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上車,黃少天便解除自動駕駛。以前不明白老師為什麽每次給他們上課都要偷偷摸摸,不與人交往,也不讓他和師兄在外宣揚。直到現在,他們見面時只能稱“學長”“學弟”。老師的居住地址更算得上狡兔三窟。曾經的他只覺得怪老頭不愧是全校人緣最差的人,現在才發現,從一開始,澤維爾老師就在盡量減少與外人的接觸。

黃少天不相信曾為他開啓新世界大門的老師會是蓄意破壞國家的間諜,他是很奇怪,說話神神叨叨,有時神奇得像個超人,有時又很健忘,甚至找不到從餐廳回卧室的路。但對待學術,他從來都是一心一意,有那麽多——那麽多的驚世之作從他手下誕生。跟随老師學習四年,他和師兄學到的,也只是皮毛而已。

這樣一位偉大的、從軍部退休的學者,竟然會是間諜?

黃少天能舉出無數個反駁的論據,可偏偏在刺殺現場看到的子彈令他心寒。“Z”字形的簽名一遍遍在眼前閃現,難道真是他一葉障目……

如果被證實,他和徐蓬作為老師的學生,是不是也要被劃到間諜行列?

不,就算老師真的是間諜,他絕不會盲目随從。這個國家賦予了他信仰與追求,有放不下的家人朋友,更有數不清像喻文州那樣交付性命來維護和平安定的人。

不。

他絕不允許由這雙手創造出的武器對準這個國家的任何一個人!

激蕩的心緒在觸碰到一個名字時瞬間靜止,握着操控杆的手隐隐顫抖。

喻文州知不知道這件事?

作為軍人的他,能不能接受一個有着間諜嫌疑的……

黃少天突然不知道省略號後應該加上什麽。朋友?還是伴侶?不對,他已經拒絕了喻文州。加入白斬雞計劃的代價他不願付,他們之間,只有陌生人可以做。

情緒的劇烈起伏令行駛中的車輛不再安穩,車載通訊突然“滴——”的一聲,屬于智能管家白鹇的聲音響起。

“黃先生,根據我的計算,您現在的狀态不适合獨自駕車。”

“白白白……白先生?”黃少天大吃一驚,“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喻先生名下的所有電子設備都有我的存在。”白鹇解釋道。

“……”黃少天突然覺得蠢透了,像喻文州那樣思慮周全的人,怎麽可能會只給他一輛車而不做後續保障。那他選擇手動駕駛以避免被記錄老師地址的舉動也全然沒了存在意義。

想到這一層的人立刻設定目的地,換為自動駕駛。白鹇自覺應該為主人解釋一句:“先生并不是想要監控您。”

“我知道。”黃少天低聲說,“如果真的想監視我,你完全可以不必出現,那會得到更多信息。”

“黃先生,您真是一位十分通透的人。”白鹇真誠地贊美道。

黃少天咬咬唇,問:“白先生,我與你之間的交流,你會如數彙報給喻哥麽?”

“叫我白鹇就好。”白鹇說道,“我會視交流內容的重要程度自行選擇是否進行報告。在這方面,先生很尊重我的隐私權。”

黃少天眼底閃過一絲軟弱,他太需要一個傾訴內心的機會。相比于真正的人,在曾澤維爾老師身邊經常接觸到的智能體更令他安心。幾乎沒有猶豫的,他将一切盡數告知。

話音落下,距離澤維爾老師的家已經很近。黃少天深呼一口氣:“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老師畢竟是我最信任崇拜的人,我想親耳聽他說。”

白鹇接收并分析信息的速度很快,但他非常人性化地選擇空出一個思考的時間,緩緩道:“您的行為模式可以理解。只是,您有沒有做好打草驚蛇後的挽回措施?”

黃少天一怔,羞愧道:“我……”

白鹇很理解地說:“作為沒有經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您能做到這一步,已經非常值得肯定了。”

“但是,如果喻哥在,他肯定能……”

“您不需要和先生比。在這方面,整個聯邦能與先生較高下的人屈指可數。這是長年累月的訓練帶來的能力,是無數血的教訓留下的本能。由于監聽器的存在,先生與您的對話我略知一二,恕白鹇直言,您不加入計劃才是正确的。”

黃少天本能地問:“為什麽?”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領域,愛情也不應該是人生的全部,您完全可以通過別的方式與先生建立聯系。根據數據庫中的《愛情寶典》所述,相互理解是維持一段感情長久的必不可少的條件。”

“我很理解他!”黃少天急切道。

出乎意料的,白鹇做了否定:“您只是自以為理解他。”

黃少天思考着白鹇的這句話,似乎摸到了一點苗頭。他回憶起喻文州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總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他一定是能理解我的,那麽我呢,對于他,還有他的工作,我的理解是……

軌道車準确停到目的地,黃少天将這件事藏進心裏。當務之急,是弄清澤維爾老師的真正身份。

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與往常一樣,黃少天輸入樓層密碼,順利進入電梯。在輕微眩暈之後,澤維爾老師的家門出現在他面前。

他沒有鑰匙,只能按響門鈴。然而,除了授課從不外出的老師遲遲沒有回應。

一顆心沉甸甸墜着,他倚靠在門口,給徐蓬打去詢問電話。

顯然,徐蓬并不知道老師有什麽異常。挂掉電話,黃少天緊緊握着定位器,顫聲道:“白鹇,你能打開這扇門嗎?”

白鹇回了句“稍等”。而這等待的十分鐘,卻讓黃少天度秒如年。他不斷查看時間,想催又不敢催,只能自虐似的不停按着門鈴。

老師,求你開門,求求你……

門開了。

黃少天“近鄉情怯”起來,遲遲不敢踏入一步。他似乎嗅到了什麽味道,又似乎只是錯覺,鋪在門口的長毛地毯還是如當初一般柔軟,他踩在上面,像站在一塊随時可能破碎的玻璃棧道上。

“……老師?”

房間內彌漫着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按理說定時工作的空氣循環系統會讓室內時刻保持最佳環境。黃少天僵硬地邁動雙腳,徑直朝老師最常待的工作室而去。他路過客廳,路過餐臺,路過一株發黃的植物,種種跡象表明,這裏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無人居住了。

他停在工作室門口,白色地毯上的黑色圓點吸引了他的注意。

圓點附近的羊毛黏連在一起,他蹲下身摸了摸,已經結塊變硬。

腦海中立刻敲響警鐘,他不顧一切地撞開門,過大沖力令他差點栽倒在地。不過,充斥鼻腔的臭味,地上俯卧着的看不到臉的軀體,還有大片大片凝成黑色的血跡,讓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

聲帶突然罷工,通行的氣流只能做無用功,他大張着嘴巴,用力呼吸房間內污濁的空氣,試圖催眠自己這一切都是指一場荒誕夢境。

他的老師——那位教授他知識,指導他人生方向的怪老頭,怎麽會變成一具沒有呼吸也沒有溫度的屍體,甚至這麽多天——在不知道多少天後才被人發現!

聲帶活過來卻只能發出無意義的悲鳴,黃少天從不知道自己能發出這樣刺耳難聽的聲音。口袋裏的振動他察覺不到,只是一遍遍徒勞地檢查老師的頸動脈。在翻過老師身體的剎那,他看到那雙充滿不可置信、至死也未閉上的眼睛!

是誰殺了老師?!

不到三天的時間,先是發現與喻文州再無可能,而後被告知父母遭劫持生死未蔔,現在,他親眼看到了老師的屍體。

無論老師是不是間諜,他已經徹底失去親口質問的機會。

澤維爾酷愛的長毛地毯已經被大量血液黏在一起,一向整潔的工作室被翻得亂七八糟。黃少天理智上知道現在應該報警,應該檢查兇手是否從這裏拿走了什麽,他不能崩潰,必須找到老師被殺的原因,找到兇手。可是,他一邁步,腿忽的一軟,雙膝重重落地。

像離水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呼吸,缺氧窒息的感覺依舊壓得他無法動彈,他茫然地看着變得陌生的房間,淚腺後知後覺地開始運作。

淚眼朦胧中,老師僞裝成人類皮膚的機械手正閃爍着極其微弱的光。

黃少天手腳并用地爬過去,顫抖着抹去手心的血塊,掰開閃着提示燈的部位。

小小的凹槽內嵌着一枚芯片,這不是機械手結構上的東西,或許是老師拼死留下的線索。他想摳出來,可是,手指還沒有碰到,裸露的脖頸突然貼上一片冰涼鋒利的金屬刀刃。

“師弟,別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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