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Love Prelude (1)

半掌的溫水輕輕地晃動,半映着浴室吊頂的花紋。略略擡眼,淺碧漸變的方磚上沾了些水汽,順着縫隙流下,滑落到浴缸的邊緣,重新落了回去。水在空氣中周而複始地運轉着,氤氲成水霧,蔓延上清晨冰涼的瓷磚,再一次變回水珠。

從醒來已經過了三四十分鐘,溫水在早已經慢慢變得有些涼意。七濑遙收回手,懶懶地枕在浴缸邊緣。

啊……好慢。

七濑遙出神地望着牆壁上與家中顏色不盡相同的瓷磚。

租屋的時候是橘真琴陪他一起去的。其實他對房子沒有什麽挑剔,有廚房讓他燒青花魚,有浴室讓他舒舒服服地泡水似乎就已經足夠。橘真琴拉着他看了很多間出租屋,他都沒有太過特別的想法。

挑中這間屋子的理由,大抵也是因為一眼看中了浴室牆磚的淺碧色。

啊,這個顏色,會讓他有種安心的感覺吧,大概。

住在相鄰幾乎不超過五十米路程已經十多年,橘真琴似乎也已經将照顧七濑遙這件事當做了一種習慣。七濑遙的房子租下後,橘真琴很認真地考慮了一番是不是應該租間鄰近的屋子,就如過去十多年一樣,依然住在近在咫尺的距離。

只是這次,七濑遙卻是拒絕了他的提議。

「那樣真琴去學校會很不方便吧。」

「啊……也是呢。」

七濑遙還記得那天橘真琴一邊聲稱自己「一身的傻力氣」一邊替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堆進了新租屋,然後撓了撓頭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但是如果早知道橘真琴依然每天搭乘電車來把他從浴缸裏拉出來的話,是不是當初幹脆接受他的提議會更好一些?那個家夥,總是覺得如果他不來敲門,自己就會一直泡在水裏不肯出來吧。

也不知廚房裏的早餐是不是已經涼了,七濑遙坐直了身子,想從浴缸裏站起來。

手剛剛攀上浴缸的邊緣,他就聽見了熟悉的電鈴聲。

嘛……算了。

重新枕了回去,慢慢癱倒将自己完全浸泡在水裏。半涼的水将自己包裹起來,水在耳邊流動,屋外掩去了些許的聲響。隐約聽見屋外有人默默地嘆了口氣,一邊念叨着「遙你又不鎖門」一邊旋開了房門。

其實他每晚都有鎖門,只是因為知道有人會來,清晨起床後才會睡眼惺忪地去将門打開呢……

啊,這些事,似乎也沒有對他說的必要呢?

腳步聲漸漸朝浴室接近,在門簾被掀開地那一瞬間,七濑遙從水底浮了出來,甩了甩濕透的短發。

這樣的動作早就成了習慣,連橘真琴一直以來步伐的速度他都已經一清二楚,應是什麽時候從水底出來,他也已經不需要像龍崎憐那樣經過精密地計算後,再得出一個精準的數據來。

只是自然而然的,就這麽被記住了。

「今天不是有早訓麽?快點起來吧,小遙。」

「都說了不要加‘小’字。」

七濑遙拉着橘真琴的手從浴缸裏站起身來,徑自跨出了浴缸。橘真琴自然地順手撈過放置在一邊的浴巾,就着浴巾揉了揉七濑遙的頭發。

七濑遙将浴巾接了過去,慢悠悠地擦拭着。

「遙果然只要泡在水裏精神就會很好呢……」橘真琴輕輕揉了揉眼睛,「昨晚看書看到很晚,今天差點在電車上睡着了呢。」

「一起吃早餐麽?」将浴巾披在頸後,七濑遙扭過頭問了句。

橘真琴搖了搖頭,跟着七濑遙一起走出浴室:「還要準備我的那份會耽擱時間吧?不要緊的,我去了學校就可以……」

「已經做好了,可能要熱一下。」七濑遙指了指桌上盒蓋半掩的巧克力盒,「餓的話,先吃那個吧,一會兒就好。」

事實上與過去的十多年一樣,哪怕清晨的懶洋洋的光芒總會讓人回到溫暖的被窩中再躺一會兒,橘真琴還是寧願減少些睡眠時間,讓七濑遙不情不願地從浴缸裏出來後,仍然有足夠的時間準備自己的青花魚配面包。

雖說每次都要催促七濑遙「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可是他所預留的時間,總歸是恰到好處的。

橘真琴了解七濑遙,比想象中還要多一點。

七濑遙端着米飯和煎青花魚從廚房走出來時,撲鼻而來的環繞着整間屋子的巧克力香氣,盒蓋被打開放在一邊,手工制作的巧克力的甜香似乎是工廠中機械化制造的來的更加濃郁些,至少在他看來,味道似乎都已經蓋過了他手中的青花魚。

橘真琴趴在桌上,呼吸平穩地睡着了。

果然,很累麽?

七濑遙将盤碗輕輕地放在桌上,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然後靜靜地在橘真琴對面落座。自從搬到神奈川後,他的早餐比在岩鳶時要豐盛了些,至少不會僅僅只是烤幾塊青花魚而已了。其實他并不在乎營養的攝取與否,只是一周中總會有那麽些天,會有一個大男生陪他一起吃早餐。

七濑遙擡眼望了望對面的橘真琴,面前溫熱的牛奶正冒出騰騰的白色霧氣。

他托着腮,靜靜地注視着面前的人,思考着是不是應該把他叫醒。

沒有被手臂遮住的半張臉上寫滿了疲憊,眼眶的肌膚下也隐約變得深了些,這樣的橘真琴似乎從三年級時自游泳部隐退之後就一直維持到現在。準備聯考的那段日子裏,橘真琴再也沒有每晚陪他一起繞着海岸線跑圈,七濑遙每晚回家路過橘家時,總能看見長明的燈光,直至深夜也不會熄滅。

很,辛苦吧?

七濑遙半撐起身子,俯過身輕柔地撫了撫橘真琴的茶色短發。

「嗯……」

像是察覺到有人用溫柔的手掌撫摸自己,橘真琴夢呓着扭了扭頭,臉頰朝着七濑遙的掌心蹭了蹭。

七濑遙忽然覺得手掌的正心某一點開始發燙起來。

「喂,真琴。」

「遙……?」橘真琴終于有了醒轉的意思,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半眯着視線模糊地看着七濑遙,「我睡着了?」

七濑遙不着痕跡地收回手,将臉扭向一邊,低聲道:「也不知道是誰一早跑來我這裏睡覺。」

「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橘真琴甩甩頭讓自己的腦袋變得清醒一些,這才發現面前一字排開的豐富的早餐,「這些都是遙準備的?」

「啊……嗯。」語氣中在掩飾些什麽,七濑遙擡手将溫牛奶朝着橘真琴的方向推了推,「多加了些糖。快吃吧,要趕不及了。」

「啊啊!是呢!」橘真琴「噔」得坐直了身子,「早點吃完遙還得去訓練呢。」

說着,仿佛已将睡意一掃而空,抓起木筷大快朵頤起來。

啊……真是天然呢。

七濑遙戳了戳面前的青花魚。

收拾妥帖一同出門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七濑遙剛鎖好門,住在隔壁的住戶就「啪」得忽然打開了房門,大約是要出門去購買這一日的食材。

鄰居是位上了年紀的宮本奶奶,倒是和岩鳶的田村奶奶長得頗有些相似。

「啊,是七濑君和橘君吶。」宮本奶奶朝着橘真琴彎了彎眼睛,「橘君又一早來接七濑君了啊?」

橘真琴笑着撓了撓後腦勺。「是吶。」

七濑遙看着這兩個笑得眉眼彎彎的人,朝着宮本奶奶微微點了點頭,道了句「早上好」之外,也沒有了更多的表情。

去年的全國大賽之後,葉月渚總是摟着他說「哇,小遙終于會笑了耶」,然後就會像一只八爪魚一樣扒在他身上不肯撒手,最終總是要靠着龍崎憐和橘真琴雙雙出手阻止,他才不至于獲得一個免費的人體挂件。

面癱了十多年,嘴角的肌肉維持一個淺淺的笑意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七濑遙始終無法明白,為什麽橘真琴可以一直維持着微笑的模樣,面部肌肉甚至都不會有僵硬的趨勢。

當然不可否認,橘真琴的笑容,很賞心悅目。

大概,是這樣。

告別了宮本奶奶,七濑遙快步地走在往車站的路上。一路上聽着橘真琴不斷地抱怨「遙別走那麽快等等我」之類的話,一邊無奈地說着「真琴好啰嗦」,一邊放慢了步子等他追上來。

就像高中時期每一天千篇一律的行程一樣,兩人似乎對這種你追我趕的事情樂此不疲。

坐上電車後沒過多久,一直在耳邊喋喋不休的橘真琴也慢慢地沒了聲音。七濑遙正疑惑地準備扭頭看看他,肩頭有一股力量壓了過來。

好重啊……

微微側目望過去,橘真琴果然在今天早上第二度睡着了。原本還是倚着車窗左右晃着腦袋,但是陷入了睡眠後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本能地朝着身邊的人倒了過去。

肩頭沉重的力量讓七濑遙的胳膊有些些酸累,那個型號比他大上幾個碼位的大男生幾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身上。有乘客有意無意地朝他們倆的方向瞥了一眼,七濑遙別扭地避開了那道注視的目光,垂下頭,凝視着橘真琴的睡顏。

七濑遙盯着橘真琴的臉,對方沒有任何要醒轉的跡象。

認命地嘆了口氣,七濑遙半扶着橘真琴的肩,輕輕挪動身體,調整了下彼此的姿勢。

好歹,這短短的車程裏,讓他好好睡一會兒吧。

看來,今天會遲到呢。

七濑遙如此地想着。

車窗外的景象恬靜美好,入眼的一片淺綠清新淡雅,随着車廂的運作到而不斷後移,就如幕畫電影,一點又一點的變化着。七濑遙已經忘記是從何時起,逐漸開始喜歡上的綠色。

在水澄澈的藍色之下,不起眼,卻不可或缺的一抹淺綠。

搬到神奈川後,橘真琴送了他一盞護目燈——事實上,他并不怎麽用得上,畢竟對他來說,更加重要的是體能與游泳技術上的訓練,理論知識上的獲取本也需求不大,而挑燈夜戰的情況更是少之又少。

只是偶爾夜深時七濑遙也會幹脆讓橘真琴在家中留宿,橘真琴也會同七濑遙一同趴在床上,拿着一本最淺顯易懂的英文書就着燈光一點一點地教着七濑遙日常的交際用語——雖然七濑遙死不承認,但他還是從松岡凜那裏聽說了那趟澳大利亞之旅時的窘迫。

「我和凜不能一直都在小遙的身邊,小遙以後是要走上國際舞臺的呢,還是應該學一些交際的用語哦。」

「……不要叫‘小’字。」

小聲的反駁之後,七濑遙還是會耐着性子跟着橘真琴學着那二十六個字母。

嘛,以前在岩鳶讀高中的時候怎麽也學不進去,是真琴的教法比較簡單麽,這麽幾個月下來,他竟然也學了個差不離。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七濑遙無聊地撫摸着護目燈上又黑又胖的小虎鯨,默默地想着。

思緒似乎已經飄了很遠。

七濑遙終歸還是沒有遲到。

橘真琴在他快要到站前醒了。也不知是身上裝了定時鬧鐘,還是過于強大的生理機能,總之,他就那麽自然而然地醒了過來。

他坐直身子,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頰。

「最近很辛苦嗎?你今天一直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七濑遙活動了幾下肩膀,歪着頭問道。

「啊……嗯,最近課程很緊呢。」橘真琴笑着揉了揉眉心,「果然,教育學還是很不容易的呢。」

七濑遙輕輕地「嗯」了一聲,慢慢扯過被橘真琴抱在懷中的背包,沒再多話。

電車緩緩進站,七濑遙站起身,朝前走了幾步。

「遙,路上小心。」

七濑遙身子一頓,停在原地。

橘真琴疑惑的「嗯」了一聲,正要開口詢問,卻見七濑遙默然轉過身子,對他說了一句話。

诶?

橘真琴呆了一呆。

放課後的橘真琴揉了揉額角。

腦海中回蕩的除卻授課的教師聲音之外,還額外夾雜着早間分別時七濑遙神情嚴肅的聲聲囑托——「明天不許再來了」。

是麽。

每天早上把七濑遙從浴缸裏拉出來早已經成為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如同衣食住行,少了這一個步驟就似乎這一天度過的都不完整。

不是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們終将離開對方獨立生活。事實上,橘真琴也應該在十八歲的時候開始慢慢習慣沒有七濑遙的日子。

除了親密無間的人,沒有誰可以陪着另一個人永遠地走下去。

這樣的關系,橘真琴和七濑遙是做不到的。

他們之間,是竹馬與竹馬,而不是竹馬與青梅。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變成了他本能為之,連自己的生物鐘都已經随着七濑遙的日常起居而運轉着。

嘛,要改變,也很難呢。

「喲!」

忽然有人從身後拍了拍橘真琴的肩。

橘真琴回過頭來,原是與他同一專攻科目的同學江口誠。因為兩人的名字相近,江口誠在學期開始沒過幾天就自來熟一般地貼了過來。橘真琴倒是覺得江口誠有些某人的即視感,可想了許多日子也想不出這個某人究竟是誰。

「啊,江口君有什麽事?」

「哎,真琴還真是見外啊。還是叫我‘江口君’呢。」江口誠的聲音帶着十二分的遺憾,自顧自地勾住了橘真琴的脖子——好在自己雖然沒有橘真琴的身材來得挺拔,最起碼也有一米八,想勾住他的脖子倒也不怎麽費力氣。

江口誠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讓橘真琴避之不及,

是了,他忽然想了起來。江口誠這個動作,倒是很像遇見七濑遙的鴫野貴澄。

只是七濑遙可以随心所欲的甩甩手将鴫野貴澄的手從肩頭拂開,但橘真琴卻做不到——大約就是性情使然。

「那,江口君有什麽事?」橘真琴略微掙紮了兩下,江口誠依然像牛皮糖一樣黏在他身上不肯放手。

江口誠「嘿嘿」一下,撫了撫額前的劉海:「今晚有聚餐,你去不去?專業很多女孩子都會去的。」

「我就不去了,我對這個也沒什麽興趣。」

這樣的聚餐其實也已經邀請過他很多次了,名義上是聚餐,其實也不過就是變相的聯誼而已。每一次有女學生過來邀請,橘真琴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辭。

事實上從男性的角度而言,江口誠倒也不太希望橘真琴去參加這樣的聯誼。因為自小就參與游泳訓練的緣故,橘真琴的身材比之同齡那些只會用功讀書的男生要好上不是一星半點,生得模樣在專業裏也算得上俊朗,加之挺拔的身高讓他在人群中成為了難以被忽視的一個存在。

閃耀奪目,自然倍受恩寵。

托江口誠來邀請橘真琴的人不在少數,他受人之托,也只能忠人之事。

「嘛,真的有很多女孩子邀請你呢,我們專業的佐藤美沙你認識吧,就是她拜托我來的……」

江口誠在耳邊滔滔不絕,但是橘真琴卻現在并沒有那個心思——或者說,壓根就沒有聽江口誠在說什麽。

他依然不能釋懷,七濑遙早間的那句話。

「看來晚上還是得去找遙呢……」

江口誠的話匣子忽然關了,愣愣地聽着這個從來沒有聽過的名字。

「抱歉了江口君,今晚我另有安排。」

橘真琴一把掙開江口誠的胳膊,單肩挎上背包,腳步不停地朝教室外走去。

「Haru?」

江口誠迅速地在腦海中搜索這個名字。

他不記得他認識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叫……Haru啊。

原本今晚并沒有約好一起吃晚餐,七濑遙大約已經回了自己的租屋,或許現在正在烤青花魚。

至少橘真琴是這麽想的。

也顧不上自己的晚餐,橘真琴只是一心想立刻沖去車站,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七濑遙家。

并不覺得七濑遙的話有準備抛棄他的嫌疑。只是彼此已經習慣了相互照應彼此依賴,忽然得到對方一句「不許再來」的類似警告,說心中沒有七上八下那絕對是騙人的。

他只是想了解七濑遙的想法。

比別人早一點知道而已。

橘真琴一路疾走,完全無視了身邊人向他投來的注目,甚至連聲音也是充耳不聞。

「真琴。」

「诶?」

橘真琴覺得自己的腦袋瞬間卡殼了一下——他想自己大概是幻聽了,居然聽見了七濑遙的聲音。

搖了搖頭,繼續朝前走。

「我說真琴!」

又是七濑遙的聲音,語氣裏還帶了些責怪的焦急。

橘真琴怔怔地停下步子,轉過身去。

「……遙?」橘真琴愣在原地,「你怎麽……」

「今天沒有晚訓,我回了趟家再過來的。」七濑遙舉了舉手兩手提着的一大一小兩個包,「我回家之後順便做了便當,要一起麽?」

橘真琴仍然停留在卡殼階段。

「喂,真琴。」

七濑遙嘆了口氣,走到橘真琴面前,用肩頭輕輕撞了他一下。

這下可算是把思緒幾乎要飄到日本海裏的橘真琴成功的召喚了回來。

習慣性地從七濑遙手中将重重的背包拎過,橘真琴似是無意地問了句:「遙你怎麽來了?這裏面是什麽?」

「我的衣服。」

「哈?」

「沒什麽……」七濑遙擡了擡手裏的便當,「等到了你家再吃吧。」

「不、不對,遙。」橘真琴頭一回覺得自己開始跟不上七濑遙的節奏了,這是個很不妙的情況,「你提着一包衣服是要去哪兒?」

七濑遙卻答非所問:「真琴家裏是有浴缸的吧。」

「啊……嗯……」

「那就走吧?」七濑遙率先往前踏了一步,「真琴不餓麽?」

大腦當機了好一陣子的橘真琴終于慢慢地理清了思路。憑借着自己對七濑遙幾乎一心同體的了解,他總算是明白了七濑遙的用意。

「小遙,是要去我家住?」

七濑遙十分難得沒有反駁那個「小」字,悶聲道:「等你忙過這一陣子就回去。」

如果不是為了滿足某個人清晨拉人出浴缸的奇怪嗜好,他也不必提着大包小包在這裏等他這麽久。

真麻煩啊,七濑遙悶悶地想着。

一直在狀況外的橘真琴終于綻開了笑顏:「啊,原來是這樣……」

七濑遙望了望橘真琴的臉,別扭地将視線扭向一邊。

「啊!那小遙家裏的門窗都鎖好了麽?還有家電設備什麽的電源有沒有切斷?家裏不是剛買了些食材麽回去以後會不會壞了……」

「啊……真琴好吵。」

七濑遙轉過身,快步地向前走去。

「好過分啊遙——等等我——」

橘真琴沒有看見七濑遙嘴角漸漸勾起的淡淡笑意。

啊,嘴角的肌肉,有點酸。

七濑遙第一次來到橘真琴的租屋,雖然他們兩家的距離并不太遠。

自從搬離岩鳶之後,他們幾乎除了訓練與課程時間之外衣食行都在一起。晚餐要麽在外解決,然後兩人在車站分道揚镳;要麽就一起回七濑家,等着七濑遙準備晚餐,此後或是幹脆留宿,或是橘真琴再慢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家中。

橘真琴倒是從來沒有主動提出過讓七濑遙去他家中做客。

理由其實很簡單——橘真琴樣樣都好,唯有一條,廚藝怎麽說也算不得高超。嘛,或許用「高超」這個詞來界定橘真琴的廚房水平甚至都有點對不起這個詞語。

高中畢業後,收拾離家的行李時,七濑遙聽見橘蘭和橘蓮一人一邊抱着橘真琴,吵吵嚷嚷。

「哎——媽媽不在哥哥以後吃什麽啊——」

「蓮!哥哥總是能學會的啦!」

「可是沒有學會之前呢?」

「總、總是會有辦法的啦!」

「诶……嘛……诶……」橘真琴看着自小不對盤的弟弟妹妹似乎又快要吵了起來,尴尬地咧着嘴角,笑得十分勉強。

七濑遙站在一邊抱着手臂看着橘真琴被兩個小孩子纏得手足無措的模樣,覺得很有趣。

這樣的真琴比總是溫柔地望着自己的真琴要有趣許多。

聯考結束後的那些日子橘真琴跟着七濑遙學習料理也學了不少時間,勉強能做出的菜肴也不過寥寥幾種——青花魚味噌煮,鹽烤青花魚,醬燒青花魚……并且,還是在七濑遙嚴防死守謹防廚房意外走火事件的情況下而做成的。

天賦中大約就天生缺少料理這一項。

橘真琴倒是并不太在意,只是總歸不能以一個主人的身份,盛情邀請自己的客人——給自己做飯吧。

盡管七濑遙給自己做飯早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回到家中已經是饑腸辘辘。

分享完七濑遙準備的便當,橘真琴一邊感嘆着「遙終于沒有只做青花魚了」,一邊伸手将對面的便當盒攬了過來。七濑遙頓了頓,盯着橘真琴瞧了一會兒,沒再說什麽。扭過身從背包裏翻出換洗的衣服以及一條泳褲,盯着大開的背包,認真地思考了好一陣,又從中翻出了什麽小玩意兒握在手心裏。收拾妥帖,雙掌一撐站直身子,徑自往浴室走去,熟門熟路的就像是在自己的家裏。

「遙!剛吃過飯不要泡水啦!」

「……聽不見。」

七濑遙愛撘不理順手将浴室的門合上,徒留下橘真琴一個人對着關得緊緊的木門唉聲嘆氣。

「第三層的架子上是我新買的毛巾遙可以用的——啊——遙你到底聽見了沒有啊……」

浴室裏的七濑遙脫衣速度一如往常,橘真琴剛一回家就替他接好了水,他很快地就進入了日常泡水的狀态。

周身上下都被水包圍着,七濑遙閉上眼睛枕在浴缸邊緣,隔着木門聽着屋外橘真琴的動靜。他收拾屋子的動作很輕很慢,杯碟的碰撞聲也只不過「叮——」的一小聲。

真琴确實很溫柔呢。

七濑遙懶懶地躺在浴缸裏,手指彈着水面上漂浮着的小海豚。

橘真琴家的浴室的格局和自己的家中很像,水溫也是他最喜歡的溫度,面前還有他最為熟悉的小海豚,可總是覺得,多了些什麽。

究竟是什麽呢。

手中繞着小海豚在水面劃出一個又一個小圈,像是他腦海中的思緒,一圈圈蕩開成細密的漣漪,緩緩暈開,卻又弄不明白。

啊,真是麻煩。

泡水的興致也沒了多少,七濑遙長長地呼了口氣,起身穿衣。

拽過新嶄嶄的毛巾揉着頭發,七濑遙盯着換下的外衣,認真地思考起來。

「啊——對了遙——換下的衣服就放在籃子裏,等會兒我來弄吧。」

橘真琴的聲音适時地從門外傳來。

真琴的讀心術原來隔着一道牆也有作用麽?七濑遙愣了愣,聳聳肩,索性把毛巾在頭頂一攤,拉開浴室門就走了出去。

橘真琴聽見動靜,從廚房門簾後伸了個腦袋:「咦?遙這麽快就出來了?」

拽着毛巾一角掩住自己的半張臉,七濑遙的聲音從絨布下悶悶地冒出來:「換你,你晚上還要看書吧。」

「啊——遙真是體貼呢。」橘真琴彎着眼睛笑了起來。

七濑遙扭過了頭。

橘真琴收拾完屋子便去洗漱,七濑遙坐在床上翻着橘真琴給他的英文課本,思考着自己為什麽跑來他家了也要繼續學英文。

不太熱衷學習的他随意翻了兩頁就開始走神,四處打量着這間并不算大的卧室。

床頭的護目燈與橘真琴送給他的是同一款,只是顏色不同。藍色的底座上一只海豚飛躍而起,仿佛那一團藍色就是一片海洋,而那只俏皮可愛的海豚正破水而出。

真琴其實是很喜歡海豚的吧。

小時候在俱樂部,橘真琴把最後一只海豚讓給了自己。雖然那時的橘真琴笑得一臉燦爛,連正當頭的太陽也不過他笑顏中的光芒奪目,可七濑遙知道,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抓自己所鐘意的東西,橘真琴一定是很喜歡那只海豚的吧。

既然喜歡,為什麽還要把它讓出來呢。

時隔至今,七濑遙仍然不能明白橘真琴的心情。

七濑遙盯着海豚發起呆來。

連橘真琴走進了屋子也沒有察覺。

「遙?」

身邊軟綿綿的床榻朝下陷了一些,一滴冰涼的水滴在他撐着的手背上,七濑遙愕然回過神,迅疾地轉頭看去。身邊那人笑得天真無害,眉眼彎彎。

「遙在想什麽?」

「沒什麽……」

橘真琴笑着搖搖頭:「遙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坦率呢,明明在想事情。是……不能告訴我的事嗎?」

「沒什麽是……」不能告訴你的。

七濑遙險些将這句話說出來。

字眼在嗓子口卡了一卡,終于還是咽下了肚,七濑遙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低聲問:「真琴,你很喜歡海豚吧?」

「诶……」橘真琴愣住,「遙怎麽忽然問這個?」

七濑遙盯着橘真琴不說話。

「嘛……是的呢。」橘真琴揉了揉腦袋笑笑,「你還記得嗎?渚以前說過的,小遙真的很像是海豚呢。」

七濑遙意外地睜大了眼睛,眨了兩下。

橘真琴「噗嗤」一笑:「一直都記得渚的這句話,所以不知不覺就買了很多畫着海豚的東西。」指了指身後的護目燈,微微一笑,「這樣就覺得還和遙在一起一樣啊。」

「什麽啊……」七濑遙垂下眼簾,「不是一直都在一起麽?」

「不一樣的哦。」橘真琴搖了搖頭,「以後和遙在一起的時間也許會越來越少呢,遙會慢慢的有自己的生活,嘛,我也……」

「真琴。」

七濑遙低聲打斷了真琴的話。

「不是要看書麽?」

橘真琴端詳着七濑遙,想從他遲疑的神情裏讀出點什麽。七濑遙的表情波瀾不驚,可眼底卻并不像平日裏那樣的澄澈明朗,像是蒙上了一層霧,帶着些不知所措——就像去年他們在煙花下第一次争執之後的那樣。

橘真琴釋然地點點頭:「嗯,我要看書了,遙呢?」

「我再看一會兒課本就睡了。」七濑遙舉了舉手中的英文課本,語氣仍舊帶着些心不在焉。

「嗯,遙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以問我哦。」

橘真琴站起身,将床榻讓給七濑遙,自己坐到了桌前,翻起了厚厚的書和筆記。

七濑遙趴在床上,一手撐着一手慢悠悠地翻着英文課本,時不時擡起頭望着橘真琴的背影。

寬厚結實的後背,即便不是游泳,這麽坐在寫字桌前,也會讓人不由升起一種叫做「欣賞」的心情來。

慢慢會有自己的生活嗎?

自己的生活裏,不是一直都有真琴的麽。

一直都會有的,曾經有,現在有,以後也會有的。

七濑遙從來沒有想象過,也不想去想象,沒有橘真琴的生活。

像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橘真琴已經十分鐘沒有聽見身後的翻書聲,

摘下眼鏡按了按太陽穴,他慢慢的轉過身子,就看見七濑遙已經趴在床上安安穩穩地睡着了。面前還放在攤開的英文課本,停留下之前問他的那一頁。

七濑遙的作息一向很準時,現在也的确該是他入睡的時間。

橘真琴失笑,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響地站起身,圍着椅子繞了一圈,從七濑遙臉前将課本拿開放回書架。再輕步走回床邊,展開被七濑遙扔到一邊的被子,輕輕地蓋在他身上。

睡夢中一直皺着眉頭的七濑遙忽然感到有一股溫暖的氣息朝他靠近,他挪了挪身子,深鎖的眉頭慢慢地舒展開。

「好好睡吧,做個好夢。」橘真琴細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晚安,遙。」

夢裏,我也會在哦。

天還沒有亮透,灰蒙蒙之中滲出一絲淡淡的白光。七濑遙慢慢從沉睡中蘇醒,眼睛還未睜開,可靈臺已是清明一片。

印象中昨晚睡意朦胧,只覺得趴着的姿勢壓着氣悶很不舒服,半夢半醒地在床上轉了個身,彼時神識并不清楚,挑了個極為舒适的睡姿後又很快地進入了夢鄉。

他仿佛記得橘真琴昨晚也是睡在床上的,可為什麽他翻身翻得毫無障礙,就如同身邊沒有任何人的存在一樣?

七濑遙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待到視線清晰之後,忽地愕然一怔。

入目所見,是橘真琴平靜的睡顏。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睡過。

橘真琴和七濑遙從小感情就好,兩家人一起出游時他們也總是會擠在一起睡。還記得小學時組織合宿的時候,橘真琴怕黑,晚上總會扯着七濑遙的衣服睡覺。原本各自待在自己被窩裏的兩個人也不知怎麽睡着睡着就擠到了一張被子下面。第二天醒來之後就會被同學開玩笑說「其實橘和七濑明明準備一張被子就夠了嘛。」

只是自國中畢業之後,即便兩人因夜深而留宿對方家中,也再也沒有同塌而眠過。國中之後兩人的身子都長開了,尤其是橘真琴——小時候明明個頭不高,國中之後忽然竄了個子,原本就比別人大上一個型號,再加上長期鍛煉,身上肌肉比普通學生發達許多,睡覺占得位置也變得越來越大。

小小的床鋪雖然還算能夠承載兩人的重量和體格,但是兩個大男生緊貼着睡總覺得會有些別扭,何況少年血氣方剛,貼在一起——就覺得很熱。

很熱,會想起床去泡澡的——七濑遙總是如此地說着。

很久沒有如此貼緊的見過橘真琴睡着的模樣。他睡得很乖,雙臂彎成直角放在枕頭邊,呼吸平穩緩和,湊近了看還能看見鼻梁上淡淡的眼鏡架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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