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出去,于是仍戴回了頸上。
卻不知,琉璃見墨姝坦然地将翡翠蓮子拿回,心中委實焦灼不已。不過她一向把心思藏得極好,說了幾句,她笑道:“看到姝兒你精神好了許多,我也就放心了,我去正院給姑母請安,聽說等下會有客人過來。”
墨姝點了點頭,笑道:“那麽我就不耽誤姐姐你這位大忙人了。”
琉璃嗔了她一眼,用蔥白的指頭在墨姝光潔的額頭上點了兩下,無奈道:“你呀……”
說着,琉璃起身笑道:“我走了,你回家以後,記得有空就過來玩。”
墨姝點點頭:“好。”
琉璃往正院行去,心情卻已與來時截然不同。她既覺得有些疑惑,又不甘心。以前,只要她稍微流露出對墨姝什麽東西上心的樣子,墨姝就會毫不猶豫地送給她,但是她方才明明已表現出非常喜歡那個蓮子了,墨姝卻依然無動于衷,還理直氣壯地将翡翠蓮子又拿了回去。
難道表現得還不夠明顯?還是墨姝已經知道了翡翠蓮子的意義,甚至,看破了自己的心思?
琉璃秀眉微蹙,邊走邊低頭尋思,心念急轉,仔細回想着自己方才的舉止,然而并沒發現什麽不妥。
墨姝應該還不知情。
琉璃想。
也許墨姝正急于回家,所以沒發現她喜歡那枚蓮子,以後還有機會。
應該是這樣!以後會有機會的!
琉璃這樣想着,慢慢平複了心情。
只是,想到剛才墨姝一身淺青繡蓮紋的襦裙,雙鬟上別着紅寶白玉梅花,形容雖小,卻已容貌出衆,心中又浮起了不甘和嫉妒。
擡頭看到前邊正院在望,琉璃想到等會兒魏國公夫人及其女兒會過來,眼底蒙上了陰影。
魏國公府應該是有心想與宋國公府聯姻。
若是以前,墨姝聽到府中有客人過來,都會好奇相問的。墨姝對表哥易安的心思琉璃十分清楚,聽到魏國公府的姑娘是來與宋國公府議親的,墨姝肯定會因為嫉妒而弄出什麽事端來,所以琉璃才故意提起。
但今日墨姝卻一反常态,似根本不放在心上。
甚至連是來了什麽客人都沒問。
這難道這也是因為急着回家的緣故?好像墨姝自從落水醒來之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一直想着回家。上次還急到就幾步路,都說要騎馬回去。
擡頭見已到了正院門口,琉璃立即将這些心思都收起來,換上溫柔得體的笑意,往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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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出事
墨姝和碧蘿回到菱溪苑,才邁過門檻,迎面一個穿着青色衣衫、約十四五歲,有些眼生的丫鬟就急急迎了上來:“六姑娘!”
這是宋國公府新送過來的丫鬟?
墨姝一個念頭還沒轉完,旁邊的碧蘿已經驚喜地出聲道:“秋水!你怎麽來了?夫人一切可好?”
“夫人無恙……”秋水連說話都有些急迫的樣子。
原來是母親楊氏身邊的侍女?墨姝仔細回想了一下,有點印象。
只是這丫鬟面色焦急,若非墨姝聽到她說夫人無恙,還以為母親楊氏出了什麽事。但是,秋水看上去如此着急,肯定是家中有事才會趕過來的。
墨姝覺得她心裏的不安更強烈了,方待發問,卻見秋水顧不上與碧蘿敘話,急急說道:“六姑娘,家裏出事了!你快些回去看一下吧!”
這下碧蘿大吃一驚,急急問道:“出什麽事了?你不是說夫人無恙嗎?”
墨姝也轉頭看向了秋水。
秋水連忙搖頭,道:“不是夫人,是三公子!三公子給官府的人抓去了!”
三哥?
墨姝突然記起,前世夢中可不是有三哥墨雲獲罪入獄,還有九妹妹墨婉驚馬之事嗎,當下心直直沉了下去。
是了,她忘記的就是這件事!
她之前曾經想起來過的,後來不知怎麽又忘記了!墨姝既懊惱又焦急。
夢裏這件事的結果是三哥在獄中畏罪自盡,雖說家人沒有一同獲罪,但這事直接給後邊墨家滿門覆滅留下了隐患。
後來梁帝劉楷下令将墨家滿門斬首,其中一個罪名就是墨家素有謀反之意,還舉了墨廷虞和墨雲的例子為佐證,說陵北墨氏舉族皆是叛逆!
不行,絕不能讓這件事和夢裏一樣發展!且不說什麽舉族叛逆,就為了三哥墨雲,墨姝也不能讓人将這個罪名坐實。
更何況,墨家就這麽兩個男丁了。
墨姝顧不上再收拾東西,放當下匆匆與秋水一起回家去。
之前近鄉情怯,墨姝本作好了回家受到母親及家裏人訓斥或鄙夷的準備,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估計墨家上下都沒有訓她的心情了。
不過如今家裏出了大事,一個不好可能就是小命難保,墨姝的命運緊緊地與墨家聯系在了一起,她感覺自己的心與家族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從菱溪苑到墨家現在居住的薔薇院,只有一刻鐘多一點的路程,但是墨姝突然覺得好遠,而原本心中還存着的忐忑,也因為這突然得知的壞消息,而蕩然無存。
一路上,墨姝都在想三哥墨雲這件事情。
這肯定是有人構陷。但是夢中的細節墨姝已記不清楚,況且之前的她對家中的事也從來不關心,問秋水亦不得要領。墨姝分析不出什麽,只好勉強按捺下心中的焦慮不安,回去問明白了再做打算。
墨家現在住的地方本就只是原燕國公府的一小部分,相比從前,自是小得可憐,但是墨姝沒時間感慨,徑直往母親的屋子走去。
楊氏五官秀美,容貌出色且性子又好,她比宋國公的前後兩位夫人都小,今年才二十八,但眼角及額頭卻已有些細紋,看上去比實際還年長。她身上穿着半舊不新的團花襦裙,但料子細看材質繡紋無一不精。
聽到外邊下人的通報還有問安,楊氏知道墨姝回來了,原本密布愁雲的臉上不由露出了幾分笑容,掩去了憂心忡忡的模樣。
楊氏起身來到了門口,看見穿着淺青色衣衫的墨姝,表情與聲音一下子都變得更柔和了:“姝兒回來了?這風寒還沒幾日,怎麽就趕着回家,現在可好些了嗎?”
說着拉過墨姝的手,将她左右上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心疼道:“瘦了。”
墨姝看着楊氏有些憔悴卻滿是心疼的臉,眼眶發澀。
也許是因為這身體的年齡還太小,讓墨姝也如尋常少女那樣容易感懷;又或者她前世從未感受到這樣的溫情,抑或楊氏明知她這女兒以前的種種行為,卻仍發自內心的關懷寵溺,一下子感動了她,墨姝僅存的一點點覺得自己身份有異的擔憂也煙消雲散。
當下墨姝濕着眼眶撲進楊氏懷裏,卻笑道:“我之前是因為總挂念母親,所以才瘦了。如今我看到娘親,一下子就覺得神清氣爽、身強體壯了,等會兒能多吃幾碗飯呢。”
盡管楊氏心事重重,擔憂墨家之事,但是聽到墨姝這麽說,也被逗笑了:“那姝兒多吃點。”
“好。”
墨姝鼻子有些堵,忙低下頭揉了兩下,掩飾過去。
楊氏心情有些激動,從上次送信去莊子,到這次回家,女兒是真的不一樣了!她牽着墨姝回屋,說不清是歡喜還是難過。
女兒懂事了,楊氏自然是高興的,但女兒此番改變,卻是因為落進荷池,着涼還沒好呢。
兩人坐下之後,墨姝就問起三哥獲罪入獄的細節。
說起這個,楊氏原本面上淡淡的笑意頓時消失不見,轉而一臉憂慮。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與墨姝道:“本來你年紀還小,又是姑娘家,不該操心這些的,只是如今你三哥這罪名是謀逆,比之前那次還重,不小心就是殃及全家的。如今家裏又沒有可以支應門庭的男子,少不得與你說了,姝兒你心裏也有個底。”
楊氏先幽幽嘆了口氣,随即臉色一正,多了些許堅毅。
片刻後,她才又開口道:“你三哥前陣子出門,遇到了禦史汪磊,因無法忍受其對墨家侮辱譏諷,駁斥了幾句,誰知今日忽然就有官差過來捉人,說你三哥交構東宮,指斥乘輿……”
墨姝雖然早有準備,但聽到這裏,仍不禁心中一涼。
交構東宮,指斥乘輿是說墨雲與東宮勾結,辱罵皇帝!直白點講,就是直指墨雲和太子意圖謀反。
大梁文帝及當今皇帝劉楷皆經歷過血腥的皇子争位,都是踩着兄弟的屍骨登基的,對皇子親王謀反特別忌諱,是以盡管當今太子已非常小心謹慎,劉楷對于東宮依然不信任。
墨雲和當今太子只是幼時見過幾面,如今已久未聯系,但這樣憑空的誣陷,梁帝也默認了。
謀逆這罪名太重,就如墨家之前一樣,稍有不慎就是宗族連坐,舉族傾覆。
這是鐵了心不想讓陵北墨氏繼續存在于大梁。
墨姝還在發怔,楊氏已繼續說下去:“……汪磊自恃與右相伍家有些關系,目中無人慣了,別人因為忌憚伍家,也多對他忍讓幾分,現在你三哥招惹到他,此事恐怕難以善了。”
楊氏說着,原本溫柔的眉眼現在全是疲憊。
墨姝心疼地伸手給母親撫平蹙起的眉頭,她不能明言自己要想辦法将墨雲救出來,說了也沒人信,只得安慰道:“娘親放心,如今天子聖明,定會洗清三哥的冤屈的。”
只是這話,連墨姝自己也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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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對策
如今伍家權勢滔天,其親戚還有門生故吏也都跟着沾光,沒什麽人敢去招惹。其中汪磊就自恃是伍家的人,所以明目張膽誣陷忠良也有恃無恐,而旁人亦敬而遠之。
至于所謂的聖明天子,則完全指望不上。
就說此事,朝中并非沒有人為墨雲說情,梁帝自己心裏多半也知道墨雲是被小人誣陷的。但又如何?劉楷本就忌憚着墨家,如今碰到這樣謀反的罪名,即使不能确定真假,本着寧殺錯也不放過的原則,還可以借機敲打墨家,自是睜只眼閉只眼任由汪磊折騰,也不怕将墨家逼急了。
楊氏顯然也不覺得皇帝真會還墨雲清白,嘆氣道:“出了這事,旁支的人甚至還勸我備禮去給汪磊認錯……”
墨姝忙擺手道:“不可!汪磊那等奸佞小人,去給他認錯,除了會受到冷嘲熱諷之外,于事情沒半分益處,還不如直接去找伍家呢。”
楊氏欣慰地摸了一下墨姝的長發,嘆道:“連我家姝兒都懂的道理,那幾個旁支卻仍看不明白。想我陵北墨氏名門郡望,累世清名,怎麽能去給汪磊這等奸佞小人認錯?但是姝兒,如今右相伍立成把持朝政,固然權勢滔天,顯赫一時,可最終也只會留下罵名,若與其往來,同樣會壞了墨家的清名。所以,去找伍家也萬萬不可。”
墨姝卻有些不太贊同,她回想了一下,并沒發現記憶中伍家做過什麽禍國殃民的事,只不過無論朝廷還有軍中,伍家的勢力太大了而已,再說了,成王敗寇,皇族劉氏就有多高尚?
但墨姝也記不起前世夢裏伍家的結局怎麽樣,不想弄巧成拙,只能放棄。
而且話說回來,既然汪磊這奸佞小人是伍家的勢力,說不定這事還出自伍家的授意呢,若果真如此,去求伍家也不靠譜。
既然伍家不可靠,那麽該去找誰呢?
墨姝又詳細問了一下目前的狀況。
楊氏擡手輕按了下眉心,她只希望墨姝不添亂就好了,當然不會真指望墨姝能做些什麽,然而女兒問起來,也要告訴一些安心:“宋國公府已經幫忙在各處探聽消息,打點關系了。家裏也派了下人出去,四處打聽情況。”
只是到現在都還沒結果。
因為前世墨姝在母親去世一個月後,才得知消息,所以她如今對于易家并不怎麽信任,覺得前世宋國公府是故意封鎖消息。
早上過來時墨姝還疑惑,這次宋國公府怎麽輕易就讓秋水過去找到她了呢?這樣的事情,易家不是應該和前世一樣,先隐瞞住,等一切塵埃落定了才讓她知道的嗎?不然的話,怎麽方便動手腳?
墨姝突然想起,前世三哥背上謀反罪名時,之所以沒跟之前一樣牽連到全族,似乎也是因為宋國公求情。
這樣看來,易家的态度還真是矛盾。
墨姝有點想不明白。因為前世夢裏的印象及與易安的恩怨,她自重生之後,并不吝以最大的惡意揣度易家,而如今出了事,也沒想過找宋國公府相助。
宋國公對墨家到底是真心的好還是有什麽目的?前世夢裏他既然數次為墨家求情,為什麽許多不好的事如今回想起來都有易家的影子?
而且易安還将墨姝當作棋子送進了宮。
其中是否有什麽隐情?
墨姝還在猜測,只聽楊氏又道:“現在還沒有消息回來,只能耐心地等着。姝兒你的病才好了點,還是先去休息吧。”
楊氏這話也是一片母親的關懷心意,墨姝點頭應了。
這時卻聽到外邊通報,四姑娘墨芷柔遣了大丫鬟金子過來傳話。
墨姝以為是有關于三哥墨雲的事,當即讓人進來。
結果金子行禮之後,卻說起了別的事情:憐玉公主聽聞宋國公府的蓮花開得極好,一時起了興致,定于明日,借宋國公府的地方開詩酒宴,各府的公子千金都可以來參加。
在大梁這樣的詩酒宴是很常見的,尤其是春日,長安曲江邊芙蓉園、桃花林幾處,隔幾日就會有貴夫人或者幾位公主舉辦流觞賦詩的賞花酒宴,有時梁帝還會親臨,貴族名流鮮衣怒馬,争相前往。
這聽着無疑是件美事。
只是,在如今陵北墨氏嫡支唯一可以支應門庭的三公子墨雲才入獄時,作為墨家四姑娘的墨芷柔不想着分憂,還要去參加什麽詩酒宴,聽着就是貪圖享樂沒有分寸。
楊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她随手将桌案上的天青色瓷杯擲了出去,怒道:“都什麽時候了,四丫頭還只顧自己玩樂,也不知易氏怎麽教的,越發沒個規矩了。還有你們這些跟随在左右的,不勸着姑娘就罷了,還總是縱着,全部打發出去了幹淨!”
墨姝從沒見母親發這麽大的脾氣,不由一怔。
金子給茶水濺了一身,卻諾諾不敢擡頭,心下萬分委屈。跟着墨芷柔這樣的主子,真是兩頭受氣!墨家接二連三的出事,難道不是因為有墨姝這個天煞孤星在嗎?把氣撒在她一丫頭身上又有什麽用!
墨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發現這或許是個機會。又想這麽大的事,在家苦等也不是辦法,宋國公府那邊消息還更靈通,于是她勸道:“娘親消消氣,也許四姐姐是另有打算呢。”
說着不等楊氏反駁,轉過頭對金子道:“這件事再說罷,你先回去。”
金子立即應了一聲,行禮退了出去,心下暗忖:以六姑娘的性子,定然也是極想去的,所以才先将自己支開了,好說服三夫人。若說縱容,三夫人才是真縱着六姑娘呢!
楊氏聽了墨姝的話,卻仍沒消氣,蹙眉不悅道:“她能有什麽打算?”
墨姝自然不知道丫鬟金子在那裏編排她和母親,轉頭對楊氏說道:“娘親,我也想去這詩酒宴看看。”
楊氏見墨姝今日回來,表現得比平時穩重了許多,與自己也親近了不少,原本以為她都改過了,沒想到還是惦記着玩,心中不免失望。但是對女兒,楊氏卻沒忍心斥責,只無奈道:
“若姝兒真想去,那就去見識一下也好。”
“呃?母親真好!”
墨姝見楊氏對于四姐墨芷柔要去赴宴非常不滿,本以為定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母親的,聽到這句話,對楊氏寵女兒的程度又加深了認識。
前一刻楊氏還對墨芷柔要去詩酒宴十分生氣,一聽說自己閨女也要去,就立即改口了,當真是親疏有別。
不過,墨姝心裏卻更暖了幾分。這也讓她想起以前,在墨家還沒出事時,全家上下就是這樣将她當寶貝寵着的。
想到這裏,墨姝心中酸澀之餘,更堅定了要将一向寵她的三哥救出來的決心。
墨姝沒與楊氏說太多,因為她還不知道有沒有轉機,若此事不成,說不定因為她以前虛榮貪玩的表現,這番理由還會被別人當作是想去玩找的借口。
與楊氏說了一會閑話,又安慰了母親一番,墨姝才依依不舍地告退,與碧蘿回到了宋國公府。
018、美人
楊琉璃不知從何處聽說了墨家的事情,墨姝才回到宋國公府不久,她就立即過菱溪苑來了。
見到墨姝憂心的模樣,琉璃溫言安慰她道:“姝兒妹妹不必過于擔心,我聽安表哥說了,姨夫已上表陳情,以當今天子之聖明,定會明察秋毫的。”
墨姝嘆了一口氣,道:“希望如姐姐所說,三哥哥能夠安然歸來。”
琉璃又安撫了墨姝幾句,問她母親是否安好之類的,見她沒什麽精神的樣子,就讓她好好休息,起身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琉璃忍不住笑了,嬌美的容顏如幽然半開的彼岸花。
聖明天子?
文帝開拓了大梁的基業,在位時政治清明,國運昌隆,也算是一代明君了吧。
然而正是這聖明,差點滅了陵北墨氏嫡支一族。
如今墨雲犯的又是最讓皇帝忌諱的謀逆之罪,還牽扯到了東宮,這次墨姝還能逃過去嗎?原本驕傲的家世以及美貌,現在可有用?
但琉璃只笑了片刻,面色就冷淡下來,她想起了早上府裏來的客人,魏國公夫人李氏及女兒段月茹。
今魏國公段通在漠北有一個馬場,盛産良駒,正是易安想要的,而今日宋國公夫人小楊氏對段月茹似乎也很滿意,所以兩家的聯姻很有可能實現。
聽說下午還有客人來,是當今右相、又封了晉國公的伍立成的三公子,據說這位伍三公子都快二十了還沒娶妻納妾,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而且據說,這位伍家三公子也從不沾女人,連伺候起居的都是一些清俊小厮,聽說他本人皮相倒長得挺好。
琉璃想到了什麽,忍不住心中一陣惡寒,但随即,又露出了幾絲笑意。
伍家三公子這個消息琉璃方才透露給了魏國夫人與段月茹。
這兩人聽說了此事後,居然留下說午後再回府,當別人都不知她們懷着什麽心思嗎?這樣朝三暮四的女子,怎麽能助表哥成大事,又如何配作他的正妻?
不過以伍家的權勢,估計易家姑娘也有坐不住的,就看這伍三公子,是否如傳說中那麽冷心冷情了。
那一片片芳心,可別都錯許了才好。琉璃唇邊微帶淺笑,不無惡意地想。
菱溪苑裏,墨姝呆坐了一會後,心中煩悶難遣,見外面天氣晴好,就帶了碧蘿出去散心,不知不覺走到荷池邊。
上次落水并未讓墨姝對這池子留下陰影,反而還有幾分想接近的怪異感覺。
墨姝梳了雙平髻,穿着淺綠繡萱草的衣裙,坐在荷池邊八角亭子的石欄杆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碧蘿采來的青蓮子,不經意間回首,卻見到了那邊一個穿紅衣的美人。
男的。
他年約二十,身材高大,斜斜靠在步輿之上,身穿大紅繡如意雲紋廣袖外袍,露出一抹荼白織金的錦衣,尤其生得芙蓉玉面,朗眉星目,鼻梁挺秀,唇似點殷,姿态淡然,說不出的豐神秀異,貌美天成。
墨姝一時看呆了。
除了新郎,許多穿紅衣的男子都容易顯得女氣,以至于讓人誤以為是戲子或伶人之流。但眼前這位就絕對不會。主要是他實在太過于美貌,還穿了極張揚的大紅,将那美更濃重地渲染開,只表情淡漠随意坐着,也無端生出了迫人的氣勢,高貴的氣質完全是由內而外自然發散的,根本沒法忽視。
這樣的男子,怎麽可能會是伶人戲子?
墨姝突然想起,這不就是上回她落水後,在荷花池邊見到的紅衣人嗎?這生得比女子還好看,到底是幾個意思?
卻見男子忽然微微一笑,墨眸深處光華流轉。
墨姝呼吸一窒,落荒而逃。
……
荷葉田田,蓮花依舊。
夏日輕風微熏,鼻尖彌漫着淡淡清香。
伍子珩随意地斜倚在步輿之上,墨發松散,骨節分明白皙纖長的手指一下下在紫竹涼席上輕叩,不知怎麽似有所覺,下意識往荷池另一邊望去,就看到池邊的涼子裏,一個綠衣裳的小姑娘正看着他。
眉目如畫,眸光水靈靈。
伍子珩直覺認為這小姑娘就是上次落水那個,沒來由露出一絲笑意,如日月輝映,天地間都亮了幾分。
這時小美人一怔,如一只受驚的小鹿,低下頭匆忙抓起石桌上剛剝下的青色蓮子,拉上旁邊看得發呆的丫鬟,轉身就跑,邁出亭子時還絆了一下,差點撲到在地上。
伍子珩見狀,唇角微揚。
好笨的丫頭。
不過,她跑什麽?旁的女子見了他,不是想着上前,就是邁不開步子,怎麽她卻如同受了驚吓似的……
他有這麽可怕嗎?
伍子珩雖然這麽想着,但不知為何,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在旁邊作陪的宋國公府的謀士葉凡将這一幕看在眼裏,心中驚駭:他、他肯定眼花了,伍三公子竟然會笑!
待心神稍定之後,葉凡斂下目光,心中已有了主意。
伍子珩轉過頭,似能看出葉凡所想,長眉微挑道:“宋國公府不僅荷花開得格外好,連美人兒亦如是,當真人傑地靈。”
伍子珩說得漫不經心,但這句話就像一個驚雷,炸得衆人一下子都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軟與上的人,随後又立刻低下頭去,以免現出臉上的驚駭,惹他生氣。
大白天見鬼了!
跟在伍子珩身邊的幾個侍衛悄無聲息地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震驚。他們真從少主口中,聽到了美人兒這個詞?
其中牛高馬大的陸四,甚至忍不住喃喃自語:“竟連少主都動了凡心,也不知是怎樣的美人兒?”
咚!
不知什麽東西,砸到了陸四的腦袋上,他不禁一陣龇牙,伸手捂住了疼痛的地方,發現已經鼓起一個包,他回過神來,曉得自家主子的厲害,立即閉口不言将手放下,目不斜視地端正了姿态跟上。
但心裏還是止不住好奇,暗自猜想:少主到底看見了誰?
葉凡也留意到了幾個護衛的反應,心中更多了幾分把握,當即與伍子珩告罪,只說想起有一件急事未辦,匆匆走開了。
伍子珩也沒說什麽,神情依舊淡然如往,但眸光暗沉,不知在想什麽。
……
如今風氣開放,男女一起出門踏春游玩十分常見,而在不知情下,于府中花園碰見男客實在正常不過。
所以墨姝方才的反應,實在有些過了。只是她自己渾然不覺,一邊和碧蘿往菱溪苑行去,一邊問:“今日國公府有什麽客人來?”
她記起早上琉璃說過有客至之事,沒想到竟碰上了,只怪她當時沒問清楚。
碧蘿搖頭:“不知道。”
不過,之前碧蘿也注意到了伍子珩一行人,遲疑片刻,還是補充道:“姑娘若是想問方才見到的那位公子,奴婢卻知道,他是晉國公府的三公子。”
原來是他?
傳聞伍家的三公子生得俊美非凡,果然不假。但不是說,他是個冷面郎君,從不笑的嗎?可墨姝剛才分明看見他笑了,當真是美得驚心動魄,莫非,是她眼花了?或者,是她看見美男,自己幻想出來美男在笑?
墨姝這麽一想,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正心裏煩悶,忽見旁邊的碧蘿停下來,行禮道:“段姑娘安好。”
卻是段月茹迎面而來。
墨姝之前就見過這位魏國公府的千金,當即微笑見禮,心中有些詫異:賞荷宴不是明日才辦嗎?怎麽今天國公府就來了這麽多人?
段月茹很早便聽說過墨姝的名字,也知道宋國公府世子易安待這個所謂的表妹格外不同,此次又見,她存了別的心思,不由得多打量了墨姝幾眼。
不可否認,墨姝雖然年紀尚小,卻五官秀美,皮膚更是白裏透紅,面若桃花,小臉珠圓玉潤的,委實長得太好。
只可惜了如今的墨家已經遠不比從前,墨姝的命格又有那樣不好的傳言,估計沒有世家會用舉族的命運為賭注迎她進門,所以段月茹一點也不擔心墨姝會構成什麽威脅。
想到這裏,段月茹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态,憐憫地看了墨姝一眼,徑直從她身邊經過,往荷池那邊去了。
但思及墨姝的容貌,段月茹還是忍不住心頭不甘,想着: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段月茹心情終于好了一點。
如今生得好,以後長歪了只會更惹人笑話,這樣的例子難道還少嗎?
019、衣飾
墨姝不知道今日宋國公府是否還有其他客人來,不想逛下去又遇見,徑直回了菱溪苑。
用過夕食,府裏給菱溪苑送來了幾套衣裙和首飾,說是給墨姝明日賞荷宴上穿。
送東西過來的是吳楊氏,年紀三十左右,眉目秀氣,當初是大楊氏身邊的丫頭,後來許給了國公府的外執事吳金,因這管事行二,所以都叫她吳二家的。小楊氏進府後,為了表示對姐姐這些故人的看重,提拔她管府裏的衣裳針線。
碧蘿客氣地将吳二家的讓進屋裏,奉上香茶,又取了裝碎銀的香囊遞過去,笑道:“楊嬷嬷成日辛苦,這點小錢且拿去吃酒。”
吳楊氏謙讓了幾句,才笑着收下,然後帶着兩個小丫頭往別處去了。
墨姝讓碧蘿将那衣裳首飾放到榻上,仔細檢看,但見這幾身裙裳入手清涼,柔順光滑,從布料、裁剪到針線繡花,無一不盡善盡美,且飾物也搭配得恰到好處,顯然是用了心思的。
其中,那一身繡着西番蓮的粉白上衫、湖水綠羅裙、朱紅披帛的成套衣裳,飾物中就有一枚系五色璎珞絲縧的花鳥紋白玉圓佩,放在裙上非常相稱。
這枚玉佩潔白無瑕,一看就是上品。墨姝手指在上邊細細婆娑,有些舍不得放下。
碧蘿在旁邊笑道:“姑娘要試一下嗎?”
墨姝想了想,宋國公府已經将衣裳首飾送來了,若她明日宴會還穿以前的衣服的話,有些說不過去,點頭道:“好。”
碧蘿就将衣裳拿起來,挨件服侍主子試穿。
墨姝生得好,只稍微裝扮已讓人移不眼,碧蘿都不想讓她将衣裳換下了。
待最後試到那一件湖水綠的襦裙時,碧蘿正彎腰給墨姝系白玉佩,墨芷柔就掀開描畫蘭草的潇湘竹簾進來了。
“怎麽沒人通傳?”碧蘿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然後才起身行禮:“四姑娘。”
“墨姝你這衣裳是府裏送過來的?”
然而墨芷柔根本沒去注意丫鬟碧蘿,她才進門就給那枚花鳥白玉佩吸引住了,根本挪不開目光。
碧蘿見此,恨不得上前擋住其視線。
墨姝知道墨芷柔又看上這枚玉佩了,卻也沒有矯飾之意,磊落大方地點頭,讓外邊的香蘭上茶,自己坐于妝臺前,示意碧蘿梳頭。
這麽一來裙裳堆疊,墨芷柔看不到玉佩了,她很不高興,想起上次青玉簪墨姝沒給她,知道這回直接開口讨要,多半也是不大可能成功的,心念一閃,道:
“六妹妹,方才府裏有人過我們淑芳院,說我姐妹二人的衣裳都一起送到了菱溪苑,讓我來挑呢,這不我現在過來了,你看怎麽分?”
“……”
碧蘿與墨姝的目光在鏡中默默對上,相顧無言。
墨姝覺得自己這位四姐委實是朵奇葩,竟然能找到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轉過頭,小臉上滿是詫異,道:“是誰與四姐姐說的?莫不是弄錯了吧?這幾身衣裳我穿着都剛好呢。”
墨芷柔如今已足足比墨姝高了一個頭,這幾件衣裳墨芷柔穿的話,肯定小了。
然而墨芷柔面不改色、理直氣壯地反口道:“這樣嗎?讓我想一下,對,我記錯了,不是衣裳,府裏是将你我二人的頭面首飾都送到了菱溪苑,讓我過來挑的。”
說來說去,墨芷柔還是想要那枚玉佩。
雖然墨姝喜歡這枚玉佩,但也不至于沒法割舍,反正是宋國公府送過來的,若是換了旁人開這個口,她随手轉送出去,也不無可能。
只是墨芷柔想要可沒那麽容易!
墨姝想到她之前不知給墨芷柔拿去了多少東西,其中還有幾件是母親楊氏的嫁妝,以及自小的佩飾。
但凡好的,給墨芷柔看見她都會要了去。
墨姝還在想着如何将這些東西拿回來,怎麽可能讓墨芷柔又從她這裏拿走東西,當下不客氣道:“是這樣嗎?送到我這兒的首飾卻是剛好。府裏的人真是越來越不會辦事了,碧蘿,你讓小丫頭把吳二家的叫來,我問問她怎麽回事!”
碧蘿應了,便待起身。
墨芷柔氣沖沖地道:“不用叫了,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