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涼的護城河水,還有死亡臨近時窒息的感覺,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正茫然間,墨姝聽到外間傳來動靜,幾個丫鬟正在問安:“墨四姑娘。”

一個聽着故作高傲,卻底氣不足的聲音問:“你家姑娘還沒有醒嗎?”

綠荑回道:“姑娘方才已醒了一次,後來又睡過去了,還未起呢。”

“我晚點再過來。”

“有勞四姑娘挂心了。”綠荑說道,有些敷衍。

聽得墨芷柔應該是走了,墨姝才回過神。

墨芷柔是墨家四姑娘,墨姝的四堂姐,長房庶出,其姨娘易氏是宋國公庶妹,所以,墨芷柔甚至覺得自己住進這國公府,要比墨姝名正言順。

聽得綠荑随口敲打了小丫頭幾句,也出去了。

這會子,碧蘿應該是在外頭院子裏親自給她煎藥呢。墨姝心裏想着事情,就沒起身,仍閉着眼。淚水淌出來,流入鬓間,涼涼的。

有個丫鬟輕悄悄進來,見墨姝仍睡着,又出去了。

外間傳來芸香和梨香兩個小丫頭低聲議論:“你說,姑娘怎麽會掉進水裏呢?”

“聽說是去采蓮子……”

“嗤,這你也信?”

“那是為什麽?芸香姐姐你知道?”

墨姝想起了這件事,她記得,之前是易安身邊的丫鬟百靈引她到荷花池的,但她從沒有得罪過百靈,更別說易安了,她正疑惑,此時以為芸香知道什麽,并沒像以前聽到有丫鬟背後議論她,根本不把她當府裏主子那樣生氣傷心,反而支起了耳朵聽。

誰知芸香卻道:“我也不知道,我還以為你姐姐在夫人那裏當差,會聽到些消息呢。”

墨姝:“……”

這時碧蘿在外邊叫小丫頭過去搭個手,有人答應着去了。芸香和莉香到底有所顧忌,生怕墨姝突然醒過來聽到她們嚼舌,沒敢繼續說,改讨論起脂粉和衣裳之類。

墨姝經過這麽一提醒,遂把心思放到了琢磨落水之事上。但仔細地回想了一番,也沒發現她做過什麽不妥當之事,以至于讓人想致她于死地。

隐約覺得似乎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墨姝努力回想,仍記不起來,反而頭又開始痛了。

墨姝只好暫時先将這件事放過。她嘆了一口氣,下床坐到妝臺前,看着菱花銅鏡裏邊不甚清晰的人影,回想着之前的那些噩夢,又記起,也不知家裏得到她落水的消息沒。

還有,怎麽跟家裏說那還沒有發生的禍事呢?

墨姝看着鏡子裏的人:大約才十一歲的年紀。陡然她想起一件事情,猛地站起來。

因起身太急,碰到妝臺,菱花銅鏡哐啷一聲,掉落于地。

“碧蘿!碧蘿!!”

“哎!”

聽到墨姝惶急到有些尖銳的聲音,碧蘿吓了一跳,慌忙答應着,就三步并作兩步跑進了裏間,問:“姑娘,什麽事?”

卻見墨姝也已經到了珠簾前邊,兩人差點撞上。

墨姝穩住身子,臉色已一片煞白:“如今是何年?!”

碧蘿不明所以然,見墨姝并沒有磕到或碰着的樣子,心頭微松,但也沒有任何遲疑道:“今年乃是靖安十四年……”

靖安十四年!

墨姝腦袋如受重擊,渾身冰涼一片,手腳發抖差點軟倒在地,她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叫道:“備車!快點備車!我要回家去!”

————

004、焦急

墨姝臉上已是血色盡退,她披頭散發,手腳發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才奔出幾步,卻又猛地停住了腳步:“備馬!快!騎馬比較快!”

然而因為太着急,墨姝險些被手忙腳亂才穿好的羅裙絆了一跤。

這下可把碧蘿吓了一跳,連忙伸手扶住她。

這一扶,讓碧蘿發現墨姝掌心全是冷汗,入手冰涼一片,當下也不敢相阻,于是順着她的意思,道:“好,好,備馬,奴婢讓人備馬,姑娘你別着急,有什麽事慢慢說。”

怎麽能不急!

墨姝想到若是慢了一步的後果,不由臉色慘白渾身僵硬,她一把甩開碧蘿的手,急急往外跑去,心中早把漫天神佛都求了一遍,只盼一切都還來得及,她害怕的事情還沒有發生。

陵北墨氏乃名門世家,聲望極高,齊末戰亂,墨家大力扶持劉氏,為大梁建朝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是,在靖安八年,墨氏旁支,當時任兵部尚書的墨廷虞卻因牽涉太子謀逆一事獲罪,陵北墨氏嫡支本是無辜,可當時的文帝有意削弱世家,借機發作,株連墨氏全族。

陵北墨氏嫡系男女盡皆被抓入獄,本家及親近的各分支都被抄了家。

沒過多久,墨廷虞所在的一支,還有墨氏嫡支絕大部分男丁被斬首,刑場血流成河。餘下衆多墨家人也被流放,女眷沒入教坊司。

從此墨家人丁凋零,失去了原有的大部分基業。之前墨家提拔上來的官員,也都收到了清洗。

陵北墨氏餘下的族人散落各地,人人戴孝,一片哀戚。

直到後來,當今皇帝劉楷開恩,赦免了墨氏嫡支涉嫌謀逆之罪,改定為治家不嚴,墨氏族人才陸續回到中州祖地陵北縣。

陵北縣距離京城不遠,坐馬車晝夜趕路,十幾日可到。

如今墨姝就是想立即趕回陵北縣。她剛才突然想起,前世她曾夢到過,靖安十四年夏,也就是她十一歲那年,母親楊氏不知何故到田莊,不慎落入河中,被山洪沖走了!

這就像是噩夢的開始,随後是三哥墨雲入獄冤死、九妹妹墨婉意外驚馬……最後墨家不知怎麽又惹怒了皇帝,這次是如墨姝夢見的滿門抄斬,一個沒留!

墨家幾個姐妹自然也沒能幸免。

只有墨姝茍延殘喘,在易家庇護活了下來,最後卻逃不過情殇。

之前在墨家含冤獲罪之時,墨姝才五六歲,還懵懂着,驟逢大變,與妹妹墨離流落街頭,很是受了一番苦。

後來墨姝碰到易家人,易安将她接到了宋國公府,從此她過上了錦衣玉食,華宅美婢的奢侈生活,也養成了她以前嬌矜懦弱的性子,只一心沉醉在富貴鄉之中,對家裏的事情漠不關心。

前世夢裏,墨姝是在事後一個多月,才得知了母親過世的消息。

墨姝仍清楚地記得,夢中的她悔青了腸子,醒來後,當時身為墨朝淵,還不知墨姝是何人的她也哭得昏天黑地,險些哭暈,把同宿舍的姐妹吓得不輕。

現在想來,明白了其中緣故,心中哀戚悔恨,有增無減。

雖然墨姝如今仍不知道為何母親楊氏會到河邊去,以至于被山洪沖走;也不記得為什麽事後那麽久,她才知道這個消息。但是,就好像上天有意補償,她已經歷了一世,現在時光卻流轉回從前,她卻還能記得前世夢中的事,并在此時想了起來,或許快點告知母親這危險,仍來得及阻止悲劇的發生。

只是,前世并沒夢到過墨姝落水之事,聽到母親去世這消息時她正病着,不知是否因為掉進荷池受寒的緣故。

墨姝不敢有任何遲疑,當她還是墨朝淵的時候她就想過,若換了她是墨姝,又或者她能讓一切重來,絕不會讓這樣的悲劇發生!

如今蒼天似乎憐憫她兩世孤苦,又把她送了回來,若不能改變什麽,豈非枉她多活一世?

現在已經是靖安十四年夏,墨姝不知道這件事到底發生了沒有,只能祈求上天,能夠再給她一次機會,以彌補前世的過錯。

前世墨姝糊塗,重來一世難道她還會重蹈覆轍?如果那時她平日能多關心一下家中之事,如果她沒有一直呆在國公府而在陵北縣,事情是不是就不會變成夢中那樣?

墨姝不願意去想,她只知道那樣的話,起碼,她不會連母親楊氏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當初作為墨朝淵時,她以為這只是一個夢,都替墨姝悔恨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知道這也許不只是夢,更撕心裂肺的痛。

因為墨朝淵是孤兒,就更明白沒有親人的感受,如今她既然已是墨姝,如何能讓這一切再一次發生她身上!

只不過,墨姝對于這件事到底是何時發生的,完全想不起來,但既是靖安十四年夏天,那沒發生也快了,若能盡早趕回去,還能多一分希望。

百般念頭一閃而過,墨姝已經提着裙子跑出了菱溪苑:她必須馬上趕回去!

碧蘿急急跟上,問道:“姑娘,姑娘慢點,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墨姝想起,碧蘿是母親挑選了送過來的家生子,平日墨家有什麽事,都是由她轉告自己,當下站住腳步,轉過身氣喘籲籲地問:“近日家裏可有書信?”

說完,墨姝就緊緊盯着碧蘿的神色,看是否有異。

前世她沒有及時得知母親過世的消息,會不會就是因為,碧蘿其實也和易家的人一樣,欺瞞了墨姝?

只見碧蘿聞言露出了詫異之色,并沒有驚慌和心虛,這神色也不似作假。

墨姝稍松了口氣,繼續往外急走。

卻聽碧蘿在後邊道:“書信沒有,不過,今日昌叔到坊間采買,過來問了姑娘有什麽需要添置的,我見姑娘還未起,昌叔又趕着辦事,就只問了幾句……”

墨姝腳步一頓,打斷了碧蘿的話,急急問道:“那昌叔可有說起近來家中有什麽事?父親母親是否安好?”

碧蘿見墨姝似乎已經冷靜了許多,忙回:“家中一切都好。”

聽到這話,墨姝知道禍事應該還沒發生,緊繃的弦一松,随即心卻又提了起來。

若記憶沒出差錯,山洪即使還沒發生,應該也快了,但是她又不知道山洪具體何時,萬一是這幾日……

這麽想着,墨姝的心又急劇跳起來,拔腿如風一樣往外疾走,卻聽碧蘿接着又補上了一句:“……聽說夫人去了莊子……”

轟!

墨姝只覺得腦海似炸了個驚雷,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若非堪堪扶住了門前的花樹,整個人差點就癱到地上。

莊子!母親去了田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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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送信

墨姝只覺得腦海裏似炸了個驚雷,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若非及時伸手,堪堪扶住了門前那株花樹,她整個人差點兒就癱到了地上。

幾世加起來,都沒有今日墨姝受到的驚吓那麽多。

“姑娘!”碧蘿驚叫一聲。

“車呢?!馬呢!怎麽還沒有備好?”墨姝厲聲道,“碧蘿你直接到外邊去給我叫車!”

因聲音拔得太高,到後邊已變得非常尖銳刺耳。

墨姝反複告訴自己現在絕不能倒下,也不顧粗糙的樹皮刮傷手心,緊緊地抓住樹幹,待眩暈的感覺過去,她定了定神,悔恨排山倒海而來。

若是在家的話,記起這件事她就可以馬上跟母親楊氏說,絕不會耽誤。而且,若是看到母親在眼前,她肯定早就想起這件事了,定會勸阻母親去田莊……

墨姝淚流滿面地擡起頭,看到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帶了丫鬟迎面而來,卻是同樣寄住在國公府的楊家姑娘,琉璃。

琉璃穿着櫻草色的裙裳,外罩淡黃紗衣,五官出衆,如牡丹曉露般明豔。

見到墨姝臉色煞白,神情凄惶,還淚痕滿面的模樣兒,琉璃明顯吃了一驚,立即迎上來,執了她的手,心疼又緊張問:“姝兒妹妹這是怎麽了?”

琉璃與易家幾個姑娘,還有墨姝、墨芷柔都相處得挺好,平日也容易親近。但此時,墨姝卻顧不上回答,只是一疊聲催下人備車。

底下的人答應着,卻磨磨蹭蹭的,半天不動,墨姝見連碧蘿也是如此,急怒攻心,氣得說不出話來,緩過神後,自己往馬棚跑去。

把琉璃晾在了一邊。

碧蘿是擔心她走開後,墨姝出什麽事,所以才沒動,此時見狀,一邊代自家主子回答:“姑娘想回家去!”

一邊去追墨姝。

這時,墨姝卻不知腳下絆到什麽,撲倒在地上。

“撲嗤——”旁邊不知是誰忍不住發笑。

“姑娘!”

碧蘿顧不上生氣,急急上前扶起墨姝。

琉璃也聽到了那笑聲,眉頭微皺,往旁邊的下人堆裏掃了一眼,見碧蘿已經跑上前去扶起了墨姝,快步上前問道:“姝兒妹妹,你沒事吧?好好的,怎麽突然想家去?可是下邊伺候的人不好,受委屈了?”

墨姝并未注意到方才刺耳的笑聲,掌心擦破了皮也沒管,搖頭:“我沒事。”

前世夢中預兆之事,墨姝如何能說出口?不過,這事緊急,或許琉璃可以幫上忙。

當下,墨姝顧不得手擦破了皮,膝蓋也硌得生疼,一把抓住琉璃的手,沒說話已紅了眼眶:

“琉璃姐姐,我方才夢見母親被山洪沖走了!我要回家去!”

琉璃一怔,安慰道:“姝兒妹妹別急,只是個夢而已。而且你若不放心,要回去看一下,只管與夫人說一聲就好了,不必這樣勞師動衆呀。”

墨姝的眼淚一下子又流了出來:“不,琉璃姐姐,這不只是夢,這是真的,母親已經到莊子裏去了,那兒就有一條河!那裏有一條河呀!”

琉璃還是覺得墨姝是因為掉進荷池驚到了,才會夢到母親楊氏也落水,以至于聽見有河也覺得是那噩兆,甚至還說,要坐馬車回去?

盡管琉璃不覺得墨姝說的可信,但還是先安撫她的情緒,當下點頭道:“是,姝兒妹妹說的對,那裏有條河,應當趕回去示警。只是,姝兒妹妹,坐馬車的話是不是……”

還沒等琉璃說完,墨姝立即道:“坐馬車太慢那就騎馬!我也可以騎馬!”

琉璃不禁看了一下墨姝的小胳膊小腿,這人都沒有馬肚子高呢,還穿着襦裙,這個樣子怎麽騎馬?

而碧蘿已經在旁急道:“為什麽要騎馬?!這走過去不就行了?既然姑娘這麽着急,就先派個人去莊子上送信不就好了……”

全心都是送信的墨姝并沒注意前半句話,因為後邊半句讓她豁然開朗,激動抱住碧蘿,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

“是了!對!對!碧蘿你真聰明!我可以先讓人回去示警!我這就寫信,讓人先快馬送回去,提醒母親千萬不要到河邊,立即回家,離莊子、河都遠遠的……随後我再後邊趕回去!”

這一邊說,墨姝一邊松開了碧蘿,提起襦裙跑回屋裏,碧蘿忙追上去伺候筆墨。

而那邊,綠荑已經聽琉璃的吩咐,去将這件事情告訴宋國公夫人小楊氏。

琉璃轉頭,吩咐身邊的丫鬟錦屏道:“你去跟大姐姐說,我這邊要借一個擅騎之人,另還要備好快馬。”

待錦屏應下離開,琉璃才提了羅裙,也走進菱溪苑。

裏邊墨姝已匆匆寫好信,想了想,又在後面加上:千萬千萬切記!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等不及将字跡晾幹,墨姝扯了塊帕子,印去多的墨漬,就急忙卷起,拿到門外,誰知才邁過門檻,就覺得腦袋一陣眩暈,眼前發黑,随後軟軟坐了下去,羅裙逶迤于地。

“姑娘!”碧蘿眼疾手快扶住了墨姝。

“姝兒妹妹別急!”

“快送信……”墨姝覺得天旋地轉,但一想到母親過世之後,就是墨家傾覆的開始,心中更急,勉力支撐住,說出這幾個字。

“好、好,綠荑,你快把這信拿出去,讓外邊候着的人馬上送到京郊泗水縣的莊子!”

聽到琉璃的吩咐,墨姝心頭一松,随即無邊的疲倦和黑暗襲來,将她淹沒。

……

不知過了多久,墨姝隐約聽到有人聲,悠悠醒轉,只覺頭痛欲裂,渾身發熱,喉嚨像有一團火在燒。

還沒有睜開眼睛,墨姝就聽到有人問:“大夫,我家姑娘怎麽樣了?”

是碧蘿。

只聽一個陌生、卻老成沉穩的聲音緩緩道:“小娘子是因為落水受涼,後又驚悸憂思,勞心過甚,這才昏了過去。如今有些風寒發熱,吃過藥,好生靜養些時日就好了。”

碧蘿恭敬而感激地道:“有勞大夫了。”

聽得腳步聲出去,墨姝睜開眼睛,從輕透的紗帳望了出去,一眼看見碧蘿,連忙問:“信……送出去了嗎?”

因嗓子幹啞,說話都不太順暢。

“已經送出去了。”碧蘿立即回應道,免得墨姝又急出什麽事情來,然後她倒了一杯花蜜水,将團花的軟枕墊到了墨姝身後,扶她坐起來,端過細白的瓷盅湊近,“姑娘先吃口茶潤潤。”

“此去泗水縣的莊子,快馬的話不過半日,應該很快就能送到吧。”墨姝記起琉璃吩咐丫鬟的話,想了一下,問道。她總覺得有什麽不對,但頭還疼着,實在反應不過來。

“是的,姑娘。”碧蘿應道。

墨姝聽到信已經送出了,稍微安心,看到掌心上不知何時纏了幾圈白布,就着碧蘿的手抿了口茶,卻險些嗆到。

碧蘿忙将茶盅拿開,放到旁邊案上,一邊伸手給墨姝輕撫後背,一邊道:“姑娘慢點。”

然後,碧蘿說起了送信的情況,道:“那信本來是應該半日就能到的……”

墨姝一驚,打斷了碧蘿的話問:“難道出了意外?!”

碧蘿點點頭,語氣還有些沉重:“昨晚國公府派去送信的馬半路上不知怎麽,竟跌傷了,沒法再騎……”

墨姝驚怒道:“你不是說趕得及嗎?!”

006、悔悟

怎麽這麽多變故!

“那信豈不是沒送到?”墨姝急急掀開涼被,扯掉手上礙事的布條,下床去找衣裳,“你怎麽不早說!我就該親自去的,現在怎麽辦……”

“姑娘別急!”碧蘿恨不得扇自己嘴巴,明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她早該徑直說姑娘最關心的事,“信已經送到了!”

“送到了?”墨姝聞言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半信半疑,“怎麽回事?你這丫頭有什麽話能不能快點說完,把我吓壞了怎麽辦?!”

這樣一驚一乍,沒等墨家真的出什麽事,她就先給這丫頭吓死了。

碧蘿見墨姝散着頭發,只穿中衣,光腳站在地氈上,心頭發虛,忙不疊地勸她先坐回了床榻上,才道:“聽說範陽白家的五公子恰好路過,見送信之人着急,問了緣故,親自讓人去送的信。”

範陽白家五公子?

墨姝并沒有什麽印象,當下默默将這人記住,點了點頭,轉頭看看窗外明亮的陽光,還有花木下婆娑的日影,問:“我睡了多久?半日……母親可有回信?”

看碧蘿的樣子,應該沒收到壞消息。

“回了。”

碧蘿這次變聰明了,見墨姝只記挂送信的事情,忙先将回信從妝臺下拿出來遞過去,才補充道:“姑娘從昨日傍晚到現在,可不止睡了一整夜而已,此時又快到正午了呢。”

“嗯。”

墨姝展開那有些粗糙的小紙箋,上邊确實是印象中母親楊氏的字跡,信中說,她已經收到了的信,定會小心,不去水邊,讓墨姝不要過于擔憂。信上還說,她又給墨姝做了新衣裳,還有些果脯、吃食,又囑咐墨姝平日多注意身體,也不必想着趕去莊子。

看到這兒,墨姝不由眼眶發燙,心中既溫暖又酸澀。她吸了下鼻子,好一會兒,才将信紙小心折起,讓碧蘿收到妝臺的小匣子裏。

碧蘿見墨姝在落水醒來之後,明顯對夫人楊氏和墨家多了幾分思念和眷戀,心中高興。明明近在咫尺,之前自家姑娘卻都不怎麽回去,顯得與墨家關系淡漠。

雖然說,夫人希望姑娘能夠在秀山書院與宋國公府的姑娘一起,多學點東西,但姑娘常年不回去,夫人一定也很想念的。

況且還住得這麽近,即使夫人不好多到這邊,姑娘怎麽就不能多回去呢?

碧蘿兀自發呆,而墨姝看過信,心中擔憂已去了一半。但心裏古怪的感覺越發強烈了。

到底是什麽呢?

待片刻後,碧蘿回神說起昨日過來的昌叔也帶了母親縫的香囊等小物件,墨姝又覺得鼻子發酸:“你收拾一下行裝,我不去書院了,回陵北縣。”

碧蘿不由愣了一下:“回陵北縣?”

墨姝疑惑:有什麽問題?

碧蘿往外看了幾眼,确認沒有人,才道:“姑娘為何要回陵北縣?現在……還不好回去的。”

墨姝怔了片刻,突然記起之前她說要騎馬回家去,碧蘿卻說走過去就行;還有京郊泗水縣……她回過神來,終于明白之前為什麽一直覺得怪怪的,去陵北縣的莊子,即使騎上快馬,也需要十幾日,絕不會半日就到了。

弄了半天,墨姝才發現,原來她又記岔了。

現在墨家嫡支的家人并沒有回到陵北縣祖地,因為那裏有墨氏的根基,當今梁帝劉楷雖然赦免了她們這些幸存的墨家人,但心中對墨家還是很忌憚的,所以并不希望她們回到祖地陵北縣,而是讓她們留在了京城。明面上是恩寵,實則不過為了便于監視。

如今墨姝嫡親的家人就住在宋國公府的後邊,确實很近,她要探望的話,可以步行過去。

淚水一下子流了出來。

距離這麽近,但是以前的墨姝一個月也沒回家幾次,有時甚至兩三個月都不回去。

有時母親楊氏過來,墨姝也沒什麽好臉色,總覺得她在易家之所以受到輕視,全是因為陵北墨氏的大逆不道,參與謀反。好在天子寬仁,赦免了墨家的罪,她還可以住進國公府,與表哥易安在一起,但是母親楊氏卻穿着舊衣裳到這邊來,讓她沒臉。

那時的墨姝總想着若墨家還如從前,她也是世家閨秀,身份比易家的姑娘還貴重,又有好的名聲,她就不會給人看輕和欺侮了。

之前墨姝總希望墨家還和之前那樣受人敬着,卻從沒為此作出任何努力,反而其言行舉止讓人對墨家更加看低,她自己還渾然不覺,怪到家人身上。

墨姝實在不知道以前的她到底是怎麽給養歪的,竟然因為一點少女心思,對母親都生出了怨怼。

現在回想起來,即使在幼時流落街頭成為乞丐時,墨姝也沒怪過家人,還知道愛護妹妹。怎麽卻變成了表面驕縱跋扈,其實懦弱自卑,還不知孝敬母親的性子呢!

碧蘿見墨姝情緒低落,以為她是因為不能回陵北縣難過,又勸了幾句,見自家姑娘還是不理不睬,想到她一向任性,只好作罷,準備讓人給她張羅吃的去。

墨姝回過神,想起了一些往事,喚住碧蘿:“我睡着時,母親是不是來過了?”

不管墨姝如何,楊氏對女兒還是一如既往的疼寵,聽到她生病了,說不定會連夜從莊子裏趕回,希望母親在路上別有什麽事才好。

墨姝總覺得一切都太過于巧合了,尤其是昨日送信的馬意外跌傷更是蹊跷,所以很擔憂。

碧蘿一愣,垂首點頭,怕墨姝又生氣,猶豫了下道:“奴婢在這多說幾句,姑娘也別惱,夫人這也是因為心中惦念,才星夜從莊子趕回來看姑娘的。”

見墨姝只怔怔的,不像是生氣的樣子,碧蘿就大着膽子,繼續道:“是,墨家如今不比從前了,但夫人難道連件新衣裳也沒有了?只是但凡有些底子的世家貴夫人,日常誰不是穿個半新不舊的衣裳,只有那等突然一夜暴富的,才總是穿得那麽打眼呢!夫人這樣過來,原是表示親近之意,若姑娘卻因此覺得丢了臉,簡直是在夫人的心上捅刀子……”

“別說了,碧蘿,你別再說了。”墨姝心中酸澀難當,淚落如雨,是呀,她如此表現,母親定然非常難過,一是因為自責沒把她教養好,二是因為親生女兒的厭棄,正如碧蘿所說,這是往楊氏心口捅刀子。

“母親回來了就好。”墨姝悶聲道,“我以前錯了,我這就回去向母親賠罪,求她原諒,我以後都在家陪着母親,也不去那什麽書院了!”

墨姝主意已定,一下站了起來。

碧蘿見自家姑娘居然能說出這番悔悟的話來,高興得無可無不可的,但是她知道夫人對姑娘寄予了厚望,所以很是猶豫,再說,姑娘沒完成學業,就這麽回去的話,本家另外幾房的人且不說,宋國公府還有一些新貴家族的姑娘,背地裏還不知會怎麽樣笑話六姑娘呢。

原本,以陵北墨氏的累世名望,根本不是宋國公府易家這些本朝立了軍功才崛起的勳貴可比的,如今卻落到連這些新貴也對墨家表面客氣交好,實際上卻不把墨氏放在眼裏的地步,也難怪姑娘沒法接受。

據說,平時墨家的人在外邊還會受到故意刁難和羞辱。

真是牆倒衆人推。碧蘿忿忿地想。卻沒想過,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世事一向如此。

原來站得越高,現在就跌得越痛。

007、家人

天光正好,窗外的芭蕉舒卷有情,碧綠如同翡翠,看上去就清涼一片。

墨姝坐在席子上,黑密發絲垂散,幾乎擋住了她還嬌小的身形,淺青的外裳拖曳在地,堆疊起來,給人懶散的感覺。

她一邊想着事情,一邊拿起木梳漫不經心地順着長發,擡頭剛好看見碧蘿憤憤不平的樣子,問:“怎麽了?”

碧蘿生怕說起墨家如今的境況,又讓自家姑娘生氣,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問道:“姑娘不打算念書了?”

自家姑娘與夫人親近自然是好事。但碧蘿一想到,墨姝住在宋國公府,是要到秀山書院進學的,如今卻因她的一番話,就這樣半途而廢,回去她說不定會挨夫人訓斥。

若是陵北縣家中的墨香書院還在,姑娘又何須到宋國公府這邊求學?

碧蘿心裏這麽想,卻不敢說出口。

墨姝大概猜到了碧蘿心中所想,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墨姝,自然能夠明白母親楊氏的苦心。

從漢到齊乃至大梁,皆是風氣開放,有教無類,男女皆可讀書,而前朝也曾出現過女帝和女相,為官的女子更是不少。

如今風氣如此,所以即使入不了仕途,名門世家也會聘請名師,或者在家學開設女學堂,讓家中姑娘進學,将來議親時會容易些。

墨家獲罪後人丁凋敝,尤其男丁,除了二房的三郎墨雲,也就是墨姝的三堂哥;以及長房的十一郎,如今方才六歲的十一弟墨川之外,其餘大多已被砍頭和流放。這兩個男丁能夠幸存,還是因為靖安八年時,墨雲在外游學,而墨川還在伯母肚子裏,所以逃過一劫。

雖然後來當今皇帝劉楷下了恩旨,赦免墨家餘下人的謀逆大罪,但是已經被斬首之人不能死而複生,就連大多數被流放之人也都沒能回來。

确切地說,墨姝的父親及至親的叔伯都死了,連三堂哥墨雲當初為了躲過朝廷四處追捕,也受了很多苦,身子孱弱;墨川又年紀小。

幾位嬸娘伯母,則除了墨姝的母親,也就是墨家三爺的媳婦楊氏,只有二伯母白氏,以及長房大伯父的小妾易氏還活着。

至于墨姝的姐妹,只有長房嫡出的大姑娘墨好、長房庶出的四姑娘墨芷柔,還有四房的九姑娘墨婉安然無恙。

墨家的十幾個姐妹,如今只餘下三人,墨姝排在第六。

而墨氏嫡系其餘人不是在抄家當日的混亂中失散夭折,就是在流放途中死了。

其實墨姝本還有一個同胞的手足,就是妹妹墨離,在姐妹中排第八,但是如今也下落不明。

想到這裏,墨姝又垂下了眸光,心中內疚又難過,當初的她實在太沒用了,出去買個吃食也能把妹妹給弄丢。

墨離還那麽小,當時二人又是乞讨為生,墨姝不知道,失散後,妹妹一個小乞丐要怎麽能夠活下去。

“姑娘?”碧蘿見墨姝不回答她,兀自發呆,眼眶兒還紅了,不禁擔心地又問了一句。

“當然還念書,回家之後讓母親教我。”墨姝回神,道。

碧蘿聽了高興起來,點頭贊同道:“對呀,夫人比那些女夫子有學問多了!”

墨姝又有些出神。

正因為家中人太少,所以母親楊氏才希望墨姝也能為家族分擔一些複興責任。如此自然需要識字明理。

只是墨姝知道,如今更重要的是,想辦法消弭墨家即将到來的大禍,她應該盡快回家,否則有什麽事的話來不及應對。

想到那滅門的慘禍,墨姝也沒找到什麽辦法可以阻止,她現在一刻也不想再呆在這宋國公府了,恨不得馬上回家守着,才能安心,也好看一下如何度過這次危機。

再說了,墨姝也不覺得在易家的秀山書院,能學到多少有用的東西。

墨姝雖然記不真切,但也能想到,陵北墨氏百年前就創立的講學之所,後來的墨香書院,不是秀山書院可比的。

但如今墨香書院已不是墨家的族學,書院山長也改由皇帝選派。而且現在墨家嫡支子弟因為不便回鄉,也沒法入學。

好在當初陵北墨氏到底是世家之首,底蘊深厚,連家中仆婦大多識字,更別說正經的墨家主子了。

墨姝的母親楊氏雖不是出身名門,也才華出衆,大姐姐墨好的詩書學識教她這個妹妹,亦綽綽有餘。

以前墨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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