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寸心上前道:“伯父,查不到麽?” 那宋帝王撚須沉吟半晌,方才開口:“這盧韶音的卷宗卻不曾經過我手。” 寸心心中詫異,若說查無此人,那宋帝王只須明說,何必如此鬼祟?她也不點破,只向老鬼王深施一禮道:“即如此,我便向下一殿查詢就是。只是臨來時,楚江王伯父曾言,第三殿主最是耿直通達,從不打诳語。如今一見,果不其然。” 說罷轉身便走。

那宋帝王聞得此言,頓時二目圓睜須發皆張,高聲道:“非是我假意隐瞞,只是那盧韶音的案卷被人抽走,我也無從查起!” 寸心猛地轉身急道:“被什麽人抽走?何時抽走?”

“這......” 宋帝王原是氣急,現在見問,又猶豫起來,放緩了聲氣道:“賢侄女,我人在此位,身不由己,上仙們的事,我也不便深管......”

寸心聽得“上仙”二字,略一思忖,登時氣的面孔紫漲,擡手一揖道:“既是伯父有難言之隐,我也不為難您,就此別過。” 宋帝王還不及出聲,那龍女已化作一道金光而去。

這第三殿處于沃石山下,山巅有一圓坑,火盆一樣盛滿了黑色的焦石和赤紅的熔岩,沸沸揚揚,煙炎張天。寸心為神龍之身,自內而出毫無阻滞,卻苦了耳環內的于斯年,如堕熔爐之中,火燒火燎,幸得寸心運水決相護方能安然無恙。

出了地府,三公主倒犯了踟蹰。楊戬如今是在洛陽不假,可不知為什麽,自那晚之後,寸心有點怕見到他。翌日對坐品茶,楊戬是那樣自然地,甚至是漫不經心地道出了那些言語,輕松适意得好像在讨論茶葉的成色,而不是一個曾經折磨困擾了兩個人半生的話題。

也許他已經忘了那一千年裏的反目生嫌,也許在楊戬看來,那些龌龉比諸他之後的經歷可以算得上是微不足道。可是對寸心來說,灌口的那一千年,幾乎是她生命中所有痛苦的源頭。寸心甚至開始責備自己,為什麽要答應楊戬,請他替自己去查找盧韶音的下落,為什麽自己每次見到那個人,都會被他三言兩語就卸去了防備,一次又一次的,不由自主的,甚或是心甘情願與楊戬如影随形亦步亦趨,而把自己的初衷抛到九天之外。

灌愁海下的二百年裏,寸心以為自己想得夠清楚了。解禁後第一次出海,赤足踩在軟軟的細沙之上,寸心有一種再世為人的,無法言喻的喜悅——自由真好!她究竟是中了什麽蠱,才會以為自己的生命裏必須要有那人才能幸福?就像現在這樣,一個人,不也算怡然自得?

她不後悔。她愛過,付出過,甚至曾經準備用自己的生命去為愛情獻祭。可是愛一個人,應該是看着他好,看着他快樂,也給自己帶來快樂的一件事情——既然彼此都不快樂,那麽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不也是個挺好的結局麽?

站在沃石山頂,望着腳下碩大的,火坑一樣燃燒着的山口,寸心忽然覺得那一晚的自己愚不可及,她已經不願意再去琢磨楊戬的真意。辦完這件事,她就回西海,既然早知二心不同,又何必強求同歸一意,不如各還本道,相忘于江湖。

相王府內花園,李隆基頭戴黑色幞頭,斜坐于榻上,面前的小幾上美酒滿樽,果品堆尖。三兩賓朋或坐或立,卻都在側耳傾聽露臺上琴師的演奏。那是一位新來的樂工,自內廷教坊于斯年私逃之後,各地官員推薦了數十位琴師,都不如陛下的意,連風頭無兩的控鶴監張監正都因此被女帝掃得灰頭土臉。正巧奉禮郎李賀有書信來,極力推薦一位叫做李憑的樂工,因此相王李旦命頗通音律的兒子三郎先試了他,再向陛下引見。

一曲奏罷,半晌無人說話,忽然榻上的李隆基像自睡夢中驚醒一般,站起來大聲叫好:“果然曲如此詩——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他激動得不能自已,幾步走到那樂工面前,伸手撥了一把琴弦,嘆道:“這箜篌好,也彈得好,如玉碎鳳鳴,石破天驚,當得起李賀這詩!”他回身看着一邊端坐的楊戬,笑道:“楊先生,你以為如何?”

楊戬微微一笑,以扇擊手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李隆基面上頗有自得之色:“既然入了楊先生的耳,那必是好的。明日便請父王入宮引見,皇祖母最好箜篌,說不定一聽此曲,病都好去大半。” 拳拳孝意,躍然面上。

又與諸賓客品評一番,李隆基揮手屏退樂工并左右,只留下楊戬一人随自己走入花廳,命下人奉茶掩門,對楊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方開口道:“那妖女雪姬的事,可有眉目?”

楊戬振衣落座,緩緩道:“目下只知道她是當日蕭淑妃的寵物所化,但貓鬼既為蠱類,須得有人豢養,前朝開皇年間,獨孤皇後曾遇貓鬼襲擊,就是為其弟獨孤陀家婢女徐氏所害。”

李隆基點頭道:“武後戕害我李氏宗族,恨她的人不在少數。當年這獅子貓曾為武後所養,太宗駕崩,武後出宮為尼,是蕭淑妃收養了此貓,待到武後回宮,那貓已不認得她了。後來蕭淑妃寵衰,被武後借故責罰,聽說這貓又擋在前頭咆哮,才被武後下令當場杖斃。”

楊戬垂眸,端茶小呡了一口,默然不語。自張柬之引薦他投入相王府,李旦,并他的三子臨淄王李隆基就對楊戬一見傾心,引為頭號智囊,時常在他面前毫不掩飾的表露對武曌的厭惡,連這等宮廷密辛都一一相告。看玉帝的意思,也頗疑心這武後就是王母下界,才會嫌五方揭谛六丁六甲都不夠護佑,專門調了自己來擎天保駕。好在武後已經是風燭之年,眼看沒有幾天活頭,楊戬也就安心的在相王府住了下來。

面前的李隆基不過弱冠年紀,已經生得儀範偉麗,有非常之表,頗有其曾祖太宗的風範,且兼勇武非常,心思細密,在李唐皇族的孑遺子孫裏算得上出類拔萃的人物。比起太子李顯和他的那幾個兒子,簡直是雲泥之別......楊戬暗暗搖頭,即使是神仙,也不便插手天道,只能因勢利導,順其自然。

李隆基卻不知楊戬心思,飲了一口茶,自顧說道:“要說最有可能養這貓鬼的,當是我的叔父先雍王素節,可惜他十幾年前已經為武後缢殺,所餘幾個子孫同遭誅戮,一門傾覆,已無完卵。” 楊戬放下茶碗,皺眉道:“若能問問武後本人自然最好,不過她當日受驚過度,至今還卧病在床,整日由控鶴監的二張圍随,難以接近。”

李隆基瞟了他一眼,眼前這人相貌清奇,舉止不俗,一見即知不是凡品,更難得身有異術,若能籠在袖內,異日必有大用。當下只聽楊戬又道:“武後所居迎仙院,是二張在禁苑之中反複挑揀才選中的風水寶地,因武後懼貓,請了高人大士做盡道場,又貼了無數祥符,如此那貓鬼尚能無門自入,想是必有內奸。”

話音未落,只聽門外下人高聲唱道:“禀王爺并楊先生,府外有一女子求見,說是楊先生的親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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