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赴考

“相公,事情還沒到絕地。還有辦法。”

陳俊俯在地上,一動不動。

“相公,這事,”範文娘咬緊嘴唇,“我找大哥說說。”

陳俊俯趴在地上,依然一動不動。

“大哥最疼我。我找大哥說說,大哥一定會答應的,嗯,讓大哥以別的名義借了院子給公公,對外就說是別人借的,不是範家的院子,公公一定會答應。這樣婆婆就會答應,讓相公去赴試。相公,會有辦法的,我現在就去找大哥。”

範文娘踉踉跄跄站起來,理理頭上的發髻,就要往外走,走到陳俊身邊,步子卻怎麽都邁不開,範文娘看見陳俊的手死死捉住自己的腳,陳俊的手背冒出一道道青筋。

“相公。”

“別去。”沉悶的響聲從地上傳過來,仿佛來自地下深淵的聲音

“相公。”範文娘撲在陳俊身上,“我要去,我要去,大哥最疼我,難道我提一個要求,大哥還會不答應嗎?大哥一定會答應,一定會答應。”

陳俊終于擡起頭,通紅的兩眼,嘴唇邊滑落一滴滴鮮血,嘴唇上還有深深的牙印。

“別去。”陳俊大大吸一口氣,起伏的胸膛似乎要極力壓制下去,“你,還不明白。爹,丢不起這個面子。”說話間,陳俊握住範文娘的手似乎加重了兩分。

範文娘的臉刷地一下白了,整個人無力癱坐在地上,“面子……”空洞的眼睛裏,有着諷刺,有着憤恨。

“書香世家,怎可借居商戶之地。”陳俊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眼睛一片通紅。

“就這樣算了嗎?就這樣算了嗎?”範文娘仿佛在問自己,也仿佛在問陳俊。

“…..文娘,是我對你不住。”

範文娘扯一下嘴角,看看眼前的陳俊。雖然是父母之命,但是範文娘在成親前還是遠遠見過陳俊一面。陳俊優雅的書生氣息,溫和的笑,都深深印刻在範文娘的腦裏。

嫁過來的時候,他們也曾有過開心的日子,也曾有過快樂……

眼前的陳俊,兩眼通紅,頭發亂了,身上的衣服髒了,嘴唇在流血,手在用力握拳,他在忍耐,他在苦苦煎熬,範文娘太了解眼前的男人,了解他多年的寒窗苦讀,了解他這次的志在必得,了解他為自己苦心的策劃……

範文娘垂頭,手掌輕輕搭上陳俊握拳的手,“好,我不去。我們誰也不求。”範文娘的聲音裏有着說不出的堅強,有着說不出的決絕。

陳俊兀然擡頭,看向自己的妻子。正如範文娘了解他,他亦深深知道妻子的性情。外柔內剛,隐忍卻不缺乏果斷,剛強。

“文娘,”陳俊的聲音裏帶上他不察覺的顫抖,文娘要做什麽?她為了自己準備做什麽!

“相公,”範文娘嫣然一笑,“相公這是怎麽了,文娘身邊還有小敏,文娘還舍不得死。”

夫妻兩人相似,悲傷盡管蔓延,但兩人的心卻彼此依靠。

“文娘,身邊還有一些首飾。讓芸香悄悄拿出去典當了。路費和住客棧的費用應該可以湊夠。”

陳俊倒吸一口氣,深深看着自己的妻子,“俊定不負文娘!”

範文娘偎依在陳俊的懷裏,有一句話,範文娘沒有告訴陳俊,自己拿出去典當的首飾,有範家的标記,典當鋪固然會收,當是肯定轉身就會告訴自己長兄,到時候,陳俊應試的路上,長兄或許會有所幫助。

以陳俊的才華,中試是肯定的,以後的日子還是可以期待,還是可以等待。

範文娘緊緊握住陳俊的衣襟,哭了,笑了……

夕陽如血,範文娘站在木水鎮往外的路上,遠遠看着空無一人的大路。芸香拉拉範文娘的衣袖,“小姐,姑爺已經走遠了,我們回去吧。”

範文娘仿佛沒有聽見芸香在說什麽,依然牢牢看着大路的盡頭,那裏,有陳俊向自己揮手告別,躍上馬車的身影,那裏,或者将來,還有報喜的快馬,還有笑意盈盈來接自己的陳俊,或許……

範文娘忍不住笑了。

夕陽下,兩個孤單的身影被暗紅的光線拉得很長很長。

範庭君在十裏亭裏一直注視自己的妹妹,看見範文娘遲遲不遠離開,忍不住嘆口氣,今日來送應試學子的人不少,十裏亭裏滿滿當當都是人,範文娘和陳俊離別前,誰也沒開口說一句話,就這樣看着對方,直至離開。

範庭君忍不住又嘆一口氣,陳俊人不錯,學識也不錯,當初為文娘應這場婚事,完全就是看在陳俊這個人身上。可惜……

範庭君又嘆一口氣,清河縣最大的商戶東家,今日都忘記了自己到底嘆了多少次氣。妹妹和妹夫,夫妻和順是好事,但是落在陳俊和範文娘身上卻又不是什麽好事,範庭君忍不住想,要是陳俊沒那麽喜歡自己妹妹,沒那麽維護自己妹妹,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又不一樣呢。

不過,範庭君忍不住自嘲笑笑,要是陳俊不是那樣的人,自己也怎麽像維護妹妹一樣維護他,把他完全當成自家人,就算陳家老秀才怎麽羞辱自家,自己都能夠唾面自幹呢。還不是看着陳俊對自己妹妹好的份上。

小厮送來一個錦盒,範庭君揮揮手,讓小厮給妹妹送過去。

範文娘接過小厮送來的盒子,不需要打開已經知道裏面是何物。回頭看向亭中的哥哥,幸好,有哥哥在。

範文娘輕步回到亭中,把盒子交還範庭君,“還是哥哥幫忙收起來吧。”

範庭君目光中盒子上掃過,忽然笑了,“也好,等妹夫中舉一日,就讓他親自到當鋪為妹妹你贖回來。”

知妹莫若兄,被兄長這一取消,範文娘面上微紅。心裏泛起陣陣漣漪,連帶着陳俊離家帶來的傷感也減少了兩分。

範文娘乘車,範庭君騎馬,一行人緩緩往木水鎮走去。看着大路兩旁熟悉的景物,範文娘好不容易輕松一些的心情,又開始慢慢糾緊。

“回去後,我就讓你嫂子接你和敏哥回家小住兩天。”說小住,其實是準備一直住到陳俊考試回來。

範文娘搖搖頭,“哥哥莫擔心,我在陳家一起安好。”

安好?範庭君心裏冷笑,要是安好,上回自己妻子上門受了白眼不說,連同妹妹都沒見着,這算是哪門子的安好,在聯想到這次,陳俊夫妻抗父命不從,故意等到陳老秀才出門了,才緊跟着出門。

難聽得說一句,文娘的婆婆完全可以以這件事來難為文娘,為了不讓文娘受罪,還是接回來的好。

“哥哥,這次相公但若僥幸得中,會設法求授外官。屆時,妹妹和敏哥會随相公到外地。”和兄長相見的機會不大,趁着有時間,趕緊把陳俊和自己的打算說清楚,好讓哥哥幫忙準備。

範庭君聽了,心裏的不滿大大減少,盡管還是對陳家不滿,但等陳俊授了外官,三年兩載不回來,陳家的破事也纏不到文娘身上。範庭君對陳俊越發賞識,心裏開始盤算,舉人授官,要跑通哪些關節,怎麽可以讓妹夫跑到一個好地方,而自己又能夠時時照料的,還要不能讓陳家的人輕易尋到他們的,近了不得,太遠了也不得,得找一個好地方……

範文娘看見哥哥陷入沉思,不自覺笑了,就知道哥哥會被自己一句話帶到另一邊去,範文娘不是不想離開陳家,但是在陳俊未中舉,未授官的關頭,實在不宜為陳俊多添事。

範文娘握握袖中的銀子,那些銀子是剛才範庭君偷偷塞給自己的。摸摸,裏面多是散碎銀子,數量不多,不過用起來實在,木水鎮這種小地方,用大額銀子的機會不多,拿着正正規規的官銀出門,別人還特別留意,真不如不起眼的散碎銀子好用。

看着窗外殘陽如血,範文娘深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十胸前,默默禱告:願老天爺保佑,願相公陳俊一舉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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