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朱砂暗淡

沈玉致失蹤了。

這是裴素聞帶來的消息。

在烏庭山的那天, 南支和北支都損失了太多的人。

但終究還是保住了九天之境當初設下的禁制。

陶園外守着很多南支的人, 除了裴家和趙家的人,他們都進不了陶園。

“阿零姐姐, 我們是被他們關起來了嗎?”

阿零拿着毛巾來給陶初擦臉的時候,忽然聽見她問。

她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陶初偏頭, 看向半開的窗外, “你說……阿致他去哪兒了?”

她的聲音很小,像是喃喃自語,阿零聽了, 幾乎就要忍不住掉眼淚。

阿零深吸了一口氣, 勉強揚了揚唇,“夫人,你別多想,殿下一定沒事的,他……會回來的。”

會回來嗎?

其實阿零自己也不清楚。

沈玉致現在究竟是怎樣的情況,沒有人知道。

但看南支把陶園包圍得水洩不通,她想南支和太子殿下終于還是走上了敵對的局面。

這樣的局勢對于殿下來說,似乎不容樂觀。

陶初只是受了些皮外傷,但因為是燙傷, 所以這樣的疼痛還是折磨着她每晚都難以入睡。

阿零給陶初用了裴素照送來的藥膏,多少替她緩解了一些疼痛。

那只小紫貂童安已經去給她找南支的那位有名的醫生去了。

小半個月的時間,陶初躺在床上, 多半的時間都是昏睡的。

因為那天司願要殺陶初的時候,陶園後山裏的小動物們都來幫了忙,雖然他們連化形都沒有辦法,對抗司願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也多虧了他們多争取了一點時間。

那只叫胖胖的小松鼠傷了一只爪子,沒有辦法兩只爪子剝松果了,陶初的燙傷好了之後,她也經常坐在床頭幫他剝松果。

陶初下颌的傷和身上的傷都沒有留下傷痕,這要多虧了那位南支的醫生。

但她的身體卻還是一天比一天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得眼窩相較于之前更深了一些,連臉上的嬰兒肥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夜裏偶爾她會被胸口仿佛被利刃刺穿的劇痛給折磨得翻滾下床,縮在地上的時候,她無意識地哭紅了眼睛。

“夫人,夫人你別怕……”阿零來了,慌忙去抱住她,眼睛裏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她只能說着“別怕”這樣蒼白的話。

因為她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幫不了陶初。

陶初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背,連破皮出血她都完全感覺不到。

像是有一根針,在一點,一點地紮進她的腦子裏,讓她發作起來,就痛不欲生。

直到東方既白,晨光乍破時,那樣劇烈的疼痛才得以慢慢平複下來。

陶初抓着阿零衣袖的指節已經泛白僵硬到無法動彈,她渾身出的汗如同雨水一般,浸濕了她的衣服,額角還有汗珠滑下來,順着她的眉骨,到半睜的眼皮,再到臉頰,脖頸……

“阿零姐姐……”

陶初的聲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子。

阿零連抱都不敢抱緊她,“我在,我在啊小夫人。”

陶初眼眶裏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一滴滴都落在了阿零的手背上。

“我,”

陶初才剛開口,就已經哽咽得不成樣子。

她終于哭出來,“我好想阿致……”

她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蒼白,眼睑下方有一片淺淡的青色,那是夜裏難以忍受的疼痛給她的折磨。

阿零鼻翼一酸,眼眶裏也聚起了淚花。

她是真的很心疼這個小姑娘。

明明才十七歲的年紀,可阿零把她抱在懷裏時,才驚覺她已經瘦得形銷骨立。

可偏偏,那位南支的名醫,也看不出來這是什麽病症。

直到裴素照過來。

“她胸口是不是有一顆朱砂似的紅點。”

那夜,裴素照站在院子的涼亭裏,在阿零踏上臺階時,就出聲問她。

阿零當時很驚詫,畢竟那顆紅點生的位置很隐秘,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是的。”

“但,顏色有些發暗。”她仔細回想了一下,又添了一句。

裴素照在聽見她的這一句話時,忽然轉身,看向她,“顏色發暗了?”

鏡片後的那雙眼睛裏神色閃了閃,他下意識地喃喃了一句,“這麽快?”

阿零點了點頭,見裴素照的反應,她的心裏漸漸生出一種不太好的感覺,于是她連忙問,“怎麽了?裴大人究竟知道些什麽?”

裴素照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那是熾毒。”

熾毒霸道,即便是時隔這麽久,即便陶初已經在黃泉輪轉過一回,都仍然擺脫了不了。

“顏色發暗,說明她……她的死期,近了。”裴素照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阿零并不知道熾毒究竟是什麽,但此刻她聽見裴素照的這句話,頓時心神大亂,她瞪大雙眼,“裴大人您說什麽?”

“是……司願做的嗎?”阿零問他。

裴素照搖頭,“不是,和司願沒有關系,那是夫人前世的事情了。”

一提前世,阿零就知道了,這或許,就涉及到陶初和沈玉致的過去。

阿零一時間沒有了主張,她索性直接跪了下來,“裴大人,請您救救夫人……”

“阿零知道現在大人與殿下已經……已經算是站在了對立的兩端,但是,夫人她只是一個凡人,她和那些事都沒有關系,還請大人您救救她!”

院落裏昏黃的燈影照在阿零身上,将她的影子一點點拉長,她微垂着眼,側臉仍然無暇,如同夜裏盛放的白昙一般,容顏柔美。

裴素照見她跪下,就伸手去拉她的手腕,“你這是做什麽?起來。”

當阿零擡眼看向他,這個向來沉穩淡然的男人竟然有些許凝滞,他迅速地松開了她的手腕,稍稍有些不大自然地咳嗽了兩聲,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你腿上的傷還沒好,就不要做這些了。”

阿零現在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她滿腦子裏裝的都是陶初的安危,“裴大人,請您救救夫人……”

“阿零,無論是南支還是北支,和玉致殿下到目前為止,未必是敵人,即便真的到了那種無可回頭的局面,我也不會不救夫人……但,熾毒并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解的,我祖父花了那麽長的時間才有了些研制解藥的眉目,可祖父他如今已經陷入沉睡,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醒來……我暫時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

裴素照緊接着又說,“但你放心,我會回去找找祖父留的資料筆記,看看能不能有什麽暫時壓制的方法,目前我們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能拖着,就多拖一些時候了。”

對于裴素照所說的話,阿零未曾全信。

畢竟現在,軟禁她和陶初的,正是裴素照。

但現在,她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指望了。

殿下生死未蔔,裴素照這個人又滴水不漏,從不透露半分那日烏庭山的事情,關于別的她也從來都問不出什麽來。

但阿零知道,裴素照是絕不會傷害陶初的。

因為陶初是一個凡人。

南支不會傷害凡人。

懷裏的女孩兒還在啜泣,阿零心中思緒千轉,望向窗外時,心裏也不由湧起幾分凄然。

“夫人,殿下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她輕聲哄着。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女孩兒眼眶紅腫,烏黑的淺發因為被汗水浸濕,已經貼在她的臉頰。

“很快。”

“他會不會不要我了?”

“不會的,殿下最在乎你了,他一定會回來的。”

“我……還能等到他回來嗎?”

女孩兒的聲音很弱,有些飄忽。

她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些什麽了。

畢竟是自己的身體。

阿零怔了一瞬,眼眶又有些濕潤,但她仍穩着聲音,認真地答她,“夫人怎麽會等不到呢?”

陶初望着阿零的下巴,她扯了扯幹裂的唇,有血浸出來,她笑着笑着,眼前又染上了朦胧的水霧。

她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了好多張臉。

記憶裏爺爺和奶奶的音容猶在,她好像還清晰地聽見了爺爺爽朗的笑聲。

甚至是陶倩音曾經還未被年歲狠狠消磨的年輕臉龐,也在她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再後來,是夏易藍。

最後,是沈玉致。

她這輩子,是多麽普通的一個人啊。

但又好像,并不普通。

多少平凡的人類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着神明與妖魔,而且就在他們的身邊。

這個世界,包容着太多的可能與不可能。

就好像沈玉致。

傳聞裏遙遠而神秘的龍,終于在陶初的眼裏成了具體存在的神明。

他是這世間的獨一無二。

陶初再次醒來的時候,最先看見的,卻是夏易藍的臉。

“我是……在做夢嗎?”

陶初的聲音有點嘶啞,磨着嗓子,痛得她皺起了眉。

夏易藍見她醒了,就連忙去客廳裏倒了一杯水回來。

陶初這會兒已經徹底清醒了,她打量了一下周圍,才發現,這竟然是夏易藍的家。

她有點沒有反應過來,“易藍,我怎麽會在這兒?”

夏易藍把水放到床頭櫃上,然後又把枕頭給她墊好,小心地扶着她坐起來,“是星馳救你出來的。”

“星馳?”

陶初咳嗽了兩聲,初聽這個名字,她有些驚訝。

但她忽然想到之前沈玉致說到星馳的時候,似乎用了“一條臭魚”來形容他。

她恍然,“星馳他……也是妖嗎?”

夏易藍點點頭,把水杯遞到陶初手裏,“嗯,他說他是鲛人……其實也就是一條美人魚啦。”

美、人、魚??

陶初喝水的時候被嗆到了。

但她想了想,星馳的美貌,忽然又好像能夠接受這個設定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陶初好奇地問她。

夏易藍讪笑了一聲,像是有點不太好意思提,但陶初問了,她也就老老實實地說了,“那個,你還記得之前我說我要請你吃魚火鍋不?”

陶初表情有一瞬間僵硬。

“你不要告訴我,那條魚就是……”她話說一半就沒再說下去。

夏易藍點了點頭,“是的……”

兩個人對視一眼,氣氛忽然有點尴尬。

她們倆差點……吃了一條美人魚??

“你說他怎麽那麽沒本事,還能被我撈回來下鍋……”夏易藍撇撇嘴,有點嫌棄。

“那還不是拜玉致殿下所賜?”

一抹涼涼的男聲忽然而至。

夏易藍頓時脊背一僵。

陶初擡眼,就看見一個身穿墨藍色絲緞般的長袍,留着銀白長發,面容妖冶俊美的男人走進來,跟在他身後的,是阿零。

這個叫做星馳的男人,和陶初上次在火鍋店看到的,看起來有些不太一樣。

撇去所有僞裝的海妖星馳,看起來更加妖冶惑人。

“如果不是沈玉致施法困住我,在你們兩個對着我舉起菜刀的時候,你們就該是兩個死人了。”星馳故意用那種惡劣的眼神看着她們。

但見她們兩個往後瑟縮了一下,他又笑起來,眉眼間帶着難言的風情,“騙你們的,我不殺凡人。”

“當然,那些壞家夥除外。”

星馳指的是那些任意屠殺他的海域裏有了靈識的子民的貪得無厭的人類。

所有生物一旦獲得了靈識,他們就有了完全可以主宰自己的生命,而人類,無權剝奪他們的生命。

但總有些喜歡獵奇的人類,他們試圖屠殺海洋裏最珍稀的生靈,不顧法律,沒有良知。

對待這種人,星馳常常是随手一指,讓大海的浪濤翻了他們的船。

讓他們葬送在蔚藍無邊的海域裏。

這數千年來,他的脾氣已經好了許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是他之前答應過南支的。

畢竟現在這個世界,再不是從前那個命如草芥,不堪一提的混亂年代了。

“星馳先生,”

陶初稍稍松了一口氣,又叫了他一聲,“你知道阿致他在哪兒嗎?”

星馳挑了挑眉,“這我可不清楚。”

陶初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簾。

“夫人,你別擔心,殿下他修為高深,一定不會有事的。”阿零适時開口寬慰她。

星馳瞥了陶初一眼,“怎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在擔心他?”

“他有什麽好擔心的?你倒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

阿零皺了眉,連忙叫他,“星馳大人!”

陶初低着頭,誰也看不清她的神色,隔了好半晌,她才說了一句,“我知道。”

這副模樣,就好像六千年前,星馳見過的那個被沈玉致悉心保護照料的人類女孩兒。

那麽脆弱,渺小。

但她卻好像從來都不需要他的可憐。

偏偏是個骨子裏還有幾分倔強的姑娘。

星馳也只見她為那麽一個人那樣固執過。

很遺憾,那個人從來都不是他。

而他,也從來沒有成功地,搶走過她。

說起來,沈玉致至少在這一點上,就比他要幸運。

可嘆他從來,都沒有遇見過像她這樣的姑娘。

而即便過了六千年,這個姑娘已經輪回過一世,但她也依舊還是她。

從來都沒有變過。

星馳忽然覺得沒什麽趣兒了,他收起所有的戲谑,臉上的笑意斂盡,那雙湛藍的眼睛望向落地窗外,忽然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不要怕,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語氣明明平淡,卻竟是難得的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新有點晚,我感冒有點加重了,睡了一下午,對8起哦!!

麽麽噠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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