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所以吵着到秀山書院,更多的是為了能多待在宋國公府,與易家的姑娘一起,也多親近表哥易安罷了。
楊氏攔不住墨姝,只得由着她。
但墨家的人大多自恃清貴,對墨姝這樣貼上去的行為很是不齒,至于她住在宋國公府,更是根本看不上眼。
好吧,當初的墨姝實在過于混賬,現在她對于以前的自己也覺得恨其不幸,怒其不争。
墨姝又覺得頭腦發脹,應該是還沒有完全退燒,不過卻也沒打算多等:“碧蘿你收拾一下東西,好準備回家。”
碧蘿見墨姝以手撫額,神色倦怠,擔憂勸道:“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還是等姑娘你好些了再搬。且也沒什麽好收拾的,這許多東西都是易家所送,不好帶回去……”
墨姝聞言蹙起了眉頭,心中嘆息。
見墨姝臉色不好,碧蘿當即改口:“不過,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這國公府原先還是……”
碧蘿突然發覺,說這個更不妥當,趕緊閉口不語,偷偷看墨姝的臉色,果然自家姑娘秀氣的眉毛蹙得更緊了,小臉也繃得緊緊的。
還是這樣笨口拙舌的!碧蘿暗自唾棄自己,當即老老實實地認錯:“奴婢口不擇言,又說錯話,姑娘你責罰我吧。”
墨姝往外看了一眼,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将梳子塞到碧蘿手上,讓她給自己束發,道:“如今比不得從前,又是寄住在別人家,更要謹言慎行,否則一不小心禍從口出,連累的,可不只是你我兩人。”
“是,姑娘說得對。”
碧蘿手巧,很快給墨姝打理好了頭發,梳了雙螺髻,用朱紅的絲帶系住,再簪上幾顆珍珠攢成的花钿點綴。
墨姝揮手,道:“好了,去收拾東西,我總覺心裏不安,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但姑娘你還病着……”
“家裏的事要緊,現在墨家已經不起多少折騰了!”
想着墨家的前途堪憂,墨姝心中煩躁,語氣不由重了幾分。
008、貴女
碧蘿忙應了,将旁邊多拿出來的花钿簪釵收進妝匣,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以往墨姝發髻上都要妝點得珠光寶氣,絕不會如此簡單,碧蘿當初覺得有些過了,但是現在見到自家姑娘似乎因為家裏的事,正是愛美的年紀,卻連打扮的心思都沒了,又不由得感到難過。
自家姑娘原本是陵北墨氏的貴女,從小就是衆星捧月、錦衣玉食地嬌寵着,應該對這些金銀珠翠視作平常才是。
但在墨家遭難之後,墨姝卻因處處覺得不如易家姑娘,金的銀的全往身上堆,生恐讓人看輕了去,反而沒了大家氣度。
幼時的墨姝,衣飾簡潔但總有一兩件珍寶首飾壓着,低調又不失貴重。
那才是世家貴女的樣子。
碧蘿将首飾放好,看着墨姝雖妝飾簡單,但越顯嬌俏,收了心思,開始整理東西。
墨姝歪在美人榻上,又開始怔怔發呆。碧蘿那一句話沒說完,但卻讓她想起許多事。
說起來,也難怪墨家人有些不滿墨姝一心留戀易府的榮華。
陵北墨氏世代顯赫,可不會将這點富貴放在眼裏,就連如今這國公府,當初都是墨家的。
墨姝的祖父墨仲賢在大梁建國之初表态支持劉家,使劉氏得到天下衆多士族的擁立,功勳卓著,受封燕國公,故文帝下旨修造了這座府邸賜為燕國公府。
當時大梁國庫拮據,建府的大部分費用,還是墨家自己籌集的。
在墨家被抄之後,文帝将燕國公府收了回去,轉賜給了為大梁立下不少軍功的新貴易家,當時易家還只是漢侯府。
墨姝之前聽到過一些關于兩家的往事,在府邸建好之後沒多久,因為墨家多住在陵北縣,這國公府借給易家住過一段時間。
現在這情形,卻有點反過來了。
當初墨家被赦免後,并沒有恢複爵位,且這府邸已經成為易家所有,大部分的家人并不怎麽願意住到漢侯府裏,但是易家表現得很誠懇,還說過要将這府邸還給墨家。
但彼時墨姝祖父已故,墨家也因獲罪,被奪去了燕國公的爵位,得到赦免後也沒有複爵,已經成庶民,不過因着往日墨家的名望,還有易家的重視,才讓人高看幾分,若真收回府邸,就是逾越了。
況且墨家也知道,還回府邸說來好聽,但實際上怎麽樣,易家也作不了主,還得看皇帝的意思。
墨家之所以沒有認為易家是在矯情,還因為在墨家遭難,衆人都急着撇清關系時,易家卻是為數不多為墨家求情的,并不避嫌疑提出住一起,如此盛情,墨家人也不好拒絕。
梁帝劉楷的意思,似乎樂見墨家住到這國公府後邊空置的院子裏。也許這位天子覺得,住進原來府邸的角落,可以讓墨家時時謹記,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要謹小慎微,不可違逆。
當時易安的父親還只是漢侯的封爵,因為原燕國公府的規制比侯府大,以易家的謹慎,自然沒有全部占完,餘下的就給墨家住了。
盡管現在漢侯府已經榮升為宋國公府,但是易家從來沒有提過讓墨家搬出去,還在修繕府邸時,也将墨家住的地方往外拓寬了不少。
墨姝覺得,墨家人最後還是接受了這安排住下,除了不違逆聖意,免得觸怒皇帝之外,未嘗不是想借此時刻提醒家人這一個恥辱。
自從抄家之後,以前上趕着巴結墨家的人,不少都立即翻了臉。
墨氏乃千年世家,何時受過這樣的欺辱?所以墨家人其實都很不甘心,心底裏仍希望可以重現陵北墨氏的顯貴。墨姝又何嘗不是如此想?
家族是每個族人的倚仗。家族強盛,族人在外邊自然就有底氣;而家族勢微,族人不免容易受人欺淩。
特別是像墨家這樣,旦夕獲罪,一下子從高處跌落的名門望族。
因為當初門楣顯貴受人妒忌,所以由盛而衰時,會有更多的人幸災樂禍,想趁機踩上一腳。
就看墨姝平時在漢侯府,易家姑娘還有別府的貴女的态度就知道了。
想不受欺辱,只有讓家族變得昌盛,重現陵北墨氏的榮光。
慢慢梳理記憶,墨姝自幼熟記的墨氏的輝煌,又逐漸出現在腦海中。
陵北墨氏一族,本來是耕讀起家,也曾出過不少名将,歷經漢,齊、梁三朝,興盛不衰達幾百年之久,在大梁建國之初,扶持劉氏立朝,功勳卓著,是大梁名列前三的世家。
在這九州的歷史上,墨氏出自姜姓,足可以追溯到上古,乃是神農後裔墨如之後。傳說墨如見多識廣,因為有他的建議才使賢帝文命治水成功,文命後來拜他為帝師。而祖姓此後世代相傳,餘風流韻,名人輩出。
在漢代時,墨氏先祖得到了重用,匡扶高祖,受封王侯。封地在中州陵北,故世人稱為他們這支為陵北墨氏。
陵北墨氏世代在前朝擔任重要官職,尤其到了齊、漢,已經發展成為強宗大族,名賢及高官顯宦不絕。族中俊傑不少以才識見任,世居顯要,榮赫累朝。門生故吏遍布天下。
到齊朝時,民間已有“百家郡望,四姓為先;天下氏族,莫如墨氏”之美譽,陵北墨氏至此推望士族之冠。
現在墨姝回憶起這些,都覺得那樣的榮華顯赫,難以想象。
齊之後,五國生亂,梁高祖在亂世中迅速崛起,加入了諸雄逐鹿,也得到了以墨家為首的世家的支持。
所以在建朝之初,陵北墨氏嫡支家主,墨姝的曾祖父,立即受封成為燕國公,封邑仍在中州陵北縣。
此後墨家有不少俊才皆入廟堂為官,梁文帝還求娶了墨家之女封為貴妃。
當朝有名的世家,仍是漢齊四姓名門郡望,即陵北墨氏、清河楊氏、隴西裴氏和範陽白氏。
這四姓為了保持家族高貴的血統,世代相互聯姻,少與其他姓氏為婚。不僅如此,這幾個世家還高傲到子弟連尚公主也多有不屑。
四姓之一的墨家,結親自然也幾乎皆是清望。
前朝有一個出名的丞相曾嘆惋道:“此生所遺憾者,未能娶四家女。”
又有世人戲言:“墨家醜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卻愁。”
所以四姓世家的姑娘,一直都是非常矜貴的。
在墨家獲罪之前,大梁的青年才俊無一不以能娶到墨家女為榮,即使只是墨家旁支的姑娘。
至于墨家的嫡女,更是萬分金貴,不知多少名門世家和朝中新貴的子弟皆求而不得,被天下男子當成至寶,直羨煞天下女子。
其中墨家的嫡女,又以墨姝最多人想上門求親,盡管當時的墨姝僅有二三歲。
這不僅僅因為墨姝是燕國公嫡親的孫女,是陵北墨氏嬌貴的千金。還因為,當朝以相術預測名揚天下,相面極準的道士袁君平曾經預言,她命格極貴,有利家益夫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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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此章所言世家,裙子參考的是歷史上隋唐的五姓七望。
其中博陵崔氏在隋唐時就是第一望族,民諺有“崔家醜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卻愁”的說法。
而“懿夫百家郡望,四姓為先;天下氏族,莫如裴氏!”說的則是河東裴氏。
至于“此生所遺憾者,未能娶五姓女!”則是盛唐宰相薛元超的感嘆。
裙子将這些美譽一股腦兒全堆到陵北墨氏上,就是為了說明,墨姝家曾經很厲害很厲害,墨姝原本是一枚真正的、高貴的世家千金,如假包換!
相關資料的話,大家可以去查一下隋唐關于五姓七望的歷史,隋唐的歷史真的很大氣呀,有木有,另外,還可以去看看鳳凰網天津站作者:魏風華寫的《五姓七家:中國最後的貴族》。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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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不祥
屋外天氣晴朗,室內也一片亮堂,日光透過輕軟并墜着珠玉的簾幔,柔柔地落在了墨姝的身上,她白皙的小臉如發間點綴的珍珠,光潔瑩潤。
墨姝手指撥弄着壓裙角羊脂如意佩,美玉和小手幾乎同樣顏色。擺弄間她感覺有點刺痛,将手心打開。
昨日傷到的掌心留下了幾道血痕,映着白如凝脂的皮膚,看上去有些驚心。墨姝卻并不以為意,手緩緩合攏,握住了玉佩上朱紅的流蘇,扯出一抹艱澀的笑意。
袁君平批命之事,墨姝自然早就知道了,一度以此為傲。
據說,當時墨姝還在襁褓之中,袁君平游歷時經過陵北,因墨家早聽說他的預測少有不靈驗的,就将他請到了家裏。
袁君平在墨家遇到墨姝的母親楊氏,斷言她生有貴子。
當時楊氏只有一女,就是墨姝,于是墨姝的父親墨正則就将她抱了出來。袁君平看後,卻掐算良久,才緩緩道:“此女富貴之極,有利家益夫之相。”
聽到此言,墨正則與楊氏自然十分高興,袁君平卻不顧墨家挽留,匆匆而去。
時袁君平年五十歲,兩年之後,就仙逝了。
但因為袁君平這一句話,家中待墨姝這個六姑娘更是如珠如寶,幼時簡直将她寵上了天,幾乎是有求必應,家中姐妹兄弟多有不如。
四五歲時發生的事情,長大後本該沒多大印象的,但墨姝卻因為前世那些夢的緣故,很多都還記得。那時哥哥姐姐稚氣的小臉,還有祖父母、父親叔伯、以及伯母嬸娘,一大家子寵溺之極的眼情,歷歷在目。
可是……
墨姝閉上了眼睛,淚水順着臉頰滑落下來,在石榴裙上暈染出點點顏色更深的花瓣。
靖安八年春,才剛剛過了正月,長安的雪還在飛舞,墨氏男丁幾百多人的頭顱一朝落地,刑場的慘白的雪地上血流成河,刺目的殷紅和北風中的濃腥,讓人作嘔。
陵北縣墨家和京城燕國公府都被抄了家,當時,墨姝和妹妹墨離跟大伯母和二堂姐墨婕恰巧從陵北到長安游玩。
在官兵到來前,大伯母掩護墨姝和墨離逃出了燕國公府,二姐卻死于混亂裏,而大伯母後來也吞金自盡了。
墨姝與墨離在京城中無處可去,流落街頭。後來墨姝還不小心與妹妹失散了,自己則流浪與乞兒無異,一年後才偶然給易家人看到帶回了國公府。
在這浩劫中,墨家獲罪的男丁,除了被斬首的四百多人,餘下的也皆被流放,女眷則沒入教坊司。
墨姝的衆多姐妹,有的是在抄家當日的混亂中遭了劫難,芳華早逝;有些是不堪受辱,自盡而亡;還有的則死在了随父母流放的路上。
陵北墨氏嫡支的嬌女,大半在此次大禍中香消玉殒。而疼愛她的長輩,也大多都沒等到遲來的赦免,就含冤而去。
連僥幸活下來的大姐姐墨好和九妹妹墨婉,也在教坊司受了不少苦。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陵北墨氏好歹是當初的第一世家,門生故吏衆多,加上白家、楊家的打點,教坊司的人也不敢太過,才使墨家餘下的女眷免受淩辱。
墨姝如今想起這些往事,忍不住伏于榻上,抱住軟枕淚流難止。
若是沒有大伯母和二姐的維護,也許她已經不在人世,但她卻從沒為這些家人、為墨氏做過什麽,只想着自己的私情,不管不顧地一頭紮進去,自以為覓得佳偶,結果卻只換來城樓上的縱身一躍。
她好恨!
恨梁文帝鳥盡弓藏,恨自己當初的天真無知,恨不能阻擋住那些劊子手!
甚至連唯一的親妹妹也給弄丢了!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自古皆是如此。
在皇朝建立之初,梁文帝需要聲望高,受士人敬服的名門世家扶持,可一旦覺得他的江山穩固了,世家大族這原本的功臣又成為了他眼中的威脅。
世家門生故吏衆多,聯姻的勢力相互交織,還有世人重郡望而輕皇族的思想,都讓文帝覺得那是對他至高無上皇權的巨大挑戰。
所以,文帝劉信早有削弱世家之意。
恰好這時文帝的幾個皇子為了大位的繼承明争暗鬥,太子劉孝德謀逆,不知誰密奏文帝,遞交了墨家人的一些書信文集,尋章摘句,稱墨家也參與了太子謀逆。
劉信令大理寺查證,結果查實墨家嫡系并未參與謀反,但卻認為,墨家旁支時任兵部尚書的墨廷虞乃太子黨羽,墨廷虞獲罪入獄。
雖然只是墨氏旁支,但牽扯到了謀逆的大罪,梁文帝借機發作,株連陵北墨氏一族。
清河楊氏、範陽白氏等世家生出兔死狐悲之意,聯名上表求情,易家等與墨家有聯系的新貴也紛紛懇求,文帝卻無動于衷。
大禍就這樣落到了墨家。
有人想起了那個預言。袁君平相術精妙,通常只望一眼,就能鐵口直斷,但是據說當初給墨姝看相時卻有所遲疑,于是這些人就據此,言之鑿鑿地認為,墨姝的面相其實是在極貴和極兇二者之中,但袁君平看錯了,認為她是貴相,實則墨姝應該是天煞孤星,是不祥之人,正是她給墨家帶來了災禍。
木秀于林,風必催之。
陵北墨氏如此,袁君平亦如是。
因為袁君平之前的預測從沒有出錯,民間更是将其傳得如同神仙下凡,難免惹人妒忌,如今有機會,連他其中一個叫喬文華的徒弟也跳了出來。
說是墨姝的面相特殊,若非大貴就是大兇,當年袁君平在事後曾無意間提過,他對于這個預測也有些不太确定,還因此日夜苦思,殚精竭慮,以致于溘然長逝。
此言一出,似乎坐實了那些流言,衆皆嘩然,在有心人的推動之下,坊間更是對此事津津樂道,不外乎說什麽神仙也有算錯的時候,無形中認同了墨姝就是災星之語。
就連陵北墨氏族中旁支,也有少部分人這麽認為,只有墨姝最親的這些家人才深信此事與墨姝無關。
盡管母親楊氏等人盡量沒讓墨姝知道此事,但那時墨姝在易家,因驟逢大變而變得心思敏感的她,很快就從宋國公府下人回避的态度中覺察到了不對。
甚至,還有些下人在背後毫不避忌地指指點點說三道四,讓墨姝聽到了。
墨姝還清楚地記得,那是暮春,團團白絮飛揚又落地,她心情很好地從園子回來,路過一處假山,卻聽後邊有人在嚼舌:
“……聽說,這墨家六姑娘乃是天煞孤星,親近她的人都會被克死,你看墨家那些人……”
“你胡說!我才不是!”
墨姝乍聞之下不可置信,當即跳了出來,大聲駁斥那兩個長舌婦。
之前還是家人捧在手心疼愛的貴女,突然之間,衆多親人死去,如今又有人說她是一個不祥之人,就是她,克死了那衆多至親,墨姝如何能夠接受,她勃然大怒将那兩人罵了一頓後,又哭着跑到宋國公夫人小楊氏及表哥易安那裏,各委屈地哭泣訴說了一番。
那時,墨姝還堅定不移地相信,她是天之驕女,那些人全在胡說,她從沒有害人,更別說會克死疼愛她的長輩還有哥哥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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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架空,裙子的一些架構雖然參考漢唐歷史,然而其生活水平還沒有隋唐那麽好……可憐的墨姝……所以我們墨朝淵同學還是有很大的發揮餘地的,因為她是碼字的,碼字的都查過很多資料,雖然不精通,但囫囵吞棗幾乎都懂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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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前塵
那時,宋國公夫人小楊氏将墨姝好生安慰了一番,并重重責打了那兩個仆婦,将之打發出了國公府。
易安拉着墨姝雙鬟髻垂下的秀發,表态道:“那兩個長舌婦就是在胡說八道,我相信袁道長的預測不會出錯的,姝兒一定是益家旺夫的天命貴女!”
墨姝嚷嚷:“表哥放手,你扯疼我了!”
易安就在那裏笑,溫暖和煦如三月春風。
雖然墨姝得到了安撫,但從此還是在心裏埋下了自我懷疑的種子。她原本就在抄家一事中受到了驚吓,如今又開始經常做噩夢,夢見死去的父親、叔伯、大伯母、哥哥姐姐還有比她更小的堂弟堂妹……
墨姝依然是驕矜并桀骜不馴的模樣,但心底卻很害怕那兩個仆婦說的是真的,是她害死了她的這些親人,她是墨家的罪人。
然而墨姝越怕,似乎就越容易聽到別人議論,好像不管去到何處都會有人在說她不祥,說她是天煞孤星轉世,說她克了墨家全族的人。
聽得多了,連墨姝自己也覺得,這或許是真的,是她害死了那些至親之人。
墨姝仍努力驕傲張揚、飛揚跋扈,單其實,內心卻已經變得自卑怯懦、敏感脆弱,她常常在夢中驚醒,叫道:“是我害的!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們!”随即大哭。
易安知道了這件事,每日都抽空陪墨姝,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不是你,這不能怪你,這不是你的錯……”
後來易安還打點關系,不時将墨姝的母親楊氏、二伯母、大堂姐墨好從教坊司接出來,讓墨姝知道她母親和姐姐并不怪她,也不覺得是她的錯,墨姝才逐漸沒那麽自責。
但也因為這個,墨姝對易安更加依戀了。
只是,墨姝心底還是很介意這件事的。
靖安十年文帝駕崩,新帝即位兩年之後,認為陵北墨氏嫡支當初只算是治家不嚴,赦免了墨家謀逆之罪,沒入教坊司的女眷放回,而流落在外的族人,也陸續回來,只是削免了的爵位和官職并沒有恢複。
墨家有不少人曾因袁君平的預言,對墨姝寄予過厚望,但見到長大了一點的墨姝後,卻對她表面驕矜而貪慕虛榮、實際上又自卑懦弱的性子十分失望。
而墨姝知道這些族人的看法之後,表現得更不好了。
平日裏往宋國公府走動的各府夫人及千金不少,所以墨姝的表現傳了出去,世人因此也知道了,墨家六姑娘雖出身世家,其實很小家子氣,談不上什麽大方得體,于是更加認定袁君平這次看走了眼。
對于陵北墨家的失勢,幸災樂禍的世家也不少。
墨姝知道,梁帝對她這樣的表現最為樂見其成,畢竟他肯定不希望她真的利家什麽的,若墨氏重新興盛了後,很難說不會因為仇恨而對皇族不利。
但如今墨姝覺得梁帝劉楷一定會失望,她要振興墨家,所以注定會與皇族劉氏對着幹。
其實墨姝有點兒弄不懂劉家兩位皇帝的心思。常言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道理難道劉楷不明白?但既然如今給墨家留下了一點希望,她就會緊緊抓住。
若因為這兩位皇帝沒有對墨家趕盡殺絕,墨家人就對其感恩戴德,忘了血海深仇,那才是笑話。
“姑娘,收拾好了。”碧蘿轉過身來,看見墨姝不知什麽時候雙目紅腫,臉上還有淚痕,着急道,“姑娘怎麽哭了?”
說着忙絞了濕帕子,給墨姝淨面。
“沒事。”墨姝搖頭,伸手接過帕子自己擦,問,“怎麽不見綠荑、紅茱?”
“不知去什麽地方野了。”碧蘿臉色難看。綠荑和紅茱是宋國公夫人送過來的,但一向都不怎麽把墨姝放在心上。
“沒事,在這裏反而礙眼。”
墨姝安慰道,覺得眼睛酸痛,腦袋發脹。她起身想下床,卻一陣眩暈,險些摔倒。
碧蘿趕忙扶住她勸道:“姑娘還是多休息幾日,橫豎夫人已經回來了,姑娘這樣回去,不也讓夫人擔心嗎?”
墨姝一聽有道理,點頭坐回榻上,想要好好考慮今後該怎麽辦,又覺頭痛。也許是這兩日想太多了,又剛記起了前世的事情,所以一時沒有适應。
要保住墨家,還是得先養好身體。
而且墨家之事還很有可能與易家有關,之前落水也十分蹊跷,在宋國公府多住兩日,說不定可以得到什麽消息。
墨姝這麽想着,終于抱着香軟的錦被,閉目入睡了。
……
夏日天氣多變,早上還是陽光燦爛,午後就下起了雨。大雨傾盆而下,透過窗口屋檐下的水簾,往外望去,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雨點如一條條銀線落在地上,激起濛濛水霧。積水在平滑的石磚上彙成了小溪,往暗渠流去。
窗邊的芭蕉在雨中越發綠得恣意,雨點打在上邊,發出清脆的聲音,交織成片。
偶爾有閃電劃破了烏雲,炸開一個驚雷。
大雨洗去了夏日的悶熱,微風吹過,窗棂灑入些許涼絲絲的水汽,感覺人都變得清爽起來。
睡了一覺以後,墨姝精神了許多。她聽到外邊的問安,卻是表哥易安過來了。
墨姝也正想和易安說回家的事情,聞聲擡起頭來,忍不住有些恍惚。
這是墨姝有了前世的記憶之後,初次見到易安。
只見一清清朗朗的公子正踏進門,他穿着石青的外袍,長身玉立,眉目如畫,鼻梁挺拔,黑眸如夜空的星子明亮而深邃,帶了溫柔的光澤,唇邊勾着一絲笑意,當真俊逸非凡,讓人心折。
外邊在下雨,他身上卻沒有沾濕半點,仍一如既往的優雅得體。
就這樣俊朗的男子,還是宋國公府的世子,京城有名的四公子之一,如何不讓人怦然心動。
無怪乎易安會成為長安無數名門貴女的春閨夢裏人。
墨姝從妝臺邊起身,穿着淺粉上衫,大紅的石榴裙,說不出的嬌俏,只是雙目有些紅腫。她松松挽着淡青色的披帛,邁步上前福身盈盈一禮,道:“安表哥。”
易安比墨姝大七歲,也算是自小看着她長大的,見其如此舉止,有些意外,詫異道:“姝兒妹妹今日怎麽這般客氣?”
又笑道:“快坐着,今日好些了嗎?”
墨姝見易安一表人才,又聽得他這番言語,越發覺得難怪之前的她會對他生出仰慕之情,畢竟身為十歲出頭、情窦初開的懵懂少女,且自幼又沒有父兄的關愛,得到一點溫暖,難免多了幾分濡慕。
何況易安性子溫和,容易親近,又在墨姝最惶恐不安時陪伴在她身邊,耐心安撫她。
其實到目前為止,易安對墨姝這個表妹可以說得上是體貼入微,十分疼愛,只要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都沒法無動于衷的吧。
更別說像之前墨姝那樣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
就連如今的墨姝,即使因為前世的那些夢,從而知道後邊她入宮,甚至墨家的禍事也與他有關,仍對他恨不起來。
畢竟在墨姝當初最彷徨無助的時候,是易安相信她,安慰她并陪着她,給了她真切的溫暖和鼓勵。
這也是墨姝前世時會為了易安,奮不顧身的原因。
011、內情
雖然沒有恨,但是一想到這件事,墨姝心裏就跟被針紮一樣。她唇邊的笑意不自覺淡了下去,随即發現不妥,神情才稍有緩和。
就那一瞬間,易安已經發覺了,心中更加詫異,卻也不動聲色,只是伸出去想揉墨姝頭發的手自然地收了回來。
兩人好似什麽都沒發生,各自歸座。
碧蘿端茶進來時,只見墨姝和易安相對而坐,少女嬌俏,男子俊朗,看上去竟似一雙佳偶,登時有些閃神。
墨姝微微點頭示意。碧蘿回過神,将茶盞放下,躬身退了出去。
易安問了墨姝的近況,然後才道:“聽說姝兒你昨日匆忙往田莊送信,提到河邊危險,莊子那邊可有什麽事?許久沒有前去問安,姨母一切可好?”
墨姝的母親與當初的漢侯府夫人大楊氏以及現在的宋國公夫人小楊氏都是結義姐妹,所以易安稱之為姨母。
這關系說近不算很近,說遠卻挺遠。
但宋國公府還是讓墨姝住了進來,楊氏對易家十分感激,平日也叮囑墨姝在府裏不可驕橫無禮,給易家添麻煩,免得讓兩家失了臉面,給人恥笑,畢竟墨家即使沒落了,底蘊卻沒有丢,也不能丢。
只是以前的墨姝比較讓人失望。
以後不會了。
聽到易安相問,墨姝微笑回道:“有勞表哥挂念,母親一切安好,家中也沒有什麽大事。”
也許是因為生病的緣故,兩三日不見,墨姝的小臉似乎瘦了些,卻顯得一雙黑亮濕潤的眼睛更大了,笑起來時,秋水明眸神采盈溢,整個人格外嬌豔。
易安已經可以想見墨姝長開以後,不知何等容色,他微微一笑道:“那就好。”
其實墨家就住在宋國公府後邊,這麽近的距離,易安對那邊的事情都清楚,只出于禮節,總該問候一句。
墨姝長睫微垂,斂下眸光,說起了正事:“表哥,我常年沒在母親身邊盡孝,很是想念,準備結束書院的課業,回家去。”
昨日下午的事易安已經問清楚,對墨姝異于平時的表現,他同樣歸結于她因落水受到的驚吓太大,且之前墨家獲罪後,墨姝已變得敏感,容易胡思亂想,何況那到底是她的母親,情切之下慌亂也是正常的,若她還如往日漠不關心,那才奇怪。
所以墨姝說要回家看看,易安沒有多麽意外。
只是,聽墨姝如今這言下之意,是打算放下學業,不準備再過來了?
易安俊眉微蹙,道:“是因為落水的緣故嗎?”
墨姝遲疑了一下,道:“也有這個原因,但更多的是想回去陪在母親身邊,盡盡作兒女的孝心。這麽多年為了求學,我幾乎都不着家,一直讓她擔心着。現在突然覺得,還是家裏好。而且昨日那個噩夢也把我吓到了,若是……”
只一想到那事情真發生了的後果,墨姝的眼眶就紅了,心扯得生疼。
易安也明白她未盡的話是什麽意思,不好深勸,覺得等她回去一趟以後,發現沒什麽事,多住些時日,閑了,就會又想回國公府住了。
如今墨家遠不如從前了,日常用度比不上現在的宋國公府。易安覺得,墨姝回去後可能會不太适應。常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不過,易安也驚異于墨姝落水前後的變化,她似乎忽然間就懂事了許多,不再是以前天真不谙世情的小姑娘了。
易安微微一笑,如同春風十裏,月華皎皎:“回去看一下也好,姝兒懂事了,姨母看到,不知該有多高興。姝兒妹妹此次回去,若什麽時候想去書院,可以随時過來,府裏的大門都給你敞開着的。”
見此墨姝心中感動,忍不住想:什麽入宮之類的事情都還沒發生,何況夢境零亂,她只是記得片段,或許事實并非是自己想象的模樣?若現在就因此而對易安冷臉相向,是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見墨姝動容,易安不禁微笑搖頭,道:“姝兒妹妹又想到什麽了?”
這個自不能說,墨姝有些讪然。
易安不過随口一問,并無深究之意,他笑容微斂,說起另一件事:“對了,此前落水之事我已查清楚。禍首之一的百靈已溺斃,另外那膽敢生出弑主之心的賤婢秋痕,我也已處置,府裏不堪用之人則或打或賣,以後再不會類似的事情了。”
墨姝對于下手害她的百靈和秋痕,并沒有半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