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喻文州對着鏡子做完最後一部分面部塑形,低頭洗去手上粘連的仿真材料。機械手掌已看不出任何破綻,方才用最常見的人體掃描系統檢驗,掃出來的骨骼圖像竟然與正常手臂一模一樣。
鏡子裏的男人緩慢地擦淨手指,短短的時間內,面部已經定型,曾經溫潤俊秀的人搖身一變,既普通又不太普通,親和力十足,又是天生笑唇,是瓦解人心防的絕佳助力。
肖時欽遞來一套衣服,接着背過身,聽着喻文州窸窣的換衣聲慢慢道:“王隊還在會議室,散會之後我找他要通訊器。別擔心,我會照顧好小朋友的。”
喻文州換好褲子,上半身光裸,用剩下的仿真材料抹去身上明顯的肌肉線條,變成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體弱男人。他套上長袖T恤,抓亂頭發,又細心地在眼下加了層淡淡的烏青色。
肖時欽一回頭,對着鏡子裏的人愣了一陣,艱難地說:“完全認不出……”
喻文州将換下的衣服扔進衣簍:“多謝你對我專業技能的肯定。”他走出狹小的衛生間,腳步變得虛浮無力,神情也倦怠下來,活脫脫一個多年不見陽光的宅男模樣。肖時欽對他這種比變臉還要神奇的技術驚嘆不已,笑道:“就算小朋友站到你面前,恐怕也是認不出的。”
喻文州順着他的思路想了想,也跟着笑了。
戴上新的通訊器,将僞裝的身份證明收拾好,他和肖時欽一起離開房間。
由于星艦劫持事件的發生,本該寂靜無人的走廊時不時有工作人員飛奔來去作為第一次接觸特情處具體工作的人,肖時欽一開始還有點緊張,可見到喻文州入戲到毫無破綻的樣子,終于漸漸放松下來。
“肖秘書,這麽晚了,您這是要去哪裏?”迎頭對上的是個熟人,不見外地和肖時欽打招呼。
肖時欽鎮定道:“這位家屬身體不适,我帶他去醫務室看看。”
來人狗腿道:“那多麻煩,我幫您把醫生叫過來吧。”
“不用了。”肖時欽擺手,“剛吃過夜宵,我也消消食。”
喻文州始終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那人并未起疑,寒暄過後便各自分開。等走出大樓,肖時欽才松了口氣。
“看來我不适合幹你們這行。”
喻文州後退幾步,仰頭望着燈火通明的軍部大樓,視線停留在其中一扇窗戶上。
肖時欽順着瞧了瞧,心中了然:是小朋友所在的房間。似乎有個人坐在窗前,距離太遠看不真切。他莫名地期待,如果是小朋友本人就好了,趕快低頭看一眼,你心心念念的人正在下面凝望着你,連眼睛都不舍得眨。
一棟大樓有數不清的窗戶,一樣的配置,一樣的燈光。偏偏他只看向那一扇。像宇宙中注定要相遇的兩顆流星,即便擁抱等于毀滅,它們也熱切地、全力以赴地奔向彼此。
很快,他又意識到一點,照喻文州現在這副樣子,就算被小朋友看到,也只會當做意圖可疑的陌生人吧。
喻文州依舊保持着仰頭的動作,口中說出的卻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王隊和韓隊很快會接到任務通知啓程離開,軍部我信任的人不多,庫克上将還有少天要拜托你了。需要人手就找鄭軒,我已經關照過。”
“這種事還需要特別囑咐麽。”肖時欽沒好氣道,“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看好他們。倒是你,趕緊完成任務回來标記求婚。”
肖時欽并不知道他已經和黃少天坦白,兩人僅存的可能被自己親手掐斷,至此之後的餘生,他只能做一個窗戶外面的陌生人。
不想讓朋友煩心,他順勢說道:“在特情處,你這句話屬于必倒flag。”
肖時欽趕緊在嘴上畫了個叉。
按照他的習慣,每次執行任務,一定會留下“遺言”。工作如何進行,後續怎樣解決,找誰簽字,找誰掃尾,等等等等。可這一次,他不想說了。
我還要給少天的實習證明簽字呢。
他這般想着,耳旁氣流湧動,将那一聲極迅又輕微的聲響徹底吹散。
通訊器傳來出發指令,送他離開的軌道車已經到預定地點等候。喻文州深深看一眼那扇窗戶,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夜色将他的背影完全籠罩,淩晨的風掀起敞開的衣角,如一只雄鷹展開雙翼,獵獵作響。孤鷹遠去,歸巢仍在,唯盼鷹擊長空後,仍能找到回家的路。
黃少天如游魂般走出房間,手寫體的“Z”字好像在視網膜烙下印記,不管他睜眼還是閉眼,黑暗與光明中,永遠有一個類似8的Z在緩緩顫動。
澤維爾老師出身軍部,從年齡上看,可能比倒地的上将還要大一些。研究高端技術的研究員,與統領軍隊的上将,他們會不會是認識的?來到房間給上将致命一擊的人,是不是他崇敬的老師?
就算不關注軍事的人也知道,聯邦是個軍.權至上的國家,軍部一帥四将,為民衆撐起一道牢不可破的防護網。再多的戰火,再多的硝煙,盡數被擋在網後。那些流出的戰争畫面,更像是制作精美的電影,爆炸與撞擊,拼殺與反抗,他們享受着星域內的和平,也知曉感恩。
如果是,老師為什麽要殺死一名上将?
難道他從軍部離開的事情另有隐情?
可是,明明喻文州在聽到老師名字的時候,露出的表情更偏向欣喜,而非仇視啊!
還是說,喻文州又一次騙了我?
大腦像拔了塞口的浴缸,無數猜測如水流般打着旋湧入。腦袋快要被脹破,太陽穴突突直跳,黃少天晃晃悠悠向休息室走去,快接近時,被突然出現的一只手抓個正着,直接拖入另一個房間。
“……肖先生?”
黃少天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醒,心有餘悸地看着怒氣沖沖的肖時欽,一時不敢多話。肖時欽靠洗腦“這是喻文州的未來伴侶”洗腦,努力緩下神色,追問道:“我讓你先回房間,怎麽現在才回來?”
一提到這個,黃少天的神色又是郁郁:“您調查過現場嗎?”
“已經派專業人士過去了。”
黃少天深深鞠躬:“對不起,在你們走後,我曾經進入過現場。”
肖時欽“啧”了一聲,倒沒見太多煩躁:“嗯,我知道,現在把你拿走的子彈給我就行。”
黃少天茫然道:“我沒拿啊……我把它放回原處了!”
“不是你?”
“真的不是!”黃少天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只是簡單看了看,除了子彈,沒敢碰任何東西。”他把對現場的推測一一道出,肖時欽凝重的面色有些許緩和,沉聲道:“那麽就是有第二個人進入現場偷走了最關鍵的物證。這是個專業間諜,現場遺留的痕跡,除了你我,沒有第三個人。”
“兇手的也沒有?”
肖時欽搖頭:“那是上将的個人休息室,能得到他允許進入的人極少。可氣的是走廊監控被強制關閉,從掃描到的結果來看,房間的異常痕跡只有我們兩個人的。”
“異常痕跡……”
黃少天翻來覆去地琢磨着這個詞,腦中有火花閃過:“那上将的伴侶呢!”
“你是說蘇上校,他——”肖時欽話音戛然而止,他理解了黃少天這句問話的意思,作為最親密的伴侶,上将的個人休息室內出現多少他的痕跡,大家都不會覺得異常!
這是所有人的思維誤區——上将和上校感情極佳,任誰都不會懷疑到他。
他迅速接通上級通訊:“處長,蘇上校有重大作案嫌疑,申請立即控制!”
黃少天簡直又驚又喜。對上了,都對上了。能自由出入上将的房間,能随随便便擺弄稀有少見的舊式武器,就算槍口對準愛人,也只會被當做情丨趣。
太好了,和老師無關!
另一邊通話結束,肖時欽的臉色更加難看。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頭疼地說:“庫克上将還沒有脫離危險,軍部現在全面封鎖消息。要真是蘇上校,這可麻煩大了……”
“為什麽?”
“庫克上将是特情處出身,機密事件的保密原則還是能遵守的。可是作為他最信任的伴侶,蘇上校同樣擁有非常大的權限,至少,他可以用上将的代碼關閉這棟樓的監控裝置。也不知道聯邦有多少機密被洩露出去,虧我們還以為對‘自由者’占了上風。”
黃少天也想通了一件事。怪不得喻文州的機械臂被改動過。上将肯定是無意中提起,被人聽進心裏。他們不能确定喻文州的僞造身份,同批次被送入軍部檢查的機械臂有十多個,肯定每一個都被動過手腳。
這群反.叛者,是真的想搞垮這個國.家。
“這是叛.國!”黃少天氣憤不已。
肖時欽嘆息一聲:“這種事情每天都在發生。你家喻文州處理這種事跟吃飯一樣……他們還真是挑了個好時機。”
黃少天敏銳地追問:“喻哥不在嗎?”
肖時欽禁不住在心裏為小朋友的反應力鼓掌,但顯然,他不能暴露喻文州的去向。“不清楚。”他說,“工作上的事,我和他之間沒什麽交集。”
兩人安靜對坐,直到天色大亮。肖時欽收到一條信息,冷笑着說:“抓到蘇上校了。”
“兇手是他嗎?”黃少天急切地問。
“招了。”肖時欽看着內部簡報說,“操,居然是個假的!”
“專家檢查了他用的的面部仿真材料,這假貨已經僞裝了至少二十年。”肖時欽氣得手都在抖,咬牙切齒地說,“他居然是在新婚的前一晚殺掉了真正的蘇上校,取而代之,和上将做了二十多年的伴侶!”
黃少天同樣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過了會,他小心翼翼地問:“有沒有供出同夥?”
肖時欽搖頭:“自丨殺了。”
黃少天一顆心墜入深淵。兇手自丨殺,很大程度上是為了保護隐藏在幕後的同夥,那澤維爾老師是不是……
他坐不住了:“肖先生,我能先離開這裏嗎?”
“你想去哪兒?”
“我……”不能說,還不能暴露老師!
“乖乖坐下,我們兩個還沒有解除同犯嫌疑,不然我為什麽會無所事事地呆在這裏。”
“可是……”老師一定不是這種人,他絕對不可能是賣.國.賊!
“可是什麽?”
黃少天一咬牙,反手摸上被頸圈護住的腺體:“我要發丨情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