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寸心早就聽說過這孽鏡。傳說這孽鏡臺高數丈,寬十圍,鑲嵌在秦廣王殿的鐵壁上,愁雲千條圍護,十分陰森可怖。凡有鬼魂去照,即可顯示他一生善行惡狀,幕幕呈現,件件不遺,若有功大于過者,直送第十殿轉輪王處,發放投生人間,或男轉女,或女轉男,貧富相易,貴賤互換,按前世所造業力因緣各有不同果報。

寸心輕聲道:“于先生,這便是第一殿了,咱們且去拜見秦廣王殿下,請他查查韶音現在何處,韶音年輕,又輕易不出宮中,必沒什麽大罪,也許已經發放第十殿了。” 那于斯年與耳環中道了聲“好”,寸心便拾階而上,剛踏進那門檻,便聽裏頭一聲斷喝:“跪下!”

寸心一驚,定睛看時,卻不是說自己。只見二鬼卒架一書生來至丹樨下,那書生百般掙紮,鬼卒卻不放松,只照膝窩裏踢了一腳,順肩頭一按,那書生不由自主便被按倒在地,長跪不起。

在他身邊已經跪了一個女子,雖是蓬頭垢面,衣着卻還華麗,腰上系着一塊碧玉螭龍雲紋佩,拜伏于地泣道:“老爺在上,賤妾汪氏,生前好善樂施,廣種福田,求老爺......” 只聽堂上那秦廣王拍案大喝:“住口!你平日裏雖有小恩小惠,私下裏卻對你夫君的妾侍頗有怨怼,常于無人處褫衣鞭之,每日無虛。雖你二人前世有宿怨,她欠你二百餘鞭,你卻早已打過此數,猶不知足,竟将她虐打致死。今日到了本王面前,還要砌詞狡辯,其視孤如三歲頑童乎?” 說罷一拍驚堂木,叱道:“還不認罪?”

那汪氏吓得雙股顫栗,忙伏身道:“賤妾知錯,賤妾知錯......” 那秦廣王不待她說完,吩咐一聲“打入鐵樹地獄”,就見兩旁鬼卒上來,架起軟的一灘泥似的汪氏朝後殿走去。寸心只聽得心動神搖,忽然耳邊于斯年輕聲問道:“公主,那鐵樹地獄是什麽所在?” 寸心以袖掩口,悄聲答道:“鐵樹地獄有萬千鐵樹,每一棵上都有上百利刃,那鬼卒牽了人去,便将他挂上樹,利刃自後背皮下挑入,待四萬年後,方可得脫,再入輪回。” 那于斯年在珍珠內吓得一抖,忙道:“竟有如此厲害的懲罰,可見生時作惡,死後遭殃。”

這裏鬼卒們踢踢那書生,只聽他叩首道:“小人範庸,在徽州開得一間酒樓,平日裏價錢公道童叟無欺,并不曾欺瞞過什麽人。” 那秦廣王冷笑一聲,抖抖手內帛卷道:“這上面寫着,你繼承酒樓的第二年,就辭退原先的廚子,雇了幾個小厮,專門替你在周圍鄉裏收買死豬病雞,拿回店裏燒制成菜,再賣與食客。自你接手,到你病死,一共買了死豬五千八百七十二頭,死雞三萬六千二百三十八只,死狗一千七百四十三條,并死老鼠五萬二千六百三十三只。”

那書生額頭碰的烏青,連連道:“大人明鑒,小人自幼讀聖賢書,并不敢做下這傷天害理的事來,若其不然,小人在生時就被官府查辦了。”

那秦廣王大怒,将帛卷擲下階來,叱道:“天下只有你一個聰明人!你将這些帶病的牲畜做成菜肴,食客們共有三千四百九十一人致病,致死一百六十二人,你怕禍延己身,便買通官府将告狀的人打了回去。須知天日昭昭,尚有陰司将你所犯條條記錄在案,如今罪行昭彰,還妄自狡辯——來人!” 他自案頭簽筒內撚了一根火簽,抛了下來,“帶他去照孽鏡,教這厮看看什麽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秦廣王發落了這書生,猶自氣的須發倒豎,氣沖沖在殿內掃視了一圈,方才看見殿角肅立的寸心。一擰眉正要說話,只見寸心蹲身施禮道:“西海敖寸心,見過秦廣王殿下。”

那王爺仰面想了想,問道:“你自西海來,那敖閏是你什麽人?” 寸心恭順答道:“回殿下,敖閏正是家父。” 秦廣王面色稍緩,撚須道:“我記得西海只有一位公主,想必就是尊駕了?” 寸心颌首稱是。

只聽那秦廣王又道:“我于西海素無來往,請問公主到此,有何貴幹?” 寸心一揖道:“久聞殿下鐵面無私明察秋毫,今日一見果然不虛。我此來,是為了查一個人。”

秦廣王先聽她恭維自己,頗有自得之色,又聽寸心說要查人,不由得一怔,緩緩說道:“公主,查生死薄是要奉天庭鈞谕的,小王雖管着一殿之魂,卻向來奉公守法,不敢徇私。不知公主此來,可有天庭或是瑤池的诏旨?再不然,司法天神的手令也使得。”

寸心見他打起了官腔,不由得踟蹰起來。那秦廣王見寸心猶豫,知道她是私自前來,不易察覺的一笑,又道:“公主,若無诏旨和手令,還請早些離去,這地府陰氣重,雖說公主是龍神,待久了也受不得的。”

這龍女暗自咬牙,早知如此,死活也要帶着楊戬的雀陰魄一道前來,也省得這老滑頭諸多借口。心內暗暗打着主意,一面笑道:“殿下,生死簿既查不到就算了,那孽鏡何妨借我照上一照?”

秦廣王不防她有此一問,皺了眉剛要拒絕,一旁判官附耳過來,悄聲說了句什麽,只見那秦廣王換了一副面孔,笑道:“公主自西海而來,路途遙遠,總不能叫您空手而回。” 他招招手叫道:“牛頭,馬面,你二人随西海三公主上孽鏡臺,帶她照一照便下來吧。”

寸心不料他如此好說話,倒是一愣,見牛頭馬面走過來帶路,忙朝上一揖,随他二人繞過前廳去了。

原來這孽鏡臺不在大殿之內,卻修在了殿後的峭壁上。只見那陡崖之上有銅梁百根為基,其上鑄金臺棧道,依着山勢築有一座歇山頂高樓,樓內隐隐有石窟一洞,背靠絕壁,下臨深淵,從山下望去,金色琉璃飛檐淩空相望,如大鵬展翅欲飛,十分險峻。

寸心随牛頭馬面逐級登階,速步以上,那棧道為純金鑄就,頗為光滑,又兼陰司苦寒,水汽附着其上,須得緊緊抓住護欄方不至跌倒。每一級樓板之間又不相連,從板縫之間即可望見腳下深不見底的懸崖,偶爾一陣風過,吹動岩縫中的枯草,顫巍巍,蕭瑟瑟,令人不寒而栗。寸心一時腳滑,左腳踏落一級,震得那樓板直晃,竟有一塊小石子從岩層中脫出,叮當幾聲,擦着岩壁直直墜入深淵,等了許久,卻不聞落底。

不知上了多少階,只見那牛頭一回身道:“公主,前面就是孽鏡臺了。” 寸心看時,面前石窟高約三丈有餘,寬一丈,洞外兩根石基銅柱上刻着描紅楹聯一副,上寫:“魂登孽鏡現原形,減字偷文暗補經。陰律無私實判斷,陽人作惡受嚴刑。” 頭頂一匾作:“孽鏡臺前無好人”,字體遒勁剛直,雄健不凡。

那洞內雲霧缭繞,看不甚清,寸心剛要擡腳進去時,只見兩鬼卒架着方才那書生出來,這範庸身體篩糠一般戰抖,已是面無人色,口內兀自喃喃念着:“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寸心心中一凜,不知他方才在孽鏡中看到了什麽。但她此來就是為了借孽鏡尋人,若不讓于斯年照見韶音前世之事,又如何能得知她去了哪重地獄?寸心深吸一口氣,只聽牛頭馬面說道:“我們在門外靜候,公主您請。” 她便硬着頭皮邁進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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