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域城地區的飯點都比內地晚兩個小時,老艾爾肯留丁琎他們吃午飯,飯後他把下午打算帶着周轶離開的事說了,他們一家還挽留了一番。
丁琎讓周轶準備一下,可她一個被虜來的人,沒有什麽身外之物,除了她這個人也沒什麽需要準備的。
阿米爾娜給他們打包了路上吃的東西,幾個大馕還有各種幹果,還讓艾尼提了筐葡萄,抱了個大西瓜送他們離村。
丁琎的車就停在村口附近,一輛黑色的吉普,停了一天的時間,車身上已經布上了一層塵土。
艾尼把東西擱在後座上,拍拍手問丁琎:“直接去古木裏爾,不在漠邑多呆幾天?”
“不了,有點事。”
艾尼看向周轶:“你也是呢嘛?”
周轶點頭。
“哦豁,可惜了,再過幾天就過節了。”
離中秋還有小半個月,周轶想,她在域城是待不到那時候了。
告別艾尼後,丁琎他們就出發了。
周轶坐在副駕駛座上,看着倒車鏡裏不斷遠去的亞西村,覺得有些遺憾。
越野車駛上了縣道,車內明明有兩個人,卻異常安靜。
周轶完全沒有和丁琎交談的欲望,他和她的幾次對話都像貓捉老鼠一樣,她想他應該也不想和她多說,畢竟他現在還在懷疑她的身份。
車內氣氛尴尬,周轶把目光投向窗外。
日頭很曬,天上沒有浮雲,天空是藍白色的沒被切割的完完整整的一塊,蒼穹之下是一片連一片的葡萄架,葡萄葉蒼翠的顏色和遠處的裸山形成鮮明的映照。
車行駛一段距離就能在路邊看到一個晾房,周轶百無聊賴就數着晾房打發時間。
縣道有些路段還沒完全鋪設好,都是碎石子路,車走在上面有點颠簸,晃晃悠悠的,久了就讓人頭暈犯困。
在周轶數到第二十個晾房時,她的腦袋一晃,差點磕到了窗玻璃上,她忙強打起精神坐正了,不到一會兒眼睛又眯了起來。
丁琎偏頭看她:“困了可以睡一會兒,我們晚上才能到古木裏爾。”
周轶聽他開口說話反而來了精神,像是故意要和他唱反調似的:“哦,我不困。”
丁琎沒再說話。
走了大概兩個小時,上了省道後,窗外的景色從不絕的綠色葡萄架變成了連綿的烈焰山山脈。山脈遠看着海拔不高,橫向延伸着,溝壑縱橫,一座連着一座像是沒有盡頭般,此時在驕陽底下,山體的顏色就同熱烈燃燒的火焰,光是看着就似乎能感受到灼熱感。
經過一個休息站時,丁琎把車靠邊停下,下車去便利店買東西,周轶也趁機下車活動了下筋骨。熱浪一陣又一陣地撲到她的臉上,連呼吸的空氣都是燥熱的。她眯眼看着烈焰山,觀察着它的形态、顏色,突然就有了作畫的沖動。
丁琎從便利店裏出來時就看到周轶站在車旁,舉着兩只手對着烈焰山做了個拍照的動作。
他走近,遞了一瓶水給她。
周轶确實有些渴了,在漠邑呆上半天,她的嘴唇都幹燥得顯出唇紋了。
丁琎仰頭喝水,餘光看到她擰開瓶蓋只是淺淺地抿了一口潤潤嗓。
他擰上瓶蓋,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休息站後面有廁所。”
周轶一愣,睨他一眼,什麽話都沒說,轉身就上了車,甩上了車門。
別扭。
丁琎随後也上了車,車啓動後,車內的氛圍再次沉凝。
車駛了一段路程,周轶主動開口打破沉默:“到了古木裏爾,能給我開一張身份證明嗎?我要回漁海。”
丁琎眉頭驀地一鎖,沉下嗓音說了句:“你可能一時半會兒回不去。”
周轶聞言不悅,她睨着他,語氣裏帶着薄愠:“我說了,我不認識那夥人,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劫走我,我是個受害者。”
她氣極冷哼:“你該質問的是那些人,不是我。”
“不是我不讓你走。”
丁琎緊盯着後視鏡,眉頭未展神色嚴肅,渾身突然散發出淩人的氣勢,就像他救她那晚一樣。
周轶先是皺眉,随後聽出了他話裏的異樣,心頭一顫,立刻回頭看去。
一輛越野車追在他們身後,大有直接撞上來的趨勢。
“是那群綁匪?”
丁琎盯着離他們越來越近的越野,挂了擋一踩油門:“坐穩了。”
他提了車速,窗外烈焰山在急速地後退。
周轶一直看着後面,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們追上來了。”
那輛車從邊道上沖出來時丁琎就注意到了,一開始他還以為是私家車,可現在看來就是沖着他們來的。他把車速提到了最高卻沒能甩掉後面的車,它緊逼着和狗皮膏藥似的,幾次都差點直接撞上來。
“他們——”
周轶一句話未說完整,突然就聽到了“砰”的一聲,随即吉普車就挨了一個槍子,子彈直接打在了她這邊的倒車鏡上,鏡子破碎的聲音十分刺耳,她本能地縮了下身體,往丁琎那邊靠去。
這一槍,是警告,是威脅。
丁琎看到後視鏡裏一個蒙面的斯坦國人舉着槍對準了前方,似乎還挑釁地沖他晃了晃。他并沒有減速,抿直了唇把油門踩到底。
在下一聲槍響的同時,丁琎猛打方向盤,吉普車直接沖出了馬路,往烈焰山方向奔去。
從高處往下俯視,黃色大地上,兩輛車一前一後疾行着,高速旋轉的車輪帶起陣陣塵土,黃沙漫漫。
丁琎從手套箱裏拿出那把手.槍,扭頭看周轶:“會開車嗎?”
周轶的手心已經冒出了一層汗,她抿緊了唇點點頭。
“坐過來。”丁琎沉聲,“踩住油門,別拐彎,直接往前開。”
眼看着身後的那輛車就要追上,這種情勢下周轶根本沒時間思考,只能聽從他的話。
周轶爬到駕駛座上,用濡濕的手緊緊地握着方向盤,一只腳踩死油門,吉普車以最快的速度狂飙着。
丁琎裝好彈匣,将手.槍上膛,他剛打開車門,後頭又朝他們放了一槍。
這一槍沒打在吉普車上,可也實實在在吓了周轶一跳,她的手一抖,車頭擺動了一下。
“穩住。”丁琎看她。
周轶咬住唇,目光緊盯着前方,強迫自己冷靜。
對方幾次開槍都只是警告,不是打在車尾就是從車邊擦過,這種情況要麽是對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他們逼入絕境,要麽就是還不想讓他們死,更準确地說是不想傷及周轶的性命。
丁琎此時此刻也分不出心去想為什麽他們會這麽重視周轶,當前最重要的就是擺脫追擊,對方有所顧忌反倒能給他反擊的機會。
他當機立斷猛地推開車門,探出半個身體往後看去。
滾滾的塵土阻礙了他的視線卻也給了他掩護,他的精神高度集中,視線被擋他就通過聲音來判斷着對方的位置,即使在這種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他也不亂陣腳,沉着地等待着最佳時機,然後在那一刻到來之時,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這一槍穩準狠地直接打在了後頭那輛車的前輪上,輪胎“砰”的爆炸聲十分響亮。越野車高速行駛,前輪一爆車頭直接歪了,對方剎車不及,車身因慣性直接側翻倒地。
周轶聽到後頭一陣響動,但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她的視線不偏不倚目視前方,眼看着離烈焰山越來越近了她也沒松開油門。
就在吉普車即将撞上烈焰山的那刻,丁琎坐回了車內,他撥開周轶的手打了下方向盤,車猛地轉彎沿着山腳沖了出去。
不一會兒後面響起了接連的槍聲,但很快就被甩遠了。
周轶坐回副駕,她的手腳不由自主地發軟,心髒還在快速地跳動着,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般緊靠着椅背。
她回頭看了眼,那輛越野沒再追上來。
丁琎掃了眼儀表盤,油表的警告燈從剛才開始就在閃爍了,最近的一個加油站離這兒還有三十公裏,他在心裏快速判斷了下,目前的油量堅持不了多久。
周轶也注意到了油表,她緊蹙着眉頭:“現在怎麽辦?”
丁琎沉思着。
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且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同夥在前方伏擊,魯莽前行反倒會置身險境。
丁琎以最快的車速行駛了一段路程,确保還沒人追上來後才踩了一腳剎車:“下車。”
“嗯?”周轶看他。
丁琎指着烈焰山:“爬進山裏躲好。”
周轶看一眼窗外然後問:“你呢?”
“天黑前我會去找你。”
上一次他說天亮前會去找她,他做到了,所以這次周轶也不懷疑他的話。
她開門下車,走進山谷時還回頭看了眼。
丁琎觀察了下山谷形态,确保她已經進了山後才啓動車子繼續前行。
他沿着山腳往前飙車,直到剩餘的油量耗盡。
車熄了火後,丁琎拿上□□,下了車後擇了一條山谷上爬。
烈焰山上寸草不生,它的海拔不算高,地形卻很複雜,千溝萬壑有淺有深,像是造物主拿了一把梳子從山頂梳到了山腳,而且還不是一梳到底,山谷不是直溜的一條,中間會有岔口通向另一條山谷。
周轶擔心丁琎回頭找不到她,所以也不敢亂拐。
山谷一開始的坡度還是緩的,越到高處坡度越抖,到了半山腰,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在爬。
內地這個時間點太陽都西沉了,可域城的陽光還很燦爛。烈焰山表層的紅土溫度灼人,腳踩在上面都能透過鞋底感受到它的溫熱。
周轶的兩只手都被燙得發紅,偏偏她的腳還扭了,她爬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最後在山谷的一個岔口停了下來。
兩邊的山脊很高,她不用擔心山底下還會有人發現她。
一邊的山脊投下了陰影,周轶背靠在山體上,微微地喘着氣。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紅色的裙擺已沾滿了塵土,狼狽至極,她的掌心微微刺痛着,像是被燙傷了,腳踝也腫了起來,又累又痛。
周轶低咒一句,她來域城是來散心的,現在看來根本是在遭罪。
那些人到底是因為什麽對她窮追不舍?真的是因為他嗎?
周轶阖上眼,再睜眼時眼神裏有了股狠勁兒。
她要找他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