的夢。若前世的夢都是真實存在的,豈不是可怕的預兆,如此真實,而令人心驚。
滿門抄斬!
這多少次出現在夢中的事情!墨姝不禁渾身發冷,一下癱坐在黃花梨的美人榻上,抓着錦被的手,止不住顫抖。
不,這、這不是真的!
想到前世夢裏,陵北墨家及墨姝最後的結局,眼前似乎滿是豔紅的血。
不要!
墨姝抱住頭,下意識地又開始逃避她是墨姝這件事,滿心裏都是怎麽回到現代,她不要經歷那樣的慘烈,即使現代她從小是孤兒,除了幾個朋友以外,沒有太多的牽挂,她也不想留在這裏慘烈地死去。護城河那麽冰冷!
這只是一個夢而已!醒來她還是墨朝淵,一切都會好的!
墨姝這樣想着,扯過輕軟的雲被,閉上眼睛,只盼一覺醒來就發現她還在學校裏,或者,就是躺在醫院裏也好。
一定是夢!
就跟以前一樣,睡醒了什麽事都沒有。
墨姝心中默念着,卻翻來覆去沒法入睡,自幼在大梁朝的往事反而越發清晰,如此真實,讓她恍惚,且眼前的一切也同樣真實,而且觸手可及。
起身将房間裏翻了一遍,墨朝淵心裏越發冰冷:所有的一切都與墨姝的記憶吻合。
雨過天晴,陽光從貼着白色輕紗的窗棂灑入,落在黃花梨木的案幾上,也真切而又溫暖。
墨姝怔怔坐了片刻,才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這并不是什麽夢,她變成墨姝了。
又或者,其實她一直是墨姝?躲不開世家滿門傾覆的悲慘命運?
此時的墨朝淵甚至想不到她應該怎麽辦,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坐了很久,才終于認命了,卻脫力倒在軟榻上,複沉沉睡了過去。
夢裏仿佛又經歷了一生,醒來枕邊隐有淚跡。
墨姝漠然轉過頭,但見入目之處,仍是精美熟悉的陳設,绫羅錦繡、雕漆螺钿……
或許,墨朝淵那段經歷才是好夢一場,醒來之後,她依然是墨姝。
但是她寧願相信,那并不僅僅是夢,她真的不甘心,她曾經有過那樣自由舒适而又豐富的生活,卻說沒有就沒有了。
取而代之的,極有可能是家族滿門慘死,無一幸免。包括她自己。
墨姝想到那夢裏那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