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轶醒來時腦袋還有些暈,眼前一片漆黑,她轉動腦袋,粗布粗糙的質感蹭着臉頰,她想起身,動了下身體才發現無法動彈。
臉上罩了布,嘴巴被人用膠帶封上了,手腳也被綁得死死的。
她被綁架了。
周轶坐着,腦海裏率先閃過這一念頭。
她一個外地人,剛到域城沒兩天,誰會綁架她?得罪過的人?那範圍可就大了,可她這次外出來域城,只有助理陸美美知道,這事她沒和別人提過,又有誰會知道她的行程?
她支吾了幾聲掙紮了一番,椅子腳在地面上摩擦出聲。
有腳步聲從外面傳來,緊接着周轶聽到了開門聲,一個粗犷的男聲囔囔了兩句,不一會兒就有幾個人回應他。
周轶側耳仔細辨聽他們的交談內容,可他們說的不是東語,也不是這兩天聽到的蔔語語調,一時間倒讓她困惑了,過後就是恐慌。
綁架她的人的身份,還有此時身在何處她全然不知,還在古木裏爾嗎?周遭熱烘烘的,空氣裏仿佛一點水汽都沒有,幹熱異常。
周轶不能判斷自己現在身在何方,但能夠推斷出現在還是白天。域城晝夜溫差大,到了夜裏并不會像現在這樣燠熱。
周轶的脖頸滑落下了一滴汗,她察覺到有人靠近她,那人的手隔着布罩摸上她下巴的一瞬間,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強迫自己冷靜,扭開了腦袋發出幾聲悶哼,手腳也跟着掙了掙。
綁匪又呱啦了幾句,接着一只大手按住了周轶的腦袋,用力撕下了她嘴上的膠帶,痛得她低呼了一聲,唇瓣陣陣刺痛。
他們沒把她的布罩摘下,周轶仍是看不清人,她抿了抿唇,嘗到了血腥味。
“東語?”
“English?”
綁匪還是用不知名的語言說話,不知道是在回答她還是在和同夥攀談。
“Why did you kidnap me?”周轶嘎啞着嗓子,試圖套出一點信息。
回應她的是對方粗魯的動作,一個綁匪固定住她的腦袋,另一個綁匪捏住她的雙頰給她灌水。
周轶想反抗,生生挨了對方一巴掌。
一瓶水一半被她喝進了肚子裏,另一半淌濕了她的前襟。
周轶被嗆住了:“咳咳咳……救、救命,救命——”
她撇開頭放聲呼救,突然太陽穴被一件冰冷的東西抵住。
周轶僵住,即使看不見她也能猜出那是什麽。
綁匪似乎不耐地咒罵了幾句,之後又拿膠帶重新封住她的嘴。
剛喝下的水似乎變成了一身冷汗,周轶不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誰,對方竟然有槍。
周轶這個人清高孤冷脾氣壞,在藝術圈是出了名的不好相處,她深知自己這些年裏裏外外得罪了不少人,可誰有這麽大的勢力在荊國境內非法持槍劫人?
誰和她這麽大仇?周轶逼自己冷靜,她想了一圈也是毫無頭緒,她常與人有龃龉,可不至到殺人滅口的地步。
如果不是沖着她來的,那是沖着誰?
周振國?那他們真是綁錯人了,周晞才是他的寶貝女兒。
電光火石間周轶突然想起了那封郵件。
如果是因為那個人,一切就有解釋了。
……
烈日當空,驕陽格外偏愛漠邑這片土地,它毫不吝啬地将光芒撒下,大地上的一切在曝曬下似乎都變了形。
“丁隊長,過來喝茶休息一下撒。”一個戴花帽留着山羊胡的老爺爺朝葡萄架下的人招手吆喝道,他的東語說得不太利索,有着濃重的域城口音。
丁琎固定好架子,拍了拍手應了聲“好”。
老人倒了碗紅茶遞給他:“哎呦,真是太~~感謝你了,不然這葡萄架還需要個幾天才能搭好,辛苦了辛苦了。”
丁琎仰頭就把一碗茶喝盡了,他放下碗摸了下自己的寸頭,摸到了一手汗意,這流汗程度都快趕上部隊特訓的時候了。
“急着回部隊嗎?”
丁琎搖頭:“休假。”
老爺爺擡頭瞅着他笑得慈祥,濃黑的眉毛一動:“那晚上就在村裏住一晚,老艾則孜今天剛宰了頭羊,好久沒喝羊奶酒了吧?”
丁琎一笑,算是默認。
亞西村在山峪溝和魯爾沁鎮中間,周邊都是土黃色寸草不生的山頭,再往南點就是那木塔格沙漠,自然環境算得上是荒涼惡劣的,因此亞西村也不富裕,靠着政府補貼,每戶人家都種植葡萄,養上幾只羊聊以度日。
“雪豹隊”今年還在附近的山頭裏野訓過一段時間,村民們只當他們是地方軍隊,并不知道他們是一支特種兵部隊。
丁琎作為中隊也常和村民打交道,亞西村遠離城市,村子不大,統共就十幾戶人家,住在這兒的老老少少都很熱情淳樸,知道他們部隊在這兒集訓還時常給他們送些羊肉、葡萄,一來二去說得上是軍民一家親了。
艾爾肯老頭是亞西村的村長,野訓結束那天,隊裏人還一起去他家喝了幾碗羊奶酒。
這次丁琎休假,駕車去了趟哈爾見戰友,回來路上經過漠邑就想着繞道去趟亞西村看看村民們,快到村裏時遠遠看着他們在搭葡萄架,他也就停了車過去幫忙。
晚九點日頭才開始西斜,稍稍斂了它那炙人的光芒,天色由一片淺藍轉為深藍,山包包也暗了一個色。
丁琎把車停在了村口,跟着艾爾肯老頭進了村,路上遇到的村民都笑着和他打招呼,他也用蔔語回應着。
亞西村面積不大,房子都是生土築成的平房,圍着清真寺分布開來,艾爾肯的家就在村裏清真寺的邊上。
他把丁琎領到門口,拍拍他的肩:“你等會兒撒,我去老艾則孜家切一只羊腿來。”
“哦豁,丁隊長來了撒。”艾爾肯的妻子阿米爾娜從院子裏走出來,她招呼着丁琎進屋,“正好今天艾尼回來,我做了抓飯。”
艾尼是他們的兒子,平時在古木裏爾做幹果生意,丁琎和他打過幾次照面。
“他人呢?”
阿爾米娜指指頂上:“晾葡萄呢。”
亞西村老房子頂上都有晾房,四面土牆小十字镂空,專門用來晾葡萄幹。
丁琎順着樓梯上了房頂,他站在晾房外望着遠處眺望。
亞西村的村民在政府的帶動下也引水種了幾片綠植,多是楊樹和胡楊,那一點綠是這塊蒼涼大地上的一點生機。村子在縣道的一邊,前人挖了坎兒井引了水,之後世代就在這兒居住了下來。
縣道的另一邊是連綿不絕的荒山,裸露的岩石是橙紅色的,一層深似一層,像是畫布的底色,襯托着山腳下一個個錯落的麻紮。
丁琎正打算轉身進晾房時,目光敏銳地捕捉到對面的小山包上趴着一個人,這姿勢他太熟悉了,那人在偵查。
他不動聲色地把頭轉開,大約過了幾分鐘再往山包上看時,人不在了。
丁琎眼神一沉,下意識地有所警覺。
“哦豁,我說誰在外頭呢哈。”艾尼從晾房裏走出來,一頭卷毛眼窩深邃鼻梁立挺,是典型的蔔族人長相,他手上拿着一串葡萄往丁琎面前送了送,“今天剛摘的,新鮮的很。”
丁琎摘了兩顆扔進嘴裏,甜意一下子就從舌尖化開。
“你們部隊又來野訓?”
“休假,正好過來看看。”丁琎挑眼示意艾尼往對面看,“現在還有人看麻紮嗎?”
艾尼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一個個小圓頂:“沒有,好幾代都不幹這個了,沒人會去動它們的。”
“有人住對面嗎?”
“沒有。”艾尼看向他,“白天還好,到了晚上還是有點吓人。”
丁琎點頭,望着對面有所警覺。
“诶嘿,艾尼,快帶丁隊長下來吃飯,羊腿已經烤上了撒。”
底下艾爾肯用蔔語喊着,樓上艾尼也用蔔語回着。
太陽隕落,收起了它耀眼的羽衣,黃色的大地罩上了一層陰影。
丁琎在艾爾肯家吃了晚飯,他們一家很好客,烤了羊腿又做了烤包子,就着馕就是地道的蔔餐。一頓飯他吃得很紮實,晚飯後他露出疲憊的神情,艾尼就把家裏弟弟的房間收拾了讓他休息。
午夜十二點,天色完全黑了。
丁琎從炕上起身,他輕手輕腳地從房間出來,艾爾肯一家已經睡了。
出了門四下悄無聲息,惡劣的環境連昆蟲都難以生存,村裏畢竟不像城市,村民吃了飯到了點就睡,天亮就起來勞作,生活是單調又辛勤的。
丁琎摸黑出了村,過了縣道小心謹慎地往對面的麻紮中閃躲着前進,他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來頭,什麽目的,有多少人,不管是不是善類,打探下是必要的。
“雪豹隊”之前野訓的駐地實則離這兒不遠,對這塊的地形他還是很熟悉的,要說隐蔽的藏身處,他心裏略一做個排除,就篩選出了幾個可疑地點。
繞過幾個小山包,丁琎就發現了人的足跡。
他沒想到那夥人膽子不小,竟然連藏都不願意藏,直接就把以前看守人住的房子給占了。這塊麻紮地平時也鮮少人來,亞西村又是僻壤,他們大概沒想到會碰上一個眼神極好的狙擊手。
丁琎趴在一個小山包上,趁着夜色潛伏着,隐約看到幾個人影,他們似乎也怕被人發現,夜裏也沒敢打燈。
屋外的幾個人只是站着,丁琎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他們的目的,直到屋裏走出兩個人,朝着外面的人說了一句話。
只此一句,就激起了他的軍人本能。
是斯坦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